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庵前，一溜的石青色绣暗纹地毯铺就在地，低调中又透着奢华，长长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了后院深处。

素月庵本就是皇家庵堂，这里除了有正常的皇家供奉以外，住的最多的就是带发修行的皇室女子以及宫中女眷。

素月庵东北角一处阴暗的小院，院门口站了一排持剑的护卫，个个银甲在身，神情冷肃。

院里只种了一颗老槐树，深秋了，稀疏的落叶打着旋儿在空中盘旋，凄凉而萧索，敞开的堂屋里依稀站着一个高贵华丽的身影。

宋芷青如今已经贵为太后，她穿着一身玄色的宽袖大袍，袍角盘旋而飞的凤纹用暗金色丝线织就，在尘光中耀出一片金光，晃花了姚星阑的眼。

“好妹妹，不……姚太妃，托你的福，哀家如今已经是整个大业朝最尊贵的女人，你可看到？”宋芷青长臂伸直袖袍垂落，在姚星阑跟前转了一圈，唇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可惜，你动也动不了，不然还能在宴上为姐姐舞剑一曲！”

曾经的姚星阑可是名动京城的将门之后，有一身好武艺，偏偏还生就了一副好相貌，追逐她的男子数不胜数，却没想到最终却莫名成了宣王的侧妃。

姚星阑静静地看向宋芷青，眸中仿佛没有一丝波澜，但胸中涛天的恨意却是怎么也填不满，以至于她整个身体都在隐隐发颤，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兴奋。

在漫长的岁月中，她已经学会了要怎么样将恨意藏在心底。

如今的姚星阑被人砍去了手脚放在一口大缸里，那一头青丝随着岁月轮转已经接连掉落，此刻头顶上只有稀疏的毛发，花花白白地掩映着曾经那张绝丽的容颜。

“痛吗？恨吗？”宋芷青凑近了姚星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哀家让人砍断了你的手脚，怂恿先帝杀了你父兄，就连你妹妹如今也没入了教坊，成为了最低贱的女奴，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宋芷青眸中闪过一抹疯狂的神色，深艳色的丹蔻直戳掌心。

姚星阑眸光微微颤动，这个时候仿佛才听清了宋芷青的话，只是喃喃地翕动着唇角，“星语……”

姚家两子两女，姚星阑上有两位兄长，下有一个妹妹，姚星语玉雪可爱，是最受他们疼爱的妹妹。

而先帝……

不，是宣帝竟然死了！？

姚星阑有些神情恍惚，她对景宣的印象恐怕就只停留在他新婚之夜拂袖而去的背影，从她嫁进宣王府后这个男人再没踏进过她的房间，这些年她也一直过着守寡的日子，若不是宋芷青鼓励着她，给她姐妹般的温暖，恐怕她也没办法活下去……

“你竟然也不问问先帝，看来你果真是没有爱过他。”宋芷青怜悯地看了姚星阑一眼，曾经的姚星阑光芒耀眼，她也只是京城万千少女中一个仰望羡慕她的存在，却没想到这个女人会那么傻，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恨的是你没有跟着他一块去死！”姚星阑森然的目光转向了宋芷青，唇角微微紧抿。

那个时候的她没有看清宋芷青与景宣的狼子野心，他们夫妻俩狼狈为奸，就想让整个姚家成为他们的马前卒。

姚星阑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身为宣王侧妃，便也为王府费尽了心力，哪怕父亲不满她的决定，哪怕宋芷青与景宣提出种种过分的要求，她也回家去请去求，终于一步步走上了不归路，也将父兄送上了黄泉。

是她亲手毁了姚家啊！

姚星阑悔恨的泪水早已经流干，只赤红着双眼看向宋芷青。

“怎么，你还想杀了哀家？”宋芷青掩袖轻笑，“可惜啊，你已经没有了手脚，就算当初武功了得又怎么样，如今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哀家一步步走上权利的巅峰，成为手握权柄的当朝太后！”

宋芷青伸出的右手在空中一握，仿佛抓住了一切，她想要的权势、地位、荣耀，那一切的一切。

或许曾经她也渴望过得到宣帝的爱，但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情爱早已经支离破碎，被一个一个进入宣王府甚至后宫的女人给破坏掉，渐渐地她心中就只留下的一个信念，那就是扶自己的儿子上位，至于宣帝，他也可以去死了。

宋芷青的目光微微闪动，唯一庆幸的是她把姚星阑给拉了进来，若不是哄着这个傻女人，若不是将姚家的兵权掌握在手中，仅凭宣王一人的力量如何能够问鼎九五之尊的位置？

姚星阑是个傻的，但没有这个傻女人，她也不能得到她想拥有的一切。

“没有手脚……我就不能杀了你吗？”姚星阑定定地看向宋芷青，这话向是在回答宋芷青，又像是喃喃自问，但下一刻，她低垂的目光已经转为了锐利。

宋芷青好笑地看向姚星阑，“没有手脚，你用什么来杀哀家，难道用牙齿咬吗？哈哈哈……啊！”

咻！！

宋芷青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突然间便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姚星阑，同时一手还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可是仍然有鲜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嘴，血水就从嘴里涌了出来，她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太后！”在门外等候的贴身侍女怜儿发现了异样，赶忙奔了进来扶住快要倒地的宋芷青，待看清楚宋芷青的情景后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呵呵呵……”低低的笑声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就像粗糙的石头在摩挲玻璃时的黯哑，怜儿转身看向被放在坛子里的姚星阑，眸中难掩诧异，颤声问道：“是你……你刺杀了太后？！”

怜儿不敢相信，姚星阑明明已经没有了手脚，整个人都被放在坛子里，不死不活的，即使她曾经武功了得，可这样的情况怎么能杀人？

“呵呵……宋芷青说没有手脚便不能杀人，我便表演给她看看，呵呵……”姚星阑低沉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更像是暮色中来自幽灵的呼唤。

是的，她没有了手脚，可是她还有牙齿。

这些年的岁月里，她独自活在坛子里，姚星阑早就想要一死了之，可就是心底里那股恨支撑着她。

仇人都还健在，她如何能死？

这样窝囊地死去，她有何面目去见地底的亲人？

所以她恁是顶下了自己的两颗牙齿，一日日地在嘴里磋磨着，最终将它们变成了尖利的武器，她早就在等着宋芷青和景宣的到来，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击毙命！

“……杀……噗！”宋芷青恨恨地看向姚星阑，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一口血水也跟着喷涌而出。

她白皙的脸庞胀得通红，眸中有翻涌的悔意和恨意。

悔的是她今天就不该踏进素月庵的大门，恨的是她没有早一点剁碎了姚星阑！

“杀了她！”怜儿一声娇喝，门外的侍卫顿时涌了进来，她素手一指，两把长剑便对着姚星阑的胸口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