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来自北海的复仇者

书名:
太子妃升职记2:公主上嫁记
作者:
鲜橙
本章字数:
25029
更新时间:
2021-03-31 14:04:15

七月初七,天阴有雨。

红袖和一撮毛一早就跑去葡萄架底下偷听织女与牛郎说悄悄话,我身边难得的清净。奎木狼立在案前临窗作画,我手里握着卷杂书,斜靠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正迷瞪间,就听得奎木狼淡淡说道:“要睡就回床去睡。”

我懒得挪动地方,随口哄他,“不,人家想在这看着你。”

这人果然最吃这一套,闻言没再说什么,过不片刻,却忽扔了手中画笔,走上前来给我身上搭了条薄毯,唇边上撇出几分嫌弃, “多大的人了,还和人撒娇,也不知羞。”

我不以为意,只又往毯子里缩了缩,“我愿意。”

奎木狼弯了弯唇角,侧身在我榻边坐了下来,手掌抚上我的头,不轻不重地揉了揉,“不知羞。”

我睡意被他搅散,不禁横他一眼,歪头躲过他手,说道:“我想阿元和阿月两个了,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领回来住几日?”

奎木狼脸上露出颇多无奈,“他两个都是才刚拜入师门,正是约束性子的时候,怎好三天两头跑回家来?”

“怎么算是三天两头呢?这都快小一年没回来了!”我高声辩驳,见奎木狼在那里苦笑不语,忽地明白过来,忍不住捶了捶床板,恨恨说道:“我恨这时间差!”

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真是能活活气死凡人。

奎木狼又笑笑,有意另换了个话题,问我道:“那牛郎织女的故事,你从何处听来的?”

我不想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愣,才答道:“我母亲啊,怎么了?”

“又是你母亲?”他微微挑眉。

我点头,“对啊,又是我母亲。”

说起我母亲来,那也算是位世间奇人。她出自门阀世家,本该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差子,叫她与那琴棋书画全无缘分,吃喝玩乐倒是个个在行。

除此之外,唯独可算擅长的就是给我们讲些杂七杂八的小故事了。

什么草根逆袭放牛郎迎娶白富美啊,什么雌雄莫辩梁山伯痴恋祝英台啊,还有什么不畏世俗潘金莲爱上西门庆啊……

哦,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故事本是母亲私底下讲给赵王妃听的,却不知从谁嘴里漏了出去,传啊传的就传得宫廷内外都知道了,后来还被宫外的穷书生写成了话本子,一时风靡整个盛都。

奎木狼还坐在那里看我。

我半撑起身体看他,问:“怎么了?”

奎木狼答道:“日后这样的故事不要乱讲,都是没影的事情。你说的那牵牛、织女二星乃是北方牛宿手下星官,其中织女更是天帝之孙,身份非同小可,你这般传他二人的闲话,一旦传入天庭,怕是就要招惹是非。”

我只是应景讲了个故事哄红袖她们,却不想还有这般隐患,听了也是有些意外,忍不住问道:“他二人真的全无半点关系?”

奎木狼闻言微笑,“他两个同处当值,共事多年,关系自然要比旁人要亲密些吧。不过,却也绝非像你讲得那般。而且,牵牛星又名河鼓,乃为天军之鼓,可不是什么放牛的穷小子。”

当初母亲也曾说过,这故事八成就是穷书生胡扯出来的哄大伙开心的,想那织女贵为天帝之孙,又怎会看上一个放牛的穷小子?不过是广大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罢了。

我缓缓点头,应和道:“我还说呢,织女下凡洗个澡,怎还把脑子洗进水了?原来还真都是胡编乱造啊!”

奎木狼又笑道:“还有这七月七鹊桥相会,更是无稽之谈,也不想想,天上一日乃人间一年,若真的许他们夫妻每年相会,于天上便就是可天天见面,又与寻常夫妻何异?”

道理确是这么讲,不过好好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从他嘴里过一遍就全变了味道。我不禁伸手拍他,嘲笑道:“不过是个民间故事,这么较真干嘛?你啊,真是不解风情!”

不想他却一把抓住了我手,轻笑着问我道:“那你说什么才叫解风情?”

我脸皮一向是厚,故意向他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你说呢?”

他不说话,唇角上带着笑,只缓缓向我俯身过来,越压越近……

就在我也要闭上眼睛时,门帘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撩开,一撮毛跐溜一下钻进屋来,口中一叠声地叫道:“哎呦哎呦哎呦,我的亲娘,这入了秋的蚊子可真厉害,都要咬死——”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停了一停,二话不说转身就又往外溜。

“站住!”奎木狼冷喝。

我瞧他那脸色不大好看,像是要寻一撮毛的麻烦,忙就把话接了过来,训一撮毛道:“你说说你,整天跟耗子一样跐溜跐溜乱窜,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半点稳重劲?我也不求你能跟织娘一样,可你起码得向红袖看齐吧?”

一撮毛双手揉着衣角,看都不敢看奎木狼,只拿眼瞄我,委委屈屈地说道:“公主,人家本来就是只耗子嘛。”

我一口气噎在嗓子眼,竟是有些无言以对。

许是看到我吃瘪,奎木狼心情好了不少,脸色也有些缓和,先瞥了我一眼,这才出言问一撮毛道:“急匆匆进来,有什么事?”

一撮毛呆了一呆,忙答道:“找红袖姐姐。”

我听了不觉奇怪,“她不是和你一起去葡萄架下面听墙根了吗?”

一撮毛答道:“本来是在一块的!可红袖姐姐嫌弃奴婢聒噪,害她听不到那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就自己另找地方去听了。奴婢刚被蚊子咬得受不住了,想叫上红袖姐姐一起回来,可谁知翻遍了葡萄架底下也没能寻到她,就寻思着她准是自己偷偷回来了。”

原来,竟是红袖不见了?

“各处都找遍了?”我又问。

“都找遍了,找不到呢。”一撮毛说着又小心地去瞥奎木狼,怯怯说道:“奴婢这才会误以为她是在公主这里。”

一个大活人,好生生地怎么就会不见了?这崖底不比外面山谷,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最阔处不足百丈,房舍也造得有数几间,存心要找一个人,不会找不到。我转头去看奎木狼,担心道:“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红袖自幼长在山野,能出什么事情?” 奎木狼却是不大在意,又道:“许是偷偷跑到外面去玩了,明日自己就会回来。”

我听得将信将疑,可红袖那丫头的确是一贯的不靠谱,还没准真的是甩开一撮毛,独自跑去外面玩耍去了。

“那咱们就再等等,看看你红袖姐姐明天回不回来?”我试探着问一撮毛。

一撮毛一向心大,闻言很是爽快的应道:“行!”

第二日、第三日……红袖一直没有回来。一撮毛和织娘把崖底各处重又找了一遍,柳少君则带了人去崖上寻找,一伙子人快把碗子山都翻了个遍,愣是寻不到红袖留下的半点痕迹。

到了第四日头上,我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惶惶然问奎木狼道:“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怎地半点消息也没有?纵是贪玩跑去哪里耍了,也该给我们留下个口信啊。”

奎木狼脸色也稍显凝重,却安慰我道:“你别着急,许是一时玩过了头,忘记了时间。”

正说着,旁边一撮毛忽地失声“哎呀”一声。

我忙转头看她,急声问道:“怎么?可是想起了什么来?”

一撮毛向我重重点头,似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叫道:“公主!红袖姐姐不会是跟后坡的梅花精一样,跟人私奔了吧?”

我一口气提在嗓子眼没能喘上来,差点把自己憋倒过去,恨不能上前去掐着这丫头的脖子摇上一摇,问一句:“脑子呢?姑娘,你的脑子呢?”

就算跟人私奔,也得有个男人叫她跟才行,是吧?人呢?男人呢?那个男人是谁?自我们重返碗子山在崖底落户之后,就没见着红袖和什么男人有过来往,她就是奔也得自个狂奔啊!

还是织娘那里明白一些,听一撮毛这样说,忙就斥责道:“快别胡说!红袖可不是那样的人!”我这里正要夸织娘一句,就听得她又继续说道:“红袖早就说过了,与公主比起来男人就是浮云,她这辈子要终身不嫁,与公主白头到老呢!”

我赞许地点头,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再转头去看奎木狼,就见他嘴唇微抿,脸色已是黑了下来。

“哎?哎?”我忽反应过来,伸手去拍织娘肩膀,提醒她道:“织娘,你词用得不对吧?”

“不对吗?”织娘一脸诧异,反问:“哪个用得不对?”

正说着,柳少君手里拿着一封信从外面急匆匆进来,“有消息了!”

众人听得都是精神一振,一撮毛更是想也不想地问道:“红袖姐姐真的是留书私奔了啦?那个男人是谁?竟能叫红袖姐姐弃公主而去!”

此话一出,就眼瞧着奎木狼的脸色更黑了三分。

柳少君没理会一撮毛,只把一封写了“奎木狼亲启”的信件呈交给奎木狼,同时解释道:“是涧中的王九送过来的,属下问他是何人着他送信,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王久?”我不由奇道,“哪个王久?”

“就是以前谷中王八精的弟弟呀。”一撮毛给我解释,撂下爪就忘了红袖“私奔”的事情,只凑过来和我八卦,“公主您不知道,当初他们兄弟俩打家产官司那叫一个热闹!这王九资质本就不及王八精,偏他爹娘还偏心眼,把全部家财都给了王八精,半点没有他的。王九一气之下就与父母兄长断绝了关系,自己搬去了那幽冷的深涧,连名字都改了,再不叫王八,改叫王九了。”

她这里说得兴致勃勃,奎木狼那里只皱着眉拆那封信,待抽了信纸出来抖开,才看一眼,表情就明显着一怔。

我心下奇怪,忙把一撮毛往旁边一推,凑到奎木狼身边去看,就见那信上只写了八个大字:尊夫人在深涧水底。

我瞧得一愣,抬眼去看奎木狼,不想他也正在看我,眼中尽是莫名其妙之意。

我试探着问道:“你这是……在别处又另藏了小老婆?”

“胡说八道!”奎木狼沉着脸斥道。

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想了一想,又道:“如此看来,就是有人把红袖误当成我给绑走了?”

这倒是眼下最最合理的一个解释。

众人听得俱都点头,柳少君那里应和道:“应是这般。”

织娘又接道:“这人是谁呀?眼神可够不好的。”

能把红袖误当做我,想来那人便是眼神没问题,脑子怕也是有毛病的。我又去看奎木狼,正经问道:“可能猜到此人是谁?”

好端端,谁会来这崖底绑架我?

奎木狼用指尖捻了捻那信纸,淡淡答道:“能来这崖底的,不会是凡间人,且又能驱使王九送信,十有八九是那水里的物件了。”

“水里的?”我不觉皱眉,“难不成是北海来的?”

除了北海龙王敖顺那里,实在找不出与我们有仇的了。

想当年,北海龙王敖顺为给小儿子夺权扫清障碍,不惜铤而走险,亲自出马刺杀偷袭奎木狼。彼时,奎木狼内丹已被那孙悟空骗走,功力大不如往,虽击败敖顺并将其筋骨打断,自己却也身受重伤,九死一生。

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居住崖底,一是图此地清净,再者也是为着躲避仇敌。不想,竟还是被北海的人找了此处。

奎木狼缓缓点头,手掌翻转间忽地从掌心腾起一团火苗,将那薄薄的信纸瞬间烧了个干净。我看得一怔,很快也猜出几分他的心思,不禁问道:“你打算置之不理?”

奎木狼神色轻松,微笑着反问:“理他做甚?”

“红袖在他手上啊!”我道。

“那就劳他先养着好了。”奎木狼淡淡一笑,许是见我脸上还有犹疑之色,又出言解释道:“红袖已是莲藕之身,惧火不惧水,那人掳她去水中,并不能把她怎样。”

他说得很是风轻云淡,我心里就有点不大舒坦。

奎木狼又看我,道:“也并非置红袖于不顾,而是对方既然送这信来,怕就是为了故意引我们去救,早已布好陷阱等待。既然如此,就绝不能如他所愿,不如以静制动,且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柳少君从一旁应和道:“大王所言极是。”

理智上来考虑此事,奎木狼如此处理确无错处,可事关自己亲友,若还能做到这般冷静理智,不免会叫人觉得太过无情。

我不禁问他:“如果真的是我被掳,你也会这般处理吗?”

奎木狼闻言微微皱眉,抿唇不语。

我又转头去看一旁的柳少君,问道:“少君呢?如果是织娘被抓,你也要安坐不动,静候那人施展后招吗?”

柳少君面上有些讪讪的,瞄了身侧织娘一眼,讷讷道:“这……”

“这又怎样?”织娘盯着他追问道。

柳少君突然转过头来看我,正色道:“公主,并非大王不肯去救红袖,而是仇敌藏匿水中已是占据地利之便,我等若是贸然前去,又都不善水性,非但无法救出红袖,恐还会折损自己。再者说,谁人又能确定那人掳走红袖不是将错就错,欲要行那调虎离山之计呢?”

他说得也句句在理。

奎木狼内丹已失,又是重伤初愈,功力却远不及从前。而柳少君则不过是条草里生的青蛇,下了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织娘与一撮毛,她两个道行低微,其战斗力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这般想来,红袖那里的确不该贸然去救。

可理智是一回事,而感情往往会与其背道而驰。就如我问的那般,如果此刻身陷水底的是我,奎木狼绝不能做到如此的风轻云淡,而若织娘被掳,柳少君那里怕是也无法讲得这般头头是道。

我不是那笨嘴拙舌之人,但此处与他们争执毫无意义,就如母亲曾说过的一般,要么自己去做,要么就闭嘴少BB。我自己没有那下水去救红袖的本事,万万没有去指责他人不救的资格。

正犹疑矛盾着,一撮毛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公主莫要太担心,当初大王从地府将我与红袖姐姐两个带回,生死簿上是已经除了名的,除非是用三昧真火煅烧,否则便是一时死了,也不过是脱了那具莲藕身,魂魄无碍。”

柳少君又忙从一旁补充道:“对方既然是来自北海,自然是善水不善火,不能把红袖怎样的。”

听他两个这样说,我才觉稍稍安心,略一思量后说道:“道理虽是这样,可也不能放着红袖不理,反倒会叫对方起疑。依我看,不如也派人去给那人送封信回去,问一问他想要如何。若是能引他出来,那是最好。”

这算是理智与感情两相妥协的办法,奎木狼自也知道,闻言点了点头,应我道:“好。”他走去书案之前,提笔写了封信,回身交给柳少君,又叮嘱道:“此信交由王九带回去,你自己莫要下水犯险。”

柳少君应下了,带着信匆匆出门。

许是王九的腿脚有些慢,此一去又是三四天没得消息。直待第五天头上,王九才又送了封信回来。那信封上仍是只写着“奎木狼亲启”几个大字,看笔迹,与之前那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奎木狼展开了信纸,看过之后,表情竟比上一次看信时还要古怪几分。

我心中诧异,从他手中抢了信纸过去看,却也不由愣住了。信的内容依旧简单,不过寥寥数字,笔记稍显凌乱无力,却是写道:快把你老婆领回去!

这信叫人看得着实摸不到头脑。

我与奎木狼面面相觑,片刻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柳少君,异口同声地问道:“那王九呢?”

柳少君答道:“就在院外候着。”

那王九这次送完信后竟然没走,显然是有意等着我们传唤。奎木狼微微皱眉,略一沉吟,吩咐道:“带他进来。”

柳少君领命而去,过了好半天才又回来,身后却是不见什么人跟来。

我已与一撮毛她们避到了屏风之后,特意探身出来瞧了一瞧,不由奇道:“人呢?”

话音未落,就听得有人在门外应声道:“王九在此。”此话过后,又足足等了半刻钟的工夫,这才见一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从门外慢悠悠蹭进来,道:“劳黄袍大王久等了。”

“咦?”我瞧得奇怪,侧过头去偷偷问一撮毛道:“这王九怎么瞧着比其兄还要老苍了许多?”

“是长得有点着急。”一撮毛小声回答,“又有一副阔肚肠,贼能吃,因着这个,父母都不喜他,偏老大偏得厉害。”

屏风外,奎木狼冷声问那王九:“你我比邻而居,虽无往来,却也没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助他人行这等卑劣之事?”

王九神态倒是从容,不卑不亢地回道:“小人久居深涧,不涉世事,只因那北海七太子乃是我水族之首,这才不得不受其驱遣,前来与黄袍大王送信。”

果然是来自北海之人。

我忍不住又问一撮毛道:“不知这北海七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大是赑屃,老二螭吻,老三,老三……是哪个来着?”一撮毛歪头思量,掰着手指头开始数龙子,才刚数到老三就记不清了,“狴犴?还是饕餮?哎呀,公主,奴婢还真不知这老七是哪个!”

“睚眦。”我打断她的话,“老七铁定是睚眦。”

一撮毛不解,“为什么?”

我低声答道:“睚眦必报嘛!龙生九子,那几个货不是贪吃就是爱玩,只有这睚眦是个暴脾气,好勇善斗,喜欢争杀。若来寻仇,他最合适。”

就听得屏风外奎木狼低声冷笑,抖了抖那信纸,又问道:“只是前来送信?”

王九答道:“还得七太子吩咐,领黄袍大王前去涧底,将尊夫人接回来。”

这事可就古怪了。掳走了人既不说要求也不提条件,只过了三五天,竟又叫我们去把人接回来。难不成是瞧着这边没什么动静,故意想了这个法子引奎木狼去那涧底?

奎木狼许是也想到了此处,淡淡问道:“领我去涧底接人?”

“正是。”王九应道。

奎木狼轻轻嗤笑一声,“他算何人,竟敢如此指使我奎木狼?回去告诉你那七太子,人既是他掳走的,自当再由他亲自送回来。”

那王九默了一默,才道:“七太子本是要亲自送出来的,只是他略有不便,这才想请黄袍大王前去接人。”

柳少君马上问道:“有何不便?”

王九面露迟疑,一时未答。

柳少君心思活络,瞧他这般,就又追问道:“纵是不便亲自送出来,也可使人送回,又或是干脆就直接放了红……夫人出来,为何偏要我们大王亲自去接?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

“绝无阴谋。”王九马上说道。

柳少君问出所有人的疑问,“那是为何?”

王九不答,只是偷偷去瞥奎木狼,欲言又止。

奎木狼面色微沉,冷冷说道:“有话直说。”

那王九吞了吞吐沫,小心说道:“尊夫人自己不肯回来。”

“不肯回来?”纵是奎木狼也不由露出惊讶之色,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再次向王九确认道:“她自己不肯回来?”

“是!”王九深吸一口气,攒足了胆子,这才继续说下去,“九日前,七太子将夫人带去涧底,暂居小人水府,并派小人前来给大王送信。不想小人这里刚送信返回,七太子就又命小人把夫人也送回来,谁知夫人竟然不肯跟小人回来。七太子赶不走她,只得派小人再来送信,请大王把自家夫人接回去。”

他口舌罕见的利索,说得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只把众人听了个傻愣。

屋内好一会儿都是寂静无声,倒是我身边的一撮毛最先反应过来,把嘴凑到我耳边,兴奋说道:“公主,公主,红袖姐姐一准是瞧上那七太子了!”

我愣了一愣,竟觉得一撮毛言之有理!

一撮毛又鼓动道:“不信咱们问问王九,那七太子一定是长得极好!”

我索性从那屏风后转了出来,不理会屋中众人目光,径直走到王九身前,问道:“你们那七太子长得什么模样?”

王九瞅瞅我,又去瞧奎木狼,见奎木狼面无表情,就又去看柳少君,那目光转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到我脸上,这才答道:“七太子长得和黄袍怪大王差不多,也人模人样的,两条腿,两只胳膊,一个脑袋……”

他表情真挚,语言朴实,实不像是在有意戏谑。

“打住!”我忙喝住他的表述,偷偷瞄一眼身旁的奎木狼,以手遮口,小声问王九道:“七太子他……他长得好看吗?”

王九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很是认真的答道:“得看参照什么标准,我水族种类众多,审美各异,这喜好也各有不同,所以……”

我伸手止住他话,无奈说道:“够了,我明白了,不用再说了。”

那王九却是个犟种,非要坚持着把话说完,“所以说七太子好看也不好看,全看你把他当做什么看了,他的本相小人不曾见过,不知美丑,化成人的相貌倒是和黄袍大王有着几分相似。”

竟然和奎木狼有几分相似?

我不觉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就又明白过来。传说睚眦是龙身豺首,模样就像长了龙角的豺狼,与奎木狼的本相自然会有几分相似之处,待变成人形,估计也会有些相仿。

这般想来,那七太子应该也是极为俊美了。

我回头看向奎木狼,诚恳说道:“也许,真的不是什么阴谋,确是红袖不肯回来。她当初对你便是一见倾心,满心爱慕的。”

奎木狼脸上几分尴尬几分恼火,低低冷哼一声,道:“既不肯回来,那便叫她留在涧底吧!”

气话,都是气话。

我伸手去拽奎木狼衣袖,柔声哄道:“这事哪能赌气。”

他回头瞥我,神色略略缓和了些,想了一想,说道:“我就去那深涧走一趟,不论怎样,把红袖给你带回来便是。”

“大王不可。”柳少君立刻阻拦,又分析道: “万一此事又是那七太子的圈套怎么办?先是掳走红袖引我们去救,现瞧我们不上当,又换了法子来哄着我们。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就是骗大王去那涧底。”

说罢,他停了一停,再一次肯定道:“不错,就是骗大王去涧底!”

像是验证他这话,这声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有人厉声喝道:“奎木狼,你出来!”

屋中众人闻声俱都一愣。

不论谷中还是崖底,敢这般称呼奎木狼的,除了我,再无旁人。

我转头去看那王九,“这是……你家七太子?”

王九却也是目露惊讶,口里喃喃道:“不该来啊,他身上有伤,出不得水面。”

有伤?难怪之前说他不便送红袖回来,原来竟是有伤?不过,这报仇的仇还没报,怎么自己先倒伤了呢?是出身未捷身先伤?还是说身残志坚,带着伤来寻仇?

奎木狼上前一步,将我护在了身后。

我悄悄踮起脚来,顺着那大敞的屋门看出去,远远瞧见院门口多了一个年轻男子,头勒白绫,全身缟素,脚踏虚波,迎风而来,看身形竟真与奎木狼有几分相似之处。

“坏了!”我不禁低呼一声,“这都带上孝了,不会是那敖顺被你打死了吧?”

奎木狼回头看我,眼神很是无奈,“他没戴孝。”

我愣了一愣,再次垫脚往外看去,这才看清来人只不过是身着白衣,并非丧服,头上那白绫也只是用来覆眼,不是戴孝。

“瞎子?北海龙王七太子是个瞎子么?”我奇道。

奎木狼微微摇头,轻声道:“不曾听说过。”

说话间,那七太子已是来到了房前,凌空停在那里,高声喝道:“奎木狼,你避而不见,是要做那缩头乌龟吗?”

奎木狼闻言面色微沉,提步走向门口,吓得我忙在后扯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嘱咐道:“小心,莫要中了他的激将之计。”

他扫我一眼,轻轻挥开我手,走到屋檐之下,扬颌看那来人,凛然喝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白衣男子朗声答道:“我乃北海龙王七太子敖威,你害我兄弟,伤我父王,我今日来就是要为父报仇,拿你狗——”

奎木狼未容他把话说完,直接扬臂挥剑,斩出一道金光,挟着雷霆之威,径直向那敖威劈落下去。敖威眼上虽蒙着白绫,却似目能视物,见状急忙闪身躲避,将将避过要害,宽大的衣袖被那金光削落了大半截,飘飘摇摇的,被风送出去老远。

我与一撮毛被柳少君与织娘护在了屋内,只能通过缝隙往外巴望。“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撮毛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眼睛紧盯着外面,手上却过来扒拉我,急声问道:“公主公主!你压谁赢?”

“我压——”我下意识去做选择,待话一出口,这才忽地反应过来,恨恨骂道:“我压个毛啊!这特么又不是赌钱,外面正在打架的那个是我男人,你说我能赌谁赢?”

一撮毛闻言愣了一愣,仍还真的想了一想,答道:“奴婢觉得您该压七太子赢。”

我气得头脑顶冒火,却仍忍不住问她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压你们大王?”

“压大王风险太大,不如稳妥些,压七太子赢。”一撮毛一本正经地回答,又解释道:“这样能风险对冲,不管大王和七太子谁赢了,您要么得人,要么得财,不至于人财两空。”

她说得好有道理,竟叫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噎了一噎,有些恼羞成怒,恨恨把她凑过来的脑袋推开,怒道:“滚一边去,你且等着,回头我就把你跟排骨一锅炖了!”

门外,奎木狼一击过后执剑而立,冷笑道:“你既来报仇,就该堂堂正正来寻我,为何却要掳我侍女,行那要挟之事?”

“所谓兵不厌诈,掳你侍女又怎样?侍……侍女?”那敖威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奎木狼,问道:“她不是你老婆?”

奎木狼冷笑不语,挽剑又要出招。

“刀下留人——”院门外忽传来一声疾呼,就见红袖踉踉跄跄从外跑了进来,边跑边大声喊叫,待到近前看到奎木狼手中握的是剑,又急忙改口道:“剑下留人啊!”

众人一时均是愣住,眼睁睁地看着红袖扑倒在奎木狼身前,伸出双手抱住他腿,放开了嗓子,甩着花腔地哭求道:“大王啊,求您饶过他吧,他若有事,奴婢也活不了了啊。”

那七太子敖威身体明显着晃了一晃,脸色一时煞白。

红袖见状,神色更显焦急,瞧着奎木狼没什么反应,忙又向我膝行而来,口中唱戏一般长呼道:“公主啊!”

一众人等瞧得目瞪口呆,旁边一撮毛再次凑到我身边,低声惊叹:“红袖姐姐这叫青衣还是花旦呀?”

我恼火地一把推开她,斥道:“闭嘴吧,你!”

那边红袖一路顺畅地挪到了门口,却被半尺高的门槛挡了一挡,差点栽了个狗啃屎,连滚带爬地翻过来,双手抱住我腿,闭着眼睛干嚎,道:“公主啊,求您发发慈悲,让大王饶过他性命吧!”

我瞥一眼院中的敖威,瞧着他脸色又白了三分,忙就悄悄捅了捅红袖,压低声音说道:“演技太浮夸了!”

红袖一愣,偷偷睁开了眼睛瞄我。

我忙又小声提醒,“要温柔,要凄婉,不要撒泼打滚!”

要说红袖就是比一撮毛多了几分灵气,只微微怔了一怔,立刻就换了坐姿与动作,不知从哪里摸了条手绢出来,半掩着口,呜呜咽咽地抽泣道:“公主,您大人大量,就饶恕了七太子吧。”

我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沉吟道:“这个……”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也活不了啊!”红袖说着说着,却忽害羞起来,双手掩住粉面,又道:“奴家,奴家,已经是他的人了……”

这才是真正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话一出,时间如同瞬间停止,四下里顿时一片静滞。我嘴巴张了几张,竟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身旁一撮毛忽地惊呼道:“哎呀!吐血了,吐血了!”

我抬眼看去,就见那敖威面白如纸,唯有唇边鲜血殷红,一眼瞧去,简直触目惊心。“哎,哎?先别忙着害臊,”我伸手去杵红袖,怔怔问道:“真的?还是……假的?”

红袖却回头看那敖威,见他口吐鲜血也有些慌神,忙向着奎木狼大声喊道:“大王,大王手下留情啊!奴婢已是有了他的骨肉了,您若打杀了他,奴婢就只能做寡妇了啊!”

“啊!又吐血了,又吐了一口大的!”一撮毛忙着又叫。

这哪里是吐血,分明是喷血啊!

奎木狼之前只向敖威挥出了一剑,不过才斩落他半截衣袖,并未重创他。而自红袖来了,奎木狼就站在那里再没动手,更谈不上“打杀”二字。如不出我所料,敖威这两口鲜血怕都是被红袖气出来的了。

我颇有些无语,双手捧着红袖的脸庞把她脑袋掰过来,“过了啊,演太过了。”

红袖一怔,问我:“真过了?”

岂止真过了,简直是过大发了!这才失踪了几天,失身也就罢了,连身孕都有了,谁肯信啊!

我这里还未回答,旁边的一撮毛便就抢着答道:“真过了!红袖姐姐,咱们是莲藕身,怀不上身孕啊!”

红袖愣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哎呀,一时情急,忘记了。”

远处,敖威的身体前后左右晃了一晃,然后就在红袖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一撮毛张了嘴刚要惊呼,还未开口就被我喝住了,“闭嘴!再多嘴就叫织娘把你的嘴给缝上!”

红袖返身又向那敖威冲了过去,这一次腿脚利索无比。

奎木狼略迟疑了一下,上前去看敖威,柳少君见状忙也在后跟了上去,口中不忘提醒道:“大王,小心有诈。”

我与一撮毛等人挤在门口巴巴地等着消息,一撮毛想要发问,却忽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只伸手去捅旁边的织娘,竭力绷着嘴巴不动,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嘀咕声,“你问,你问问。”

我横了她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好奇,出声问奎木狼道: “怎样?情况怎样?”

片刻后,奎木狼向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心中一惊,不禁失声道:“真死啦?”

“我是说他没事,先死不了。”奎木狼面露无语,“不过是一时气血攻心,昏死过去了。”

哎呦,这还真是被红袖气得?

红袖本跪坐在敖威身边干嚎,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又惊又喜,“没事?真的没事?”

我挤开一撮毛与织娘两个,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这龙王七太子,心中不觉也是诧异,奇道:“不至于吧?两句话就能气成这样?我这都被红袖气了十好几年了,也没像他这样口吐鲜血啊!”

红袖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公主,您看看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呀。”

奎木狼又伸出手去摸了摸敖威的脉门,淡淡说道:“他本就有重伤在身,情绪再一激动,难免吐血。”

“重伤在身?”我更是奇怪,不由低头问红袖,“这人受伤了?从哪里受得伤?”

许是听到奎木狼说敖威死不了,红袖那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先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了,这才答我,“奴婢可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伤,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

我更是奇怪,“他受这般重的伤,怎么还能把你掳走了?”

“把我掳走?”红袖面露惊讶,“没有啊,他没掳我啊。他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摔得半死不活的,嘴里一个劲地嘟囔‘水水水’,还是我发善心把他拖河水里去的呢!”

这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我与奎木狼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柳少君追问道:“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掉下来的时候就受了伤?”

“嗯。”红袖点头,用帕子十分温柔地拭去敖威唇角上的血迹,“我们这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缘分,世界那么大,他偏偏掉到了我的面前,而会飞的那么多,偏偏是他从天上掉了下来。”

我听着这话就觉得有些牙酸,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一撮毛,“这阵子你红袖姐姐在看什么书?”

一撮毛想了想,回答道:“老厚的一本,还是红袖姐姐托人从宝象国都城里捎回来的,名字也老长了,叫什么来着?这世上……世上……哦,想起来了!是《这世上人有千千万,却唯有你值得我真心以待》,听说是个落榜的秀才写得,卖得老火了!”

宝象国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

我忍不住问红袖道:“那书写得怎样?好看吗?”

“好看!”红袖回过头来认真答我,“太叫人感动了,哎呦喂,把我看得呀,足足哭了一宿,眼睛都哭肿了。”

旁边织娘似乎也十分意动,“真这么好看?那借我看看啊。”

红袖答得爽快,道:“行!那书就压我枕头底下呢,回头就拿给你。我跟你说,这书真是感人,尤其是那小姐千里迢迢去寻那书生,一路上受尽磨难,好容易寻到了心上人,不想却被他冤枉,哎呦呦……”

“怎么样?后来怎么样?”一撮毛问道。

“去去去!你小孩子一边待着去,这不是你该看的书!”红袖挥手轰开一撮毛,又去和织娘热烈讨论,“织娘我跟你说,你看了那书,才知道自己这辈子若是遇不到那样一个人,才是真的白活了!对了,公主,你也该看看那书!那男主比咱们大王还要好呢!”

我刚想要问一问那男主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却无意间瞥到奎木狼的脸色,吓得忙就换了话语,义正言辞地指责红袖道:“红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论这个!先别说书,先说这七太子怎么处理。”

地上,那敖威的脸色已是白过了头,隐隐在往青里发展。

这会儿的功夫,那王九终于从门内挪了出来,见到敖威模样,急声道:“哎呀,需得赶紧把七太子放在水里才行,我们水族和你们陆上的可不大一样,我们得泡进水里去养伤。”

崖底不比谷中,屋前房后的还有个池塘荷花池什么的,这里宅院都是后起的,又受地方所限,大都简陋狭小,便是我这主院,也不过是在廊外放了两个大缸养金鱼。

奎木狼半点没犹豫,直接提起那敖威丢进了金鱼缸里。

好歹也是北海龙太子,身材又高大,就这么蜷缩在个大缸里,怎么看都有点丢面子。“要不?先把这人送回深涧里去?”我迟疑着问道。

“绝对不可!”柳少君抢着答道,“放龙入水就如同纵虎归山,再抓可就难了。”

他说得十分有道理,我也只能点头应道:“也是。”

我又回头去看那敖威,很是有些忧心,“他伤势这样重,不会现了本相吧?这缸怕是可装不下他。”

织娘是个过日子的人,一听这话顿时有点着急,“撑坏了咱们这水缸可怎么办?”

一撮毛抢着答道:“叫他赔!”

我抬手扶额,另只手却赶紧去压奎木狼的胳膊,昧着良心劝他道:“冷静,千万冷静,她们也不过是天真可爱。不如先问一问红袖,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既是红袖救了敖威,为何敖威却叫王九送信来要挟,还把红袖当成了我?”

奎木狼脸色虽有些难看,可理智却在,闻言略略点头,冷眼看向红袖,漠然问道:“说吧,你怎么和此人混到了一起?”

面对奎木狼,红袖可不敢有半点放肆,忙就答道:“这人真是从天上掉到奴婢面前的。”

原来,七夕那天晚上红袖嫌一撮毛聒噪,便甩开了她独自寻了个靠近水边的僻静地方猫着,她这里刚许了个愿望想得一人心,不料天上就给她掉下个大活人来,而且还是个面貌俊美的年轻男子。

“奴婢开始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本想把他带回来的,瞧着他身受重伤,这才依他所言拖去了水边。”红袖说道,停了一停,颇有些不好意思,“又一时心软,跟去了水里照顾。”

我越发奇怪,转头去看奎木狼,“这么说不是来找咱们寻仇的?”

若是来寻仇,必然不会带着伤来,否则,就不该叫寻仇,叫寻死还差不多。

奎木狼却是缓缓摇头,道:“他是来寻仇的,怕是不知这深涧的厉害,想要从上直接飞下,这才被涧中结界所伤。也幸亏他乃龙王之子,天生半副仙骨,方侥幸留下一条命来。”

这深涧极为古怪,不知被何处高人设置了十分厉害的结界,便是奎木狼寻常上下都要走那石阶,更别提这只是龙子的敖威,若他是从上直接飞下,难免要身受重伤。

这“天上掉下的姻缘”已是有解,可把红袖误认为我却又如何解释?

再一问红袖,不想她竟是摇头,道:“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奴婢在水底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才转醒,刚开始对奴婢还千恩万谢、情意绵绵的,又问奴婢是什么人。奴婢想着做人尽量少说瞎话,就告诉他我是只狐狸精。不想他听了突然就变了态度,先是对奴婢不理不睬,后来竟还要赶奴婢走。”

“要赶你走?”我奇道。

“是呢,凶巴巴的要赶奴婢走呢。”红袖点头,面上露出几分委屈,“可奴婢想着这做人得知道感恩图报,对不对?我既费力救了他,他就该对我以身相许,公主,您说是这么个理吧?”

她说的句句都是道理,可我却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话是这么说,不过……”

“不过怎样?”红袖追问。

我被她问住,只得求救般地看向奎木狼。

要说奎木狼行事还是有些简单粗暴,他二话没说,直接抬手施了个法术叫红袖闭上了嘴。

奎木狼又招王九过来审问,所答倒是与红袖的话接上了茬。

那敖威醒来后曾把王九叫过去问话,除了确认奎木狼是居住在崖底之外,只问了王九一件事,这崖底是不是只有红袖一只狐狸精。王九答了个“是”,那敖威的神情很是有些失落,挥手斥退了王九,独自坐了许久,这才重又唤了他进去,交了一封信给他,命其送到奎木狼手中。

这就该是王九送来的第一封信了,其上只写了几个字:尊夫人在深涧水底。

“那第二封信是怎么回事?”柳少君又问王九。

王九答道:“小人也不知晓,小人送信后刚返回去,七太子就又交了第二封信给小人,小人只好再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等等!”我忙打断王九的话,“你刚回去就又要你送信?”

“是。”王九应道。

我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到水府的?”

王九掐着手指算了一算,答道:“两日前。”

“你火急火燎的赶了两日,这才把信送到?”我忍不住问道。

王九却是点头,“是啊。”

身旁的一撮毛许是猜到我的心思,小声替王九解释道:“他是乌龟嘛,出了水面自然会走得慢些。”

许是和红袖她们在一起生活太久,我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转头与奎木狼说道:“也是,哈?”

奎木狼淡淡瞥我一眼,没搭理我。

我不觉有些讪讪,又道:“想来是红袖缠人功夫太过厉害,这敖威实在等不及王九再捎信回去,只得强撑病体,亲自前来寻你报仇了。”

奎木狼点头表示认同,“与其受红袖折磨而死,还不如死在我的剑下,好歹落个痛快。”

审到现在,事情已经大概清楚,就只有一个问题还有些不大明白,这敖威为何会把红袖当做了我。

“此事怕是要等敖威醒来再行审问了。”我道。

旁边柳少君本来一直沉默,此时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顾虑些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便问道:“少君有什么话说?”

柳少君瞄了一眼奎木狼,迟疑道:“属下许是知道这敖威为何会认错了人。”

这话引得众人齐齐都看向他,织娘那里更是有些不耐,道:“知道还不赶紧说!”

柳少君不说话,这一次却来瞥我。

“不管什么原因,少君但说无妨。”我忙说道。

柳少君这才小心说道:“属下也是上次去宝象国都城办事,无意间听到的。民间都在传说,说……说公主您乃是狐狸精所变,所以才能貌美如花青春不老,以三十岁高龄迷倒了北疆首领,令其昏了头脑,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民间还有这种传说?我竟然都有了“狐狸精”的美名?我听得惊愕无比,一时竟觉得悲喜交加,忙以手抚面,回过头去问奎木狼:“真的是貌美如花,青春不老吗?”

奎木狼冷冷瞥我一眼,没搭理我。

柳少君又道:“这敖威想是从宝象国而来,误信了那传说,所以才会问红袖咱们这里是否只有她一只狐狸精,得到肯定答复后,便把她误认作了公主您,于是借机要挟大王。”

此种推论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到底正确与否,还需等敖威那里醒来再问。

敖威仍蜷缩在水缸之中昏迷不醒,我瞧着心中便有些没底,忧心道:“他不会死在咱们这里吧?那样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怕要和北海,甚至四海结成死仇了。”

之前龙啸天那里只是转世投胎,纵是被朝廷斩了也没关系,不过是脱去凡胎,再去接着做他的北海龙王小太子。可这敖威不同,他若这么死了,可就是真完蛋了。

奎木狼面容倒是平淡,漠然道:“死仇便就死仇,他敖顺有四海亲故,我奎木狼也有二十八宿兄弟,他能奈我何?大不了再闹去玉帝面前,各打五十大板罢了。”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敖威最好还是别死,至少不要死在咱们手上。”我说完,又去问王九:“确定是在水中养伤?”

“确定。”王九答我。

我去看奎木狼,迟疑道:“会不会是咱们这水不行?他可是海里生的,许是要用海水?”

红袖那里还被禁语,口不能言,听了我这话立刻转身便往后院跑去,眨眼功夫就抱了老大一罐子咸盐出来,二话没说,全都倒进了敖威泡身的水缸之中。一撮毛在旁边直拍手,赞道:“红袖姐姐好聪明,水里混上盐,可不就变得跟海水一样一样的了!”

我瞧得目瞪口呆,这特么哪是变海水,这是腌咸菜啊!

许是实在瞧不下去她们这般胡闹,奎木狼再没说话,拂袖进了屋内。柳少君瞧瞧红袖与一撮毛,又来看我,道:“公主也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由属下和织娘守着就好,待敖威醒来,再去禀报您和大王。”

我点头,想了一想,交代柳少君道:“你辛苦一下,带人把这水缸移到别处去,找个清幽的地方,既方便他养伤,也不会扰到别人。”

柳少君口中应是,转头就把这水缸搬去了红袖房中,美其名曰“方便照顾”。我就想着,这柳少君也只是看着良善罢了,实则不是个好人。

这七太子敖威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奎木狼刚想着人提他过来审问,一撮毛就又跑了回来送信,语带兴奋地说道:“昏过去了,又昏过去了。红袖姐姐才刚跟他说了几句话,七太子就又昏过去了。”

我不禁都有些同情这敖威,遇见红袖并得她所救,对他来说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就这样昏昏醒醒,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敖威才勉强从那水缸里爬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要见奎木狼,道:“红袖姑娘是我无意遇到,并非有意掳走,错认她身份之后送信与你,也绝非要行那要挟之事,不过是想邀你见面比试,堂堂正正报仇。”

奎木狼略略点头,沉声问道:“然后呢?”

敖威昂首挺胸,神色傲然,“我运道不济,坠崖受伤,既落于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二话。”

“那好。”奎木狼倒也干脆利落,直接吩咐柳少君道:“宰了他,炖锅汤给大伙补一补身子吧。”

敖威面色微微一变,红袖那里已是哀嚎出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求道:“大王莫跟他一般见识,且饶过他吧。”

敖威面色更加难看,冷声斥红袖道:“你起来!我敖威与你非亲非故,是生是死与你何干?用不着你去求他。”

柳少君没去捉那敖威,只先去扶红袖,好声劝道:“你赶紧起来,惹恼了大王,你也没有好果子吃。”他停了一停,瞥敖威一眼,又低声与红袖说道:“你不知晓,这龙肉最是补人,比那地精功效还好。”

红袖一怔,下意识地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柳少君答她,又说道:“没听说过吗?龙肝凤髓,那都是至高美味,王母娘娘蟠桃盛会上才有的东西,咱们这些凡物,寻常别说吃,就连见都见不到!”

红袖听得将信将疑,回过头来看我,“公主,这可是真的?王母娘娘蟠桃会上才能吃到龙肝凤髓?”

我一时被她问住,瞥一眼敖威难看的面色,讪讪笑道:“这……这我记不大清了,毕竟是上辈子的事。”

柳少君憋着坏笑,与红袖说道:“你瞧这七太子这般不领你情,你何苦再对他掏心掏肺?不如就听从大王命令,和咱们一起将这七太子吃了。这样一来,你虽不能得到这七太子的心,却也能吃了他的肝,岂不是好?”

“这……”红袖迟疑,被柳少君劝得有些动摇,一时很是犹豫不定。

敖威就站在那里,面上仍带着病色的苍白,神色却是淡漠,微微低着头,默然不语,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不知怎地,我突觉得在他心中,对红袖也许并非全是厌恶。

“怎样?想好了没有?到底是吃还是不吃?”我出声问红袖。

奎木狼最懂我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瞥一眼那敖威,又与红袖说道:“看在你跟从公主多年,又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条小龙的生死就由你决定。你可要想好了,吃还是不吃,一旦决定就不可反悔。”

一撮毛紧跟着凑热闹,“吃吧,吃吧!男人算什么啊,要好看的宝象国里多的是,什么类型的没有?别说瞎的,就是那聋的哑的也不少见,你若喜欢,回头叫柳少君给你捎几个回来就是了!这一个不如叫咱们先吃了,能吃回龙肝,这辈子也算不亏了。”

唯独织娘那里最是心软,忙就来扯我衣袖,小声道:“公主公主,这敖威好歹也是龙王之子,哪里是能胡乱吃的!再说,再说……您不是一直不许咱们吃人的吗?”

“他可不算是人。”柳少君笑笑,又道:“待打死了他,现了本相,与咱们寻常吃的飞禽走兽并无区别,不论是清蒸还是红烧,味道都是绝佳。”

红袖似是正在经历天人交战,看看柳少君,又去看敖威。

敖威却只是微微低头,白绫缚着眼睛,叫人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出少许心事。

红袖咬了咬唇瓣,露出几分少女的倔强,问敖威道:“你真的不肯对我以身相报?”

敖威沉默,片刻后才平静答道:“你曾对我有恩,我敖威不敢忘,如若不死,早晚会还你这份恩情,想叫我以身相报,却是不能。”

红袖又问道:“你今天若从了我,我就求大王和公主放你一条生路,你若不从,他们可就要吃你。”

敖威抿了抿唇角,冷然道:“我已说过,既落敌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红袖盯着那敖威,眼圈有些泛红,慢慢的,就有眼泪缓缓流了下来。这个时候,倒不知道哭出声来了。我偷偷塞给她一只帕子,提醒道:“心里要难受就痛快地哭出来,别强忍着,憋坏了身子。”

红袖手上不停地抹着泪,口中却是强笑道:“奴婢心里不难受,只是发愁这人之前被我用盐腌了那么久,会不会变了味。”

“没事,没事,腌久了更入味呢!”一撮毛安慰红袖道。

红袖笑中带泪,点头应道:“嗯,想来清蒸比红烧更好。”

“那就听红袖的,咱们把他洗涮干净了,上笼屉清蒸。”柳少君笑着接口,押了那敖威就往外走。红袖直愣愣地看着他两人身影,就在他们快要出门时,却忽又大声叫道:“慢着!”

她回过身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扑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央求道:“公主,求您救他一救,奴婢不想要吃他的心肝,也不要他以身相许,奴婢只想他活着,好好活着就成。”

好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语。

我抬头去看那门口的敖威,果然见他也微微动容,默默停在那里,侧耳倾听。我又低头,沉声问红袖道:“你可想好了,门口那人,你一旦放走了他,他便再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纵是会记你些许恩情,也早晚都会淡忘,会喜欢上别的姑娘,娶妻生子,喜怒哀乐都与你无关。”

红袖流泪,轻声道:“奴婢知道。”

我又问:“那你还愿意放他离开?”

红袖一时未答,只回头去看敖威,好一会儿后,这才涩声答我道:“奴婢愿意。只要他平安喜乐,哪怕距我万里之遥,奴婢只能远远听个消息,心里也是欢喜的。”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回过身去问奎木狼道:“大王,您看……要不就放了这敖威吧,也算圆了红袖的心愿。”

奎木狼面色微沉,抿唇不语。

柳少君那里却是急声说道:“大王,绝不可放走此人!这人已知我等藏身之地,若就此放走,必成后患。”他又转头去看红袖,斥道,“红袖,你这是被情迷了心窍,怎这么糊涂?”

红袖用帕子掩住脸,泣不成声。

奎木狼扫一眼红袖,这才抬头淡淡看向敖威,道:“我与你父王同朝为官,虽多有龃龉,却与你等小辈无关,我若就此杀了你,难免会落得个欺凌子侄的名声,也罢,今天就看在红袖面上,放你离开。”

柳少君似是仍有些不甘心,“大王——”

奎木狼抬手止住柳少君后面的话,只吩咐道:“放他入那深涧,由水道离开吧。”

柳少君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恼火地瞪了红袖一眼,这才转回身去,没好气地与敖威说道:“走吧!”

敖威一时未动,默默看向红袖方向,片刻之后,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转身往外走去。眼瞧着敖威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外,我伸出脚尖轻轻去踢红袖,“起来吧,人已经走了。”

红袖立时就停下了哭泣,惊愕问道:“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我点头。

红袖愣了一愣,很是利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手帕往地上重重一砸,恨恨骂道:“这个没良心的,竟然就这么走了!”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嘛!欲擒故纵,也得先松线才好收网!”我劝她,又好心提点,“这男女之事里面最怕掺进去恩情,不纯。知恩图报对不对?对啊!以身相许行不行啊?行啊!但这得是人家受恩者自己提出来,你要说,那就是挟恩图报。这瓜不熟不能强扭,强扭的不甜,你得浇水施肥,等着那瓜自己熟!”

红袖歪着头思考,显然是把我这话听进去了,又把那手帕从地上拾了起来,在手里慢慢揉着,认真问道:“就像您和大王一样?”

我一愣,“嗯?什么?”

红袖很是天真烂漫地说道:“您看您上世救过大王,对他有恩,可您挟恩图报的时候,大王心里就有芥蒂,虽然人来了,心却没在。还是您后来欲擒故纵,先装作不喜欢他……”

“等等,等等!”我紧着打断红袖,瞥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奎木狼,又问红袖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们大王欲擒故纵了?这饭可以多吃,话不好乱讲的,是吧?”

红袖看看我,又看看奎木狼,突然间恍然大悟一般,“哦,没有,没有,公主对大王可没有欲擒故纵。”

我松一口气,“就是嘛!”

“公主只是放了长线,钓到了大王这条大鱼!”红袖又道。

话音未落,织娘与一撮毛她们已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又转头去瞅奎木狼,就见他面上虽还绷着,可那唇角却已经有了隐隐上翘的趋势,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如此……”

我愣了一愣,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恨恨将红袖手中帕子夺了过来,“滚滚滚,钓你的鱼去吧!”

许是红袖这根线放得太长,又或是北海龙太子这条鱼有点太大,那敖威自走后就再无动静。

初时,红袖每天都要念上几句,待到后来,提起来的频率便越来越低,等寒冬来临,天下飞下来第一片雪,她终于死了心,懊恼道:“这哪里是放长线钓大鱼,这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问她:“后悔了?”

红袖想了一想,重重点头,“早知道还不如蒸吧蒸吧吃了呢!”

哪里能真吃,他好歹是北海龙王的儿子,别说吃,便是打杀了,也要和他们结成死仇。何必呢?大家好歹也是同朝为官的人,私底下掐吧掐吧也就算了,真搞出人命来,谁也不好交代。

思来想去,还不如帮红袖卖个好,将那敖威放走了事。

我点着她的脑门教育,“瞅瞅你这觉悟!爱一个人最高的境界是奉献,懂不懂?是不管你怎么样,只要他开心就好。”

“我是要奉献来着啊,我都向他献身了,可他不要啊。”红袖委屈地揉帕子,又道:“再说了,我若能和他在一起,自然是盼着他开心。可我若不能和他在一起,他开不开心还关我屁事!”

我想了一想,觉得红袖这话竟也有几分道理。

二月里,奎木狼上天点卯,一去便是月余,直到天气转暖这才回来,崖壁上的山花都尽数开了。我不免有些悲春伤秋,夜里时候与奎木狼独对时,手抚上他的脸,幽幽说道:“一走就是这么多天,瞧瞧,人都瘦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无语道:“我就是去点了卯,来去不过一个时辰。”

我一怔,这才想起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恼火地将他推下床,赶去书房睡了三天。第四天上,我这里刚要寻个台阶下坡,许他把被卷搬回卧房,不料却又有侍者匆匆从天上赶来。

来人是奎木狼在天庭的心腹,见面急声禀道:“主公,玉帝宣召,差二十八宿星辰前往小雷音寺释厄降妖,请主公速速前往斗牛宫与其他星君汇合。”

“小雷音寺?”我闻言一怔,“只听说过雷音寺,哪里又来了个小雷音寺?这是去降什么妖?”

到底是什么厉害妖怪,需得二十八星宿一同前往?

那侍者却是一问三不知,只道:“听说是金头揭谛径往凌霄宝殿奏请玉帝派兵降妖,玉帝便差了二十八宿星辰。属下得到消息后只顾着前来报信,未曾打探到底是何方妖魔作怪。”

奎木狼乃是私自下界,不敢耽搁,当即便要起身赶往天庭。

我心中发慌,忙又一把拉住了他,千言万语压在舌尖,到最后也只能轻声嘱咐他道:“多加小心,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万一再受了什么伤,又被哪个神女妖精的救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向我笑笑,又伸过手来揉了揉我的发顶,柔声道:“放心,在家等我。”

说完,便就随着那侍者疾步离开了。

这一去,就是一连几日毫无消息,我日夜担心,茶饭不思,红袖瞧了便来劝我,道:“公主才是白担心,又不是大王一个人去降妖,这二十八宿都去,能有什么事啊。”

我道:“就是这二十八宿星辰同去才叫人担心,足可见那妖怪厉害。”

“快拉倒吧!公主此话差了。”红袖嗤之以鼻,“俗话说得好,这人多不干事,鸡多不下蛋。咱们为妖的,最怕的就是‘一物降一物’,真有心降妖,就该问清楚了来由,择一两个精干的前去降服,这样呼啦啦去一帮的,只能凑热闹,反倒不能成事。”

“真的?”我问。

“真的!”红袖点头,又分析道:“依奴婢看啊,那玉帝明摆着就是懒得费心,这才打发了二十八宿星辰同往,也不管他能不能降,应付事呗!公主且放宽心等着,过不几日大王就该回来了。”

红袖虽不靠谱,不想这事上却是没有料错,只才过了五六日,奎木狼便就平安回转,非但毫发无损,气色瞧着竟比走之前还好了许多。

我这才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好奇,问他道:“到底是何方妖怪,你们降服它没有?”

奎木狼刚刚洗浴出来,头发还有些潮湿,闻言淡淡一笑,“先别急着问那妖怪,你猜这被妖怪捉住,向玉帝求救的是谁?”

“是谁?”我奇道。

奎木狼笑了一笑,答道:“那唐僧师徒。”

“孙悟空?他竟然也被妖怪捉住了?”我吃了一大惊,若说唐僧与那猪八戒、沙和尚那几个怂包被妖怪捉住也就罢了,怎么那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竟也被打不过那妖怪,需得向玉帝求救?

“不错。”奎木狼点头,又道:“孙悟空被一副金铙扣住,进退无门,那金头揭谛这才上天奏请玉帝,差了我等二十八星宿前去。”

一副金铙竟能把孙悟空扣住,可见是件了不得的法宝了。

“然后呢?”我顺手把奎木狼手中布巾接了过来,一面帮他擦着头发,一面又问道:“你们就把他救出来了?怎么救出来的?”

奎木狼笑道:“那孙悟空叫大家把那金铙打破,好放他出来。可那金饶一看便是佛门之器,还不知是哪个菩萨的物件呢,打破了岂非要得罪人?咱们前去也不过是应付差事,想着胡乱用兵器撬撬,弄不开也就罢了,只那亢金龙是个实心的,之前又与那孙悟空有旧,生生用角尖拱进金铙,带了孙悟空出来。”

我对那孙悟空颇有几分记恨,听了不觉有些失望,“就这般救了他们师徒出来,倒是便宜他了。”

“倒是也没那么顺利,否则也不会耽误这几天。先不说这降妖的经历,只说这妖怪的出身。”奎木狼微微勾唇,噙着些许冷笑,又问道:“你猜,这又是哪里来的妖怪?”

那妖怪手上有佛门之器做法宝,可见也不是什么野生野长的妖怪,十有八九与那平顶山的金角银角两位大王差不多,不知是哪方神仙或是菩萨手下的侍者小童之类的。

“哪个菩萨座下的?”我问。

奎木狼笑道:“东方佛祖座下的一个司磬的黄眉童儿,偷了佛祖几件物件下界来为妖,专为那唐僧师徒设障而来。”

果然如此。

我探口气,也有些同情那唐僧师徒,“他们也真挺不容易的,这一路行来真是处处挨坑。你说佛祖心思也是难猜,若真有心宣扬佛法,直接派人前往那东土大唐传经就是。何苦非要唐僧前往西天取经,又一路上设置了这许多灾灾难难,搅和得各处不安。”

奎木狼闻言只是笑,道:“这自己送去的真经,哪里比得上千辛万苦求来的珍贵?再者说,他师徒四个一路西去,各路妖怪该收的收,该灭的灭,又在民间造成了多大影响,传了多大名声?岂不是都为佛法之功?”

我点头,叹道:“这些神佛啊,个顶个的精明,从不做那无用之功。”

“我们既已避世在此,就莫管闲事了。” 奎木狼笑着摇了摇头,又道:“这次出去倒也不算白费功夫,那孙悟空把内丹还了我。”

“真的?”我不觉大喜,“他怎这样好心?快拿来给我看看。”

奎木狼竟真从口中吐了一颗光芒四射的珠子出来,递交给我。我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久才又还他,笑道:“想当年你还哄我说取出内丹你会现了本相,原来却是骗我。”

他闻言微微而笑,“倒不是现本相,而是无法维持那丑陋嘴脸,怕你见我的真实面目就会倾心于我,纠缠不清。”

我不由啐了他一口,“好不要脸。”

不管怎样,他能平安归来,内丹又失而复得,这总算是件天大的好事,又想着红袖这半年来都因那北海七太子之事不得展颜,不如就借此庆祝一下,邀些旧友过来,好好热闹一番。

这般和奎木狼一提,他倒是也不反对,只道:“物是人非,怕是你邀不来几个,到时不要失望才是。”

他这番话,顿把我那热情浇了个干净。

白骨夫人现如今还在白虎山的坑里埋着,枣树精陪着桃花仙于南坡养伤,当年那三十六洞洞主,更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没有几个,就连那曾经痴恋柳少君的黑熊洞主也嫁去了远方,伊人不在。唯有河溪里的王八精一家还人丁兴旺,偏又和深涧里的王九老死不相往来。

和红袖说起王八精,她却是连连摆手,道:“就是那王八精肯来,咱们也别邀他,奴婢现在见着水里的物件就烦,生怕一个忍不住再把他们给打了。”

“你还惦记着那龙太子呢?”我问她。

“惦记有什么用?白费心思罢了。”红袖倒是看得开,又道:“奴婢也算是想明白了,这男人啊,都靠不住,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一心一意跟着公主您,终身不嫁呢。”

年轻小姑娘,这样愤世嫉俗总是不对的。

我轻咳两声,劝红袖道:“这好男人,还是有的,总不能一竿子撂倒一船的人。”

红袖撇了撇嘴,“反正奴婢这颗心啊,是被伤得透透的,已经看破红尘了。”

谁知她这话还未说完,一撮毛就从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公主,公主,那王九又来了,说说说……北海龙王七太子他,他,他……来了。”

我闻言一愣,红袖却已是蹦了起来,“敖威来了?在哪呢?”

“来了!”一撮毛回答,又道:“就在深涧水底。”

红袖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外跑。

我忙一把拉住她,问道:“你刚还说要一心一意跟着我,终身不嫁呢!”

“哎呀,公主,拍马屁表忠心的话您听听也就算了,哪能当真呢!”红袖讪讪而笑,又急声道:“公主快松手,可别耽误了我的好姻缘。”

她说完便甩开我手,一溜小跑地走了。

我生怕其中有诈,忙就叫一撮毛去书房找了奎木狼过来,把这事一说,奎木狼也是觉得奇怪,“他竟来了?前几日去那小雷音寺救唐僧师徒,我曾遇到武当山荡魔天尊之前的五位龙神,还聊了几句闲话,听说那北海正准备要办喜事,给那七太子娶亲,他怎么忽又跑这里来了?”

“竟还有这事?怎没听你提起?”我奇道。

奎木狼却道:“碍着红袖,我和你们说那个做什么?”

红袖对那七太子还余情未了,他若回来说了此事,传到红袖耳朵里,空惹她伤心气恼。我不觉点头,“是不该说。不过,那敖威既然都要娶亲了,更不该回来寻咱们红袖啊。”

奎木狼想了想,也是不得其解,便道:“莫瞎猜了,待我遣人去北海打探一下,看看有什么消息。”

他暗派了心腹前去北海打探,不过几日便就传回信来。

据说,七太子年前不知从何处受了重伤,在龙宫养了足足小半年。待七太子伤好,北海龙王便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想着叫他早早成家立业。不料,七太子却抗婚不从,声称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放着好好的龙女不娶,非要闹着娶个不能生养的狐狸精进门。北海龙王气得差点吐血,先痛打了儿子一顿,然后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红袖听说了这事,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每日里只猫在涧底水府守着那敖威,连水面都不出了。

自我来这碗子山,她便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现如今却因着个男人把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不免有些难受,一撮毛见了,便就劝慰我道:“公主放心,奴婢绝不会像红袖姐姐那么没良心,奴婢陪您一辈子。”

说完这话没几天,一撮毛便跟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蝙蝠精跑了。

果然,女大都是不中留的。

崖底不知岁月,眨眼间,又一年七月初七来到,奎木狼依旧临窗作画,我也还是歪在美人榻上看我的话本子,正昏昏欲睡间,忽听得奎木狼说道:“百花羞,咱们再生个女儿吧,等她长大了,一定要给她选一个最可意的夫君。”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耳熟。我心中莫名一惊,手一抖,书卷“啪”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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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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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女匪

他是高高在上的云西世子,她是娇俏机灵的小山匪。他本是翱翔九天的鹏鸟,她却似匍匐于地求生的蝼蚁,命运之线却生生地将他们纠缠在一起,注定要让他们在繁华过后泪滑落眼角、心凋谢零落。他为了江山算计将爱玩于股掌,她为了大义舍爱于天下。他挣扎在爱的深渊,她徘徊在爱的边缘。军阀派系的斗争,世家内院的龌龊,他的欺骗隐瞒,让她心神俱伤。当一切尘埃落定,在江山、爱情、亲情、大义面前,她是否还肯紧握住他的手?
已完结,累计87万字 | 最近更新:第79章现世安稳

第1章楔子

书名:
江北女匪
作者:
鲜橙
本章字数:
1116

年少不知情深

大夏永平二年,江北。

一场大雪从十月十七开始飘起,落了两个日夜还不肯停歇,将整个泰兴城都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下,仿佛已把人世间的肮脏污浊都涤荡个干净。

天上的云层压得极低,透不出丝毫的星光来,夜色本应该是浓黑的,偏又被地上皑皑的白雪映成了灰茫茫的白。街道上一片寂静,只能听得雪片簌簌落下的声音,给这寒夜平添了一分清冷。

就在这样的雪夜里,城南一座宅院深处却突然失了火。那火从屋中烧起,妖娆的火苗从窗棂中钻了出来,顺势绕上了屋檐,再被风一带,火势顿时大了起来,烧得木质的房梁噼啪作响。

即便是在深夜,这样的大火也早该惊醒了人,可奇怪的是,四下里却一直没有响起人们呼喊救火的声音。

黑衣少年一步步地从后院往前院慢慢走着,不时地挥起手中的长刀,将拦在面前的侍卫一一砍倒。背后冲天的火光照在他身上,将他带血的面容映得越发狰狞。

少年身前用布带绑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襁褓,身后却还背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年纪极轻,头无力地搭在少年的肩上,眉目轮廓颇为鲜明,面色却如纸一般苍白,嘴角上带着黑色的血迹,映着火光,触目惊心。

女子只有气无力地低声喃喃道:“放下我,从后街走。走!带着辰年走!”

少年却是不理会她的话语,只抿了抿嘴角,更用力地握紧了手中那把带血的长刀。

女子的声音越发无力,到后面已开始断断续续:“走……求你,放下我,辰年……就是我的……命,养大她……”

“不!”少年的声音暗沉嘶哑,却有着不容撼动的坚定,“我一定要带你走,他既然能从大门里将你抬进来,我就能带你从大门光明正大地出去。”

女子听了,似是想要笑,可嘴角只弯到一半便没了力气,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来,她也是被人用了八抬大轿从那大门里抬进来的啊,可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身上的痛楚已是没了,连四周的万物也离她渐渐远去,唯有往事一幕幕扑面而来……

她攒了全部的气力,将嘴凑到了他的耳旁,却只能吐出三个字来:“我好后——”

声音戛然而止,终没能说出那个“悔”来。

她身上的温热犹在,细微的气息却是全然没了。少年身子一僵,只觉得心也似随着那气息消散了一般,整个胸膛中都空荡荡的。

还痛吗?分明是还痛着的,却不知这痛能落在何处,心都没了,还怎么心痛?

面前像是有着杀不完的人,总也看不到那城守府的大门,可他此刻丝毫不觉得害怕,只存着一个念头,他要带她走,要带她从大门光明正大地出去!哪怕那是地狱之门,他也要杀光了这些拦路的恶鬼,将她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