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啊,我等着你

书名:
太子妃升职记2:公主上嫁记
作者:
鲜橙
本章字数:
21497
更新时间:
2021-03-31 14:04:15

皇城也已是闭了宫门,又是一番折腾,这才入得宫去。正好国王今夜就歇在王后宫中,倒是省了些麻烦,一同就见着了。那国王睡得还有些迷糊,听完萧山奏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道:“龙元帅竟与妖邪勾连?”

萧山点头,把今日发生的事概略讲了一遍,又隐去了奎木狼的身份,说道:“危急关头,幸得世外高人出手相救,公主才得平安,臣方能擒下龙啸北及一众党羽。”

龙啸北及其手下就押在殿外,连带着那两只死鱼与螃蟹也丢在一旁,其体型之庞大,一瞧便知不是普通水族。

国王与王后没敢上前近看,只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瞄了一眼,便吓得赶紧回了殿内。国王向王后感叹道:“寡人活着这许多年,今天也算是开了眼,这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妖怪都看到了,也就差天上飞的还没见着。”

织娘就在我旁边站着呢,一听这话,不免有些紧张。

王后那里也忍不住先瞥了一眼织娘,这才问国王道:“陛下,那妖女与白妖两个死了正好,也算是除了祸害。这龙啸北却是大军元帅,又该如何处置?”

国王苦恼地挠了挠头,道:“眼下两军对阵,大军突然易帅已是不好,万不可再说他与妖邪勾连之事了。不如就先对外宣称他得了病,暗中把他关押下来,待日后北疆叛军离去,再做处置。”

王后听得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昨日臣妾与您说的那些话,您可须得仔细考量。国有储君,后继有人,才可江山稳固啊。”

“东宫之事,确是早该定下了。”国王应道,又不由叹了口气,抬眼去看那王后,“这些年来,寡人钻了牛角尖,一心想要生个儿子出来继承王位,却是委屈了你。”

王后忙就红了眼圈,口里却是说道:“臣妾不委屈……”

眼瞅着人家夫妻就要进入煽情模式,我们再留在这里就有些碍事了。我与萧山对视一眼,忙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国王就下了旨意,大概意思是说平北大元帅龙啸北于军中忽生重病,情况凶险,朝中为了表示重视,立刻派人接他回京诊治休养,同时,另派人前去接管他军中事务。

此外,也不知王后是怎么操作的,义安公主府那边就给海棠报了个暴病而亡。

接到这些消息时,我仍在床上趴窝,动一动都觉得四肢酸痛,不禁向织娘诉苦道:“老了,果然是老了,昨儿不过才忙活了一天,今儿就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织娘那里倒是活力十足,一面给我准备着起身要穿的衣裳,一面笑道:“公主才多大,竟然也敢说老。奴婢今年都小三百岁了呢!”

我看向织娘,认真说道:“织娘,咱们两个不能比好吗?你是妖,我是人。”

织娘捂着嘴笑了一笑,“那公主还是天女转世呢。”

我现在一听“天女转世”四个字便觉头大,这名头除了好听,半点用处没有,倒是害我吃亏不少。我颇为懊恼地摆手,道:“莫提这个,一点便宜没沾着,这半辈子光挨坑了。”

正说着,外面有宫女禀报说柳少君回来了。我听得一怔,忙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忙喊织娘给我穿衣,不想话还没落地,就瞧着眼前人影一晃,再定睛看去,眼前哪里还有织娘的影子?

“衣裳!把衣裳给我留下!”我忙大喊。

等得片刻也不见织娘回应,我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忍着腰酸腿痛爬下了床,自己又从衣柜里翻了身衣裳出来,胡乱地套在身上,也赶紧往前殿而去。

柳少君身上又添了几处伤,不仅头上绑了绷带,就连两只膀子也都被吊了起来,模样甚是狼狈,可见昨日也经历了颇多凶险。

我到门口的时候,织娘正对着他抹眼泪,低声埋怨道:“我还以为你有多机灵,不想却也笨成这样,一瞅人多就不该和他们打,早早跑回来送信多好,也省得我们遭那凶险。”

柳少君想去给织娘拭泪,可惜两只手都不方便,摆弄半天都没碰到织娘脸颊,只能哄她道:“事发突然,我被他们发现了行踪,想走已是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们打了。你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这也叫好好的?本就没个胳膊腿脚,好容易修出几个能用的,还都被人家打断了。”织娘气道,还欲再训,一抬眼却看到了门口的我,忙就停住了嘴,只低下头去抹泪。

我忙就轻咳了两声。

柳少君听到动静回头,瞧见是我,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公主。”

我赶紧止住了他,道:“不用多礼,你坐好便是。”

柳少君这才又小心坐下了,很是有些愧疚说道:“都是属下无能,害公主昨日遇险。”

“不说那些,反正我现在也好好的。”我摆手,又问他道,“倒是你,怎么伤成了这般模样?前一日不是还好好的,并未发现海棠有何异动么?怎么昨日忽然就出现了这许多北海的人?”

柳少君默了一默,道:“唉,都是属下大意了。其实前一日,海棠就已经发现属下监视她了。”

“她怎么发现的?”我奇道。

柳少君没有回答,却是先问我道:“公主可还记得,十四年前的除夕之夜,海棠在谷内失足落崖,大伙怎么寻她都不见,直到大王亲自去找,这才在崖底寻到她的事么?”

虽过了许多年,那事我却还记得清楚,当时海棠有意陷害我,哄一撮毛带她去什么观景亭,然后便失踪了,最后被人从崖底寻到时,身上各处是伤,简直惨不忍睹。也正是因着那事,她惹急了我,我这才赌气决定也要恶心恶心她,就是走也要睡了黄袍怪再走。

我点头,“记得。”

柳少君又问:“那公主可还记得她有一块护身玉佩?”

玉佩我也记得,那是素衣赠与她防身的,当时若不是那玉佩庇护,海棠早在崖底被野兽啃食干净了。

“你被她发现行踪,与那玉佩有关?”我问道。

柳少君答道:“那玉佩有示警之能,只要我等带有妖气之人靠近,玉佩便会示警。想必也正是这个缘故,当年白珂带人百般寻她不到。属下疏忽,忘了此事,瞧着海棠表现无异,还当她不曾察觉被人监视。谁想她却只是假作不知,暗中却通知那北海的人,这才有了昨日之险。”

“难怪,难怪,若是这般,之前的事倒也都解释得通了。”瞧着柳少君与织娘两个都面露不解,我又与他们解释道,“海棠可不是前日才发现柳少君,怕是再早之前便知道了。”

“再早?”织娘奇道,“什么时候?”

我笑了笑,问她道:“还记得之前咱们在城中造势,说那叛军首领如何如何好,就想着引海棠上钩去抢。为着这事,还特意在城门口演了一场戏给她看,不料事后她却是毫无动静。现在想来,她那时应该就知道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开始心生警觉了,怕也是从那时开始与那北海的人勾连上的。”

一事通,便事事通了。难怪我这里刚要诱杀白珂,海棠那里便知道了,不仅向龙啸北求救,还亲自跟着北海的人赶了过去。

织娘那里也不由叹道:“海棠这人实在狡猾,得亏她自尽了,不然还不知道要作什么妖呢!”

柳少君认同地点了点头,许是怕我恼他去找奎木狼,又解释道:“属下昨日被北海的人所伤,勉强逃出命来,待回到宫里才知您已带着织娘出宫,料着是去杀白珂了,慌乱之下只得去了军营向大王求救。”

“你没做错,也多亏了你,咱们这些人才得活命。”我停了一停,又道,“事已经过去,白珂与海棠也已身死,什么仇也该消了。你与白珂兄弟一场,寻个日子,把他们两个安葬了吧。”

柳少君默得片刻,低声应道:“好。”

可不想这事却不是那么好办。

海棠乃是国王亲封的义安公主,那丧事怎么办都有讲究,不是谁都可以插手的。柳少君为着圆白珂的心愿,一心想将他两个葬在一起,无奈之下,只得趁着月黑风高夜去了趟公主府,偷偷撬开海棠的棺木,将白珂尸首悄悄放了进去,这才算了事。

朝中与北疆叛军议和之事进行得颇为顺利,没多久便签订了和约,朝廷许北疆自治,并派公主和亲,而北疆叛军则答应退兵,并承认与宝象国的宗藩关系,每年按时朝贡进献。

以目前的形势,能签下这份和约,宝象国上下都大喜过望,简直恨不得立刻就把我这位和亲公主送出城去,好敲锣打鼓地送叛军离开。就连王后那里,也变了口风,私底下与我感叹道:“只看这份和约,奎木狼对你许是也有几分真心。”

这话没什么好反驳的,我闻言也只是点头,又忍不住问王后道:“龙啸北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老实得很。许是认了命吧。”王后停了一停,又道:“你父王已是决定从皇室子弟里选个贤良的出来入主东宫,人选都差不多要定下了,那天命,看来是要改一改了。”

我松一口气,道:“希望如此。”

没过两日,国王便下旨立了东宫太子。那倒是个有志青年,也颇懂人情世故,先去拜谢了王后,又来见我,说过了一番客套话,临出门时,又十分恳切地与我说道:“三姐姐为国这般牺牲,臣弟绝不敢忘,他日定会率领大军踏平北疆,迎三姐姐还朝。”

我先是一怔,随即大惊,忙就说道:“不用,真不用。”

太子殿下不解地看我,目闪诧异。

我没法和他说我与奎木狼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能举高那为国为民的大旗,道:“北疆地处荒僻,严寒贫苦,民众野蛮,不知礼仪,为这样一块地方大动干戈,得不偿失。殿下无须为我兴兵动武,只要我朝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我纵是老死在北疆,也是愿意的。”

太子殿下听得很是感动,红着眼圈出了我的宫门。

织娘跟在我身后,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小声道:“真是吓死奴婢了,大王与公主好容易解开了误会,破镜重圆,只盼着日后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可千万别再生事了。”

我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惘然,我与黄袍怪,真的要破镜重圆了吗?

按理说所有的误会都已解开,他当时未能及时赶回是事出有因,与那海棠也并未怎样,我不该再计较什么,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芥蒂,梗在那里,叫人难受。

不管怎样,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能回去,留我一人孤苦无助,面对绝望。

那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叫我无法忘怀。

奎木狼一直没有再露面,却派人给我送了一个琉璃宝瓶来,很是小心地装在匣子里,还特意嘱咐我要小心轻放。东西送过来的时候,王后正好在我宫中闲坐,瞧见了难免有些不悦,抱怨道:“这人是不错,就是小气了点,就这么个破瓶子,咱们宫里不知有多少,他也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心中也觉得奇怪,取了那瓶子出来,觉得手感颇有些沉重,忍不住就顺手晃了一晃。就听得里面惊呼连连,似是有人从瓶中叫道:“哎哟,可别晃了,再晃就要吐了!”

我吓得一跳,差点就把那瓶子扔了出去,亏得织娘就在我身旁,扑过来双手抱住了那瓶子,又惊又喜地叫道:“是红袖,是红袖的声音!”

我一怔,赶紧又摇了摇那瓶子。

里面传来“哇”的一声,似是有人吐了,紧接着又听得一撮毛惊声叫道:“哎呀,红袖姐姐,你怎么真的吐了?”

“一撮毛!还有一撮毛!”我也不由大喜,忙就拔开了那瓶塞,努力往里面看去,问道,“红袖?一撮毛?是你们两个吗?”

就见那瓶底有两个透明小人,一蹲一站,不是红袖与一撮毛是谁?她两个也仰头看我,红袖向我挥了挥帕子,娇笑着叫道:“哎呀,公主娘娘,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这脸瞧着,像是又有些发福了呢!”

一听这话,就知道定是红袖没跑了。

织娘那里喜得又哭又笑,我眼里也不觉蕴了泪,只有王后那里还糊涂着,也凑过来想看一看瓶内的情况,奇道:“这里面怎么还养着小人呢?”

红袖忙又挥帕子,道:“公主把宝瓶放倒了,咱们趴到瓶口来说话,这么总仰着脸,脖子生疼。”

我忙就把那瓶放倒在桌上,她两个很快就扒着瓶口探出个头来,笑嘻嘻地看看我,又去看织娘,道:“猜不着我俩在里面吧?奴婢就说公主一定想不到。哎呀,织娘你可别哭了,一会儿哭肿了眼,你家柳少君又该不愿意了。”

“不哭,不哭。”织娘紧着抹泪,又问道,“你俩怎么会在这里?咱们都以为你们已经,已经……”她话说到一半,就又忍住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哭着埋怨道,“哪有这样的?明明活着也不给咱们个信,害咱们这般为你们伤心!公主为着给你俩报仇,差点连命都丢了。”

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先往旁边哭一会儿,也顾不上王后还在一旁,只问红袖道:“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袖急忙说道:“不是咱们要瞒着公主,咱们是真的死了。”

“死得透透的,魂都到了阴曹地府了。”一撮毛也忙着补充。

我身旁的王后骇了一跳,赶紧就往我身后躲了去。

红袖又道:“是大王追去地府,将咱们两个的魂魄抢了回来,养在了这琉璃宝瓶里!”

一撮毛不甘示弱,紧着说道:“这宝瓶可是太上老君炼出来的,只要我们两个在里面养上几年就全了魂魄,到时再附到莲藕身里去,就跟常人无异啦!而且,还能一直水灵,不会变老呢!”

她不仅腿脚利索,嘴巴也利索,噼里啪啦一顿说完,待红袖再抢到张嘴的机会,却已是没话可说。红袖气得扬手就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恨恨说道:“你嘴巴怎恁快!”

“莲藕身?”我奇道。

一撮毛张了嘴刚要回答,却又想到身边的红袖,忙就闭了嘴,讪讪笑道:“红袖姐姐说。”

红袖先白了她一眼,这才笑着答我道:“就是用莲藕造的身躯,好用着呢,大王说那哪吒三太子也是用的莲藕身!”

我一直因着红袖与一撮毛的事情怨恨奎木狼,却不知他暗中竟是做了这许多的事情。“大王是什么时候把你们两个救回来的?”

红袖眼睛望天,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半天,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主知道奴婢算数不大好,到底是什么时候救回来的真算不清了,反正得有些日子了。”

一撮毛小心地看了红袖一眼,这才敢补充道:“两个多月前!”

这般说来,竟是我这里还在选驸马的时候?他那时倒是曾来寻过我一次,只不过说了没两句话便被我气走了,半点没提红袖与一撮毛的事情。

这可真是闷到了极致的人。

王后那里听得还有些糊里糊涂,将我扯到一旁,小声问道:“这瓶子里养得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非人非鬼,却是两个妖怪。

我想了一想,含蓄地答王后道:“是之前伺候女儿的两个侍女,曾被海棠所害,现如今又被奎木狼救了回来,养在了宝瓶里。”

“不害人?”王后又问。

我拍着胸脯向她保证:“绝对人畜无害!”

王后这才算是放了心,又不忘嘱咐我道:“把瓶子放好,千万别吓着人了。”

“明白,明白。”我忙点头,回身叫织娘赶紧把那瓶子收好,千万小心别磕了碰了。

红袖那里也紧着在瓶子里喊道:“稳当点,可别再摇晃了!”

织娘应了一声,抱着瓶子回了自己房间。我估计着,今天晚上柳少君就要被赶出来睡了。

王后那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母后本是想多留你一段日子,可朝中却说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单独送嫁反而不便,不如就叫你随着那叛军一同走,起码落得个安全。你……意下如何?”

朝中哪里是怕送嫁不便,分明是怕夜长梦多,那叛军首领再一个反悔,不要我这个二婚公主了!俗话说公主下嫁,公主下嫁,不想到了我这里,却就成了公主上嫁,哦不,简直就是巴结嫁!他们恨不能赶紧把我塞给那奎木狼,好叫他痛快退兵。

我点了点头,应道:“一切都听父王母后安排。”

王后那里明显着松了口气,又伸手来拍了拍手臂,低声叹道:“只是委屈你了。”

当天夜里,许久没见的奎木狼突然来了我宫里。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与他许是别得久了一点,一下子又回到了成亲前了。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很久以前,母亲曾经教导我人情世故,说若是与人无话可聊,那就试着问问人家孩子,大多时候,这个话题还是比较保险的。我稍一迟疑,问奎木狼道:“阿元和阿月现在在做什么?”

奎木狼看我一眼,答道:“应是在睡觉。”

我闻言一愣,“睡觉?”

他淡淡答道:“地上一年,天上一日,我来时,他两个刚刚入睡,想来这会儿还未醒。”

我这里憋了许久的煽情话一下子就被他砸实在肚子里,半点也倒不出来了。

亏我对那两个小崽子日日挂怀,生怕他们两个见不着母亲会哭闹不休,却忘了我们之间有着偌大的时间差,那两个又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估计这会子刚上天庭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呢,待要再想起我这个母亲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奎木狼又瞥了瞥我,说道:“他们在我府里有得力的近侍照料,不用担心。”

我闻言点头,应道:“嗯,不担心。”

反正离得远,见不着也摸不着,担心也没什么用。

奎木狼又道:“待过上一段时日,我想送阿元与阿月出去学艺。”

他两个年岁已经不小,总这样散养着不是办法,是得找个厉害的师父好好管教管教。

我仍是点头,“好。”

奎木狼看了看,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忽又说道:“这一次,我亲自来京中迎娶你。”

“好。”我这里还是习惯性地点头,待话出了口,才觉得有些不对,“你亲自来京中迎娶?”

他抬眼看我,应道:“是。十四年前,我将你从这宫中掳走,虽在谷里举行了婚礼,可毕竟不被世人所知,害你遭人非议,声名受损。这一次,我光明正大地前来娶你,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话太过好听,我这少女心都死了多少年了,竟也听得十分感动。

我想了想,劝他道:“你现在身份非同一般,实在用不着亲自入城来迎我,不如就留在军中,派使臣前来代你迎娶,这样还稳妥些。”

他问道:“你不想我来?”

“什么想不想的。”我笑了笑,又道,“又不是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凡事都要个排场,讲究个好看。你我也算是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哪里用得到讲究这些虚礼?还是怎么问题……”

“你什么也不用考虑!”他忽打断我的话,问道,“我只问你,你心里想不想我来?”

想自然是想的,不过经历了这许多事,纵然之前我们曾做了十多年恩爱夫妻,有些话,还是早些说开的好。我默了一默,忽然说道:“奎木狼,我是个不肯信命的人。”

奎木狼轻扬眉梢,“嗯?”

我笑笑,又道:“早前被你掳去谷中,我一心想逃,哪怕已是与你拜了天地,有了夫妻之名,我也没有认命过。我母亲曾经说过,什么是命?命就是你的人生轨迹,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不论是走过去的,还是未来将要走的,都是你的选择,谁也无法替你决定。”

他缓缓点头,“你母亲绝非一般俗世女子。”

母亲是不是俗世女子我不知道,但她真的非同一般,否则,父亲也不会为了她一人散尽后宫,退位相陪。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后来愿意留在谷中,愿意与你为妻,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你,而非认命。”我慢慢说道,并不因吐露心思而不好意思。

奎木狼微微翘了唇角,轻声道:“我知道。”

我抬眼看他,又道:“后来,我恼你恨你,也并非只因着你未能及时赶回相救,而是更恨你忘却誓言,认了那劳什子天命,舍我去了天庭。”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不觉失笑,坦然承认道:“当然,也膈应你与海棠在银安殿那档子事,还有你后来派人接了阿元与阿月回去,却不肯叫那人给我送个口信。”

“我叫了!”他打断我,停了一停,又低声道,“当时我实在脱不开身,只能叫心腹近侍前来寻你们。他来时却看到你在选驸马,便以为你变了心,没有露面就又回去了。”

我不觉一怔,竟还有这事?

他那里还要再解释,我忙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笑道:“都过去的事了,又已知道是误会,没必要再提了。”

他抿了抿唇角,闭上了嘴。

我思量了一思量,觉得差不多把话都说清了,便又总结道:“说了这许多,只是想说……”

“只是想说我没必要冒着风险,亲自来城中迎娶你,可对?”他问。

我点头,郑重答道:“之前有误会,说开了便是,我不会揪着那些误会不放,更不会因为自己爬得太高,非要你搭着台阶才肯下来。我不是那小姑娘,得要你来哄。你肯为我逆天而行,我已是很感动。”

“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他盯着我,又道,“现在,你什么也不用管,不用考虑,只要答我,你心里可是愿意让我进京来娶你?说实话。”

说实话么?说实话自然是想!这世间哪个女人不想自己嫁得风风光光,世人羡慕?

我咬了咬牙,答道:“想。”

他静静我,看着看着忽地笑了,站起身来,与我说道:“那你等我。”

他说完便走了。

翌日,叛军那边便正式向朝中提了出来,说自家首领要亲自来京中迎娶公主。

消息一出来,不只朝廷,连京中都快要炸了。这次婚姻,可和两家子欢欢喜喜结亲家不一样,甚至与以往的公主和亲也有不同,乃是叛军兵临城下以势相迫的结果,你却要亲自来京中迎娶,这是来示威呢,还是来示好?

当下,朝中便分成了两派。

一派说士可杀不可辱,叛军这般行事分明就是欺我朝中无人,堂而皇之地跑来示威来了。他来正好,到时咱们把城门一闭,给他来个有来无回,然后趁着叛军群龙无首,大举反攻,再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另一派看法却是正好相反,人首领肯亲自来京中迎娶公主,这说明了人家重视公主,重视这门婚事啊!人家重视公主,重视这门婚事就是重视朝廷啊!这是大好事啊!咱们应该投桃报李,把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好叫首领赶紧娶了公主走人。从此两家交好,天下太平!

这两派天天在朝会上吵架,眼看着就要从文斗发展成武斗,搞得国王与王后很是苦恼。

王后娘娘特意来寻我,偷偷问道:“这人到底非要亲自来迎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补给我一个婚礼。”我答。

“真的?”王后又问。

我点头:“真的。”

“咱们用不用做些防备,以免他再……”王后迟疑着问。

我十分真诚地看王后,问道:“咱们能防备他什么?又能防备得了么?”

王后愣了愣,讪讪一笑,“是哈,咱们打不过他。”她拍了拍大腿,终于做了决定,道,“行了,母后这就去和你父王说,叫他好好给你准备婚礼,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织娘那里端着药盘子来给我手上的伤口换药,换着换着,忽就红了眼圈,抹起了眼泪来。

我奇道:“柳少君欺负你了?”

这些时日,织娘一直守着那琉璃宝瓶睡觉,害得柳少君很是不满,争了几次争不过后,索性自己抱着铺盖卷去了别处睡。这两口子眼下正冷战着,见面都不说话的。

织娘闻言摇头,忙擦了擦眼泪,“奴婢是为您高兴。”她一面给我包扎着伤口,又一面感叹道,“想当初您和大王那样恩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咱们都觉得能有这样一段姻缘,成不成仙也不打紧。成仙又图什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是能长生不老,也是无趣。”

我纠正她道:“这仙能成还是要成的,身为妖精,总要有点追求的嘛!”

织娘那低着头给我缠绷带,没理会我的话茬,“后来,那几个和尚一来,闹得咱们谷里天翻地覆,您与大王也……也成了那般模样。您不知道,奴婢都有多替您难过,又觉得这天道不公,竟将好好一段姻缘拆成了这般模样,真怕您与大王就此两断。您两个这般恩爱的人都会这样,那我与柳少君这样的俗物,岂不是……”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停了一停,才又道,“奴婢真怕,真怕这世间根本就没什么生死相守、至死不渝,只要大难临头,再恩爱的夫妻也是要各自飞的。”

“织娘。”我轻声唤她,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发顶。

织娘抬头看我,眼里还带着泪,面上却是露出明朗的笑容来,“这下好了,您和大王虽经历波折,却又破镜重圆,可见,这世上还是有生死相守、至死不渝这回事的。”

我良久无言,好一会儿才举起那只伤手来给她看。

织娘瞪大了眼,不解看我。

我叹道:“织娘,你把我的手都绑成了熊掌了。”

织娘愣了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待停了笑,才与她说道:“织娘,‘至死不渝’这词,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都没有资格说。别执着于这些誓言,更不要去看别人怎样,只问自己的心,走自己的路,做到无怨无悔,这就足够了。”

织娘那里听得似懂非懂,慢慢地点了点头。

朝中与叛军几次商量,终于择了个黄道吉日,定下了婚期。宫里越发忙碌起来,王后一心要把我风光嫁出,只怕那嫁妆备得不够丰厚,天天亲自跑内库,恨不得把里面所有好东西都挑了出来给我。

我那脾气直爽的大姐姐难免有些拈酸,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与我那位温柔和顺的二姐姐叹道:“这才是远香近臭,瞅瞅母后这心偏的,想当初咱们两个出嫁的时候,母后可没这么大方。”

二公主很是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王后眼睛看着嫁妆单子,坦荡荡地承认道:“我就是偏心眼,偏你们三妹妹。她以前吃了太多的苦,这一次又是为国和亲,去那北疆荒蛮之地,嫁那野蛮粗人,我这做亲娘的不疼她,还指着谁去疼她?”

“哎哟哟!”大公主直撇嘴,笑道,“为国和亲是真的,可人家那首领可不是什么野蛮粗人。京中早就传开了,人那叛军首领也是世家出身,文武双全,相貌英俊,只因家道中落,又受了当地豪强欺压,这才落草为寇,却是从不滥杀,乃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而且,人家洁身自好,不仅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更是个痴情人,曾一心一意对待前妻,身边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过……”

“前妻?”王后奇道。

“不错,是有过前妻。”大公主点头,身体向王后那边凑了一凑,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早就跟人私奔了的,碍不着咱们百花羞的事。”

我听着听着,忽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

织娘在身后偷偷扯我,低声道:“好像是咱们以前传出去的那些……”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这话本子还是我按照套路编出来的呢。

王后那里转过头来看我,目露疑惑,问道:“这跟人私奔的前妻是怎么回事?”

我清了清嗓子,从容答道:“都是些民间传言,不可信的。”

“瞧瞧,这人还没嫁过去了,就先为人家说上好话了。”大公主笑道,开始做最后的总结陈述,“行啦,知道你那首领是个好的。我呀,也就是早生了几年,不然,也真想着寻这么个人物做驸马呢!”

“呸!”王后笑着啐大公主,“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这么满嘴浑说,也不知道个害臊!”

殿内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就连内向的二公主也不禁抿了嘴。

大公主虽然嘴上闹得凶,可回头自己也给我送了许多好东西添妆,又掏心掏肺地叮嘱我道:“你嫁得远,又是这么个情况,家里不可能时刻照应着,且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事,都要以自己为重,万事大不过自己去!”

她说得恳切,我听得感动,点头应道:“大姐姐放心,我记住了。”

大公主又看看我,叹一口气,这才走了。

我琢磨着,她应是不太信京中那些传说的。

婚礼一天天临近,京中也一天天喜庆热闹起来。据说,临着城门大街的酒楼铺子早早就被人定满了,那视线最好的宝丰楼,二楼的雅座都炒到了数百两银子的高价!大伙只为着一个目的,就是能一睹那叛军首领的风采。

就在这万众期盼之中,那婚礼之日,终于到了。

宫中上一次嫁公主还是在十几年前,这一次再嫁公主,诸人难免有些兴奋过度,早早地就开始折腾起来。我被吵得几乎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就被织娘从床上拽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穿衣,王后那里已是急匆匆进了门。

她瞧了我一眼,急得直跺脚,叫道:“哎呀呀,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还睡得着!”说着又去催织娘她们,“快点快点,赶紧给你们主子梳洗装扮,千万别误了时辰!”

被王后这样一催,织娘她们在我眼前转得就更快了些。我脑袋阵阵发昏,只得木头人一般由着她们捯饬,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脑袋一沉,这才发现那沉甸甸的凤冠已是上了头。

“这……戴得有点早吧?”我试探着问道。

王后忙摆手,“不早,不早,总不能听到礼炮响了,再来手忙脚乱!”

那前朝礼炮一响,就表示迎亲的新郎到了。

外面不时有人来报,都是什么“这里准备好了”“那里准备好了”之类的,待听到说太子殿下也已到了我宫外,只等着遵礼送我出嫁时,王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万事俱备,只等新郎了。”

不想,这一等,直等到太阳过了头顶,那新郎竟也没来。

礼炮一直没有响起,王后面上也现了焦急之色,派了人去前朝询问消息。不一会儿,那人就传回话来,说陛下那里也不知新郎为何没来,已是派人前去军营打探消息,这就快回了。

王后犹豫了一下,过来安慰我道:“莫急,许是有什么事一时绊住了脚。”

奎木狼不能按时前来,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知是什么事情,才能够绊住他的脚。我心中也是诧异,叫过织娘来,低声吩咐道:“你叫少君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织娘点点头,忙就去了。

满殿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瞥我,目光各异。

我身穿嫁衣,头顶凤冠,安坐在那里,表现得气定神闲。她们不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次等奎木狼。上一次是在波月洞中,我没能等到他,悲痛欲绝。而这一次,不论他来与不来,我都不至于像上次那般了。

母亲说得果然没错,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经历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又等了一会儿,柳少君还未回来,前朝的消息却先传了进来。那前去军营的信使已经回来,言对方营门紧闭,不许任何人出入。信使询问再三,对方这才答复说早些时候有上天差来的天使传旨,自家大将军已是跟着那天使驾云上界了。

大公主听了这话,顿时就急了,怒道:“这是把大伙当傻子糊弄呢!还驾云上界?他咋不驾鹤西游呢?他家大将军是什么非凡人物,还会有那天差天使前来传旨?那天使带他上天又去做什么?”

众人中,唯独王后是知道奎木狼真实身份的,她略一迟疑,问我道:“这真的是又上天了?”

奎木狼乃是私自下凡,一旦被人发现了,免不得要再收他上界。

“许是真的。”我点头,又觉头上凤冠实在是重,索性自己抬手摘了下来,笑着与王后说道,“大伙都歇歇吧,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今儿这婚礼是成不了了,不如就此散了吧!”

王后等人被我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织娘那里却不禁红了眼圈,“可是公主,大王明明说了今日来迎娶您的,他怎能又失信于您呢?”

“没事,没事。”我忙安慰她,又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想这话音未落,却忽听得外面礼炮轰鸣,殿内中人还未回过神来,就有小内侍跑进来传信,叫道:“来了!来了!新驸马已经进了宫门,前来迎娶三公主了!”

还是织娘最先反应过来,喜道:“大王来了!公主,大王这一回没对您失信呢!”

王后二话没说,把凤冠给我重新扣头上了。她又与大公主交代了两句,便先行赶去了金銮殿。

外面礼炮响个不停,待那炮声刚一停下,大公主与二公主就从两旁架起了我,直接往殿外走。那新封了没多久的太子殿下正在外面等着,扶着我上了轿子,再接着往金銮殿上送。

奎木狼就等在殿前,身着红衣外罩玄甲,面容英俊,身姿笔直,恍惚间看去,真如战神一般。我抬眼看他,一时也不觉有些愣神,他那里却是弯唇轻笑,从太子手上接过我去,引我一步步上殿,拜别父母。

我忍不住低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声答我:“无事。”

无事不会晚来这许久,瞧样子是不想跟我说了。我并未追问,停了一停,又不禁瞥了他一眼,“今儿怎么把面具摘了?”

而且还穿得如此风骚……

他目不斜视,淡淡答道:“不摘面具,他们怎么知道我长得好?”

我愣了一愣,真个是无言以对。

这会子的工夫,他已是牵着我走到了殿上。御座上,国王与王后并肩坐在一起,都眼中含泪地看向我。我循礼向他两位跪拜辞别,奎木狼却只是向他们拱手行礼。

殿上众人俱是一愣,那司仪正要出声呵斥,不想国王却赶紧开口拦下了,“无妨,无妨。”

王后也忙着打圆场道:“不跪就不跪吧,十里不同俗,人家北疆不兴这个。”

说完了,老两口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似有些诧异,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那话来。不过,他两个既然都不介意,别人就更没什么理好挑了,仪式又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直到奎木狼重又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离开大殿。

我突然发现,他那指尖似是比刚才凉了不少。

不知怎的,我忽想起很久以前,也是他牵着我的手,沿着那盘旋的台阶,一步步地往下走,那时,他的手似乎就是这般冰凉。

我步子不由顿了顿,再一次低声问他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差天使是怎么回事?”

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浅浅一笑,仍是答道:“没事。”

“真的没事?”我又问。

“没事。”他答,停了一停,又解释道,“是我府中的侍者,下来给我传些消息,一时忘记了隐身,被人瞧到了。”

他答得合情合理,叫人一时寻不到破绽,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却隐隐生出不安来。就在迈下最后一节台阶时,我明显感觉他脚下似是踉跄了一下,身形晃了一晃。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怎么了?”

他一时没有答我,身体却缓缓向我这边靠了过来,全凭我拼力支撑,才能勉强站住。他面色苍白,却仍是微笑,淡淡答我道:“没事,只是有些累,你等我稍缓一缓,我再迎你出城。”

骗人!他这分明是与上次一样,受了极重的伤!

我不禁又气又急,“都这样了你还瞒我!到底是谁伤了你?”

奎木狼笑笑,轻描淡写地答我道:“龙啸北被囚,北海的人狗急跳墙,假传玉帝旨意骗我出营,我与他们打了一架,这才误了时辰。没事,我虽受了点伤,可北海的人也没讨了好去,那老龙被我打断了筋骨,没个几十年是养不好的了。”

“你这是受了点伤吗?”我听得越发恼怒,“既受了伤,那还赶紧去疗伤,强撑着来这里做什么?”

他却望着我笑,“因为你在这里等我。”

我喉间微哽,好半晌才能发出声来,“笨蛋。”

他垂眸看我,轻声道:“我已是叫你等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奈何桥上,我应了你一同投胎,却因身负重伤而无法前去,害你等我三日不至,怒而投胎他处。第二次是在碗子山波月洞,我又应你当夜即归,却又被海棠哄骗,醉宿在银安殿,害你独自面对强敌,无援无助。凡事有一有二,却无再三再四。这一次,我又怎能叫你身穿嫁衣,却等我不到?”

我只觉眼中湿热,脸颊上已是有泪滑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喃喃道:“真是个笨蛋。”

他抬手给我擦泪,低声调笑道:“再笨也比你聪明。”

我们两个忽停在那里说话,不免引得众人瞩目,那随行在后的太子殿下走上前来,先打量了一下奎木狼,这才又来看我,迟疑着问我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我抬眼看他,替奎木狼遮掩道:“我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一直不曾进食,刚才忽觉得脑子有些晕沉,没什么大事,稍站一站就好了。”

太子殿下目光有些复杂,缓步向后退去,口中却是说道:“时辰已是晚了,不可再耽误下去,臣弟命人过来扶三姐姐吧。”

“不用。”我忙道。

那太子已是扬起手臂,勾了勾手示意来人,立刻就见有三四个内侍疾步上前,直往我与奎木狼围了过来。

我隐隐觉出不对,连忙大声喝道:“停下!”

那几个内侍却是置若罔闻,仍直奔而来,行进间,已有人从衣袖中抽出了匕首来。奎木狼急忙伸手将我掩向身后,顺势抬脚踹向那人,却因着伤重无力,只将其踹得后退了几步,自己却差点砸倒在我的身上。

那太子已经退到了人后,高声呼喝道:“贼首身有重伤,不足为惧,诸位快快上去,斩杀贼首,为国立功!”

我万万想不到这太子竟然会在婚礼上突然发难,不觉又惊又怒,急忙把奎木狼护在怀中,厉声喝道:“谁敢?”

众人被我喝得脚下一顿,那太子却又叫道:“三姐还不快些回来,怎能与那贼首为伍?他领兵犯我国境,又陷害我龙大元帅,乃是国之仇敌,绝非三姐姐良配!”

织娘就跟在后面不远处,这个时候也已冲了过来,祭出双剑挡在我与奎木狼之前,怒声斥责那太子道:“放屁!那龙啸北才是窃国累民的奸贼,你这有眼无珠的蠢货,我家大王助你锄奸,你却恩将仇报!”

我顾不上理会那些人,只低头去看奎木狼,见他嘴角已是溢出鲜血来,心中不觉更是惊慌,忙低声问道:“你现在怎样,可还能驾云?若是能,你就自己先走,不用管我。”

他望着我微笑,“走不了,也不想走,你我在一起吧。”

我咬了咬牙,摘下头上那沉重的凤冠,奋力地摔了出去,回头向着金銮殿内嘶声叫道:“父王!母后!救命!”

那国王与王后听到动静已是赶了出来,见此情景也是一惊,忙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与奎木狼被那些内侍团团围住,不得上前,那太子却疾步跑到国王那里,禀报道:“父王,这贼首乃是我国的心腹大患,龙元帅暗中联络了许多能人异士,这才将他刺伤。我们好容易有机会除去此贼,绝不能再放走他,纵虎归山。”

国王还未说话,王后那里却已是怒道:“你什么时候和那龙啸北混在了一起?真是糊涂!还不快叫那些人赶紧退下,给你三姐夫赔罪!”

那太子却是梗着脖子叫道:“他不过是一介流民,叛军贼首,算我什么三姐夫?母后,你被奸人蒙蔽了!”说完,也不顾王后愤怒,只冲着殿下众武士吩咐道,“诸男儿听令,拿下贼首,生死不论!”

那些人本就是他布署的,自然听他号令,闻言立刻便围将上来,想要斩杀奎木狼。织娘挥舞双剑,拼命抵挡,却也是左支右绌,危险频出。危急时刻,幸得柳少君及时赶到,卷起一阵风沙,趁着众人闭眼,扶了奎木狼叫道:“快走!”

织娘执剑在前开路,我架着奎木狼紧紧跟在后面,柳少君则在后掩护,一行人直往那宫门冲了过去。柳少君旧伤未好,法力自然受损,那狂风卷了不过片刻便没了劲道,风沙稍歇,身后追兵就又汹汹而来。

幸好宫门就在眼前,眼看着就要能冲出去的时候,萧山却又从天而降,手执弓箭,正正地挡在了路道中央。

后面,太子带兵已是追近,高声叫道:“拦下贼首!”

奎木狼重伤,使不得半点力气,而柳少君与织娘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是这萧山的对手,而追兵又紧紧跟在身后,我们只要在这里稍作耽搁,就再也逃不出这宫城了。

我抬头看向萧山,沉声问他道:“你也要来拦我吗?”

萧山不语,漠然看我。

我又道:“龙啸北到底是什么货色,你应该清楚,太子愚蠢被其利用,你呢?是否也要甘为爪牙,为虎作伥?”

萧山微微抿唇,仍是毫不犹豫地引弓向我们射来。我心中一凛,急忙转身去护奎木狼,不想那羽箭却是贴着我们身侧擦过,直直射入后面的追兵胸膛。我惊得一愣,下意识地回首去看萧山。

“走!”萧山冷喝,再一次抽箭搭弓,对准后面追来的武士。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架着奎木狼从萧山身边跑过,待出那宫门时,却又不禁回头与萧山喊道:“你也跟来!”

奎木狼带来迎亲的队伍就候在宫城之外,见我们狼狈逃出,那带队的副将慌忙迎上前来,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要问了!”柳少君顾不上解释,只道,“快些出城,以防城门关闭!”

大家忙都上马,我与奎木狼共乘一骑,临行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宫门,见萧山也从后追来,心中不觉一松,忙就吩咐那副将道:“给后面的人留一匹马!”说完,再顾不上许多,忙就策马冲了出去,直奔北城门而走。

大街上很是热闹,百姓们都挤在道边等着看公主出嫁,等我们这一众人疾驰而来,大伙瞧得都有些傻。很快,就有那自作聪明的人高声叫道:“抢亲!这是抢亲!这是人家北疆的风俗!新郎要抢了新娘跑呢!”

柳少君极聪明,见状忙就趁机呼喝道:“闪开!闪开!娘家人要追上来了!”

此话一出,街面上顿时又欢腾起来,还有那热心的高声给我们鼓劲,“快快快!娘家人已经从后面追来啦!”

就在这欢呼声中,一行人奋力策马,直往前去,眼看着城门渐近时,后面追兵却又追近,听得有人高声呼道:“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可这声音很快就淹没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那守门的将领略一迟疑,我方人马已是冲至,趁其反应不及,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冲到了城外。

又往前疾驰一阵,瞧着身后暂时不见追兵身影,大伙这才松了口气,那副将拨马贴过来,看向我身后的奎木狼,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到底在宫中出了何事?”

奎木狼伤势虽重,神志却还清醒,冷静说道:“你带人回营,紧固营防,做出欲要与敌军决战之态。敌军此刻势弱,必然胆怯,定会派使者前去和谈。你先不必理会,只作势打造攻城器械,待对方再三来求,你方能答应退兵,却要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拿龙啸北的人头来;第二,朝廷废黜太子,另立储君。”

“末将明白。”那副将一一点头应下,却又问道,“大将军您呢?”

奎木狼答道:“我有伤在身,需往别处疗伤。”他说着,又唤柳少君上前,吩咐道,“你变作我的模样,跟他回营主持大局,待大军退回北疆后,再来碗子山寻我。”

柳少君却道:“属下若走,谁人保护大王?”

奎木狼要去碗子山涧底疗伤,自然是不能带普通兵士前去,柳少君若走,他身边就只剩下了我和织娘,万一有个什么事情,连个得力的帮手都寻不到。我正欲劝奎木狼把柳少君留下,却忽听得有人出声道:“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直跟在最后的萧山策马上前,沉声说道:“我来保护吧。”

奎木狼微微眯眼,打量那萧山。

萧山就端坐在马上,神色镇定,容他打量。

我这里正觉得有些不自在呢,奎木狼已是点头,淡淡应道:“好。”

当下,众人兵分两路,柳少君随那副将赶往军营,而萧山则护着我与奎木狼折向东方,掩了行踪,往碗子山而去。三百里道路,日夜奔驰,马不停蹄,待到第二日上午时刻,这才进了黑松林。

山路难行,幸亏我与萧山都曾来过,织娘又是自小在这里长大,一路走来,倒也算是顺利。那棵歪脖山枣树还长在洞口,织娘先跃了下去,又来接我,最后是萧山扶着奎木狼一同跃下。

柳少君与织娘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涧底石室略有改造,增添了不少生活用品,唯独奎木狼之前使用的那间主室无人敢动,石床上仍是干净无物,触手冰寒。

我扶奎木狼进去,问道:“可要铺些被褥给你?”

他摇头,“这样就好,这石床材质特殊,有助于我疗伤。”

本就重伤,再加上这一日一夜的折腾,他脸上已是现出灰白之色,瞧情形极为不好。我心中暗惊,问他道:“你与我说实话,你伤势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可需要去寻什么灵丹妙药来?”

他笑笑,“我没事,你什么也不用去寻。”

“你若没事,能是现在这般模样么?”我不禁垂泪,质问道,“黄袍怪,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么?我是你的妻子,不是旁人!你为何不把实情都告诉我,偏要我自己去胡乱猜疑?”

他垂了眼眸,不肯说话。

我心中又痛又气,一时口不择言,便说道:“好,你不说。我眼下是肉眼凡胎,傻子一样被你糊弄,那我现在就去自尽,待死了就可以变回天女苏合,再不用你说,我自己就能看出来了!”

“百花羞!”他急声唤我,情急之下,忙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你别走,陪一陪我。”

“没事,待我变回苏合,再回来陪你!”我冷声说道。

他却是微微苦笑,“你是转世投胎,一旦身死,魂魄必要先归阴司地府,待走过了那一遭再回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到时只怕……”

“怕什么?”我颤声问道。

他却是轻轻笑了一笑,伸手抚我鬓边发丝,轻声道:“怕我已经身亡,魂飞魄散,再也见不到了。”

我料他这次伤情严重,却不想竟是重成这般模样,听了他这话,只觉心头猛地一空,整个人却隐隐战栗起来。

“你又哄我!”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齿关抖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只又质问道,“黄袍怪,你又故意吓我,是不是?你是天上神将,奎宿星君,怎这般容易就魂飞魄散?”

奎木狼缓缓敛了笑,沉静地看我,过得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内丹已被那孙悟空拿走了。”

我愣得一愣,猛地站起身来,“我去找他要!”

他拉住我不肯放手,向着我缓缓摇头,“没用,也来不及。”

“这也没用,那也来不及,那到底要怎样?”我忍不住失声痛哭,颓然地坐倒下来,双手捂面哭出声来,“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救你?”

他没说什么,只伸臂将我揽入怀中,好一会儿,才轻笑着说道:“哭什么?虽然没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我,但我也不一定就死。我只想你现在陪着我,纵然我死,也能死在你的身边。”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埋在他的身前,喃喃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

是我不甘心十三年情爱一朝缘尽,拧着性子与那天命相抗,这才害他不得不私自下界来寻我。又是我为着赌气,非要逆天而行,保那宝象国的江山,这才叫他与整个北海为敌,身受重伤,生死难料。

早知如此,我就该一早自尽,顺着那天命回归天庭,做回那苏合的!

“怪你做什么?”他低声反问,“所有一切,不过皆因我愿意。”

他停了一停,又道:“百花羞,你听我说。我在此疗伤,你在外面陪我,若我能渡过此劫,一切不必再说,若是我……”

我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一定要渡过此劫!”

他无声笑笑,把我的手拉了下来,握在掌心,又垂目静静看我,神色渐渐转为凝重,道:“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回归仙位,去寻阿元与阿月两个,好生将他们养大。记着,绝不许去给我报仇!不论是你,还是两个孩子,都不许去!那四海一家,势力庞大,我打断那敖顺筋骨,已是踩了他们底线,只我自己身受重伤,他们也就勉强忍了。”

“不要说了!”我哭道。

他盯着我不放,道:“你应我。”

我咬紧了牙关,应他道:“好,我应你。”

他这才又笑了,深深看我两眼,“那好,你出去等我,就像上次那般,你在外面等我。听话,再耽搁一会儿,我可真成伤重不治了。”

我点头,擦干了泪,起身往外走,却又在门口处停下来,回首看他,“我能在这陪着你吗?”

“你在这里,会扰我心神。”他微笑摇头,抬手指我腰间佩的荷包,又道,“你看着它,只要它还色泽亮丽,就说明我还活着。”

我低头看看那荷包,又抬头看他,“好,我在外面等你。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他弯唇笑笑,挥手示意我离去。

我咬了咬牙,快步冲出了门外。待石门哐的一声在我身后落下,这才觉得脚下一软,人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就坐倒在了地上。

萧山与织娘就等在外面,见状忙就抢上前来,急声问道:“怎么了?”

我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坐在地上,过得许久,才轻声说道:“他叫我在外面等他。”

他既然叫我等他,无论如何,我等便是。

涧底清幽,再无旁事,我每日只守在奎木狼的石室外面,望着那荷包出神。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太过忧心,瞧着瞧着,就觉得那荷包颜色似是一天天暗淡了下去。

织娘生而为妖,虽然法术低微,却也比我这肉体凡胎敏感许多。她说:“公主您放心,这荷包上附着大王法力,此刻虽然微弱,却还仍存,可见大王无事。”

她这话给了我很大安慰,我忙问她:“真的?”

织娘点头,又劝我道:“您整日在这里闷着可不行,须得时不时地往外面走一走,活泛一下身骨才好。别待日后大王出来瞧见您这模样,再不敢认您了。”

我这模样定然不好看,本就已是年过三十的人,再这般不知珍惜,不免老得更快些。我忙叫织娘去拿菱花镜给我,望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憔悴的自己,也不由叹道:“是老了不少,哈?”

织娘红了眼圈,哽着嗓子答我道:“公主不老,公主跟奴婢刚见您时一个样子,半点没变。”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

“老了就是老了。”我笑笑,停了一停,却又轻声说道,“可他不会嫌我老的。”

话虽这样说,可为了避免日后与奎木狼成为老妻少夫,从那日起,我每日都会走出石室,往那涧底去走一走,有时,还会来回跑上两圈,剩下的时间,就再回到奎木狼门外,守着他。

日升日落,云卷云舒,日子一天天过去。

两个月后,柳少君从北疆赶回,来了涧底与我们会和,说一切如奎木狼安排,朝廷为着求和,不仅斩了龙啸北的人头,还废了那刚愎自用的太子,另立了新储。北疆军这才退兵,由那副将带领着,安全回到了北疆。

柳少君回来,织娘这才敢离开。她偷空去了趟宝象国,夜入皇宫把奎木狼赠我的琉璃宝瓶偷了回来。那宝瓶本是要随我一同出嫁的,那场变故之后,便随着我那些陪嫁一同锁进了皇宫库房。

红袖与一撮毛倒还安好,只红袖晕车的毛病又犯了,在瓶底又吐了个昏天暗地,惹得一撮毛惊叫连连,直喊着要与她分家。

又过几日,萧山便向我们辞行,说柳少君既回来,他留在这里也无什么必要了,不如离去。

对于萧山,我万分感激。

我亲自送了他去崖顶,问他道:“要去哪里?”

当日他助我们出城,曾亲手射杀了不少皇宫侍卫,那其中有不少是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所以,宝象国他是再回不去了。

萧山面容倒是风轻云淡,道:“臣久闻上邦大唐之名,一直想去那里游历一番,只是不得机会。眼下既有时间,正好去走一趟。至于再以后,那等以后再说。”

我点头,只道:“一路保重!”

萧山翻身上马,临行前又回身来看我,却是再没说什么,只向我拱手作别,便策马而去了。

我沿着原路返回涧底,手扶着石壁下那台阶时,却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奎木狼牵着我的手从这里走过的情景。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将那荷包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握住手中摩挲了许久,这才重新揣了回去。

回到涧底,织娘已是备好了饭食,正与柳少君等着我开饭。

我如往常一般,先端了一碗白饭过去放在奎木狼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动静,又把那荷包拿出来看。不想只一眼,却是瞧得心惊肉跳,只觉腿一软,人差点瘫倒在地上。

那荷包色泽十分暗淡,竟像是被抹脏了一般。

奎木狼说,只要这荷包色泽亮丽,就说明他还活着,可若是荷包脏了呢?他又怎样?

我想喊柳少君与织娘过来,可嗓子里却像是梗住了东西,喊不出一个字来,只低低地呜咽着,抖着手去推那石门。

石门沉重,纵我使尽了力气,却也无法撼动它半分。

不知不觉中,眼泪已是满面,我推不开那石门,便握拳死命捶它,不知捶到第几下时,那石门却忽地打开了。我头脑慌乱,又没防备,整个人顿时往前扑了过去,直直地砸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奎木狼那张面庞,一时间痴痴呆呆,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低头看我,双手握着我的肩,面上却尽是无奈,“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忙把手中的荷包拿给他看,慌乱说道:“脏了,荷包脏了!”

他轻轻挑眉,看了看那荷包,又拉起我的手掌来看,看得两眼,却是勾起唇角,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轻声道:“难怪,就这一手的灰土,再干净亮丽的荷包,怕是也得被你揉脏了。”

我仍有些反应不过来,抬眼看看他,又低头去看那荷包。

他却只是轻笑,伸臂揽我入怀,低头轻吻我的发顶,“我没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