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生活 9.3
作者: 李春平 主角: 郑啸风 姜克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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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附录 2023-04-12 16:5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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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领导生活》这部小说不是纯粹写政治的,却处处弥漫着政治空气。它也不是主要写日常生活的,却处处洋溢着日常生活的温馨。小说通过“生活中的政治”与“政治中的生活”,牢牢抓住人物的政治文化心理,把“领导”这个特殊阶层的生活实况进行了艺术性的展播。作者撕去领导者在政治生活中的外在表象,把他们置于普通生活的舞台上,笔触直接抵达心灵深处最真实的层面,并以此窥视他们的政治良心和做人品格。

第一章

政治的最大特点就是变幻莫测。你永远无法预测前面是金光大道还是荆棘丛生。在阳光明媚和鲜花掌声的背后,往往潜藏着许多尚未发现的消极力量,关键时刻便会出其不意地显示出它们的破坏作用,突如其来地颠覆你的全盘计划。这就相当于股市的意外崩盘。政治就是一条充满变数的股市曲线。所以,一切来自政治的喜悦都只能是谨慎的喜悦,即使开心一笑也要笑得小心翼翼的。政治的奥妙和魅力就在于此。

这是郑啸风脑子里的一个并不明晰的观点,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现在,他从心里对这个观点按下了确认键。原因是它又让实践给证明了一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很乐观地认为,他一心要提拔重用的人一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是最有希望提拔到县长岗位的,可偏偏就在市常委会表决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未能通过。十一个常委本应举起十一只手,但只举起来六只,给他来了个欺骗的惊喜!郑啸风满以为票数过半了,谁知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有人举着双手。举起的这双手很酷,酷得异常醒目一那只右手上只有四个指头,没有中指。市委书记程万里咳嗽一声,示意举双手者放下一只。程万里说:“你举双手也只能折合成一只。”举双手者就把左手放下了,留下一只四个指头的右手。计票结果是五票,未获通过。这个恶劣的结果,让郑啸风的心头在瞬间冷若冰霜。一个他预计中的新县长人选就像无痛苦人流一样黯然消失了,胎死腹中的恰恰是一个可以寄予厚望的政治新生力量。

常委会议室里挂着市委书记程万里手书的巨幅匾额:“政通人和”,匾额给室内增加了强烈的政治色彩,尽管有一些鲜花点缀其中,但依然无损于它的庄严和神圣。常委们常常聚集在这四个大字下议政表决。在北安市,凡是关乎国计民生和人事变动的重大事项,都是无一例外地在这里进行的。于是,这个会议室就成了一个政治符号,成了一个政治风向标,成了一个神秘莫测而又非常现实的地方。在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郑啸风无意中看到了“政通人和”四个大字,刺激了他的想象力,使他在淡定之中产生了一种感觉,政治从来就不是风花雪月和温情脉脉的产物,带着残酷和冷峻的微笑才是政治的惯常表情。而会议室通常就是制造这种表情的地方。

今天这样的常委会,对于举手表决的领导者来说,只是例行公事。但对于当事人一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来说,却少了一次迁升的机会,甚至决定了他的人生命运。作为北安市市长的郑啸风就只能在心底里表示惋惜。让郑啸风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召开本次常委会的前几天,郑啸风还跟其他几个主要常委私下里通过气,谈过罗小理的任职问题,大家一直认为罗小理在江河县口碑极好,为人正直,聪明能干,原则性强,深受群众爱戴。再说他人也年轻,才三十出头,让他接替县长,是最好不过的人选。既然这之前大家都同意了,可为什么偏偏在投票表决时又不能通过呢?

同样,在研究江河县县长人选时,郑啸风估摸市委组织部提议的郑永刚是很难通过的。郑永刚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他跟郑啸风私人关系不错,甚至关系特殊,但郑啸风认为郑永刚这人交际太广,结识人员复杂,又是公安干警出身,到江河县当县长不是很合适的。郑啸风自己也不同意郑永刚到江河。所以在表决的时候,郑啸风投了反对票。可奇怪的是,也仅仅只有郑啸风一个人投反对票。毕竟寡不,郑永刚差不多全票通过了。这让郑啸风打了一肚子的问号。但这种问号是不能表达出来的,不能将遗憾溢于言表一用微笑的态度包容不同意见和看法的同志,是一个执政者起码的政治风度。

程万里书记宣布散会之后,郑啸风像往常一样,打开会前关掉的手机,然后平静地点支烟。刚把烟盒装进口袋,那只有四个指头的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给一支郑啸风说:“姜书记,你不是戒烟了吗?”

“没戒掉,烟瘾卷土重来了!”姜书记的四个手指头在低空挥了挥,“在强大的烟瘾面前,我是弱者!”

郑啸风把烟递过去,说:“换只手吧。没有中指是夹不住香烟的。”

姜书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香烟,那姿势有点怪怪的,不像正常人。郑啸风給他点燃,他吸了一口,便把香烟交给了左手。

这时,坐在会议室核心位置的市委书记程万里缓缓地起身了,立起一副五大三粗、横行霸道的身材。程万里走过来,冲两人一笑,说:“我去年就建议大家戒烟,现在十一位常委里,就只剩下你们两个烟鬼了!看来一个人要改掉恶习真是很难的!”

郑啸风说:“还不是为了给国家作贡献嘛!假如全国烟民都戒烟了,垮掉的就不仅仅是烟草行业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歪理邪说!”程万里笑笑,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包白色的、看不见牌子的香烟,递给了郑啸风,说,就一包了。他的意思是只有一包,就只能给你一个人。这话是说给姜克钢听的。郑啸风把程书记给的烟看了看,可能还是不错的烟。据说抽烟也很讲究的,富人抽名牌,穷人抽低档,领导抽的是反包装。因为反包装是特制的香烟。

大家都知道,程万里自己以前也是抽烟的,领导越当越大之后,就特别关注生命健康了,希望政治生命跟生理生命都能长寿。在他看来,抽烟是一种娼妓行为,与普通娼妓不同的是,抽烟者是自己掏钱,用身体健康的付出去换取一时的生理快感。这么一想,程万里就下决心戒烟从良了。所以今年在市委工作会议上他就下了一道禁令,不许任何人在会议室抽烟。引得下面的县委书记,县长和局长们满腹牢骚。说书记太自私了,自己不抽烟,还对别人抽烟横加干涉。可牟骚归牟骚,谁也不会当面发。只是整个会议场呵欠不断,此起彼伏,有的忍无可忍。忍无可忍的最终结局就是打起了瞌睡,程万里就在这样的场景中作完了工作报告。后来外界知道了,程书记的戒烟令确实很严厉,即使他的宝贝儿子在家抽烟时,也要把他轰到阳台上去抽。可是现在,程书记自己口袋里却装起香烟了,说明他还是偶尔抽一支的,并非完全彻底地跟香烟绝缘。

其他常委都是不抽烟的,散会后可以了无牵挂地往外走。两个烟鬼要完成取烟、点烟、装烟等一系列机滅性动作,自然就走在了后面。郑啸风是北安市市长,另一个抽烟的就是举双手投票的那位,他是北安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姜克钢。姜克钢经常在常委会上玩这种双手游戏。他说过了,这不是不严肃,而是很严肃,并且要通过这种“很严肃”的方式传达一种旗帜鲜明的态度。他说,不举手就表示不同意,举一只手就表示同意,举双手就表示双手赞成。反正他不会多占指标,大家也就习惯了。大家更习惯的是姜克钢的四个指头,这是他最大的亮点。

姜克钢从县委书记出任市纪委书记,在北安掀起了一股廉政风暴,集中査处了一批有问题的县乡领导,结果遭到打击报复。有天晚上姜克钢加班回家,半路上被人劫持,蒙上眼睛拉到一个陌生处,暴打一顿之后,歹徒依照“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古训,剁掉了姜克钢右手的中指,然后将他送到市委大楼门前扔下车了。程万里闻讯后拍案而起,指示市公安局必须限期破案。因为当时姜克钢正在查处北安区委书记肖正强的腐败案,他们猜测系有人指使地方黑势力所为。三年前的肖正强那时还是区长,也是一个颇有治市方略的铁腕人物。举报他的人很多,却又没真凭实据。“剁指案”发生后,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案,上了一批得力的侦破人员,查了半年都毫无结果,成了悬案。原因很简单,罪犯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具有极强的反侦査能力,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为了确保姜克钢的人身安全,市委领导曾经考虑是否给他换一个岗位,但被姜克钢拒绝了。姜克钢说,我怕什么?如果歹徒一次剁我一个指头,我还能剁九次。那我就成半个烈士了!于是乎,姜克钢残缺不全的四个指头便成了北安市廉政风暴的象征性产物。这几天年来,不知道姜克钢的人很多,但不知道纪委书记的右手是四个指头的人就很少了。

现在正是人间四月天。此时的太阳眉清目秀,跟春暖花开的气候里应外合,使这种日子具有了鲜明的节令气质。散会后的常委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领地了,各自忙着要办的事。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郑啸风回到办公室坐下一会儿,就接到姜克钢的电话,问他午饭在哪儿吃。郑啸风说回家吃,保姆做得一手好菜,不吃就浪费了,你别请我出去吃饭,我不会去的。姜克钢哈哈一笑,说不是我想请你吃饭,是我想在你家蹭饭啊。郑啸风知道,姜克钢妻子五年前得病去世了,女儿北京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又在紧锣密鼓地恋爱,一边又在读博士。女儿说她比布什总统都忙。所以在北安市,姜克钢就孤苦伶仃一个人,常常是凑合着吃饭。郑啸风说那你就到我家吧,我免费供应午餐,还可以喝点小酒。姜克钢说太好了,还是免费的。郑啸风便专门给家里的保姆打了电话,说中午有客人秦,多烧几个菜。郑啸风的保姆叫帘子,帘子问十个菜够不够?郑啸风说又不是摆酒席,那么多干吗。只有一个客人,而且这个人又不是饭桶。帘子说那就烧五六个菜就行了。也许帘子觉得市长家里是很少有人来吃饭的,既然来的也都不是凡人,所以还特别报了菜名。郑啸风嫌她啰嗦,说本市长不管这种事,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郑啸风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姜克钢就紧随其后跟上来了。郑啸风回头看他一眼,一边开门一边说,没见过,你这蹭饭吃的比主人都积极嘛。姜克钢说大约有半年没和你套近乎了,有点想你了。郑啸风开门往进走,给姜克钢递过一双新拖鞋让他换上,说,你别说得情意绵绵的,我可不想你。说话间,两人来到客厅坐下了,抽起烟来。帘子开始陆续往桌上端菜,郑啸风电话响了,是北安区委书记肖正强请他吃饭,昨天邀请时他就拒绝过,现在又来电话,说在饭店上等他。郑啸风说了声有事,就关机了。姜克钢有点悲凉地感叹说,自从他做了纪委书记,就没多少人请他吃饭了,别人把他视为眼中异物。厅级干部中最难忍受寂寞的是谁?就是纪委书记这个角色!你可以看到各种形式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和腐败现象,看起来热热闹闹,但是你内心是孤独的。这年头,搞腐败的人辛苦,反腐败的人也辛苦,都活得不容易啊。郑啸风说,尼采说孤独者有三种状态,神灵、野兽和哲学家。你老姜既不是神灵,也不是野兽,那可能就是哲学家了。姜克钢说,我可当不了哲学家,哲学家是聪明,可聪明得花言巧语,聪明到云里雾中了,我不会。郑啸风把烟头蹭灭,起身说,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不说不愉快的事了,来,我陪你喝酒。

姜克钢提出要跟郑啸风划拳。郑啸风说,那你用左手划。姜克钢说用左手不习惯,还是用右手吧。郑啸风提出要求,让姜克钢讲个笑话才能用右手划拳,否则用左手。姜克钢就讲了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东北女人把屁股涂上彩色颜料,往宣纸上一坐,就印成蝴蝶了,然后拿到市场上当画卖。她男人见能赚钱,就来帮忙,也在自己屁股涂上颜料,因为多了一物,结果印出来的画怎么看都不像蝴蝶,而是像蜻蜓。这笑话经不起琢磨,越琢磨越想笑,郑啸风笑了,对姜克钢说,你可以用右手了。两人就势均力敌地拉开了酒战。

虽说姜克钢少了一个中指,可那中指也不是连根剁掉的,还保留了一段骨节的残余。但无论如何也算是残废人了。这给他酒席桌上划拳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扯皮。他可以把剁掉的指头算进去,也可以不算进去,一切以他的输贏而定。比如他出一只巴掌,别人也出一巴掌,他喊“十全十美”,他就说他贏了。对方论理,说:姜书记,你只有四个指头。我们加起来只有九个呀。姜克钢指指他的残指说,尽管它残了,但不能因为残废而受到歧视。于是他贏了,对方喝酒。接下来,对方出三个指头,他出四个指头的时候,对方叫喊“八”,他说对方没贏。对方又跟他论理,他说那个残废的指头不应该算数。总之,有他这个机动性很强的指头,别人就永远嬴不了他,就只有喝酒的份。

现在姜克钢跟他划拳喝酒,他开始还是没耍赖皮的。可连续输了三拳之后,姜克钢就急了,又故伎重演,他换了右手划拳,节骨眼上又耍赖皮。姜克钢职务比郑啸风低,可年龄比他大,同僚间,年龄大也是资格,郑啸风酒量大,也就不计较了。可郑啸风也不能一让再让,姜克钢第二次扯皮的时候,郑啸风就不服气了,指着姜克钢的右手恶狠狠地说,“我说那个歹徒真歹啊,干吗不剁掉你的脚趾头,偏偏要剁掉你的手指头呢?他是方便了,却给你留下了钻空子的机会!”

姜克钢说,“剁脚趾头可以,那也要等到下次了。”

郑啸风有些不解地说:“老姜啊,我真纳闷儿,你一个好端端的纪委书记,在本地也算是享有盛誉的人,为什么喜欢在酒席场合耍赖皮呢?你是典型的心软骨头硬,人正酒风歪!”

姜克钢便哈哈一笑,说:“告诉你,真正不讲理的不是老百姓,而是领导。领导不讲理是中国官场最大的顽症!如果哪天我们的领导干部讲理了,民主进程就推进了一大步!”

郑啸风说:“你也是当领导的,这话可只能私下说。”

姜克钢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还是不明白,罗小理影响那么好,那么能干,为什么他就不能在江河县当县长?”

郑啸风知道姜克钢想起今天上午开会的事了,在为罗小理鸣不平。郑啸风也是喜欢罗小理的,可是,作为一市之长,他不能把喜欢一个人太过直接地表露出来。即使对面姜克钢这种可以信赖的人也是这样。再说,个人服从组织是原则,大家都得遵守常委会的决定,这是维护集体领导的一个重要方面,个人有不同看法也只能保留。郑啸风呵呵一笑,大大咧咧地说:“在政府的人事决策中,委屈一两个人才,提拔一两个庸才,都是正常的。如果他真是人才,是能够经受这种委屈的,委屈也是一种考验。真正的人才是能够经受委屈的。”

姜克钢喜欢罗小理,一是因为他的清廉,二是因为他个性可爱,见谁都是一脸笑嘻嘻的。即使在批评人的时候,也是微笑着批评。在他的身上,总是深藏着一个政治家的宽容与温和,而该强硬的时候则是非常强硬。作为纪委书记,姜克钢对各县区主要领导的民众反映还是比较清楚的。纪委是什么?纪委就是阅读和处理举报信的专门机关,是非常专业的匿名信的特别读者。姜克钢上任纪委书记的三年多来,几乎接到过全市各县所有县委常委的告状信,其中大多数都是匿名举报的信件,主要反映这些领导干部的贪污受贿或生活作风问题。有些是捕风捉影,有些是恶意诬陷,有些是真凭实据。介质上,有书信,有DV,有录像带,还有录音带,品种繁多,举报方式千奇百怪。唯一没人举报过江河县常务副县长罗小理,这实属难得。没有受到举报的县级领导,已经像大龄处女一样稀罕了。姜克钢心里很明白,受到举报的干部不一定就真有问题,但群众反映强烈的干部多少是有一些问题的,群众反映好、从未举报过的干部基本上是可靠的。这是判别干部优劣的一个起码尺度。这便是姜克钢在常委会表决罗小理作县长人选时举双手赞成的重要原因。

一个人的个性当受到更多人喜欢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成了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正是罗小理的清廉和个性,市长郑啸风同样也非常喜欢他,认为他天生是块从政的料子。最初,罗小理是前任市长的秘书。郑啸风当常务副市长时,前任市长调到省委去了,新来的程万里市长又带着自己的尾巴,罗小理工作没有着落,又不适宜就地提拔。一时就闲着无事可干,就给了一个正处级调研员的闲职。曾几何时,市委市政府形成了一个惯例,主要领导在调动时,都得给秘书做好安置工作,留下一笔政治遗产。即使暂时不任职的也不会轻易安排很差的岗位。罗小理是个例外,没有提拔,就冷落起来了,悠闲自在的罗小理成天玩一种叫“挖坑”的游戏。他悟性极强,不出半月就成了腑机关里的挖坑高手,逢场必赢。郑啸风就顺手牵羊让罗小理做了自己的秘书。罗小理的出色表现让郑啸风觉得让他继续当秘书浪费了人才,就让他到江河县当了副县长。罗小理下去就风风火火地处理了几件前几届政府都深感头疼的事。比如江河县群众上访的问题,这在全市都有名的。他们可以为一件小事从县委告到中央,冲到天安门去撒尿泄愤。省市领导每回来当地检査工作,当地县政府最头疼的就是怕上访者围住他们的车辆,影响了当地政府的形象。县政府害怕上访者已经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像游击队一样防不胜防。罗小理下去当副县长,分管信访工作,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扎扎实实处理老上访户的遗留问题,而大多数问题都是涉及移民补偿、安置之类的,说白了就是要钱,或者说是要更多的钱。罗小理的原则就是用钱买安宁,对于老百姓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在涉及面不大的情况下,政府是可以迁就的。罗小理说,政府迁就自己的错误是严重错误,但迁就老百姓并不是错误,而是一种执政胸怀。于是,县政府拿出二十多万,专门解决这个问题。老上访户的问题解决了,然后县委县政府跟各乡镇签订信访责任书,把上访问题全部压到乡镇去,出现问题要就地消化,就地解决。凡是出现到省市中央上访的事件,要追究乡镇主要领导的责任。这一招还真管用,责任书一签订,乡镇领导就不推诿了,因为要保乌纱帽。这一举措成了全市的一条重要经验全面推广。这年正好是郑啸风当市长,罗小理为他化解了一个重大的心头之患。罗小理当了一年副县长就当常务了,现在常务也当了三年了。郑啸风就希望这次让他独当一面,主政全局。作为市长,他一心要举荐的人未能如愿,虽说略有不悦,但反过来想,常委们有自己的主见也是好事,不能因为市长的意见而左右他们,可见民主的力量还是强大的。

以前,郑啸风和姜克钢并不在一个市里工作,但却是中央党校高级研究班的同学,曾在一个房间住过两年时间,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时,某地的一个女副市长偷偷喜欢上了郑啸风的高大帅气,隔三差五地请郑啸风喝咖啡,两人差点摩擦出类似爱情的火花来。弄得郑啸风魂不守舍的。郑啸风的妻子祁洁似乎从丈夫身上发现了什么苗头,毎月往北京跑一次。并偷偷跟姜克钢说,大哥,郑啸风这I可是招女人喜欢的,拜托你给我看着点。姜克钢就给祁洁当起了线人。之后凡是郑啸风私自出去,回来就要逼他坦白交待,出去干什么事了,是不是又跟女市长在一起眉来眼去啊。郑啸风说,他和女市长真有一次暧昧的行为,但他控制了自己,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后果。姜克钢说,你郑啸风在仕途上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千万不敢在这里有男欢女爱的。否则,我就向你老婆举报你包二奶!而且那二奶还是副市长,是个大号二奶!郑啸风呵呵一笑,说,我老婆给你了什么好处啊,让你对她如此忠心耿耿?姜克钢说,她没给我什么好处,只是怕你为情所迷!祁洁对你那么痴情,你要是有什么红杏出墙的事,天理难容!那时,年长的姜克钢总是把郑啸风当成自己的小兄弟看。两年后,郑啸风调到北安市,两人由朋友成了同事。

现在,两人一边划拳喝酒,一边谈论罗小理。拳的输嬴是要计数的,可酒是随意喝,于是,整个午餐就以谈事为中心了,人事议题便成了正餐,酒和菜肴反而成了政治话题的作料。但是他们的谈话是非常讲究分寸的,不轻易表明他们的爱憎。姜克钢是个急性子,吃了饭就走,说我走了,你中午可以休息一会儿。郑啸风从卧室取出两条好烟给他,说,你带回去抽。姜克钢说,吃了喝了还要带走,这样的事儿真好。

郑啸风看着姜克钢消瘦的身子说,“赶快找个老婆吧,生活没有规律是不行的。男人四十一朵花,你趁早下手,兴许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姜克钢哈哈大笑起来:“就我这连指头都残缺不全的人,还能找个年轻漂亮的?要找也是二锅头三锅头之类,要么就是别人废弃的二奶或三奶。

郑啸风说:“嗨,只要有爱情,废弃的二奶三奶又何妨?”

姜克钢说:“这倒是个实话。”

两人在门口分手后,姜克钢就铃着郑啸风送他的香烟往家里走。路上,姜克钢有点好奇,想看看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烟。撕开报纸的一角看了看,是两条大熊猫。这烟太贵了,一千块钱一条,目前算是中国最好的香烟之一了。姜克钢平时烟量大,当江河县委书记时,倒是总有不少人送他香烟的。=当纪委书记,很少有人送他了,部分香烟靠自己买。工资水平就那么高,自己买就抽便宜的,一般就是十元一包。在他看来,烟就是个烟,髙档低档都没营养,抽好抽坏一个样。别人抽的是体面,他要的是实惠。

离市委机关不远处有个名烟名酒店,姜克钢经常在这里买烟的,里面的服务员他也面熟。在路过这家商店的时候,姜克钢就转身进去了,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了一只小白猫。小白猫看上去很顽皮,用爪子抓着女人的胸脯,似乎觉得里面有好玩的东西。/j屬抓挠的动作轻佻而优雅,女人把猫爪取下来,猫又抓上去了。女人见有人来,把猫爪打了一下,说了声不听话,然后把猫丢在地上了,起身迎客,冲姜克钢微笑一下。姜克钢记得,女人姓牛,他对小牛说:“能否给我帮个忙,把这两条烟换成便宜点的?”

小牛嫣然一笑,说:“我说你们这当官的,就应当抽这种好烟嘛。”姜克钢说:“不行。抽不起的。”

小牛抿嘴一笑,说:“看来你不是贪官!”

姜克钢说:“那也不一定抽这烟的就是贪官啊!”

“那倒也是。”小牛把烟打开,反复看了看烟草专卖局的标识,说:“不会是假的吧?”

姜克钢说:“朋友送的。应该是不会吧。”

小牛说:“要是假烟怎么办?”

姜克钢说:“这样吧,我打个记号。以后谁买去发现是假烟,可以退我。”姜克钢说着,就用铅笔在商标附近写了一个“姜”字,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小牛说:“我也只能给你换一条,髙档烟是不好卖的。我只能给你换九百块钱的烟。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要不,你把另一条放在这里,我给老板说说,要是他同意换,我就给你送来。你留个电话。”

“你叫牛什么?”

“牛亚丽!亚洲的亚,美丽的丽。”

姜克钢想,这些商人真是会赚钱,九百换一千,一百元就硬赚了。但毕竟能换九条一百元一条的烟,对他来说也是划算的。小牛记了他的电话,又给他打了另一条烟的收条,然后就把置换的九条烟装进纸箱捆扎好了,放到了柜台上。那只小白猫像一个娇小玲珑的模特儿,迈着猫步在柜台上来回走动,摇晃着尾巴,展示着它的娇艳浪漫和万种风情。在走到纸箱旁边时,它好奇地抓了抓纸箱上的绳子。姜克钢顺毛摸了它一下,然后提着纸箱回家了。

姜克钢回到家里发现电话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号码似曾相识,十分钟前打来的。自从老婆去世之后,熟悉的人都知道他业余时间都在家,些找他说事的就喜欢给他家里座机上打电话,说话方便些。姜克钢把香烟收拾起来,泡上一杯清茶端进书房,然后顺着号码回拨,接电的是江河县副县长罗小理。罗小理说知道常委会的消息了,看来我还得在江河县长期干下去,继续给县长打工。姜克钢皱皱眉头,说:“常委会上午才开,瞬间消息就传出去了,你是小灵通呀。你这次原地不动,是组织的决定,你也不要背思想包袱。但大家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你要做得更出色,以新的成绩来争取新的岗位。”

“到底是领导说话,含蓄如诗!”罗小理在电话里笑起来。“我不就是想换个环境嘛,你还用得着这么婉转。”

姜克钢说:“怎么样?情绪没受影响吧?”

罗小理说:“革命热情依然高涨。”

姜克钢隐约感觉到,罗小理也许还想说什么的。但姜克钢不想跟他谈任职之类的事情,这类事情往往不好谈,也不该他谈。姜克钢知道,下面的同志对他很尊重,很热情,也很友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常委身份,而不是他的纪委书记身份。如果抛开这些政治功用,那么狗屁不是了。他在江河县当县委书记时,因为他刚直不阿的个性,雷厉风行的作风,下属们无不对他毕恭毕敬,人气如火,旺得发烧。自从当了纪委书记,以前的朋友就减少了许多,有的人在机关里遇到了,还假装没看见,便扭头走了。那些跟他保持关系的,大约也分为几类:第一种是重情重义的,是纯粹的工作友情。第二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属于物以类聚。第三种是企图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人,看重了他的利用价值,把他当做一颗棋子。有朝一日犯什么事了,也好找他通融通融。他总是在想,要是没人想利用他,大家之间保持一种平等、和谐的朋友关系,那该多好啊!这种关系虽说也有,但毕竟不多。他有时就觉得很悲凉,很空落。一个总体感觉是,政界缺少人间真情,倒是处处可看世态炎凉。这就是每一个从政者必须面对的现实。

姜克钢说:“要是新来了县长,你一定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是的,姜书记!我罗小理是很讲团队精神的。”罗小理像宣誓一样,然后放慢了语气,说:“新来的是郑永刚吧?”

姜克钢听出罗小理是在探听口风,姜克钢说:“至于是谁,一切以正式文件为准!总之,无论是谁来江河当县长,你都要全力配合他,支持他,绝不能让江河的工作滑坡!”

罗小理说:“放心吧,姜书记,江河的工作不仅不会滑坡,而且会趋势而上。”

姜克钢进一步对他说:“常务县长是承上启下的岗位。高明的常务就是对县长的工作拾遗补缺。县长考虑到的你要首先考虑到,县长没考虑到的你也要考虑到。打个比方,政府职权是身体,正副县长就像冬天穿的衣服,县长就是外衣,其他副县长就是中间的夹层,如羊毛衫之类,常务副县长就是贴身内衣,有一件好的贴身内衣,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政府的日子就好过了。因为内衣的岗位特殊,位高权重,所以也最容易沾上污垢。”

罗小理哈哈大笑起来:“高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姜克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我说完了。想睡了。”

罗小理说:“你快休息一会儿吧,明天见。”

姜克钢的睡意突然不翼而飞。他放下电话,看看空荡荡的屋子,面貌依旧,却了无生机。然后泡杯茶,打开电脑,上网聊天。发现有个女人在QQ上晃动,是组织部的一个风流寡妇,聊过两次之后再不想和她聊了,他赶紧把自己隐藏起来。

第二天上午,罗小理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顺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条烟来。姜克钢说:“你干吗送我?”

“也是刚才别人送我的。”罗小理说他有事要办,坐了一会儿就急匆匆走了。

姜克钢打开香烟一看,又是熊猫。再一细看,上面还有一个“姜”字,这正是昨天自己打记号寄卖的那条。真是山不转水转,就连礼物也转回来了。他决定不能让它再转了,干脆把它抽掉。

就在罗小理离开半小时后,姜克钢接到名烟名酒店牛亚丽的电话,告诉他香烟卖出去了,卖了一千元,给他九百元的烟,这是店里的老规矩。漏你们政府制定的什么法律条文一样,不能违背的。牛亚丽问怎么给你送钱来?是送单位还是家里?

姜克钢说:“你有空就送我单位吧,没空我就自己来取。”

牛亚丽说:“你是大官,怎么能让你老人家自己来取呢?再忙也应该我送呀!”

姜克钢听出对方有开玩笑的意思,说:“那还是我来取吧。明天下午下班时我臓过来。”

牛亚丽说:“报上地址,我送来。”

见她这样热情,姜克钢就说了单位的楼号。牛亚丽二十分钟就来了。牛亚丽进门就唠叨:“你们市委机关真没劲,进门找人还要登记!幸好我知道你姓姜,否则还进不了门!”

姜克钢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姓姜的?”

牛亚丽把钱递给他,笑嘻嘻说:“有次你去买烟,旁边有个同事叫你姜书记。你们一走,我们的同事就说,这个姜书记是市委机关的,以前当过江河县的县委书记,后来右手就变成了四个指头。我当时就记住了,姜书记是个四个指头。”

姜克钢说:“是的。伤残人的特征容易给人留下记忆。”

牛亚丽呵呵笑起来:“你这也算伤残?不就一个中指吗?我从来就没觉得我的中指有用过。有它没它都一样的。”

“那你剁掉试试。”姜克钢说:“身体上的任何东西都是有用的。否则它就不会生长。当你弄丢之后,就觉得它的重要了。”

牛亚丽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来我得把我的中指保护好,不能让别人给剁掉了。”

牛亚丽快嘴快舌地说了一阵,莫名其妙地处于兴奋状态。直到有新的顾家来了,牛亚丽才停下来。她朝姜克钢挥挥手,美化之后的彩色指甲在空中摇晃了几下,然后迈着生动而华丽的步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