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三册 9.2
作者: 许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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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三) 2024-03-05 10: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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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命运从不曾眷顾王阳明。 初官场,他因直言上疏而得罪权奸,被贬到蛮荒的龙场;后平定宁王之乱,本是天大的功劳,却因小人作梗,只得急流勇退;晚年也因“心学”的盛行而遭人非议。 王阳明的一生,逆境比顺境多,苦难比辉煌多,争议比褒扬多。 然而,信奉“良知之学”的王阳明,凭借着“心学”的智慧,在暗无天日的时代,屡屡成功破局,做出一番学问和事业,挣得一片光明与美好,影响和激励着每一个在人生至暗时刻奋力突围的人。

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 第一回 避宴席小子窥道法,动心机佳人驯夫婿

(一)

大明弘治元年九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天青水蓝,风和日丽。江西南昌府进贤门里翠花街上,一户高门大院鞭炮齐鸣,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厅堂里,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戴着四方平定巾,穿一身簇新的重紫苏绸圆领大袖袍,挺着大肚子,喜眉笑眼儿看着像个佛爷,脚下生风,满屋打转,和宾客们逐一打着招呼。

诸养和如此得意,是因为诸家招来的是位有名堂的乘龙快婿,这么风光的事儿当然有贵客前来捧场。看诸老爷在宾客中间转了一圈儿回来,坐在首席的陈翁站起身来,把嗓门儿提得高高的:“诸翁大喜!听说贵婿是成化辛丑科状元王实庵先生的公子,有婿若此,门楣增光啊!”

陈翁这一声唤有个名堂叫“开门引子”,其中“成化辛丑科状元”七个字是重重地念出来的。一声吆喝,引得整间厅里百十号人都往这边看。诸养和赶忙拱手:“陈翁谬赞,当不起当不起。”

口称“谬赞”,其实意思是:说得好,你不妨再多夸夸。

陈翁哈哈一笑,转身向着宾客:“各位知道这位状元公王实庵先生吗?先生名华,字德辉,浙江余姚人,大明成化十七年状元及第。浙江一省英杰荟萃,名士如云,可状元公非同凡品,天下就这么一位!这位实庵先生人品方正高古,学识江南第一。如今在京师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又承圣命主持经筵日讲,给天子讲圣贤书!”

其实右春坊右谕德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职,还不如诸养和这个从四品的布政司参议。可詹事府是专门辅佐东宫太子的衙门,凡从詹事府出来的京官将来势必飞黄腾达。何况这位实庵先生又是“给天子讲圣贤书”的,官虽不大,但名重!

陈翁这些奉承话儿就像花厅里那几扇镂着芝兰献瑞、孔雀开屏、牡丹富贵、鹤寿松龄的硬木雕花格子门,又体面,又玲珑,又敞亮,顿时引得满堂宾客齐声喝彩。眼看把面子挣下来了,陈翁自己也挺得意,笑呵呵地望向诸养和,却见他半张着嘴,脸上的笑容也未到十成光景,显然意犹未尽。

陈翁是个老于世故的人,看了诸养和的脸色略一琢磨已然明白,自己这一套话儿成色不足,只夸到店铺招牌,却没夸到店里的货物,难怪诸老先生只有七分笑容。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高声笑道:“古人云,‘藏璧于椟,安不寂寂’?今日宾朋雅集,称得起诗赋文章锦绣之会,诸翁何不把贤婿请出来和大家见一面?让我等一瞻风采,开开眼界。”

诸养和等的就是这句话,赶忙笑着说:“哎呀,陈翁这是让我出丑!”说了句客气话,立刻回身吩咐管家:“把姑爷请来和大家见见面。”

不大会儿工夫,诸家的新姑爷王守仁从后堂出来了。

王守仁穿着一身大红颜色、胸前绣着鹌鹑补子的九品官服——倒不是这位新姑爷年纪轻轻就做了官,这是新郎官穿的“喜服”。因为很多人一辈子做不了官,能穿官服,也就是新婚这一次,所以民间把男子娶亲俗称“小登科”。守仁这小伙子是个瘦高个儿,身子骨显得有些单薄,长圆脸,宽脑门儿,眉毛粗重,命宫宽大,两只大眼非常灵动,鼻子细长,鼻梁挺拔、丰隆有势,嘴唇丰厚,按相书上说:这是个聪明过人能成大事的好面相。

当然,人的命格没有十全十美的。守仁印堂发灰,身体似乎不很壮实。手掌细窄,手心无肉,五指并紧了还透出几条缝儿来,这样一双手聚不来钱财。

不过王守仁也不需要聚什么钱财。他的家世十分了得,老父亲王华状元及第,是天子身边的文学侍从,家世不富,却贵。生在这样的家庭,只要稍微知道上进,将来做官是跑不了的。守仁也真不亏了这副好面相,自幼聪明透顶,悟性过人,五岁能文七岁能诗,号称“神童”。别看这年才十七岁,经史子集皆已烂熟,诗词文章信手拈来,在他的老家余姚城里大大出名,凡读过他诗文的人无不赞叹说,这孩子如此才华,日后春闱三场鱼跃龙门,必定又是一位状元公。

在这一群看好王守仁的人里,岳父诸养和当然是最得意的一个。

诸家原本也是余姚人,和王家是亲戚,论起来守仁要叫诸养和一声表舅。守仁的父亲王华考中状元到北京做官那年,诸养和带着女儿进京贺喜。当时守仁才十岁,被诸养和一眼相中,把自己的女儿说给守仁做媳妇儿。

自京城一别七年,眼看着老亲翁步步高升,已经进了詹事府,将来的仕途不可限量。又知道自己这位贤婿年纪日长,文章日进,大有前途,诸养和心里得意非常。现在女婿亲自到江西迎亲,翁婿二人见了面,见守仁生得仪容清俊、风度儒雅,略试文采,出口成章、落笔成诗!可把诸老先生给乐坏了。

诸养和这个人凡事爱张扬,逢人好炫耀。现在得了这么个好女婿,生怕别人不知道,早就打算趁着婚礼让女婿在众人面前露上一脸,落个口彩,给诸家争几分脸面。结果守仁这边刚和新人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还没等挑盖头,就被老岳父叫了出来,带到堂上对着来贺喜的贵客逐一作礼,并不厌其烦地对每个客人介绍:“这是小婿,成化辛丑科状元王实庵先生的公子……”

你别说,“成化辛丑科状元”七个字还真值钱。不提这几个字,王守仁这个小伙子扔到大街上都没人理。可现在把这七个字一提,坐在首席的贵客们不论官员、士绅还是年高德劭的老先生全都冲着守仁赔笑脸儿。接着就冲诸养和拱手:“贤婿好风骨,诸翁好眼力!”

厅上一百多宾客,每人夸赞几句就是整整一车话!把个王守仁闹得一颗头比斗还大,晕晕乎乎转了一圈儿,好不容易回到首席。刚落座,那位好事的陈翁又说话了:“久闻实庵先生文采华滋,诗赋佳绝,是浙江省内第一才子,想来令公子亦非凡品吧?”

哎!诸养和等的就是这句话。

自己的女婿有文才,出口成章,这个诸养和早在私底下试过了,心里极有把握。现在听陈翁递过这么句话来,正中下怀,立刻叫守仁过来陪了陈翁一盅酒,接着就说:“请老世翁出题考考他吧。”

所谓出题,就是让陈翁搭个台子给守仁唱戏。所以这个题要出得文雅、空泛,还不能太难,最好有古诗可套。陈翁皱起眉头略想了想,笑着说:“就以‘春晴’为题如何?”

这老头子话音刚落,王守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往桌上一放,张嘴就念出四句:

清晨急雨过林霏,余点烟稍尚滴衣。

隔水霞明桃乱吐,沿溪风暖药初肥。

果然是才子!小试牛刀就把宾客们吓了一跳!

要说陈翁刚才只是捧场,此刻真来了兴趣,又问:“再以‘雨霁’为题作一首如何?”

这一题比刚才难些,可守仁也只是略一沉吟,随即有了:

严光亭子胜云台,雨后高凭远目开。

乡里正须吾辈在,湖山不负此公来。

要说前一首只是中上之品,这四句诗却对得好严整、好意境,收起时气魄又大,顿时博了个满堂彩。

眼看诸府这位新姑爷真不含糊,要诗就有,口占立得,而且词句俱佳,宾客们一来要给诸老爷子捧场,二来也觉得有趣,就这个出一题那个出一题,把场面烘托得热热闹闹。也是守仁年轻,一向被人捧惯了,不知道在众人面前“藏拙”的道理,别人出一个题他就作一首诗。可这年轻人没想过,“才气”这东西就像井里的水,平时打出一两桶来准是清亮亮的。要是像现在这样一桶接一桶不停地往外提,用不了多大工夫,捞出来的就是泥汤子了。

今天诸府请来的宾客足有一两百人,这个一题,那个一题,应了这个不应那个,扫了谁的面子都不合适。结果王守仁的诗作得越快,宾客们出题越多,片刻工夫已经喝了十几杯酒,作了七八首诗。一边搜肠刮肚拼词凑句,一边让一群不认识的老头子拍肩打背又夸又赞,给折腾得心烦意乱、头昏脑涨,再也撑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跟老岳父说要上茅房,抓个空子溜下堂来,脱了大红吉服逃席而去。

此时诸家上下迎来送往,宾客仆役进进出出,酒食点心川流不息,到处闹哄哄的,谁也没留意,就让这位新姑爷混出府门,上了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