大明朝,重庆,隆庆年间。
谷云措是在签完输运契约后接到的消息,说她被赶出来了。
她觉得这乐子一点也不好笑。
自己是谷家马帮唯一的继承人,是谷家商号的第一带货人,谁能赶她走?
回到马帮,账房已经换了锁,迎客小厮也换了人,而谷劲松却坐在了属于她的位置。
“谷力平呢?”
“放肆!三叔公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谷云措,你已经被赶出马帮了,自己收拾东西滚吧,别打扰三叔公研究西洋镜。”
谷云措面若寒霜。
说起这西洋镜,那可是给谷云措创造巨额利润的稀罕物。
永乐八年,满剌加国王向明廷朝贡了“叆叇十枚”。这里的“叆叇”就是指的西洋镜。
那玩意儿像琉璃,但是比琉璃透明度还高,挂在耳朵上,可以帮助一些身患眼疾之人看清事物。
为了把它弄回来,谷云措费了好大力气。
总共十套,每一套都卖出了天价。
谷力平研究西洋镜,不如说他在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因为提议将谷云措逐出马帮的人正是谷力平。
原来,谷氏宗族一直有个传统。
凡是族内人员外出创业、进京赶考等,宗族都会提供十两银子作为补贴。
成功了,这十两银子就是原始股。
失败了,全当宗族对你的支持。
而父亲谷满仓正是靠着这十两银子完成了原始资本累积,创建了谷家马帮。
如果谷满仓不死或者有子,这宗族也不会生出霸占马帮的念头。但偏偏谷满仓只留下一屋子女眷,看着这滔天的富贵,任谁都难以压制内心的贪婪。
曾经,谷云措想过用谷家马帮的三成利润来换回那10两银子的股份,但遭到拒绝。
宗族的胃口更大。
谷劲松还在旁边啰里巴嗦。
大意就是,为防谷家马帮随谷云措嫁人而易主夫家,宗族决定剥夺她继承马帮的权利。
希望谷云措能理解。
理解个锤子理解!
父亲刚过世两个月,宗亲就来霸占家产,还叫她理解?
见谷云措不说话,谷劲松皮笑肉不笑,“姐,这可是宗亲族老在祖先牌位前共议的结果,你改变不了。再说,族内只是代管马帮,又不是抢了去。”
呵呵。
代管?
真是又当又立。
谷云措不屑和谷劲松争辩,她想到了邱武,那是父亲留下来辅佐自己的人,忠心不二。
现在马帮易主,想必他也被人控制。
“邱叔在哪?”
“邱叔?他年纪大了,该去养老了。”
谷劲松的眼神扫过了谷云措的腰间,那里悬挂着谷家马帮的马符,可以调动马帮的40匹骡马。
得知邱武尚无危险,谷云措不免心头微松。
至于那马符,她拒绝交出。
关劲松也不慌。
一个丫头片子,如何拧得过家族这大腿?
“有没有那信物并不打紧,大不了我把你的人全解雇了。再说,我谷家族人的生意遍布全川,只要宗族动动嘴,你这马帮难以为继。”
原来,这就是宗族将自己赶出马帮的底气?
谷云措冷笑。
世人都以为谷云措的成功是靠着亡父谷满仓的人脉,但没人知道,谷云措才是马帮最大的人脉。
她自小走南闯北。
五岁接触马帮,十二岁开始走货,十四岁从‘金牛道’入关中,十五岁从‘荔枝道’到长安,十六岁经‘川藏线’换回5匹烈马,十七岁时又走‘蜀身毒道’去云南售卖蜀锦。
对于出川的道路,谷云措比谁都熟悉。
正因如此,她朋友遍天下,不管是权贵还是流寇,她都认识一二。
而且,她还喜欢研究新鲜事物。
得知京城出现藩国的西洋镜,她立马派人采货,回来一卖,价格翻倍。
得知沿海出现一种叫“南瓜”的新吃食,她毫不犹豫南下买种,在南瓜没有普及那些年,可是赚足了银两。
还有那长生果,谷云措最初听到它的名字是在云南,说其可以榨油。谷云措脑子一转,开始倒腾,直到长生果更名为“花生”,并被朝廷大力推广才收手。
总之,在谷云措看来,马帮就是一个走遍天下的行当,只要你眼睛尖,肯研究,大把的银子就会出现在你案前。
除了一些农作物,谷云措还倒卖一些藩国的特殊物件,什么寮国的佛教法器,暹罗国的金盘银勺,西域的珐琅器……
应有尽有。
对了,还有唢呐。
那玩意儿来自西域,前朝就已在北方盛行,只是西南地区还未听其声。但随着人口迁徙,唢呐也渐渐被南方人接受,于是谷云措每年都要托人去专购,现在卖得可火了。
听说很多人娶媳妇也吹,家里死了人也吹。
反正很流行。
……
谷劲松还在冷嘲热讽,谷云措见不得他小人得志。
“你就这么自信能带好我的马队?”
“这有何难?不就是拉着马儿到处走嘛。”
在谷劲松看来,这跑马送货就是张嘴问路的事,别说有腿,就是瘸子一天都能走上十公里。
谷云措笑笑,够蠢!
既然对方够蠢,她也懒得拉扯。
直接交出马符走人。
随后几天,谷云措便开始了自己的大小姐生活,逛街游玩,没事就约自己的小姐妹许平君喝喝茶。
而谷力平和谷劲松也迅速展开工作,听说他俩天天都在设宴,每天喝得醉醺醺。
谷云措冷笑。
还真以为找老客户喝几顿酒,送点银锭子就能撬动自己的墙角?
做梦!
引进新物种,发现新事物才是她的王牌。
无人代替。
很多业内人称呼她为女倒爷,但谷云措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是在代客购物。
代替客人去购买外省的物件、藩国的稀奇,简称“代购!”
她确信自己很快就能重回谷家。
因为,没有谷云措的谷家马帮就像缺少调料的折耳根,少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