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微笑,我的心药 9.2
作者: 奈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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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六章 原谅 2021-01-06 13:5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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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目录 6章
简介

在那些随风摇曳的日子里,顾唯笑和杜心遥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一个被禁锢了自由的心,一个渴望着浓烈的爱,她们都向往对方的生活,却不得不走自己脚下的路。她们是对手、情敌,却从没想过可以是朋友…… 爱与命运的残酷和无常、温暖和信任、接近和思慕、背叛的错过,成为了年少青春里那段很漫长悱恻的记忆时光。

第一章 同桌

【一】

炎炎夏日落寞地缀在西天,不堪重负似的往下耷拉。河岸边满是野草和灌木丛,浓郁的绿色镀了层金,随着河道一起蜿蜒。

顾唯笑背上的大提琴也跟落日一样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条路偏偏又这样长,长得看不到尽头。

从桥头下来沿着河岸走10分钟,有一座家属院,每天有各种颜色的轿车出出进进,尾气中甚至卷着各个季节的花香。清晨和黄昏有悠扬的琴声飘扬,有时是钢琴,有时是提琴,有时是二胡或者笛子。

从家属院再往里走500米,一溜窄窄的街道,一片破旧的商品房,吵吵嚷嚷的是自行车和电动车喇叭“滴滴嘟嘟”的响声。邻居们每天早晨都是在菜市场小贩的叫卖声中醒过来。

这个点,空气中飘着饭菜香味,温泉身上穿着一件洗褪了色的蓝衬衣,背着墨绿色的画板往家走。自从前几年他爸爸下岗之后,他们全家就搬到这里来了。

整个暑假,他在兴趣班课后都能看到那个背着大提琴的女孩。大提琴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大了。

听说住那个家属院里的都是当官的,很有钱,他经常想那个女孩的父母为什么不去接她下课?为什么让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背着大提琴走半个小时回来?

可是他也没有很多精力去琢磨这件事,因为上高中需要很多学费,这个暑假之后他不能学画画了。

在家门口,陷入沉思的温泉被一个矮小的身影挡了一下视线,定睛一看,赶紧张口喊了声:“杜叔叔好。”

姓杜的男人有侏儒症,身体也虚弱,脸色永远是灰白的。

他笑起来才有点儿精神,搭着温泉的肩膀,说:“温泉,要开学了哦,你以后跟我们家心遥在一个学校,要互相帮助啊!”

“嗯,会的。”

“我们家心遥这个暑假把高一的课程都预习完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仿佛是天底下最值得炫耀的事情。

温泉点头附和了几句,他明白的,一对侏儒夫妇生下健康聪明的孩子自然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一辈子的骄傲。可惜,他是无法成为父母的骄傲了,他就是平凡到极点的存在,没有任何光芒。

楼道里又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杜心遥的妈妈。

温泉礼貌地问:“叔叔阿姨这么早就出去摆摊吗?真辛苦。”

“是啊,希望今天生意会好点儿。”男人拖着身后的小车,艰难地往前走去。

温泉刚到家,母亲就从厨房出来,摸着他的头略显尴尬地笑着说:“小泉,妈妈想跟你说件事。”

他抬头望着母亲的眼睛说:“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去上兴趣班了。”

“你怎么知道的?”温妈妈吃惊的表情在脸上停顿了一秒钟。

“就是知道了。”温泉觉得很多事情都能猜透,不需要大人刻意说出来。

温妈妈内疚地低了低头:“等家里条件好一些再去学吧。”

“我不学了,我又不喜欢画画。”温泉认真地盯着母亲,补了一句,“真的,当时是你们逼我去学画画的,其实我自己并不喜欢。”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就回了自己的小卧室。

他觉得自己的确不喜欢画画,因为他满脑子都是那把大提琴。

【二】

家属院里有座花圃,顾唯笑的家就在正对着花圃的那栋楼里。

高高的玉兰树正好在她卧室的窗户旁。树上有一个唧唧喳喳的麻雀窝,她经常盯着那些其乐融融的小麻雀发呆。

“唯笑!吃饭了!唯笑,听见没有?”从客厅里传来富有穿透力的喊声,甚至能传遍整座楼。

顾唯笑皱着眉头,慢吞吞地站起来,看了一眼摆在书桌旁边的崭新画板,心情复杂地拉开门走出去。

扎着马尾的魏兰平动作干练,把热腾腾的菜摆在女儿面前,笑着说:“唯笑,看见妈妈送你什么入学礼物了吗?”

顾唯笑抓起筷子拨弄了一下摆在自己面前的菜,低声答:“嗯,看见了。”

魏兰平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说:“开学以后,周六上午去学画画,下午学舞蹈,周日全天练大提琴。上高中了,要更加努力,知道了吗?”

“知道。”顾唯笑低头吃饭,好像味蕾失去了知觉,吃什么都索然无味。

一想到高中整整三年,每天都要不分昼夜地面对自己的妈妈,她就觉得恐惧。那种恐惧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把她往前推,前面是偌大的舞台,台下有数以万计的观众,他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想看她出丑。

魏兰平一边吃饭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次妈妈带的还是重点班,学生都特别优秀,不过也有走后门进来的。那些家长有钱,就想方设法把孩子往重点班送,其实我不赞同,怕他们把好学生给带坏了。我会告诉你哪几个是走后门进来的,你千万别跟他们来往。对了,班上有个非常优秀的女生叫杜心遥,入学考试全市第一,我会安排她跟你坐同桌,你以后多跟人家学习。”

“嗯,好。”顾唯笑乖顺地点头,不急不缓地吃着饭。

魏兰平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看一件作品一样看着自己女儿,说:“你爸爸最希望你成为出色的音乐家,等你考上大学,爸爸的大提琴就属于你了。”

“爸爸”这个词仿佛成了顾唯笑的过敏源,她突然觉得喉中的食物难以下咽,赶紧灌了一大口水。

在她上一年级的时候爸爸因为车祸离开了他们,她年纪小,记忆很浅,爸爸在她的回忆里就是一双手,左手按弦,右手拉弓。

她曾经羡慕得要命,想要拥有那样一双手,可是那种羡慕逐年减淡。如今她一听见“你爸爸希望你……”这个句式就开始胆怯、恐慌。

魏兰平继续自说自话,完全没在意女儿是否听进去了。因为顾唯笑时不时“嗯”一声,或者点点头。她是个安静的、听话的孩子,大人都这样觉得。

七点半,顾唯笑开始练琴。魏兰平坐在沙发上看报,偶尔听见出错的地方就皱眉头抬头瞟一眼,直到曲子拉顺畅了又低下头看报。

顾唯笑一个人练琴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出错,可只要在魏兰平面前,她的手和大脑就变得不协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沿河的小路上,几个孩子正在追着一条瘸腿的流浪狗大喊大叫,表情动作像是在模仿电视里的黑社会,透露着不合年龄的凶残霸道。

温泉出来帮爸爸买烟,看见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他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幻想自己化身成为正义战士,跳出去维护可怜的小狗。可惜他只是个怯懦的少年,终究没有勇气去跟那些顽劣的孩子对抗。

这时,大提琴幽怨低沉的曲调从围墙里面的窗户飘出来,他抬头望了一眼,怔怔地站在那里站成了雕塑。夜风吹动纱帘,像邻家女孩的裙摆张扬着青涩。

【三】

开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天,魏兰平带着顾唯笑走进略显空荡的教室里。因为有的学生还在家长的陪同下排队缴费领教材,此时教室里的人不是很多。

当魏兰平出现在门口时,教室里聊天玩闹的声音也仿佛瞬间被黑洞吸走了一样,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和她身后表情漠然的女孩。

沾了很多灰尘的白色吊扇在头顶呼呼地转着,顾唯笑低着头走过讲台,魏兰平伸手指了一下,说道:“你就坐在三组二桌吧。”

顾唯笑顺着妈妈的指尖看过去,那个座位上已经坐了人,是个看上去机灵调皮的男生,个子比其他同学要高出一大截。

“你叫什么名字?”魏兰平一边问一边打开花名册。

男生耸了耸肩膀,有些玩世不恭地回答道:“蔺成诺。”

魏兰平的视线在花名册上搜了一圈,嘴角向上翘了翘,看也不看地说:“你这么高,坐在这里会挡住后面同学的视线,往后面坐吧。”

那个叫蔺成诺的男生撇了一下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站起来慢吞吞坐在第三桌。教室里的不同角落都发出了“嗤嗤”的笑声。魏兰平保持嘴角上翘的表情,眼角周围却没有任何笑容的痕迹,很客气地说:“再往后。”

蔺成诺故作无奈地站起来,挪动两步,坐在了第四桌。

这次教室里传出了哄堂大笑,连顾唯笑都忍不住咧开了嘴。

她觉得好笑的不是蔺成诺,而是魏兰平的表情——那是种遭遇挑衅而无法马上应战的忍耐表情。在她的记忆里,这种情况是极少的。

魏兰平很快忽视掉蔺成诺,张望了一圈,问:“杜心遥在哪里?”

“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靠窗户的位置发出来,站起来的女生有张白皙而略显营养不良的脸,跟顾唯笑一样瘦小的身躯,看上去也是一样文静温和。

魏兰平脸上绽放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朝她点头说:“你也坐到三组二桌来。”

就这样,顾唯笑和杜心遥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到一起,并排坐下。她们只对视一眼就立即错开了视线。

顾唯笑在十分钟前刚听完魏兰平夸赞杜心遥,说她自己一个人拿着暑期卖冰糕赚的钱来报到,全校只有她是没有家长陪同的,要多向她学习。

顾唯笑听了之后,觉得很没意思。被妈妈夸赞的学生大体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她厌烦了。而杜心遥在触及顾唯笑眼神的那一刻,突然脸红得厉害。

她好像在惧怕什么,小心谨慎地摆放自己的课本。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她们的对话不超过十句。

顾唯笑发现杜心遥不管干什么都动作很小,说话时声音也很小,整个人都只能用“小”来形容,小得让人几乎忽略她的存在。而且,她是那种如果没有人找她,她就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人。

九月的阳光仍然很毒辣,对面窗户上的玻璃反光,似乎把整个太阳的热量都反射到了蒸笼一般的教室里。天花板上四台吊扇转得很快,“呜呜”地叫唤着,书本被吹得哗啦作响。

中午踢了球的男生们满头大汗地回到教室,瞬间就打破了原有的静谧,整个教室闹哄哄一片。脚下还在颠球的蔺成诺光着膀子耍帅,无疑成了众人的焦点。一时间,女生骂,男生笑,所有人的瞌睡虫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顾唯笑中午是在妈妈的办公室休息的,一推开教室门就看见蔺成诺还在淌汗的后背,上面湿漉漉的好像淋过雨,肩胛骨因为瘦而突兀起来。

这个年纪的女生异常敏感,顾唯笑出于本能地涌起一股戒备的心理,从他身前走过去时故意冷冷瞥他一眼表示反感。

蔺成诺却抱起了球追着她问:“听说你是魏老师的女儿?”

顾唯笑最讨厌这个问题,可是又不能否认,所以选择不回答。

蔺成诺毫不掩饰自己的桀骜,昂着头说:“哼!偏心,让自己女儿坐在第二桌,把我赶到最后一桌去……有什么了不起!”

顾唯笑早就被魏兰平叮嘱过,蔺成诺是关系户,是坏学生,不要跟他说话。所以她此时此刻只能选择充耳不闻,这种本事她练就很多年了。随便蔺成诺在旁边说什么,她只管摊开书来看,虽然心里很烦,但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就这样,蔺成诺很快败下阵去,鸣金收兵。

顾唯笑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那是对失败者的蔑视。杜心遥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不存在一样。

蔺成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后排几个男生悄悄地说:“真是班主任的女儿,嘿嘿,挺好看的,眼睛很大。”

“很大吗?我也去看看。”另一个无聊的男生故意跑到讲台上盯着顾唯笑看了几眼,还假装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过,然后回到自己的阵营里侃侃而谈,“眼睛是很大,不过太瘦了,我还是喜欢邓丹韵那样的。”

蔺成诺举着球朝那个男生脑门上弹了一下,嘲笑他:“谁不知道你喜欢邓丹韵啊!”

“哈哈哈……”其他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刚才隐约听见了他们在谈论自己,因此这笑声在顾唯笑听起来极为刺耳。她像受了莫大的羞辱一样生气地憋红了脸,却又只能忍耐着不发作,于是只好用自动铅笔的笔尖在新买的一块半透明的粉红色橡皮上使劲戳着,等上面戳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孔,顾唯笑便随手将它丢进挂在抽屉旁边的垃圾袋里。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杜心遥居然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这块橡皮还可以用呢。”

声音细微,像蚊子叫。

顾唯笑愣了一下,歪头看着她:“啊?”

杜心遥声音越来越小,语气里全是犹疑:“反正你不要了,能不能给我?”

顾唯笑伸手在垃圾袋里掏了掏,把那块已经相当丑陋的橡皮放在杜心遥桌子上,说:“给。”

“谢谢。”杜心遥嘴角牵开一缕微笑,可是满脸羞得通红。

顾唯笑倒也没当回事,正好自己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便低头预习功课去了。

【四】

夕阳把房屋和树木的影子都拖曳得很长很长。宽大的梧桐叶子一片片覆在人行道上,像铺了一层棕黄色的地毯。有的叶子干燥卷曲,一踩就粉身碎骨。

顾唯笑听着妈妈和另一个同路老师一直在聊班上的学生。谁好谁坏似乎都在她们掌握之中了,谁品学兼优素质高,谁家庭条件优越,谁能顺利考上大学,谁将来大有前途,都被灌入了顾唯笑的耳朵里。

她妈妈一手拎包一手提着刚买的菜,嘴里跟那个老师念叨:“我看问题最大的就是蔺成诺,成绩那么差,又不服管,每天就知道跟老师对着干。家里是有些钱,但是父母没文化,不晓得教孩子。”

那个老师于是问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他爸爸帮别人盖房子吧,妈妈就是农村妇女,成天打麻将。”

“包工头呀?”

“嗯,整天忙里忙外,哪里有时间管孩子。”

“魏老师,你家唯笑真优秀,多才多艺,成绩又好,长得也漂亮。”那位同路的老师终于转移了话题,回头看着一直低头走路的顾唯笑使劲夸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告诫她,“千万要好好把握呀,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以后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说不定能找个博士嫁了。学坏就糟糕,跟屁股后面的都是小痞子、小流氓。”

顾唯笑出于礼貌点头笑了笑,可是她在心里把博士的样子想象了一下——年纪很大,矮矮胖胖,戴深度眼镜,还有些秃头,表情木讷,为人刻板。

她无意识地轻轻皱了皱眉头。

她妈妈客套地回道:“哪里,我看她这样子柔柔弱弱的,就没什么大出息。”

“魏老师,你就知足吧!这么听话的女儿,别人都羡慕死了!”

这么说着,顾唯笑的妈妈魏兰平虽然口头仍然在谦虚,可脸上怒放的笑容已经盛满了骄傲。

【五】

秋风肃肃,天色也暗得很早。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气氛也随着气候一点点变凉了。温泉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听音乐,时不时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争执的声音。

他调大了手机的音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楼下,杜妈妈正扯着嗓子喊:“心遥,快来搭把手!”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没有得到回应,又高喊了几声:“心遥,女儿!你在家吗?”

终于,窗户“吧嗒”一声被人打开,女孩声音很细,语气却是狠狠的:“干吗呀?我在做作业!”

“哎呀,你别打扰她,学习重要。”杜爸爸赶紧劝了几句。

温泉起身凑到窗户边看下面,只见两个身材矮小、行动不便的中年夫妇围着货车在忙碌。他觉得他们实在很吃力,于是飞快地跑下楼去帮忙。

路过一楼窗户的时候,他看见杜心遥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台灯。整个人在台灯昏暗的光线映衬下,显得文文弱弱的,仿佛外面的喧嚣都与她毫无关系。

温泉摇了摇头,走向那对明显需要帮助的中年夫妇。

最近这一片的居民都不太平静,因为听说现在住的这片老旧商品房的地皮被人买了去,要改造成什么高级小区,大家现在所住的房子都面临拆迁,到时候都不知道住哪儿。

杜妈妈和杜爸爸正在抱怨这件事,正好温泉来了,他们就顺便跟他吐起了苦水。

温泉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因为他看见一个背着大提琴的身影从昏暗的街道匆匆掠过。早晨他在阳台上守着,知道她是九点出去的,现在已经六点了。等她回去之后吃完饭,大概七点半会练琴。他一周的期盼也就是在周末这两天晚上去她的窗外听琴。

大提琴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像河底的水草呜咽,像森林里夜风低吟。他想,从手机里是听不到顾唯笑的琴声的,只能找些类似的、能够慰藉自己的耳朵的音乐。

对,一开学他就知道她的名字了,因为她是班主任的女儿。

上楼之前,杜爸爸问:“温泉,你们期中考试什么时候出成绩呀?”

“已经出来了呀。”

“是吗?我们心遥怎么没说呢……她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一,奖了书包、文具和本子呢。”

“真的啊?”杜爸爸笑得很开心,顿时忘记了生活的烦恼,一个劲儿地跟杜妈妈夸起了女儿的种种好。

温泉想起杜心遥刚才的冷言冷语,莫名其妙觉得心酸,大概是替她艰辛的父母感到心酸吧!

他认识杜心遥很多年了,从一开始的同情她、照顾她,慢慢变得疏远。也许连她都忘记了,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个季节河水浅浅的,可以看见河底的卵石和水草。沿河的马路边,几个男生骑着车转来转去,冲河对面大喊:“邓丹韵!邓丹韵!”

也许是人多力量大的关系,正处于变声期的粗粗细细的奇怪的嗓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气势,浩浩荡荡地袭击着每个行人的耳膜。

顾唯笑有点儿害怕这些成群结伴的调皮学生,目不斜视地绕开他们走,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很多。

突然有个男生回过头指着她,说:“文涛,那个就是魏老师的女儿。”

“魏兰平的女儿?哈哈,原来住在这里啊!”那个叫文涛的男生蹬着自行车,飞快地蹿到顾唯笑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唯笑吓得浑身抖了一下,紧张地攥着琴盒的背带。

路灯的光线和远处的落日一样昏沉,她看清了眼前的男生,瘦小、留着长头发,满脸痞气。

“魏兰平又不是我们班主任,偏偏喜欢管东管西,真是讨厌!”

“就是,还跟我们班主任告状,一看见她就想骂人。”

文涛盯着惶恐无措的顾唯笑,嘴歪向一边说:“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讨厌?去告状啊,去告状我就每天在这条路上等你!”

他们肆无忌惮地发出挑衅,想看看顾唯笑的反应。如果她哭着跑了,那他们就会有获得胜利的欢悦感。可惜顾唯笑始终沉默,脚下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没有挪动半步。她明明是害怕的,但偏偏不肯示弱,挺直腰杆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僵持,对峙,似乎谁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任由他们用怎样的言语去激她,她就是没反应。

终于有人很不耐烦了,大喊:“文涛,邓丹韵都不见了,我们快追啊。”

“哼,这就是根木头,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文涛又发泄似的骂了几句,领着其他几个男生一起骑车朝河的上游方向追过去。

顾唯笑动了动麻痹的腿脚,像爬满了蚂蚁一样痛痒难耐。她的小手刚才攥得太紧了,全是汗,背带都湿透了。

她忽然觉得委屈,如果有爸爸该多好,她可以哭着跑回家告诉爸爸有人欺负她,可以撒娇耍赖地索要疼爱和安抚。可是现在,无论碰到什么事,她只能默默承受。

不远处的一家小超市门口,温泉怔怔地望着顾唯笑逐渐远去的身影,不停地自责。

他刚才看见了全部的过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可是就像上次看见男孩子追流浪狗一样,他没有勇气冲出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大提琴在她肩上颤抖,却毫无办法。

如果他变得强壮一些,强壮到足以对抗那些人,他是不是就可以冲出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不过,在那一日来临之前,现在瘦弱的他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她呢?

【六】

期中考试之后全校统一开家长会,每个班级都在大扫除。顾唯笑和杜心遥分到的任务都是抹桌子,其他女生窃窃私语,议论魏老师分配任务都是偏心的。

顾唯笑假装若无其事,杜心遥始终红着脸,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两个人轮流去打水倒水,在一个盆里洗抹布,可是没什么话可说。

顾唯笑的好朋友张思佳总会趁空偷懒跑过来跟她聊天,无非是明星、电视剧和学校里的八卦。

有个女生在课桌上贴上写着各自名字的字条,方便家长对号入座,正巧走到顾唯笑旁边,问:“咦,你妈妈就是老师,那怎么参加家长会呀?”

张思佳说:“笨蛋,那还用开家长会吗?魏老师什么不知道呀?”

女生举起写了“顾唯笑”名字的字条问:“那唯笑的座位要空出来了?”

张思佳朝旁边的杜心遥努努嘴,自说自话:“可以让杜心遥叫她的爸爸妈妈一起来开家长会,不就刚好啦!”

杜心遥发现她们都在看自己,低下头小声说:“我爸爸妈妈没时间,不能来开会。”

张思佳一惊一乍:“啊?可以不来吗?早知道我也不让我妈妈来!”

杜心遥赶紧解释:“不是的,我跟魏老师请假了……”

张思佳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啊。”

顾唯笑瞥了一眼杜心遥,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她好似拥有洞悉谎言的本领,或者只是因为她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情,并且能凭借自己的本能推测出对方的心思。譬如杜心遥的父母并不是没时间,而是她并不想让他们来。

开会之前,学生都散了,顾唯笑背着书包去了魏兰平办公室。魏兰平正在跟其他老师说:“这次缺席的有杜心遥的家长和蔺成诺的家长,蔺成诺反正是无药可救,他的家长既然不重视,我们也没必要去家访了。杜心遥的家访还是有必要的,她家庭条件太困难了,这么优秀的学生,我们要多帮帮。”

“那是当然。”

“魏老师,杜心遥的家庭什么情况?”

“她父母都是侏儒,没有工作,经济状况当然不好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还好这个女儿争气,以后他们就要享女儿的福了。”

顾唯笑坐在靠窗的地方望着远处的绿茵球场,一群男生正舍命似的踢足球,挥汗如雨。她一眼就看见了个子很高的蔺成诺,并且不由自主地追寻他矫健的身影。虽然平时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反感,但是球场上的蔺成诺似乎不太一样。

魏兰平叮嘱道:“唯笑,你在这里等我开完会,先做作业吧。”

“好。”顾唯笑点点头,视线立即从窗外收回来。拿出作业、摊开课本,办公室里的老师陆陆续续出去了,她又扭头看向窗外。

昨天晚上,她的家长会已经开完了。魏兰平嘴不停地讲了整整两个小时,除了她的学习、还是学习。各个科目的成绩、兴趣班的分数、老师的评价,统统变成了衡量她人生价值的标尺。

“为什么杜心遥可以考第一名而你只能考第三名?”

“大提琴学了八年还比不上人家学五年的。”

“语文老师说你很有天分,但是心太散了,作文总跑题。”

“不要老是说自己数学不好,数学不好,你越没有自信就越学不好。”

“政治这个东西就是靠死记硬背,没有别的捷径。”

“高考可是要考大综合,你现在这样偏科怎么办啊?”

“看看人家杜心遥,那么刻苦那么认真……”

那些话像一枚枚砝码,挨个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顾唯笑趴在桌上,脸贴着作业本,想起刚才杜心遥说自己爸妈没时间来开会时的表情,眉头猝然皱了起来,没来由地涌起一股厌恶的情绪。

连自己的爸妈都不敢让别人知道,杜心遥到底哪里好?

两个小时后,家长会圆满结束,球场上也结束了比赛。蔺成诺的头发汗湿了,像刺猬满身的刺一样一根根竖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把T恤脱下来擦汗,刚走出球场,就听见有人叫他。

“蔺成诺。”

蔺成诺回头一看,是班上的同学,很不起眼的男生,不高不壮,长相清秀,名字叫温泉,他用自己惯有的语气粗声反问:“干吗?”

温泉在球场外等了太久,腿有点儿麻,他慢慢地走到蔺成诺面前问:“你认识三班的文涛吗?”

“认识,怎么了?”

“我看见他欺负魏老师的女儿,如果你认识他,能不能叫他别欺负女生,欺负女生不算什么本事。”

蔺成诺顿时火冒三丈,把T恤往车上一扔,气呼呼地说道:“那小子敢欺负我们班的女生?王八蛋!看我怎么教训他!”转身又冲正在散场的球队其他成员大吼,“兄弟们,三班的文涛欺负咱们班的顾唯笑!欺负顾唯笑就代表欺负我们班的女生,欺负我们班的女生就是藐视我们这些男生,走!去找他们算账!”

“好!找他们算账去!”

“我们跟你去!”

“走了走了!一起!”

其他人纷纷响应,大喊大叫着,像是一群狼在嚎。

温泉被这架势惊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时,那群热血沸腾的男孩子们已经骑车远去,扬起一片灰尘。

他不过是想用这个方法,让顾唯笑以后不再被文涛欺负而已,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温泉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着。

【七】

果不其然!

教务处窗明几净,早晨的阳光被薄雾包裹着,透着奶白色。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严肃地盯着面前的文涛和蔺成诺。魏兰平和另一个老师站在学生后面,仿佛在押解重刑犯人一样。

“是谁?到底是谁先挑起来的?”

脸上有淤青的文涛委屈得快掉眼泪了,一改平日里的邪气,喏喏地说:“是他,莫名其妙带了一群人来打我。”

蔺成诺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昂着头说:“是他先欺负我们班的女生!”

“我欺负谁了?我动手了吗?”

“你欺负顾唯笑了!”

魏兰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欺负”这个词可轻可重,尤其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她揪住蔺成诺声音颤抖地问:“他怎么欺负顾唯笑了?”

“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欺负了。”蔺成诺狠狠剜了文涛一眼,“魏老师的女儿都敢欺负,你挨打是活该!”

教务处主任又发话问:“他欺负顾唯笑,自然有老师来解决,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兰平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警觉地推了蔺成诺一把:“你们这些学生,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别把其他人扯进来!”

文涛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举手说道:“老师,蔺成诺跟顾唯笑谈恋爱!”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威力巨大,主任和另一个老师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魏兰平。魏兰平恼羞成怒,恶斥:“离我女儿远一点儿!”

蔺成诺被吼得满脑子都在嗡嗡响。他看见文涛脸上诡异的笑,重叠的人影和声音令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走出教务处,他才想起来刚才主任决定给他一个记过的处分。只不过想伸张正义、只不过想英雄救美而已,就活该得到这样的惩罚吗?

他究竟哪里做错了?

“顾唯笑,出来。”

傍晚时分,家家都是饭菜飘香的时候,刚刚下班的魏兰平拉长了脸把女儿从房间里叫出来。

冷清的客厅里,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玻璃洒在茶几上,白瓷的茶杯被染成淡金色。顾唯笑端起杯子来倒了杯热水递到魏兰平面前,不声不响。

魏兰平极力压住怒火,质问:“你跟蔺成诺怎么回事?”

顾唯笑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然后无辜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魏兰平劈头盖脸地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坏学生来往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尽给我丢脸!”

顾唯笑委屈得眼眶一红,小声辩解道:“我跟他没说过话。”

魏兰平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没说过话?那为什么文涛欺负你,他要替你出头?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顾唯笑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突然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被魏兰平的威严给压下去。

她的声音、表情、动作,一切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魏兰平越想越气,用手指在顾唯笑额头上戳了几下:“文涛怎么欺负你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事都要跟妈妈讲吗?现在可好了,人家都觉得你跟蔺成诺一起学坏了!”

顾唯笑低着头流泪,下巴都湿了,衣服的领口也被泪水浸湿了。她哭起来没有声响,连气息都控制得很好,只有泪水的痕迹。

“哭什么?就知道哭!”魏兰平拍着桌子大吼,“你现在跟我保证,再也不跟蔺成诺那样的坏学生有来往!一句话也不要说!”

顾唯笑觉得再面对妈妈多一秒钟都会崩溃,于是扭头冲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反锁。

门外的魏兰平更加火冒三丈,将茶杯狠狠一摔:“有本事你别出来吃饭了!”

顾唯笑蹲在门后的角落里,越蜷越紧。她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幻想自己像蚕一样会吐丝,就可以将自己裹成一只茧,躲在里面沉睡,永远不出来。

走廊上冷风飕飕地刮过,男生们却不觉得冷,披着外套追追打打。蔺成诺被魏兰平怒吼的事情被文涛幸灾乐祸地传开了,当然谁也不知道其中详细的过程是怎样的,只是蔺成诺最近迎来的都是同情的目光。

“魏老师也太狠了吧?”

“兄弟,你惹谁不好去惹文涛呢?那人鬼得很……”

“怕什么,以后我们跟文涛那伙人杠上了。”

“魏老师到底为什么吼你啊?”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问了这个很多人都好奇而不敢问的问题,结果挨了蔺成诺一拳,还好只是不重地打在背上。

嘻嘻哈哈了一阵子,有人小声说:“喂,蔺成诺,那个顾唯笑好像在看你!”

被众人包围的蔺成诺伸长脖子望了一圈,看见站在不远处穿着红毛衣、白色牛仔背带裤的顾唯笑。她的背带扣子是红色的,像兔子的眼睛。

蔺成诺不确定她是在看自己,可是在众人的怂恿下,碍于面子,他不得不走过去问:“你找我?”

顾唯笑的脸色很暗,眼睛肿肿的,哑着嗓子说:“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

蔺成诺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谁稀罕管你的事?”

他因为这件事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真是应验了狗血电视剧里的那句惯用台词——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就好。”顾唯笑说完,扭头走掉,扎在脑后的长辫子毛茸茸,蓬松松,甩起来像松鼠的尾巴。

蔺成诺愣了好一会儿,朝她的背影不屑地大喊:“神气什么?不就是老师的女儿吗?”

当顾唯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时,另一道身影闯入了蔺成诺的视线,他几乎是跳起来朝那边跑去,凶巴巴地喊道:“喂,你小子,站住!”

刚刚收完作业交到老师办公室去的温泉肩膀颤了一下,缓缓转身,面对冲过来的蔺成诺。这时候的温泉站在蔺成诺面前太过瘦小,因此也惧于与他产生冲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蔺成诺劈头盖脸地说:“你说顾唯笑被欺负了,让我去教训文涛,你呢?你自己跑到哪儿去了?”

温泉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没让你去教训文涛,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希望你可以劝他。”

蔺成诺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下子统统怪罪到温泉头上:“我看最阴险的就是你了,文涛欺负顾唯笑的时候你在干吗?我真笨,还听你的话去找文涛的麻烦,闹了自己一身臭,臭就算了,人家还不领情!”

温泉沉默了,连目光也开始闪躲,耳郭一点点变红。他已经内疚了很长时间,每想起当时的场面,他就恨自己为什么不长高一点儿、不强壮一点儿,为什么没有勇气和胆量走过去帮她,哪怕帮她背一下大提琴也好。

“喂,你哑巴了?”

“要上课了。”温泉找借口走了。

蔺成诺在他背后嘀咕了一句:“胆小鬼。”

【八】

这座城市的秋天很短暂,眨眼就过去了。枯败的树叶落下来,环卫工人扫成一堆,在空地上点了火熊熊烧起来。

烟和灰烬随风飘散,浮上云端,又化在雨雪里落下来,世情便是这样风水轮流转。

清晨飘着小雨,在细密的雨丝交织中,顾唯笑看见了和自己穿着同样衣服的杜心遥。那件红白相间的菱纹格子大衣是她刚收到的圣诞礼物,价格不菲。大概是由于最近母女关系紧张,魏兰平才买了这件衣服来哄她,用来缓和两人之间气氛。

可是,顾唯笑没想到魏兰平会这样一视同仁。

其实她早该想到,这就是她的妈妈,对杜心遥这样的好学生肯定会关怀得无微不至的,她一向所重视的就是她的事业。

当她们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大家都难免把注意力从书本上转移到她们身上。

坐在后排的张思佳凑上前去惊奇地问:“你们今天怎么穿了情侣装啊?”

杜心遥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顾唯笑斜着眼睛瞟了张思佳一眼,不高兴地说:“撞衫嘛,大惊小怪。”

张思佳又说:“杜心遥,这件衣服很贵呢。”

“嗯……是魏老师送的。”杜心遥想了好久,才把实话说出来。

她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生怕因为自己说错什么话而惹是生非。

结果张思佳更加夸张地说:“哇!魏老师对你真好!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你看,连衣服都买一样的。”

周围的同学听见了,纷纷朝杜心遥投来羡慕的眼光。

“杜心遥,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是啊,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看来女生就是要打扮。”

听着别人七嘴八舌、兴致盎然地讨论这事,顾唯笑突然对身上这件大衣反感极了,想马上脱下来塞到抽屉里。可是上课铃紧接着响起来,魏兰平走进了教室,她全部的情绪和神态都湮没在刺耳的铃声里,麻木地翻开课本。

这一整天,顾唯笑的心情如同外面的天气阴雨绵绵。放学后,魏兰平还在开会,顾唯笑跟几个同学一起走路回家。正巧张思佳拉上了杜心遥,还把她们俩推到一起,笑嘻嘻说:“看你们穿一样的衣服,身材差不多,发型也一样,好像双胞胎啊!”

杜心遥红着脸说:“哪里像,我没有顾唯笑好看。”

张思佳在一旁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你太不自信了,要学顾唯笑走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看她的腰和背,笔直的,看她的下巴和脖子,多好看。”

顾唯笑撑着伞一个人在前面走,越走越快,她以后都不想跟张思佳一起走了。

在车流不息的马路对面,一对矮小的侏儒夫妇穿着雨衣推着手推车,却总是探头看马路这边。顾唯笑开始没留意,后来发现他们的确是很专注地在凝望某个人,她心里咯噔一下。

早就听说杜心遥的父母是侏儒,可从前总觉得这种事情离她很遥远,现在真正看到的时候竟然被震撼到了。

那一对夫妇在风雨里艰难行走,冰寒的雨水顺着雨衣往下淌,流到小腿上、脚上,渗入裤腿、鞋子里。他们的动作很迟钝,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力气,他们要生活下去,也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吧。

顾唯笑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回头望着杜心遥说:“你爸妈在那儿看你呢。”

张思佳和几个同学同时朝马路对面看,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出于对同伴的友好态度,跟对方的家长问个好,卖个乖。

可是,杜心遥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说:“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张思佳望了一圈,撇嘴说:“是啊,哪有啊?只有摆地摊的。”

另一个女生说:“今天下雨,摆地摊的都回家了。我们也快点儿回家吧,外面真冷啊!”

杜心遥点点头,一手撑着伞替张思佳挡雨,一手挽着她说:“你没带伞吧,我先送你回去。”

“哇,太好了!”张思佳乐得手舞足蹈,跟杜心遥勾肩搭背地从顾唯笑身边擦过。

水珠从伞沿滑下,落在崭新的大衣上,晶莹得像露水,更像泪水。

顾唯笑嘴角牵动了几下,想笑未笑,只在迈开脚步前最后瞥了一眼那对夫妇。

期末考试一晃就到了,教室里冷冰冰的,窗玻璃上呵气成霜。顾唯笑在考试过程中聚精会神,丝毫没有松懈,直到考完了才发觉手指头全冻僵了,她使劲搓手,长冻疮的地方隐隐作痛。

走出考场的时候,她看见神色匆匆的魏兰平,正想张嘴,忽然发现魏兰平并不是奔着自己来的,而是跟着后面走出来的杜心遥。

“杜心遥,你这次考试的发挥没受影响吧?”

“魏老师。”杜心遥的声音被四周闹哄哄的环境埋没了,眼圈红红地望着满脸关切的魏兰平。

顾唯笑记得开考之前杜心遥一直没入场,把魏兰平急坏了。半小时之后她才赶到,还是魏兰平跟监考老师求情才放她进来的。顾唯笑细心地观察杜心遥的神色,看样子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走到魏兰平身边问:“妈妈,怎么了?”

“杜心遥的爸爸突然得了急病,送医院了。”魏兰平说完,拉着杜心遥的胳膊,“来,先去老师办公室暖和暖和。”

顾唯笑尾随她们一起朝办公室走去,发现杜心遥裤腿上全是泥点,鞋子也快湿透了。她之前还想过,如果杜心遥缺考,就不能拿第一名了,妈妈就不会每天夸她了。可是看见杜心遥现在这样,她又觉得可怜。

魏兰平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给杜心遥,却没管顾唯笑,任由她自己在一旁坐着。杜心遥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眼泪就像是被烫下来的,滚落到杯子里。

魏兰平安慰道:“没考好吗?不要紧,你最后一科迟到了半小时,如果考试成绩出来,总分没拿到第一名也是正常的。”

杜心遥用冰冷的手指擦了几下眼泪,喃喃地说:“魏老师,我爸爸好像是肝病复发,听说要动手术。”

魏兰平险些跳了起来,惊叫道:“这么严重啊?”

顾唯笑原本在看外面的雨景,听见这句话身体微微前倾了,凝神望着虚弱的杜心遥。

杜心遥啜了一小口水,哽咽道:“我妈说,也许下个学期就交不起学费了……”

“你这么优秀,就算家里交不出学费,学校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上学的事就别担心了。”

“真的吗?我还可以上学吗?”

“当然,老师还想看着你将来考上清华或者北大。像你这么努力刻苦的孩子可以申请助学金,老师会帮你申请。”

“谢谢老师。”

“你父母生活上有很多不便,现在父亲又生病了,放寒假你就好好照顾他们,学费的事别担心。”

这样乖巧的女孩子偏偏遭遇不公平的命运,魏兰平情不自禁将她搂入怀里,轻声安慰她。

顾唯笑歪头看着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师生,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起来。她早忘了上一次触到妈妈的体温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七岁?就算七岁的记忆也已经遥远冰凉,没有温度。

她一直在长大,一直在遗忘。

小时候,她天真地以为长大就意味着离妈妈越来越近,其实后来才发现是越来越远。比如现在,她就坐在离魏兰平不到两米的地方,可她觉得她们之间隔了一道悬崖。

那个穿着和她一样衣服、扎着一样辫子的女孩,为什么可以像小孩一样窝在魏兰平的怀里哭?

顾唯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当她站在灌满了冷风的走廊尽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整个世界从里到外都是湿漉漉的,什么也看不清。

“喂,你怎么了?”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接着是一个穿着卡其色棉衣的身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顾唯笑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在墙角蹲下去。

“顾唯笑!”蔺成诺伸手扶住她,让她稳稳地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他本来落了书本在考场里回来拿,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看见哭成这样的顾唯笑,还是有种受了惊吓的感觉,磕磕巴巴地安慰她:“你哭什么?是挨了骂?还是因为没考好?哭成这样?不至于吧?”

顾唯笑缩成一团抽泣着,声音很微弱,就像孱弱的小动物受了欺负,连反抗都不敢。蔺成诺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人家就是不理他,于是在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块可以擦眼泪的东西给顾唯笑。

顾唯笑顺手就擦了脸,擦完以后才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

蔺成诺挠挠头说:“我的球衣,好像在书包里放了两个月了。”

“啊……脏死了!”顾唯笑赶紧把球衣丢还给他,满脸都写满了嫌弃和厌恶。

蔺成诺捡起衣服,虽然心里很是不高兴,但自己人高马大的,看在小女生刚刚哭过的面子上就不计较了,只噘着嘴轻轻埋怨她:“你这就叫过河拆桥。”

“要你管?”顾唯笑用袖子揩了几下脸,又恢复了平时不甘示弱的样子。

蔺成诺曾经发誓再也不管顾唯笑的闲事了,省得吃力不讨好,可是现在又忍不住跟她套近乎,问:“你为什么哭呀?魏老师批评你了吧?”

顾唯笑白他一眼,但是并没有否认。

蔺成诺就放开胆子在她面前叽叽咕咕:“魏老师是挺厉害的,上次我被她打得真疼,真的,疼死我了!她有没有打过你?”

顾唯笑想了想,迟疑地摇头。魏兰平对她的惩罚从来都不是打骂,而是言辞说教、冷言冷语,甚至用一些失望透顶的话语来刺激她。

蔺成诺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女生真好,不会挨打。我小时候被我爸爸用皮带抽过,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皮带?”顾唯笑咋舌,脑子里幻想出蔺成诺被虐待的场景,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蔺成诺却像在炫耀一样绘声绘色地说起来:“你不知道我爸爸,1.8米的个子,180斤,可以单手把我举起来。他抽起我来一点儿也不手软!我那时候背上全是血印子,我妈妈都吓哭了!”

顾唯笑听上瘾了,忙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晕过去了,再后来就疼醒了。背上火辣辣的,不能躺着睡,那几天都趴着睡。”

顾唯笑光听描述就觉得残忍,浑身抖了几下。对比蔺成诺,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没有挨过打,没受过皮肉之苦。再对比杜心遥,她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衣食无忧,从来不用担心自己交不起学费。

顾唯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对蔺成诺友好地一笑,说:“我要回办公室去了。”

“哦,我也要走了。”蔺成诺愣了一下,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她微笑。

尽管笑容非常浅,但她的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这种笑容是真真切切的,她笑起来原来那么好看。

【九】

静谧的夜空雪花飘洒,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水汽。

暖黄色的灯光下,顾唯笑正在用松香擦拭琴弦,沙沙的摩擦声能勾起回忆里父亲的双手。那双纤长秀气的手是造物主完美的杰作,将来她的手应该也会长成那样。

她一直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然后可以继承父亲那一把名贵的大提琴。

记忆里低沉舒缓的乐声断断续续飘扬,可房门突兀地“嘎吱”一声响,打断了顾唯笑的思绪。

魏兰平趿拉着拖鞋走进来,脸色平静地将一张轻飘飘的纸往桌上一放:“成绩单我给你拿回来了。”

顾唯笑回头瞥了一眼,手里没有停,继续擦着琴弦。

“虽然这次杜心遥最后一科考试迟到了半小时,可照样拿第一。”魏兰平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一张折了几折的卷子,展开来摆在顾唯笑面前,“看,这是杜心遥的考试作文,满分。”

顾唯笑没有伸手接,只粗粗看了几眼,便轻轻笑着说:“我看过这篇作文,是哪本作文选刊上面的。”

“你别管在哪里看到过,人家杜心遥拿了满分就是本事!”魏兰平本来不想多说,可是被顾唯笑的态度激怒了,“你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嫉妒心这么强?”

“我嫉妒她?”顾唯笑把松香放回琴盒里,拉着琴弓一边试音一边阴阳怪气地说,“我嫉妒她什么?嫉妒她背得下整篇作文?嫉妒她在路上看见自己的父母都假装不认识?”

魏兰平惊诧不已,几乎不相信亲耳听见的话是由自己女儿说出来的。她印象里的顾唯笑一直都是乖顺、安静、温和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魏兰平似乎感到了某种威胁,又急又气地大声呵斥道:“你还说不嫉妒?说话这么尖酸刻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顾唯笑开始拉琴了,她不想再听见其他的杂音,也不想开口说话,她只想沉浸在自己富有张力的琴声中自娱自乐。

魏兰平看着这个日渐长大的女孩,突然之间恐慌了。她意识到自己的说教、训斥、批评都不再起作用,她丧失了作为家长和老师的双重权威,内心在一瞬间变得空虚落寞。

“唯笑,好好练琴,不能让你爸爸失望。”魏兰平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如今她只剩下这个撒手锏了。

顾唯笑的琴声猝然间加快了节奏,急剧地、猛烈地发泄着所有隐藏在瘦弱身体里的强大情绪,几乎可以击溃整间房屋。

魏兰平一步一步慢慢往后退,轻轻地关上门。

她发现,自己一手打造的艺术品有了生命,开始失控。

整个春天,因为拆迁的事,左邻右舍都在不安中度过,温泉也因此惴惴不安。

搬家,意味着离顾唯笑更远了。他常常在周末的清晨和黄昏守在阳台上看她经过,常常在晚饭过后趁爸妈出去散步的时候,溜到那座家属院的外面听她拉琴。

曲子有时是沉稳的,有时是幽静的,有时是激烈的,可无论怎样,都暗藏着一股无可诉说的忧伤。这种忧伤刚好与他的内心契合了,严密无缝,尽管他也不知道那股忧伤是从何而来的,为何在年少时显得这样庞大厚重,几乎将明朗的天空都遮蔽了。

搬家那天,温泉在楼下守着大货车,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在院门外,几个捧着文件背着包的人一起下了车,最后慢吞吞下车的是蔺成诺。

他们对视的时候都愣了一下,相互没有打招呼。蔺成诺抱着他的足球在院子里瞎逛,温泉继续傻站着等家具一件件搬下来。出人意料的是,木讷寡言的杜心遥竟然从家里走了出来,怯生生地走到蔺成诺面前问:“蔺成诺,听说你爸爸是开发商?”

“啊,是你哦?”蔺成诺吓了一跳,像杜心遥这样的好学生平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更不会说话了,他傻傻赔着笑说,“是啊是啊,你也住在这里?我都不知道呢。”

杜心遥一跟生人说话就容易脸红,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原来你家那么有钱。”

蔺成诺赶紧谦虚几句:“哪里……也没多少钱,都是贷款。我老爸欠了银行几千万呢,要慢慢还。”

杜心遥瞪大了眼睛,几百块对她来说都是巨款,几千万简直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数字。

“对了,上次学校发起募捐给你爸爸治病,现在怎么样了?”

“做完手术好多了。忘了谢谢你,你捐了一百块。”杜心遥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像春雨淅淅沥沥惹人心痒,她羞涩地一笑,脸上的红晕又大了一圈。

“不用、不用谢……”蔺成诺受宠若惊,顿时有了底气,拍着胸脯说,“按照你们家的情况,我会跟我爸爸说,补给你们一套大一点儿的房子。”

“真的?”杜心遥一高兴,双眼忽闪着光。

蔺成诺更来劲了,猛地点头:“嗯,我说话算话!”

蔺成诺随着轿车离开以后,温泉叫住了转身进屋的杜心遥,问:“你们家租好房子了?什么时候搬?”

杜心遥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温泉,脸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羞涩和笑意,只是嗓音仍然是细细的:“还没租下,看了几个地方,我妈妈嫌贵。”

“可是这里八月份就要拆了。”温泉有许多感慨,又说不出口,看杜心遥似乎也不在意,就跟她道了别,爬上了大货车。

车沿着河往下游驶去,温泉望着后面不断远去和缩小的房屋、院子、树木,心里头像是遗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空落落的。

又是一张期末考试成绩单,当魏兰平面无表情地将它放在书桌上时,顾唯笑也面无表情。

“这次第二名,总分比杜心遥差20多分,相比期中考试有进步。”魏兰平斟酌着说出了这一句评语,然后不知道对着女儿还能说什么。

她想了很久,尽量克制自己不去谈论关于考试的事情,关切地询问:“美术学得怎么样?”

“还好。”

“还在学水粉吗?”

“嗯。”

“什么时候要买水粉告诉妈妈。”

“好。”

对话又卡住了,魏兰平觉得她们之间的发条生了锈,拨一下才会动,动一下就会停,这样的僵局,令她心灰意冷。

她想起上午发成绩单的时候跟杜心遥的谈话,那么乖巧体贴的孩子,说话做事都让人放心,相处起来也无比融洽,为什么别人的女儿那么好,而自己的女儿是这个样子?

她在转身之际再度盯了顾唯笑一眼,忽然来了狠劲,一字一句说:“唯笑,妈妈做了一个决定。”

顾唯笑听出了什么,抬头斜视她反问:“什么决定?”

魏兰平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口吻里带着傲气:“杜心遥家要拆迁,可能最近几年都要在外面租房住,她爸爸身体又不好,为了不耽误她的学习,我打算让她住在我们家,以后,就跟你共处一室。”

顾唯笑终于有了表情,眼睛瞪大,眼角微微颤抖,这是难以置信而又听天由命的表情。她想起来在办公室里魏兰平搂着杜心遥的那一幕,原来那仅仅是个开始,她早就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魏兰平像在瞬间找到了持续自己威信的利器,指着书柜和衣橱说:“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房间这么大,住两个人刚好。以后学习和生活上都要向杜心遥学习,听到了吗?”

顾唯笑没有反应,直到房门“咔”的一声关上,她才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

书柜上的小礼品、床头的娃娃、衣帽架上的衣服、墙角的大提琴和画板、书桌上漂亮的台灯和摆设,所有的一切都即将与别人分享。

她不愿意,却只能被迫接受。

因为,她了解魏兰平,自己进一步,就会被她逼退十步,与其到最后失去一切,还不如忍让,苟延残喘。

【十】

七月中旬,气温超过了40°,城市像个大蒸笼,脚底踩过地面有深重的灼热感。

杜心遥穿的塑料凉鞋被柏油地面烫软了,地面的柏油被晒得化了些,有粘性,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吃力。魏兰平帮她拎着行李包,她自己背着书包,两人走得满头大汗。

家属院的黑色大铁门上了锁,她们从旁边的小侧门一前一后进去,院子里的花圃规划得很漂亮,花花草草在阳光下生机盎然。各种轿车停在树荫下,镜子和玻璃都泛着光。

杜心遥从迈入院子的这一刻就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拥有了另一种生活。她满怀感激地望着魏兰平干练的背影,因酷热而产生的疲乏一扫而光,快步跟上魏兰平的步伐。

一扇红色的木门徐徐打开,宽敞干净的客厅映入眼帘,还有扑面而来的凉风。杜心遥知道这是空调吹出来的冷风,她只在商场里享受过。

她站在门口,像个3岁的小孩一样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这个新住所,直到一双拖鞋“啪”的一声丢在她面前,接着对上了顾唯笑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这是你的拖鞋。”顾唯笑说话很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但是也没有一丁点儿的热情,就如同开学那天她第一次坐到顾唯笑身边的时候感受到的氛围一样。

杜心遥脱下塑料凉鞋,穿上崭新的印了卡通图案的拖鞋,有点大,显得脚丫子瘦瘦巴巴的。

“来来来,快进来,先歇一会儿吧,东西可以慢慢收拾。”魏兰平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招呼杜心遥。

杜心遥拘谨地坐在墨绿色的皮沙发上,一屁股就陷了下去,她有点儿不适应,偷偷调整着坐姿。茶几上铺了米色的蕾丝桌布,正中间摆着水果篮子和几只漂亮精致的茶杯。

顾唯笑穿了一条天蓝色的睡裙,拖着步子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在电视机面前按了一下,然后把遥控器给杜心遥,眼睛却不看她,说:“你想看什么随便。”

“我……你看吧,我不怎么看电视。”

魏兰平本来在厨房里烧水,拎着壶跑出来说:“你看看杜心遥多自觉,看电视就是浪费时间,不如多看看书。唯笑,带杜心遥去房间里看看。”

顾唯笑完全听从魏兰平的指挥,带杜心遥去了她的房间。

不,是她们的房间。

这间房很大,长方形,中间做了隔断,外面是书房,里面是卧室。

顾唯笑一边转悠一边介绍说:“这里是我们学习的地方,书桌很大,我们可以面对面坐。里面是睡觉的地方,我都整理过了,我睡左边,你睡右边,你的衣服也放在右边的柜子里。”

杜心遥站在书房中央,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一整面书柜像一堵用书本砌成的墙,散发出极大的能量,深深地吸引着她。

顾唯笑发现了杜心遥眼里的光芒,轻轻笑着说:“你喜欢看书啊?那以后有得看了。”

杜心遥瞥见顾唯笑的侧脸,发现她的笑容淡淡的,凉凉的。

在七月的天气里,她背脊上升起一股蜿蜒的寒意,一直蜿蜒至脑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