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3 9.3
作者: 奈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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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番外 以爱之名 2021-01-13 18: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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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安冉小姐,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是的,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我愿意今生与你共白头;我愿意执你的手,与你共赴老。那么,亲爱的乔先生,余生还请多指教。 时光斗转了流年,光阴写进了仲夏夜。 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啊,即便爱情有时会荆棘遍地,但请一定要相信,总有一天会雨过天晴,因为,倾心爱的人,总会竭尽全力为你撑起一片晴空。

第一章 你是我的骄傲

雨滴是天空的眼泪,阳光是洞穿宇宙的思念,而你,你是我的骄傲。

【一】

六月来临的第一天,C城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很大的雨。那应该是清晨时分,我被雨声惊醒,独自下楼,下到第十个台阶的时候,有个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小腿。

我知道,那是我的导盲犬玫瑰。

我俯身,摸摸玫瑰的脑袋,任由它领着我下楼。

下到楼梯最后一阶,右转,向三点钟方向走五十步,便是那张我最喜欢的贵妃椅。我整个身子蜷缩在贵妃椅上,用毯子将自己包裹起来,临窗听雨,享受清晨这静谧的一刻。

窗户应该是半开着的,我微微仰着脸,便可以感受到清冷的风和微湿的雨点;轻轻吸吸鼻子,便可以嗅到满是芳香的空气。

我知道,这个时节,乔宅里的蔷薇花开得正盛。而我所面对的大幅落地窗外,就应该有一架正开得花团锦簇的粉团蔷薇。

乔宅依然还是那个我所熟悉的乔宅,即便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即便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但乔宅的一草一木,我已经熟悉得如同知道自己右手无名指上那个疤痕的位置和形状一样,如同我知道乔欢微微笑望着我时,嘴角弯起的弧度一样。

乔欢。

清晨,风微凉,雨凄清,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我的心里便有暖意一直浮上来,然后,好像真的就有了一室暖阳。

“玫瑰……”我向前伸出手,然后便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我轻轻笑出声,“玫瑰,乔欢一定会回来的吧?因为他知道啊,他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太阳。”

我这样说的时候,平时极安静的玫瑰突然配合似的轻轻叫了一声。

“你也觉得他一定会回来吧?”我笑着说道,“可是,你都没见过乔欢啊,你又怎么知道的呢?”

玫瑰好像争辩似的又叫了两声。

我伸手安抚它:“好了,好了,知道了,他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玫瑰好像听得懂我的话,又看得透我的内心一般,卧在我身边,安静下来。

雨声落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滴滴答答,似最好的安眠音乐。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渐渐睡去,弯起嘴角,期待那个人入我的梦来。

然而,直到芳姨下楼打扫卫生,我听到动静醒过来,我期待的那个梦境也没有出现。

我从椅子上坐起来,芳姨便十分抱歉地说:“七七,我又吵醒你了?”

“没有,已经睡饱了。”我朝着芳姨的方向微笑。

我知道她已经够轻手轻脚了,只是失去视力后,我的听力越来越灵敏,一点点响动便足以将我惊醒。

“那先吃早饭吧,已经十点多了,每天这么迟吃早饭对胃很不好……”芳姨将一个暖呼呼的杯子塞到我的手里,像唠叨自己的孩子一样唠叨我。

我突然觉得眼角微热,她将乔欢视为自己的孩子,因此也将我当成亲人。在乔欢不在的日子里,她舍弃天伦之乐,独自来到乔宅照顾我。这样的情意,我竟不知道有生之年该如何回报,能不能回报。

大约,我快乐一点,再快乐一点,于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回报吧!

我低头握紧手中的杯子,幸福地笑:“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是你喜欢,但我没眼看的咖啡和蛋糕。”大概是看我笑了,芳姨又“抱怨”起来,“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喝这种苦兮兮的东西。还有啊,天天喊着要减肥,说什么‘女人要么瘦,要么死’,话音刚落呢,又津津有味地吃起这种全是奶油和糖分的蛋糕来。要我说,馒头就小米粥最养胃。”

“是是是。”我顺从地说道,“是我们年轻人没见识。”

芳姨并不上当,嗔怪道:“你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

被揭穿的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乔欢,你看见了吗?你不在的时候啊,我和芳姨一直这样,快乐又坚定地等着你呢!

打开杯子,咖啡香醇的味道扑鼻而来,是我爱的香草拿铁,而蛋糕不用尝也知道,一定是抹茶慕斯。

“芳姨,以后下雨天就不要出门给我买这些了。”我说,“下雨的时候我就陪你吃馒头和小米粥好了。”

“那个啊……”芳姨犹疑了一下,又立刻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当然不会出门啦,是在手机APP上叫的外卖,放心吧!”

“噢……”我将信将疑地说道,“我记得这个品牌的咖啡和蛋糕并不提供外卖服务的啊!”

“你知道什么啊?”芳姨快速地解释道,“现在是服务致胜的时代,他们以前不提供外卖,不代表永远不提供啊,要与时俱进嘛!”

“噢,是这样?”

“嗯,不然呢?难道咖啡和蛋糕会自己长腿走过来吗?”芳姨答得飞快,我就知道了,她一定是在故意隐瞒着我什么,但我实在猜不出那会是什么,只好作罢。

“芳姨,最近有人来找过我吗?”

“没……没有啊!”芳姨一边打开吸尘器,一边高声说道,“我都和别人说你需要在家静养,让他们不要来打扰你。”

“别人?”我抓住了芳姨话里的重点。

“我就是……举个例子。”

“噢,那平板电脑里那本我喜欢的有声读物,你是怎么在网上帮我下载到的?”我试探性地问,“我以为是费浩然帮你弄的。”

“小费不是在英国还没回来吗?”

我暗自发笑,芳姨果然还没老,并不上我的当。

我只好直截了当地问:“芳姨,我记得你并不会用电脑,那你是怎么帮我下载那个文件的?”

仿佛是故意的一般,芳姨将吸尘器开得“嗡嗡”作响,然后在噪音里,假装很是不满地说:“七七,你今天的问题真多。”

“是啊,是啊!”我并不放弃,“我们年轻人就是应该趁年轻,勤学好问嘛!”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听不见……”芳姨开始装傻。

我无奈地笑笑,只好暂时放弃“拷问”,但芳姨这样的反应,我便确定,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二】

那天的午后,雨后初晴,当我瞒着芳姨,带着玫瑰走出乔宅后,我终于知道,芳姨隐瞒了我什么。

那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午后,一向乖巧的玫瑰在领着我走了不到五十米后,突然停住了脚步,但它并没有出发任何警示的声音。

我以为玫瑰只是累了,便停下来耐心地等待,果然片刻之后,玫瑰又开始领着我前行。只是,我可以感觉到玫瑰似乎不时地回头望向我身后。

有了这样的直觉后,我开始注意起身后的动静。然后,我便听到了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有人在跟踪我!

于是,我牵着玫瑰,改变了往常的路线,直行,左转,再右转,那个脚步声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慢又轻,并不急于上前,但似乎又不会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虽然看不见,我也并不觉得恐慌。

再向前,玫瑰停下来,示意我前面有台阶,我便趁机假装上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做出要摔倒的样子。果然,身后的人突然快跑几步,紧张地从身后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谢谢。”我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对方应该是个男生。

男生并不说话,却也并不松开我。

我试探着叫他:“费浩然?”

对方并不答话,慢慢松开我,然后蹲下来仔细地用手检查我的膝盖有没有受伤。那片刻的静默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他是谁。

“江舟……”我想起上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景,想起我用怎样的话狠狠伤害过他,有些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噔噔”地踏着台阶而去。

“江舟!”我站在原地,高声叫他,“是你吧?我知道是你。”

我叫完了,便立在原地耐心等待,大约有一分钟的寂静后,我又听见下台阶的脚步声,然后,他站在我面前说:“是的,安冉,我是江舟,我回来了。”

他说得那样若无其事,我似乎还听见了他轻浅的笑声,就好像不久前那个对他说出那样决绝的话的人并不是我。

那时候,我是怎样对他说的呢?

那时候,我对他说,不会原谅的,永远、绝对不会原谅。你的父亲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你,江舟,如果有来生,如果可以选,我绝对、绝对不要再遇见你。

我突然就觉得难过又愤怒,难过的是,即便我曾经那样伤害过他,却仍然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站到我面前,跟我说一声“我回来了”;愤怒的是,他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在我对他这么不好的时候?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的。”我是那样狠绝,只因为我知道,我不这样,他大概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知道。”他轻轻叹息道,“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放心你,即使知道你可能过得很好,也还是不放心。安冉……”

我打断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有玫瑰,有芳姨,还有乔欢,我过得很好很好,只要你们江家人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一直好下去。”

“对不起……”他说,“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是,这是我的心愿。”我拼命忍住眼泪,将决绝发挥到极致,“不仅是不想再见到你,还有你的咖啡和蛋糕,我也不希望它们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有声读物,我会自己下载,你就不用再偷偷来乔宅帮我做这些了。”

江舟不说话,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有,请不要再装快递员来偷偷看我。”我想起前几次,芳姨声称是快递员而全程一句都没有说过的可疑人物,故意这样说。

江舟静默片刻,终于承认道:“嗯,这些都是我做的,你都知道了?”

“我现在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知道的吧?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别人不够坦荡,更不喜欢别人鬼鬼祟祟的。”

“我知道的。”江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更知道你不喜欢不够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这样偷偷去看你,你会不喜欢。可是,即使知道你会不喜欢,即使知道你可能会因此厌恶我,我……我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你,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因为我送去的咖啡和蛋糕而高兴。哪怕只是看见你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也觉得,就算被你讨厌,也值得了。”

我想要再说些让他却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舟便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我的出现,带给你的痛苦远比快乐多,所以,安冉,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忍住的。即使很想见你,我也不会再去乔宅偷偷看你。”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便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你也许觉得我这个人说话不算话,可是,这一次,我保证一定会做到的。安冉,你相信我啊……”

他那样谨小慎微,我眼角便毫无预兆地湿润起来,那些狠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我抿紧唇,什么也没说,只是领着玫瑰沿原路返回,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还好,江舟没有再跟上来,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像江舟那么好的男生,我又怎么能让他继续在我身边浪费宝贵的青春呢?他应该去爱更好的姑娘才对啊!

这样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乔宅的大门,我刚要按门铃让芳姨帮我开门,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以为是江舟,开口便问:“你怎么又……”

对方笑嘻嘻地打断我:“不要自作多情,刚才那个被你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小跟班并没有再跟过来。”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所认识的人里,如此毒舌的,非徐珏莫属。

“徐大少?”我毫不示弱地说道,“这年头,自作多情的又岂止我一个?我可听说一向冷傲的徐大少最近也犯了这样的毛病。”

我们这位一向眼光奇高的徐大少近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喜欢上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自视甚高的徐大少以为爱情对自己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偏偏那个叫苏茉莉的小姑娘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徐大少那真正叫一个自作多情,有时候连我都替他感到尴尬。

“咦?他们都说你因为视力问题才休学,怎么我觉得你不仅可以看得见,好像还有了千里眼呢?”徐珏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击我,反而自我调侃起来,“不如,你用千里眼帮我看看,现在苏茉莉在做什么?”

我不理会他,直接按了门铃,铁门打开,玫瑰领着我往里走。

我知道徐珏会跟上来,便说道:“不好意思,要让徐大少失望了,我没有千里眼。至于视力嘛,医生说只是暂时性失明,也许要不了多久,我的视力就会自行恢复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届时还要请徐大少多多关照。”我说的关照当然是指,我和徐珏一见面就互掐的日常。

徐珏心领神会:“你这样一说,我已经有点开始期待了。只不过,你要抓紧时间,要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C大了。”

“离开?”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传言是真的?”

“传言?”徐珏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轻声笑起来,“安冉,你有点让我失望呢,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女生应该是远离八卦的。”

我听得出来,他笑得很开心,一点都不像失望的样子,他不过是像我一样,有点口是心非罢了。

我便以我的方式“回击”他:“嗯,我让你失望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苏茉莉有没有让你失望,或者,你有没有让苏茉莉失望。”

我说完了,等着徐珏变本加厉地反击,然而,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出声,身后,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晰又分明。

果然,苏茉莉,是傲娇又玩世不恭的徐大少的软肋。我开始有点后悔,不该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却又不肯轻易认错,只好默不作声。

这样想来,我和徐珏,其实算是同类人。

玫瑰领着我转了个弯,虽然视线里一片黑暗,但我知道,在我的前方有一大片盛开的蔷薇。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蔷薇的芳香隐隐而来,我轻轻吸吸鼻子,蓦然想起那个曾经和我一起照料这些蔷薇花的人,内心突然柔软起来。

因此,就连对徐珏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好起来:“传言说你会提前拿到博士学位,七月就会离开C大;传言还说,你居然不想进入徐氏,而是打算去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建筑工程师。”

“建筑工程师几个字也许普通,可是我徐珏做的建筑工程师怎么会普通呢?”徐珏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嘴硬风格。

“这么说,那传言都是真的了?”我问完,等了一秒,他没有出声,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为什么?”我当然知道他那样做是为了什么,我这样明知故问,不过是要帮他再次深切地看明白自己的心意罢了。

他却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就知道我这趟没来错。要说这个季节,哪里的蔷薇最好看,当然是乔宅,是这里了。”

正当我以为他要以这样的方式避而不答时,他又说道:“为什么?因为,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简单点说,就是有钱,任性。”

“行止由心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徐大少也有老实承认自己心意的时候。那不如让我帮你分析得更透彻一点啊!你不进徐氏,我猜,大概是不是苏茉莉说了她配不上你之类的话?因为听了她这样的话,所以有些傻瓜就开始想办法自降身份了,我说得对吗?”

“安冉,你怎么不去摆摊算命呢?”被戳中了心思的徐珏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反击,“以你现在的情况,连墨镜都不用戴了。”

“咦?这个提议不错,哪天我没饭吃了,真可以去试试。”我笑,“不过,像你说的,家有千金,行止由心,我现在啊,还没沦落到需要摆摊算命的地步。”

“你是没有,不过,我看有人就要去摆摊了。”

我不以为然:“你吗?”

他默一默,轻轻说出一个名字,我愣在原地,蓦地意识到,也许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江舟。”

【三】

那个午后,应徐珏的要求,我们坐在蔷薇花荫下,喝茶,赏花。我喝茶,他赏花。彼时的阳光应该很明媚,因为落在我的身上竟让我觉得微微有些出汗。我急于知道江舟的近况,而徐珏似乎故意对于此事突然闭口不提。

我细想起来,自那次雨夜与江舟一别后,我就不再特别关注江家人的消息。我只知道,江父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而江氏集团也因为乔欢之前的操作破了产。

但是,仔细想来,江家还有江碧在,不应该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

我内心焦急,却不肯主动问起。徐珏明知如此,却一心假装认真赏花的样子。

“安冉,这个蔷薇不错,感觉种在我的新房子里会很应景,这是什么品种?”徐珏饶有兴致。

我没好气地答:“徐大少,你忘了,我看不见。”

“噢,就粉色的那个。”

我心不在焉:“粉团蔷薇。”

“那这个呢,黄色的这个。”

我终于忍不住:“能不能先说正题?说完了我可以把这里的蔷薇品种都给你介绍一遍。”

徐珏终于肯从花架前走回来,好整以暇地问道:“正题?正题是什么?”

我无奈:“江——舟……”

“咦?”徐珏夸张地提高声音,“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他,所以才没再提啊,原来你是关心他的啊!”

“好了,算你赢了。先别挖苦我了。”我知道,跟徐珏这种人“互掐”,明知道赢不了的时候,认输是最快结束此回合的办法。

“你不知道吗?江家那个小屁孩也脱离了家族企业呢,还学我,他以为自己是我吗?大学还没毕业,做惯了大少爷,哪有自食其力的能力?离开江家,他不就得去摆摊吗?”徐珏顿一顿,又补上一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我想你是知道的,对吧?”

我当然是知道的。因为我,因为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大约是因为我曾经说过,此生最恨江家人,所以他一心想要脱离江家,又或者,那样善良的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曾经了为商业利益而谋财害命。

但无论是哪一种,让他承担这样的后果,其实一点都不公平。

“他离开江家,江碧也不管吗?”我想起那个冷静果断的女孩,差点成为乔欢妻子的女孩。

“江氏集团破产,一大堆乱摊子等着她去收拾,再说……”徐珏往自己的茶杯里添了点茶水,直截了当地说道,“再说,你也知道,她对乔欢也算是真爱,结果,发现乔欢一直以来只是把她当仇人的女儿看待,就连和她结婚也是假装的,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她,最坏的是,最后,乔欢连人都不见了。再坚强冷静的人啊,也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吧!我猜她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空管自己的弟弟。听人说,江碧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在桌子下面轻轻捏紧拳,如今,不管是谁在我面前提起乔欢时,我已经能够做到表面上不动声色,冷静自持。

“但据我所知,江舟名下有教育基金……”

徐珏打断我:“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江氏集团破产,曾经的江家少爷也不会没饭吃,或者说,可能比一般中产过得还要滋润。可是,症结在于,小屁孩一心要与江家决裂,又怎么会用他名下的那些江家财产呢?”

我默然低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话,江舟就真的要跟江家彻底撇清关系吗?

真是个大傻瓜啊!

“你知道根源在哪里吗?”徐珏坐在我对面,突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什么?”

他一针见血地说道:“根源在于,他爱你。”

“因为爱你,所以羞于做江家人。因为爱你,所以宁愿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姓江。然而,这不是他所能选择的。所以,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离开江家。”一向玩世不恭的徐珏突然轻轻叹息一声,“可是,像我们这种人,很多时候,是没得选的。”

是啊,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甚至,有时候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不能选择。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好像什么选择权都在自己手里,但往往最做不了主的就是你自己。

“谢谢你。”我顿一顿,突然有点想笑。

很多年前,我绝对想不到,会有一天,能和徐珏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喝茶,诚心诚意地向他说一声“谢谢”。

徐珏似乎并不惊讶,我便接着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说来听听。”徐珏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温和地疏远,而不是决绝地拒绝。前者更能湮灭一个人心中的希望。”我捏紧茶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让徐珏觉察我内心里突然翻涌上来的悲伤。

“孺子可教。”徐珏站起来,告辞道,“下次来的时候,希望你不需要我描述,就可以向我介绍这些蔷薇花的品种。”

我笑笑,不答话,这个人总是把话说得这么含蓄,直接说希望我视力早点恢复不就行了吗?

徐珏走出去几步,我冲着他的方向说道:“我也送你一句话,女孩子说我不配的时候,通常的潜台词是,我也爱你,但我不想拖累你。加油!”

“我当然知道。”徐珏嘴硬地回道,我却分明听出了嗓音里的惊喜,“苏茉莉当然是爱我的。”

我冲他的方向摆手,恨不能给他一个超级大白眼。

他要是知道才奇怪呢!

【四】

徐珏走后,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去想,要怎样面对江舟,以怎样的语气将自己的想法向他表达清楚,又不至于太伤他的心。

第二天一早,我让芳姨帮我拨通了江舟的手机,几乎是在响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接了起来,却沉默着不说话。

我以为是手机信号有问题,轻声说:“喂……”

那头就立刻传来江舟几乎有点颤抖的声音:“安冉……是你吗?安冉?我以为,我以为有生之年,你再也不会打电话给我了。”

他那样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就让我鼻腔泛酸:“江舟,你能来一趟乔宅吗?我有话对你说。”

“好。”他立刻答,“我现在就过去。”他那样紧张的样子,仿佛我打电话给他是向他求救一样。

蓦地,我就将前一天默默在心里演练好的一切说辞彻底推翻。我又让芳姨打电话叫了江舟最爱吃的太白楼的外卖,还让她把我最喜欢的红酒拿了出来。

因此,江舟到来的时候,我正守着一桌子的菜和红酒发呆。

他大约有些蒙,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至于进了客厅之后,他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江舟不出声,我就分辨不出他在哪个方向,只好侧头对着一个方向说:“叫你来喝酒,你不介意吧?”

他就立刻配合地走到那个方向来,向着我说:“你只准备了一瓶酒吗?可能不够我喝哦!”

说完,他兀自轻声笑起来。

窗外有阳光照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暖暖的,他的笑声温暖如阳,我就知道了,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和江舟之间,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隔阂。

一整个上午,我们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达成了默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心喝酒品菜,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光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在那里,我们之间没有爱恨情仇,只是老朋友把酒言欢。

客厅的时钟敲响两下的时候,一瓶红酒见了底,江舟站起来,我听见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拿酒。”

我刚要说话,他又说:“我知道酒窖在哪里,我马上回来。”

五分钟后,江舟回来,我窝在沙发里,他往我的杯子里倒了一些酒,坐在我旁边说:“呐,你最后一杯。”

“好。”我笑眯眯地仰头,向着他的方向说,“乔欢最不喜欢我喝醉……”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好像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否则,我又怎么会主动向人提起乔欢呢?

江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我听见他举杯大口喝酒的声音。

然后,他嗓音含糊地轻声叫我:“安冉……”

“嗯?”酒意渐渐上涌,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耐心地等着他的话。

他却长久地沉默起来。就在我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他轻声问我:“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然记得……”我笑,挣扎着坐起来,去摸茶几上的酒杯。我刚一抬手,江舟就贴心地将酒杯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捏着杯子,轻轻啜一口,红酒回味甘醇,就像彼时我们青涩又令人怀念的年少时光,还有那些时光里,令人永难忘记的人和事。

“我记得,那是有一年的三月……C城樱花盛开的时节,到处都是烟粉色,横穿城中的那条河,水上都是凋落的樱花瓣,河面上铺铺了厚厚一层粉,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粉色丝带……”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沉浸在遥远又美好的回忆里,好像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五月……”江舟醉意朦胧地纠正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五月……”

他这样跟我争辩,让我想起那个十四五岁时,时常想方设法逗我开心,偶尔与我针锋相对的小小少年——江舟。

我便举着酒杯笑嘻嘻与他争到底:“是三月。”

“五月……”他也毫不相让,“安然婚礼那一天……”

“不对,”我摇头,“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我说完了,安静地等待他的反应,果然,他似乎怔了一怔,然后有些许惊讶地说:“你……”

我便开心地抢先说:“哈哈,呐,我就知道你忘了!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起来,后来……应该说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记起来了。小时候我们就见过了,应该是在某个宴会上,七岁还是八岁?我记不太清了……”

江舟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八岁……”

“嗯?”

他连忙说:“你说七岁还是八岁?我随便猜的,八岁。”

“噢。所以,你果然不记得了?”我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向他炫耀,“就记忆力而言,你已经是个老人家啦,而我还是个青少年。”

他也跟着笑,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

良久,他突然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道:“小樱花……”

“嗯?小樱花?”我诧异,“你是在叫谁吗?”

“没有……”他说,“你听错了,我只是在说,C城的樱花确实很美,小时候的樱花应该更美吧,人要是一直不长大该多好啊……”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烦恼啊!”我想起小时候和姐姐安然相依为命的那些苦日子,眼角不知不觉就湿润起来。

江舟大约是觉察到了我的情绪,轻轻与我碰杯说:“也对,成年人和小孩子都有各自的烦恼,不同的是,成年人有能力改变自身处境,也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那个人,不像小孩子,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为无所不能的成年人干杯。”我向他举杯。

他却突然说:“安冉,我今天才突然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书上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他自嘲般地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最重要的不是出场顺序,而是你的心意所属。你不喜欢一个人,即使他第一个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也不过只是持续时间最长的过客而已;你喜欢一个人,即使他姗姗来迟,最后出现,你也会坚定不移地等着他,对吗?”

我醉意朦胧,几乎快要被他的话给绕晕了,正想着要如何回答他。

他却又郑重地说道:“安冉,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他那样严肃的样子,让我不得不认真起来。

我坐直身子,放下酒杯,安静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静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安冉,我想好了,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我愣住,失神的片刻,原本想要放在茶几上的酒杯就掉在了地上,还好地毯够厚,杯子并没有碎,但杯子落地,发出“叮”的一声的瞬间,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闷闷的疼。

我知道,我立刻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会这么说。

聪明如江舟,又怎么会猜不到我邀请他来乔宅的意图?他大约一早就猜到,我是要借此与他告别的。他也早就明白,今日一别后,我会渐渐地疏远他。他知道,我希望他远离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知道,这是我的心愿。所以,还未等我开口,他就抢先说了出来。

他那样善良体贴,明了我一直灌自己酒不过是开不了那个口,因此,他先替我把话说了出来,只因他不愿意让我为难,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愣在原地,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他此刻应该正笑望着我,眉梢微挑,嘴角是个大大的弧形,一定还是那个我所熟悉的江舟式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他说,“我以前说过,我会陪你一起等乔欢,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认识的那个安冉,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勇敢,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了。或许,一直以来,不够勇敢的人是我,需要陪伴的那个人也是我。谢谢你,安冉,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

我低头,假装去抚平衣服,不让他看见我的表情。从十四岁到二十一岁,七年时间,是面前的这个男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看过我开心的样子,也见过我最狼狈的模样,我以前不以为然,甚至并不认为他在我身边是一种陪伴,现在想来,那却是年少时光里最珍贵的情感。

我抬头,用力地微笑:“不,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陪伴着我。谢谢你,老友。”

他默一默,突然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来揉我的头发,然后手就僵在我的发顶。我明白,他一定也跟我一样,想起,这是自那次雨夜告别之后,我们之间最亲近的动作。

“原来,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

“为什么不愿意?我可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我像往常一样,假装嫌弃地偏头躲开他的手,“小时候就说过啊,做朋友,是要一辈子的。”

“是啊。”他的手执着地追过来揉了揉我的发心,“是要一辈子的。”

我听见他的笑声,那样轻松又愉悦,好像彻底放下了什么重负一般,心里却十分明了,这样的决定于他而言是多么艰难。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愿意为难自己,而不愿意看到我皱一下眉。

眼泪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涌上来,我只好拼命地微笑,微笑,一直笑出声来。然后,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风很轻,天很蓝,笑声很肆意,我们还很单纯。

后来,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个下午,我和江舟都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们不停地说,不停地笑,不停地喝酒,就像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很久之后,即使仔细回想,也记不清,那天下午的种种细节。只是,我一直记得,江舟与我告别后,走出去几步,又转身走回来,一直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轻轻将手搭在我的肩上,仿佛要将自己体内的力量传递给我一般,说:“安冉。”

“嗯?”

“要等下去啊,要一直坚定地等下去。”他说,“以前,我一直劝你不要再等,那时候我以为等待对你来说是一种痛苦与折磨。但是,后来我明白了,要你放弃,才是最残忍的做法。所以,这一次,请一定要等下去。”

“好。”我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他仿佛不放心般地又说道:“要健康地、快乐地等下去。”

“好。”我点头,鼻腔泛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好好的,干吗这样?又不是演电影,搞什么生离死别?”我用嘴硬掩饰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他说,“我希望他可以看见健康、快乐的你。”

“好。”我点头,又点头,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他”是谁。仿佛为了向他证明,我一定会做到一般,我仰起头来,朝着他的方向,咧开嘴努力微笑。

“江舟。”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轻声答,“我在。”

“医生说我的眼睛有可能复明。”

“会的,一定会的。”他那样肯定,仿佛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一般。

“呐!”我说,“那我们来约定一下啊!”

“好。”

我笑:“我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你就说好?”

他沉默了一瞬,慢慢说:“只要是你说的,我的答案里就没有‘不好’这个选项。”

“嗯。”一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吧,我得逞地点头,“那个约定就是,忘掉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回到江家,以江舟的身份生活。因为我希望,我再次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希望我所见到的你,还是那个优雅、帅气的江家二少。可以吗?”

他不说话,我便有点着急:“呐,你刚刚已经答应过我了,你说过‘好’的。”

“好。”他说。

然后,我听见他转身离去的声音,我听见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我朝着他的方微笑,一直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的笑容,但我知道,此去之后,他也会像我一样,努力认真地生活,珍惜生命里的每一分钟,感激每一天可以醒来看见升起的太阳,笃定又坚定地等待那个生命中的注定之人的到来。

世事也许艰难,但我们仍然心怀美好地一路前进,因为,即便是荆棘丛生的前路上,也会有别样的风景,更有我们所至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