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与她站在绳索的两端,彼此角力,永无尽头

书名:
我用一生为你守候
作者:
墨锦
本章字数:
25086
更新时间:
2021-01-29 13:59:04

苏橙在家原本想好好休息两天,但是顾仪淑却恨不得一天三个电话,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苏橙被逼到没办法,告诉她姑,她是真没钱,要不然直接去法院打官司吧,是输是赢她都认了。

结果她姑极其冷静道,她不去法院,现在反正她和她姑父都已经没工作了,她以后就带着她姑父坐苏橙公司去,什么时候解决这事,什么时候她走。

苏橙抓着电话,半天都没办法说话。这是她亲姑姑啊,却快要活生生逼死她了。她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给你五万抵了这债。”顾仪淑听到这话都要跳起来了,苏橙用着前所未有的冷静腔调道,“卖房子这事你就别想了,杀了我都不可能。当初我爸妈的丧葬是你处理的,人情往来也是你收的,包括家里面的那些东西,不说多的,我记得我爸当初有好几套集邮本,不少都是珍藏,他清清楚楚告诉过我,有些都能卖小两万……这一笔一笔的我都不谈了,如今我告诉你,十万肯定是没可能,我认这五万块是当买断了我们的姑侄情分,如果你还要多的,我们就一拍两散,谁也落不到好。”

顾仪淑本来特别不满意,可是越听越不对劲儿,她是个只有小奸没有大恶的人,也听得出来苏橙那声音里的决绝。这人啊,你要逼她,也得让她看到些活路,如果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日子没有盼头,还能怎么逼?万一要是真把苏橙逼出来个好歹,顾仪淑还真是良心不安。

而且说实话,这账就是个死账,原先就没个盼头,如今各退一步,比预想的好多了。

落定了这件事情,苏橙去挂电话,挂了两次才把电话挂上,整个手都是在抖着。

现如今,她真的是独户了。

可是她承诺下来的五万块又去哪填补呢?苏橙蜷在床上,头一阵一阵地抽痛着,她拿着手机,手指在裴周明的名字上虚放了好一会,但还是放弃了,后来又看到许明央的名字,她想了想,给他打了个,可是许明央没接。

苏橙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消散了,挂断之后也没想着再打个,最后她突然想起来一茬,起身翻那天裴周明落她家的大衣,果然,陈少京的名片还在呢。

她犹豫了许久,还是给陈少京打了电话,陈少京很高兴苏橙改变主意,决定去他那儿工作,他约了苏橙见面再谈详细条件,苏橙想想也答应了,毕竟想预支工资这事儿,在电话里提出来就像骗人家钱一样。

有了陈少京的回应,苏橙的心总算安定了些许,她又将自己摔回床上,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这个时候,门被人敲响了,苏橙无奈地爬起来,往猫眼里一看,怎么裴周明他就阴魂不散啊?他就是老天爷降下来收拾她的吧?!至少这两天她不想再见他!

苏橙毫不犹豫地回了房间,重新爬上床,把自己整个都埋在被子里,等了五分钟,世界总算安静了。苏橙舒了口气,但旋即,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裴周明直接开了门走进来了!

“你怎么回事啊你!你怎么……”苏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钥匙,他什么时候配的?!

“你果然在家。”

裴周明手里还拿着几个塑料袋,然后很自然地走进来:“我敲了五分钟门,发现你还没来开门,我就估计你是没时间来开门。”

“我不开门是因为我不想开门!”

“我敲五分钟门是通知你我来了,我不需要你开门也能进来。”

裴周明根本没搭理苏橙那话,还准备慢条斯理地将大衣脱下来,但是看了一下放弃了,皱眉道:“你家怎么连个衣架也没有,那天我就发现了,你这日子过的也太糙了吧。”

“等等等等,您站住了好么,裴总。”苏橙涨红脸,起床,直接趿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一把抄过他手里的钥匙,“先把我钥匙还我。”

“你喜欢?送你好了,我家里还有不少。”

苏橙抓狂了:“你偷配人家钥匙还带批发的啊!”

“我是为你着想好嘛,顾苏橙顾小姐。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亲没故的,钥匙要是关家里连个帮忙爬窗户的人也没有,病了在床了估计连热水都喝不上,要是再遇些什么,手机没电或者丢了,你觉得在这城市还有谁能找得着你啊。”

“……”苏橙服了,“你就不能说点我好的吗?”

裴周明微微别开脸,嘴角抿紧了些,连讨好都显得特别不自在:“吃了吗?你两天没来上班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恍惚间,苏橙仿佛看到他当年的影子,明明看起来挺稳重严肃,但是脾气其实一点儿也不好,烦起来能阴着脸噎死半个班的人。苏橙不是没和他吵过,不过后来都告诉自己,好女不跟男斗。

但是后来才知道,他对着不熟的人连气都懒得多喘下。

可是现在,这算什么事啊,他们到底算怎么回事……

苏橙无力道;“是你放我了我两天假。”果然这世上比老板承诺升职加薪更不靠谱的就是老板答应给的假吗?

“喔,那就好……”裴周明好像松了口气,然后他眼神飘忽地拎着塑料袋进了厨房,“你现在还穿着睡衣……”这布料可真够省的,胸口还全是蕾丝,她这是想去VS走秀吗?

苏橙心里顿时排山倒海,但表面上很冷静地进了卧房,找出衣服把全身都给裹好了。她一向都是一个人,平时买睡衣根本不用纠结暴露与否,只要舒服就行,哪知道现在便宜了裴周明……但是似乎更过分的事情也已经做了……

不由得苏橙重重叹了口气,这赶人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你想在床上吃吗?”过了一会儿,裴周明站在门旁,斜靠着看向苏橙,空气中有点淡淡的鲜香味。

苏橙突然道:“清炖狮子头?”

裴周明用了她平日所用的餐具,不过是极简单的白瓷盘,摆放的几样菜却显然是大厨所做,青绿宜人的耗油生菜,椰香四溢的咖喱海鲜,还有一份清炖狮子头,衬上几枚小白菜,尤其清澈鲜美。这似乎就是那一次,她给他做好的,但他却没有回来吃的那几种菜吗?亏他还记得这么久。

裴周明的眼神中透着期许,但是苏橙想笑,故意道:“裴总这是请我吃饭?可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吧?”他眼中的情绪瞬间隐了去,有着十分尴尬的模样。

若是按平时,裴周明也该甩袖就走了,可出乎苏橙意料,裴周明并没有生气她的“不识抬举”。虽然对于他来说是那么难堪,但他嘴唇微微抿紧,两秒钟之后起身道:“你想吃什么,我重新去买。”

苏橙侧开头,将他的好意置之不理:“裴总,我们私下见面还是不大方便,被人知道会说闲话。”

裴周明紧紧地盯着苏橙的双眸,脸色难看道:“你一定要把我推这么开吗?”

“我们的距离近过吗?”

苏橙笑开,讽刺地看着裴周明道:“从前,我是代思柔的备胎,现在,我还是一个备胎,你明明已经有女朋友了好吗!你是不是总想的太好了,要一个爱你的在身边,还有一个惦记你的在不远处?我要不要被你想的这么贱?就算是备胎也有尊严好吗?也不是你想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

话音未落,苏橙被裴周明猛地按在墙上,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痛苦,她甚至连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裴周明声音低哑,丝毫没有他平日里说话的力度:“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备胎了?!”

没错,他得承认,他是曾经对代思柔有过好感,可是那只不过是朦胧的情愫罢了。他对于代思柔,只是一瞬间的动心,然后那份心动并没有发展,反而是随着时间而渐渐流逝,因为他那时候有了苏橙。他与苏橙的相识是起源于代思柔,但是起因有那么重要吗?他曾经想过,苏橙对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想了许久,裴周明才想起来,他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他同她的相处是自然而舒服的,以至于他都没有严肃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能明确的一点就是,他确确实实想过想要和她一起走下去,一辈子走下去的,她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备胎,而是他最想停泊的港湾。

他在美国治疗眼睛的时候,曾经托周睿然多次联系过她,然后他一直在等她,等她来,或者等她只言片语的问候,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他胡思乱想了很久,连他妈都劝她,这样的女孩子何必强留在身旁,可是他还是不相信,等眼睛好一点的时候,就偷偷溜上飞机逃回国,可是结果呢?

她身旁已经有另外一个人了,他亲自看到的。

那个时候,裴周明明白了为什么她连一次机会也没有给他解释,说分手就分手,那样决绝。

现在,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裴周明心里有着怒火,可是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悲哀。这一次,她身旁终于没有其他人,难道他们之间还是不可能吗?还是说,就只有他不可以?!裴周明脑子一热,覆上了苏橙的唇。

他把她吓到了,那种想要将她吞噬入腹的力度,让彼此都尝到了血腥。苏橙拼命去推他,可对于裴周明来说,那种力度如果蜉蚁撼树,他将她的手按在墙上,将她锢禁在自己的臂间,掠夺着她所有的气息。

渐渐地,苏橙没有再挣扎,裴周明感觉到面颊上有温热的水痕。

她看着他,漱漱地掉着眼泪。

裴周明这才惊觉自己的冲动,退开一步,却舍不得放开她,双手捧着苏橙的脸,用略微粗糙的指腹想抹干她的泪水,但是她却越哭越凶,一声不吭地拼命把他往房间外面推。

一切,仿佛都是一出沉默的哑剧,他与她站在绳索的两端,彼此角力,永无尽头。

苏橙的泪水像揉进他的心里一样,将他的心都浸得湿透,沉沉地,拎不起来,她就那样没有声息地,默默地哭泣着。裴周明知道,这样的哭法是将一切都闷在心里,最是伤身。他终究不忍心她受伤,所以溃不成军,扫地出门。

裴周明站在门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也从未如此笨拙,想对一个人好一点,却连机会也没有。

而门的另一端,他没有看到她滑坐在地上,薄薄的门板似乎什么也拦不住,他的呼吸,他的动作,他的味道……她似乎都可以感觉到……

许久之后,苏橙感觉到裴周明终于走了,她才打开门。

空气中仍旧弥漫着呛鼻的烟草味,满地的烟头,更是苍白至极。苏橙回屋取了扫帚将一切都清扫干净,倒进垃圾袋里面扎好口。

可是那些记忆,无论想要如何尘封,都会在不经意之间,借由某人某景重回到面前,苏橙终于发现,她依旧逃不过她的爱情,那份举得起却放不下,负重在身的爱情,也许,这就是一份叫做无处可逃的宿命。

而他们,却永远不能寻找到时间、地点和人物的正确组合,想想看,在城市里来往的人群,有那么一个人,是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的,这样的福分是多少人遇不到的,但是她却要不起这样的福分,只能需要一段用来储蓄记忆的时间。

毕竟两个人的世界就已然完满,再进去一个人,必定要将另一个人挤出去。

苏橙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毛巾包好敷在眼睛上。水珠渐渐从她的眼角滑过颧骨,顺着面颊,直至颈部,仿佛是在替她流着最后一抹残泪。

她一直没有动,将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好似这样能让她重新安稳下来。等到冰块化完,水湿颈间,镜子里面的那名女子才自然如初,脸色略微还有些苍白,但仍旧眉目如画,眼含秋水,苏橙弯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能伪装的完美无瑕。

与陈少京约的时间快到了,苏橙打了电话落实了一下预约,换好衣衫匆匆而去。只要陈少京能够同意,她便能还清欠姑姑的钱,还能从此与裴周明相忘于江湖,果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是现实就是会打碎美梦,苏橙没有想到,她会受到那样不堪的侮辱……

……

“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或者我做什么,你都已经想好了要离开吗?”

车厢中,车灯自上而下地照耀,裴周明目光炯然地看着苏橙,追问着她。

餐厅里面的一切,想必裴周明已然都看到了,他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苏橙张张嘴,虽然嘴角很痛,但她故意清晰明了地道:“裴总,您别觉得这事儿全都因为你,充其量不过是个诱因罢了。”

这话就像告诉裴周明,你又自作多情了。但是他却认真地注视着她,甚至嘴角微微弯起,可是他的笑,却一点也没有达到眼底,反倒是让人觉得格外悲伤:“你是指单纯跳槽,还是指你的一切,其实都与我无关?”

苏橙一滞,在那双因为放弃伪装,以至于深情到一览无遗的双眸里,她没办法再说出违心的话来,而且就算说了,谁也不会相信,他不会,就连她自己也不会,苏橙狼狈地侧开脸,她不敢看裴周明,惟恐自己再次丢盔解甲。

她不敢再拥有哪怕一小点的奢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当年,在他去郁欢家找到她时,她内心中,何尝没有过一丝感动。

但是结果呢……她的心就像粘起来的玻璃碎片,看起来还有形状,实际上已经百孔千疮。

苏橙岔开话题:“我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你是想现在接受我的辞职,还是明天,我一早去递辞职报告?”

裴周明并没有答话,他轮廓鲜明的脸庞有着晦涩不清的表情,前一刻,所有的激动、愤怒、不甘都如同化为一汪静水,深沉,但仿佛又在更深的部分酝酿着风暴。

他伸长手臂,从前挡风玻璃那儿拿出来一个牛皮纸袋,然后默默地递给苏橙,里面的内容让她大吃一惊。这些不仅是她还清了所有房贷款项的文件,连姑姑的那张十万元借条也在,他怎么会把这些搞到手的?房贷这一块,裴周明是怎么能越过她,把所有钱都还清的?苏橙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裴周明了,如今的他,早就可以娴熟地运用手里的力量和他家强大的背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橙攥着那个牛皮纸袋,狠狠地瞪着他。

裴周明被她的目光刺伤,却仍旧维持着淡然的语气:“你觉得呢?”

“这些东西虽然是我的债务,但是房贷是用我的名义还的,而姑姑的那张欠条,其实早就过了追缴年限,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威胁到我吗?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债务关系!”

“是吗?可我不这么想。”裴周明静静地看着她,却是一份有恃无恐。

裴周明的确能,其实只要他想,会有很多办法来对付她,就算他自己不动,也会有人很乐意替他出手。想当初,凭她自己的学历还有经验,就算是兼职,难道也找不到翻译的工作吗?乐嘉熙在里面插了多少手,她能真不知道吗,无非就是想将她逼出这个城市罢了。

苏橙紧紧咬着下唇,瞪着裴周明,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裴周明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嘴唇,柔软的嘴唇已经咬至嫣红,还沁出一丝血珠。他的小橙子总是这样倔强,可这样的倔强多么令人担心,惟恐她会撞到头破血流。

“你想了结这些事情吗?”裴周明缓缓地说道,带着诱惑。

苏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是她想的那样吗?将他们之间归为一桩钱货两讫的交易,腻了,倦了,随时便能抽身走人。而她,也真的可以将现在最大的危机给解决掉,看起来,是不是都很划算。

每个人都有一个价码,只是有的人特别贵,而有的人,很廉价。

苏橙在心里想着,她应该感谢裴周明是不是,至少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真够透彻的。

“所以,这就是我的卖身契,是吗。”

苏橙一把甩开裴周明的手,她自己都很佩服自己,说着自己的价码时,仍旧能够声线平稳清晰:“多久?”见他不答,苏橙反倒笑了,“到底多久,总得有个期限吧。”

裴周明那双宛若深潭的眼睛倒映着苏橙的影子,所有浓郁地,激烈纷杂地过往全凝缩在一处。他似乎也在笑着,但有一种悲伤的意味,面对苏橙,他已经不知道该要如何自处,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握好那个度,他也许只能做到这一点了:“一年吧。这一年你就继续留在盛景,就像以前一样。”

苏橙自嘲地笑开:“一言为定。”一年时间似乎也并不长,365天,8760个小时而已,而且之后她会过的不错,至少不用担心银行随时要来查封她的房子。

按理来说,她应该开心了,裴周明也应该开心,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分外压抑。

裴周明心烦意乱地从口袋里拿出烟来,仍旧是苍白的,没有任何包装的香烟,洁白的烟身如雪,令苏橙莫名地觉得刺目。她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为他点燃那根烟,袅袅地青烟腾挪在他们彼此之间,像一层青雾,又仿佛千山万水的时空。

他看着她很久,最终放弃般地启动车,吩咐苏橙道:“你回去之后再休息两天吧,脸上记得多敷些冰块,要是还觉得不大对劲儿就去医院吧……”裴周明的声音,略略带着低沉,但是比起她来却是字正腔圆,哪怕是这样不符合他个性的唠叨,也像是一曲小提琴般悦耳,拔乱苏橙的每一根心弦。

可是苏橙仍旧对他无话可说,就像那句话一样——原来真的深爱一个人时候,内心酸涩,什么都说不出来;甜言蜜语,反而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渐渐地,车厢里只有空寂寂的沉默。

裴周明将车停在她家楼下,她略略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下车的准备,脸上猛地红了许多,埋头推开车门。

这时候,裴周明终于才问道:“明天见?”他的期许混合着一丝难言的落寞,他并没有阻止苏橙的任何举动,只是道,“小橙子,在拍卖会那天我就已经同徐薇分手了。”

苏橙猛地回过头,直勾勾地瞪着他,眼神在黑暗中晶亮晶亮的。那副模样很像是拿到糖果,可又不敢咽下的小孩子,生怕下一秒又被人将糖果抢走。

准确来说,是在听到徐薇那通电话之后,他就同徐薇分手了,随后才下来找了苏橙。但是那个时候,他丝毫没有提醒苏橙,也是有着一种让小橙子吃点教训,然后他再去当面戳穿陈少京,看他还有没有胆子撬他墙角的想法。如果早预料到会是那种场面,他绝对不会让苏橙遇上。

裴周明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然后在她的唇上印下一个吻,没有什么情欲,只有后悔与怜惜。

她的唇上,甚至还有血腥的味道。

但是这一次,至少苏橙没有躲开……

“好好休息。”他艰难地说道,哪怕心里有多不愿意放开手。

这一次,他赢得非常不光彩,但是他仍旧是赢了。爱情总如战场,即使是知道这场战争艰难前途叵测,却仍旧不妨碍他为一场小小战役的胜利而欢呼雀跃充满希望。

哪怕现在,她只吝啬地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错误,就是让她以为彼此会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并非他内心中唯一一朵向阳而开的花,盛开时,一切都如潮水般退散。

但是现在,他不介意让她知道。

苏橙的心,又如何不是地动山摇。有时候,感情总是那样奇怪,爱的时候屡屡犯错,待错过了才发现,心底里仍旧还是有那个人,那个令她总是很难过的人。

裴周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总能让她充满期许,可是又能轻易将她挥进深渊。面对他,她就仿佛是个向圣诞老人祈祷过的孩子,一觉醒来之后,发现竟然美梦成真了,欢喜异常,却又那么的不真实,惟恐这其实是是另外一场梦,而床头的袜子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可是苏橙仍旧没有睡意,她将那些文件又拿出来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对于她来说,严重到像塌了天一般的问题,现在却这样轻易解决了……如今她债主单一,竟然只是裴周明一人了。

但是现在对于她来说,感觉又似乎更加复杂,并不能用一种感情一概而论,她只知道,她又欠了一笔不能掉以轻心的债。

世界总是展开着无数奇妙之旅,光怪陆离,精彩纷呈,站在人生那些不期而至的岔路口时,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也许下一秒,他们便会形同陌路。她不是已经遇上一次了么,谁能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些什么?

手机中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苏橙打开一看,不过廖廖几语。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想告诉你,我一直都是爱着你的——谭瀚。

苏橙怔怔地看着那条短信,想到在餐厅里,他连站出来都不敢的模样,现在竟然敢发这种短信给她了?是趁着乐嘉熙睡着的时候吧。苏橙冷冷一笑,直接将那条短信删掉,然后将电话给拉黑。

能别再恶心她了好吗……

苏橙埋头一觉睡到闹钟响了,她挣扎着起床,感觉整个人还是头晕脑花的。她傻乎乎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好像裴周明今天又给她放假了吧?苏橙抱着被子缠绵了许久,终于还是起床了,她不能过着米虫的生活,她还得给自己赚生活费呢。

她龇牙咧嘴地洗完脸,上好了一个淡妆后,自觉总算能出去见人了。陈夫人没给她抓出五道痕来,真是谢天谢地。

可在她拎着包下楼的时候,却是看到裴周明的车就停在楼下,他朝她招手道:“小橙子。”

“你怎么来了?”苏橙有些心理没准备好。

裴周明一笑,眼神亮亮的:“先上来吧,后面有车要出去,我不开走人家也没办法开走。”

苏橙一看,果然如此,只好依言坐上车,反正他现在是她的“金主”不是,听他的没错。一坐进车里,她就看到放在前挡风玻璃那儿塑料袋,竟然是鸿鹄轩的虾饺。这家虾饺做的十分有名,皮薄透明,肉馅鲜美,每个里面都包着一整只大虾,这是苏橙唯一一道觉得做不好的点心,原本是郁小欢带她去吃,两个人都爱到不行,后来裴周明知道了,又请了两丫头一起吃了次,欢喜得郁欢这家伙夸死裴周明了。

“赶紧吃,还没冷。”裴周明看了她一眼,催促道。

美食当前,苏橙没顶住,轻易被收买了。鸿鹄轩不愧是老牌酒家,这么久了,仍旧是怀念中的那个味道,倒是显得比人还要长情。一笼虾饺不过四个,不过裴周明简直太厚道的,给买了三笼,还有一杯冻奶茶。不过他大概忘记拿筷子了,苏橙也没介意,掏出湿纸巾擦擦手就开始左右开弓,吃的不亦乐乎。

“今天有人将一件藏品送来,正好潘教授也在,我约了他去看。”裴周明说道。

苏橙“嗯”了声:“我会记得中午去订位子,这次还是在新景丽吗?”

许老的拍卖会结束后,盛景的名气无疑有了很大提升,相较于之前,有了不少藏家开始与盛景接触,所以潘教授也被请来的比较勤了。不过短时间之内,肯定无法举办一场能同许老的藏品相提并论的拍卖会。裴周明也不急,他做这一行纯粹是因为爱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才能不忘初衷。至于赚钱,那是别的行业应该做的了。

苏橙说完地点,正准备等着裴周明定夺,没想到他半天没有吭声,她想想:“要不然今天换一下口味?对了,他最近是在吃斋,不如今天就订到素菜馆吧?”

裴周明终于没忍住,挑眉道:“小橙子同学,你胃口可真够好的。”

苏橙这才后知后觉,搞半天今天的早餐不是她一个人的啊,他早点说嘛,难怪她是说怎么量有点大,裴周明看过来的眼神很有些怨念呢……于是,她拎起最后一个虾饺:“呃,还剩下一个,你要吗?”

“你说呢?”

苏橙乖乖地拎过去,塞进他嘴里了。手退得迟了点,被他的嘴唇擦过,柔韧而温暖的触感,倒还真不像这人平时给人的感觉,那一刹那间的接触,让苏橙关于夜晚的那些记忆骤然回归,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在她身上所印下的每一寸呼吸,仿佛还历历在目,苏橙不禁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发什么呆?昨天没有睡好吗?”裴周明似乎不察,追问道,趁着红灯的时候,手指在她眼眶下轻轻一拂,“你现在的黑眼圈可真重,化妆也没盖住。”

苏橙整个人都弹动了一下,她忙避开道:“昨天回去的太晚了,的确是有些没精神。”

裴周明的手落在半空中,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那就带两杯咖啡上去吧。”他在咖啡店门口放下她,“你先去买,我停完车过来找你。”

苏橙忙不迭迟地推门离开,几乎像落荒而逃似的,背上都冒出来一层冷汗。

已经过了元旦,咖啡厅顶上仍旧留着装饰的彩星,苏橙微微仰起头看着,感觉到脑子有点发疼了。

“橙橙?!”面前突然传来一道喊声。

就在她的面前,谭瀚看着她,面庞有一丝丝扭曲,好像因为夸张的惊喜而显得做作。他匆匆忙忙地挤过来,看起来十分诚挚地说道:“橙橙,昨天我发过去的短信你收到了吧,今天早上你就过来找我?”

苏橙不禁反问道,“什么?”

谭瀚很高兴地笃定道:“你根本就不爱喝咖啡,而且你不是在辞职之后就很穷吗,哪会舍得买咖啡的钱,难道不是你看到我在里面,所以才跟进来的吗。”

她是不是昨天实在睡晚了,所以现在还在梦里?只不过进来买杯提神的咖啡,怎么成了个跟踪犯?苏橙十分好笑,眼前的人拥有她曾经分外熟悉的脸庞,但现在看起来,却只是一只傲慢的孔雀,自恋地看着水中的倒影。

苏橙不想浪费力气同他生气,真在是不值得。

谭瀚见苏橙没有反驳,愈发理直气壮:“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还有我的,有没有时间,坐下来聊一下好吗?”

苏橙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麻烦让让,我的咖啡好了。”

原本准备看好戏的群众发出低低的笑声,谭瀚脸色涨得通红,他恼羞成怒地一把抓过苏橙,强行将她拉到一旁,沉声道:“你就不用装了,当初我甩了你的时候,你来找过我多少次?”但是对于他来说,还有另外一层顾虑,“你现在是不是真的和裴周明在一起?我看你是又被人骗了吧,裴周明惯来万花丛中过,最喜欢钱货两清的事情,你现在有缺钱到那种程度吗?!那我也有啊。”

“你也知道是‘又’字吗?”苏橙冷冷道。

谭瀚一滞,苏橙甩开他的手,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道:“不管裴周明是不是那种人,但是相比较起来,我更信不过你的人品。”

“我……我不是向你道过歉了吗。”谭瀚说道,“当时是我做得不对,我思虑不周,不过我真没想到和你分手,我就想先冷静冷静。”

“冷静到你结婚后,然后再让我插足你们的婚姻,是吗?”

见谭瀚哑口无言,苏橙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蠢货。但更不敢相信的是,她以前到底有多和自己过不去,会选择和他在一起,还那样狼狈不堪过。她不欲再在众人面前“表演”,再多伤痛纠葛,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一场蠢戏。

抓过咖啡,苏橙转身就走,如果一个人陷入不得不申辩的地步,那本身就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岂料谭瀚拦住她:“你至少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一下你,就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不是缺钱吗,我给你,你要多少?你就别在和裴周明纠葛在一起了。”

苏橙平静地嘲笑他道:“谭先生,你的工资有多少我也不是不知道,那么一点,连你平日开销都不够,现如今,你是准备用你老婆的钱来给前女友?”

谭家虽然家境优越,但谭瀚的手脚也相当大方,未婚时还好说,谭家还会贴补,可是已经结婚了,再正大光明的补贴便显得他十分窝囊。但他那份工资,哪比得上自己开公司的乐嘉熙,家用方面反而是乐嘉熙出的更多。

谭瀚向来自视甚高,如今这话无疑狠狠戳中他的痛处,当即取出一张卡:“这里面有十万。”

苏橙脸上笑意更深,她同情地看着谭瀚,他连他姐姐都不如:“剩下的你是准备分期付款吗?”

谭瀚没想到如今她说话这么不客气,当即脸色一变,想抓住她:“你……”

谭瀚的手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裴周明将苏橙揽在怀里,面色不善地看着潭瀚。这个人还当真有趣,能将无耻发扬到登峰造极。

裴周明眼神凛冽地看着谭瀚:“谭先生,你该不会以为乐嘉熙能护你一辈子吧。”

谭瀚脸色一变,脑子终于不再发热,勉强笑道:“我只是想同橙橙叙旧罢了。”

“不好意思,你只能叫她顾小姐。”裴周明虽然语言客气,但态度却截然相反。

谭瀚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可是他总算知道轻重,不敢同裴周明翻脸,便连咖啡面包也没有拿,匆匆离开。

苏橙松了口气,她已经做好了和谭瀚翻脸的准备。

“好可惜,少了一次不怕人找麻烦的机会。”苏橙不无遗憾。

裴周明不甚在意的承诺:“下次好了,你定时间。”

苏橙笑了笑,虽然她现在不过是“为虎作伥”,却也令她十分受用。她不是圣母,能面对伤害毫不挂怀,还一心盼着别人好,现如今她知道谭瀚过得不好,也就安心多了。

两人一同走出咖啡厅,苏橙靠在他身旁,这是他们难得的平和靠近,没有因为彼此的锐刺而互相伤害。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仿佛是雪松一般,基调鲜明,令人心醉,又混合着独属于他的温暖气息。他们彼此伤害的太久,她记挂那份疼痛也太久,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当初她为什么会喜欢他,这个本质上是十分绅士的男人。

只是她警告自己不要奢望太多,温柔能让人溺毙。若是她享受了那份小小的温暖之后,定会对原本已经不惧的寒冷失去战斗的勇气。

苏橙压下心中的小小波澜,向裴周明道谢:“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裴周明理直气壮道。

苏橙微微怔了怔,小声道:“那倒也是的。”她现在的身份,倒真不用向他道谢,谭瀚当着他的面撬了墙角,他总得维护一下自己的“固定财产”才对。

裴周明敏锐地觉察到她脸上微小的表情改变,他张了张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其实那些钱,对于他来说真的不在意,苏橙她还与不还,其实并无甚要紧。只不过一切只是个借口,那些东西,是现在唯一联系他们之间的枢纽,只有这样,才能在她心里被她惦记着,占据着,拥有一席之地。

虽然说起来有些悲哀,可又无比现实。

裴周明含混地笑笑,随手替她拢了拢围巾。今天小橙子带的这种黄色很适合她,就像阳光的颜色。他的动作自然流畅,让苏橙连反对的机会也没有。

“裴总,早……啊……”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苏橙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忙退开两步,脸上都飞起一阵红晕。

裴周明还是对那名打招呼的员工点点头:“早。”只是表情略显严肃且苦闷。

消息传的真快,还不到中午,整个盛景就都知道了,众人都个个笑而不语,态度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子暧昧。从早上到中午,在她门口遛圈的人数直线上升,要不是顾虑到里面办公的裴周明,进来问文件处理的都能有一打。

可也有用不着顾虑的人在,陈熠就正大光明地遛过来,也不像平时那么端着了,用一脸八卦的表情发问:“小橙子助理,我听到一些事情的风声了啊。”

“您老人家真是耳聪目明。”苏橙对他无言了。陈熠不愧是郁小欢的亲哥,两人一样性格开朗,偶尔有些不着调。初见时他端的人模狗样,可日子一久就知道他素来没个正形,整个公司的人比较怕裴周明。

陈熠挺开心的,乐呵呵地道:“我这是关心员工的个人问题啊,如今不是讲究事业家庭双丰收吗,要是我们公司能内部解决一对儿,这也算是一件功绩啊。”

她现在已经有自知之明了好么,苏橙笑笑,向陈熠解释道:“你们误会了,今天早上那是裴总江湖救急呢,否则我就被个精神病欺负了。”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

“喔……”陈熠摆明了不信,“下次要再出这种事情,打电话上来,一个公司的,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在娘家被欺负了。”

苏橙简直是哭笑不得,忙岔开话题道:“陈总,开会了。”

眼看着快要过年,所有手头上的事情都快要收关,反而清闲了下来,人人都有一种慵懒的感觉,而且这一年盛景是打了个胜仗,众人纷纷琢磨着宰一宰老板。在召开的例会上,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旁敲侧击,迟迟不肯散会。

裴周明故意逗了他们好一会儿,才高抬贵手:“不就是想要出去玩吗,你们说吧,想要去哪?”

有人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温泉吧,泡泡温泉,解除一下疲劳。”

陈熠调侃地指着那人道:“看看看看,这又是在叫苦了。”

众人都笑出来,陈熠索性大方地一挥手,“干脆所有人都去普吉岛,想到海里玩的就去海里玩,想打麻将的打麻将。”

去普吉岛打麻将?那还得自己带齐全套工具呢!

钟晓墨吐他槽:“陈总,你是准备背几套麻将过去啊。”

“钟晓墨你去年笑傲麻坛,女子组第一的成绩我还记着呢。”

陈熠也不否认,挑衅裴周明:“至于男子组嘛,你准备好了吗?”

“我会记得穿口袋比较大的衣服去。”裴周明笑笑,才无所谓。就陈熠的水准,和他打十打九输,还一直叫嚣要反攻,他可以觉得分红拿的太多了。

打麻将这种事情最不禁勾,所有人心里都开始痒痒,纷纷开始查路线,查价格,查酒店。钟晓墨数了数人头,感觉还是包个旅行团比较划算,于是中午就拉着苏橙去问旅行社。

别看钟晓墨在那儿笑话陈熠,其实她也是瘾特别大的人,于是兴致特别高昂。苏橙反正是协同,看钟晓墨那架势,就知道砍价之类的事情毫无插手余地,于是她给钟晓墨打了声招呼,转转悠悠地跑到隔壁,这家蛋糕店挺有名的,她正好买点下午茶回去。

裴周明并不排斥甜食,不过偏好苦一些的,苏橙就给他买了份软巧克力蛋糕,钟晓墨喜欢芝士,陈熠比较能接受摩卡……苏橙在心里想着,为他们都点了一份,足足装了一大盒,可等到付账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出来时为了省事,把钱包给塞钟晓墨那儿了。

搞了这个乌龙,苏橙挺不好意思,便让店员先将蛋糕收好,她准备出门去找钟晓墨要钱包,可有人从后面递了两张大钞过来:“我来结吧。”

苏橙惊讶地回头,骤然对视上许明央目光深沉的双眸。离上次见到许明央,这算起来也没有多久,他看起来竟瘦了不少。

“不用啦,我同事就在旁边呢。”苏橙连忙道。

许明央从店员手里接过盒子,放回苏橙手中:“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本来就说好要请你吃饭的,不过最近年底了,有些忙不过来,就当是赔罪了。”

“说的这么严重干吗?”

苏橙捧着蛋糕盒,脸上有些红扑扑的:“许总可是娱乐圈的,赚着全国人民的银子,越到年底越忙。”

许明央笑笑,但是笑意没有传到眼底,幽深的眼眸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那天,他一看到苏橙的未接来电,便径直兴致盎然地开车过去找她。她的家,许明央记得很清楚,虽然道路并不是那么好走,可他仍旧很高兴,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只要想到能见到她,心情就会那样雀跃,一路都在盘算要去什么地方。

可是最后他却看到了裴周明,看到了她与裴周明在门口所发生的一切,许明央第一次懊恼自己视力太好,以至于能看到那么清楚。

当时,他坐在车里很长很长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待那么久。

许明央只能反复回想着,在他的印象里,苏橙面对他时,从来神情平静从容自然,而不是像那时,哭得太过厉害,连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出来她悲伤的痕迹。

如果没有能看到一切,他还能自欺欺人,保持那么一丝期许,但是他偏偏看到了,从头到尾。所以许明央明白了,她面对他的淡然自若,只不过是因为他并不重要罢了。

没有重要到可以搅乱她所有的心弦。

这真是个讽刺,他在爱情中,从来都是主导的一方,但是显然顾苏橙棋高一等。

许明央想,这次他真的是比往常动心多一些,而且不巧的是,正好比苏橙多。

“这几天出差去了吗?”苏橙问道。

许明央微微一笑,点点头。他有一个月时间没有联系她,在她口中,竟然只有几天的感觉。他开口却是问道:“这家店的蛋糕很好吃吗?”哪怕心绪翻江倒海,可问出口的,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许明央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苏橙抱着蛋糕盒点头,还如数家珍地向他推荐。店员都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比她们都还要专业的样子。

说了一会儿,苏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喜欢吃哪种口味,我请你吃吧。”

许明央还是忍不住笑了,这似乎都是他买的单吧。不过他眼神微敛:“软巧克力蛋糕可以吗?”

“呃……黑森林可以吗?”苏橙犹豫了一下。

许明央知道裴周明喜欢的是偏苦口味,可是很不巧,他们的口味竟然十分类似,结果还真是不留情面。许明央的心情差到极点,明明是他比较早遇到苏橙,却仍是被裴周明抢先了,似乎裴周明这个人总是能无往不利,什么都能够轻易到手。

“小橙子小橙子,我已经搞定了。”钟晓墨抓着手里的报价单过来,见到许明央时微微一怔,不过她也认识许明央,忙打招呼道,“许总,好巧,在这儿遇上你。”

“正好路过,你们要回盛景吗,我送你们一程。”

苏橙犹豫了一下,但是钟晓墨自然乐得有人代劳,总比踩着高跟鞋再走二十分钟要强啊。

下了车,苏橙向许明央道谢,钱被她临走的时候悄悄放在了后座。虽然许明央并不在乎这一点钱,但她不想欠许明央这份人情。她不傻,看得出来许明央对她的不同。

可回到办公室不久后,就有人送过来一棒玫瑰花。

送花小哥进门的时候正好撞上苏橙往外走,脸都被花掩住了,瓮声瓮气地问着:“麻烦请问顾苏橙小姐是在哪?”

苏橙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这里没有叫顾苏橙的人”,身旁的前台小姑娘就替她收下来,促狭地瞄着苏橙,当真是扎了她们的眼球,没想到裴大Boss竟然还有公开卖浪漫的时候。

“哎呀,我数数,好像还是99朵呢。”小姑娘羡慕地说道。

“就放在你这儿吧,我对花粉过敏。”苏橙笑笑。

小姑娘很遗憾:“太可惜了。”于是她将包装拆开,特意借了花瓶插好,余下的还每个女员工桌上一人一枝,可算是替苏橙宣传到位了。

“你对花粉过敏?我怎么不知道。”裴周明出来拿文件,故意说道。

苏橙头疼地回答:“刚刚发现得上的。”

许明央这简直就是飞来一笔,可他偏偏又没有进一步表示,让苏橙连个婉转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如果她聪明一点,大可以同某人玩玩暧昧,有备无患,但是苏橙知道如果对一个人没意思,还给这个人希望,那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她吃过这个亏,所以不忍心让别人也吃相同的亏。

裴周明对于苏橙的回答且算让人满意,拍拍她的后脑勺,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可是一想到许明央这家伙在一旁虎视眈眈,裴周明就觉得挺讨厌的。

正好第二天是休息了,裴周明约苏橙去参加一个聚会。其实苏橙不大想去,她宁可在家抱着宝贝儿看电影,或者看看书也好,她最近在犹豫,要不要在计划里加上一项——重新去学校读书,比如说研究生之类。她的大学生活总是和忙碌联系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为了奖学金奋斗,下课的时候,又忙着打各式各样的工,想起前段时间,学校通知要准备校庆了,苏橙才突然发现,她对于自己系的同学一点儿也不熟悉,除了压榨她的徐奶妈之外。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些遗憾,不过回去读书这件事情,也只是想想罢了。

苏橙在沙发上打着滚,感叹道:“哎,感觉就是花钱去度假,有点堕落耶。”

裴周明过来接她,十分好笑地将她拉起来:“快点去准备吧。”

等他们到的时候,众人都纷纷惊讶了,裴周明也终于带人来了!在他们的圈子里面,这样的聚会很少会有外人,一来,他们都是大院里面的孩子,从小到大的友情,少有人可以插进来,二来,也是怕嫌麻烦,且不谈人情人脉这样的事情,最要避免的就是正室和小三同处一室的尴尬。

但是比较起有些连未婚妻都能换好几轮的家伙,裴周明却一次也没有携伴而来,甚至连口风都没有透过,所以这次,众人也大概猜到,裴周明这家伙是被套牢了。

这次聚会也就是五六个人,凑一起打打麻将,喝喝茶,倒也没有说玩得很疯。其中苏橙只认识一个人,叫唐九云,现职是律师,但是竟然长得眉目如画,能完美秒杀诸多女子,实在让苏橙压力有点儿大。

唐九云对麻将没什么兴趣,就摆弄着茶具,一边看电视一边泡茶。他递给苏橙一杯,开口道:“很久不见了。”唐九云的声音有点点哑,但是显得很温和。

他也是现在所有人中,唯一知道当年她与裴周明那段的人,而且显然他口风很严,并没有四处说人闲话的习惯,大概这是作为律师的职业习惯。

苏橙同他也没有深交,偶尔有几次在馥馨苑撞上过,便一同吃了几次饭,再然后就是去裴家过年的那一次了。唐九云和他家里关系一般,反倒是和裴老爷子亲近,也是难怪,因为只有他在大院里同裴老爷子势均力敌,偶尔还会胜上几子,所以他们都喜欢一旁观战,好像能赢得与有荣焉,自己没有惨败过一样。

想到这里,苏橙笑了笑,端着茶慢慢地喝起来,很香,而且有些熟悉。

唐九云看出来了,替她解惑:“我和周明一起学的,不过我是偶尔学学。”他执着水壶,开始第二泡,手法确实很像,“你也知道他家的情况,从小大到他父母都没时间管他,我也是,所以按我老家的话说,那就是嫌死狗。有次我们俩溜去食堂玩,看到正好进的大半个月的米糖,就把糖全给混进了米里,我还在那儿放哨,结果那天食堂吃饭的都炸锅了,生怕这次是放了糖,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惊动了警卫团去调了监控,把他给逮了出来,他爸这才赶回来赔偿损失,狠狠揍了他一顿,让他学这两样熬性子。”

苏橙静静地听着,手里拿着茶杯,不禁莞尔。

“他性子明烈,想干的事就没回头过,不过怕把他爸气出个好歹来,就整天阳奉阴违。他爸也没办法一直守着,于是就请了老师来,然后让警卫员开着录像机每天录像,不到两小时不准挪地,就跟熬鹰一样……你知道熬鹰吧?”

听唐九云这么问,苏橙点点头。她大概听说过,牧人为了驯服天空的霸主,在捉到它们之后便活活地困住它,利用饥渴与疲惫,开始一人一鹰的对峙,直至磨去鹰的所有野性,将它们驯化为猎鹰。

唐九云又道:“不过要我说,这法子也是有效果的,但更有可能是长大了的关系,周明的个性总算稳重多了,再往后,我也就没有见过他再肆意妄为了,他总是比谁都知道,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绝对不能做。”他说着的时候,目光在苏橙脸上划过去,“周明后来出事的那段时间,病情一直反复着,好的时候能朦胧看点影子,差的时候,就只能感光。那时候又赶上风向转了,有人给裴家找麻烦,他妈就想安排他出国,可他死活不愿意,还是他妈做主,打了麻醉送上的飞机。结果没想到,刚刚好一点就偷跑回国,等找着的时候,病情已经再次恶化了。但总算有一点好,也不知道他回去的时候到底看到什么了,总算是消停了。”

苏橙不敢置信地看着唐九云,当初周睿然不是说,他的病情不严重吗?她软弱地辩白道:“我不知道这些……”

“反正也是一些陈年往事了,现在他的病好了,说出来就是个谈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不好……”唐九云顿了顿,并不做评论,只是淡淡道,“顾小姐,我就是想说,人不能只盯着自己的伤口。”

苏橙默默地看着手中清绿的茶汤,心里却像炉子上翻腾的开水一样,但还是说道:“其实我和裴周明没什么的。”

故且不说当年他出车祸时,是代思柔坐在他车上,她和裴周明已经分手了,就说现在,按照她与裴周明的“约定”,他们不过只有一个合同期。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苏橙早就在心里默默地画下一个日历,慢慢地倒数着,过了一天,就划掉一天,时间一长,原本淋漓的痛意便会麻木。

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她也不敢想太远。

唐九云有些疑惑,可没等他问明白,裴周明要接个电话,就匆匆忙忙拉着苏橙顶上,看着那些筹码。苏橙很有些胆战心惊,她要是输了,下半生都得赔出来吧,难怪陈熠回回都输,他们这群人真是个个胆大包天。

裴周明的电话打得有些久,等回来,发现苏橙打的愁眉苦脸,正想宽慰她几句,再一看筹码,竟然是还小赢几手,他惊讶地夸奖道:“你打得还不错。”

苏橙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让出来:“我也就偶尔会玩玩QQ游戏。”

其余三名牌友脸色顿时精彩纷呈,觉得苏橙简直就是在群嘲,所谓笑傲麻坛的家伙们水准不过如此。裴周明笑而不语,这时候身旁有个朋友突然开口:“周明,待会有时间吗,替我掌个眼。”

所谓乱世古董盛世金,这帮朋友虽然不专业玩,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偶尔当当票友,裴周明偶尔也客串一下鉴定师,太专业可能不行,但大概能看出来:“你又看中什么?”

“刚淘到一寿山石的小玩意,哎哟,可费老大劲儿了,要不是你那边许老的那枚给乐嘉熙切了,我也不至于到处托人。”

现在好的寿山石可谓是一克石一黄金,裴周明朝他点头:“拿来我看看。”

那朋友直接就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裴周明打开一看,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苏橙站在一旁看出来,凑过来一看,当即吃了一惊。这一枚印章乍眼看上去,竟然和许老的那枚一模一样。

许老所有的藏品目录是苏橙反复核对过无数次的,那枚印章她也有印象,是块田黄石,纹理细密,色泽中黄,上刻狮钮,十分纯正。如今田黄石资源越来越少,价格被炒到奇高,于是造假手段也层出不穷,虽然这枚看起来挺真,但裴周明现在也拿不定主意。

“怎么,有问题?”

那朋友正好把牌一推,不打了:“你看出来什么了?”

裴周明笑笑,也没有多说什么。按着他们那行的规矩,就算是假的,那也不能说假,更何况他位置不一样,愈发不能说什么。

虽然对于拍卖行来说,拍卖法是会给拍卖公司免责,只需要事先签订好条约,可是若拍卖出来的东西有赝品,这对于名誉的可是毁灭性的打击。古玩这一行是要考眼力的一行,买真买假都怨不着谁,但如果连拍卖行都不能保真,那玩家不如直接拿钱去捡漏。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裴周明想了想,同那朋友道:“你赶明儿还是拿去我那儿吧,我请人给你看看。”

那朋友点点头,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谭瀚笑意盈盈道:“哎,我来迟了,你们怎么不打了,这才几点啊。”他话音刚落,眼睛就扫到了苏橙,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同乐嘉熙结婚这么久了,乐嘉熙多少也把他带进了这个朋友圈,只是同裴周明遇上的机会并不多罢了。

谭瀚没想到,裴周明竟然把苏橙带出来了。

裴周明却只是淡淡地看过来一眼,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的样子。

原本被拆了的牌桌,由谭瀚给顶上了,但是他一直打得心神不宁,总是看着同裴周明坐在一起的苏橙。她就靠坐在裴周明身旁听他们聊天,裴周明亲自动手,为苏橙倒茶,两人不时小声说话,苏橙不怎么说话,只是笑,眼神明媚,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的憔悴狼狈。

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情深意笃的璧人,但是谭瀚却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着。原来她是真的攀上了高枝,难怪那天会毫不留情地羞辱他。而且自从那之后,他是做什么什么都不顺,原先是做着招商引资的工作,结果莫名其妙出了好几桩麻烦事。谈的好好的外商,突然不知道为什么,直接撤资到其他区去了,虽然最后总算是抹过去了,但是他也面临要调岗的问题。

这对于谭瀚而言,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为止又和乐嘉熙吵了好几次,整个人都心思浮躁,几圈下来,就输得让人心惊。谭瀚一见到苏橙要起身接电话,他顾不得心痛输的钱财,找了个借口跟了过去。

苏橙毫无所查,正在走廊转角说着电话,微微低垂的头,乌发在额前落下阴影,明暗灯光之下,轮廓细腻柔美,比起之前来,更加显眼了几分。

可看到她现在越好,谭瀚心里就愈发有一股无名怒火,他大步走过去,劈手将电话抢过来挂断。

苏橙吓了一跳,看到是谭瀚,顿时沉下脸色:“你干什么,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谭瀚见她如此不假辞色,便将她拦在转角,阴阳怪气道:“橙橙,真是恭喜你了,裴周明还是很大方的,你跟着他一个月,能赶上你以往一年赚的钱,想必你以后不会再缺钱了。不过世事无常,往后要是有需要也让我照顾一下你的生意。”

他仿佛是想将所有的怨怼都发泄出来,努力地奚落着苏橙,然后等待着对方的暴怒,好满足他变态的自尊心,却不料苏橙只是用一种平静且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买不起。”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货色,竟然看不起我!”

“你有什么地方能让我看的起吗。”苏橙反唇相讥。

有些人,身处逆境却能激发他的奋斗,但有些人,只要略微有一点儿不顺,他就如坠深渊,还要活生生地缠死旁人。无疑,谭瀚现在就是那种。

苏橙仰头对他,再次重申道:“请把我的手机还我,我同你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怎么,你还真以为被裴周明上过,价格就水涨船高了!”

谭瀚怒火攻心,猛然拉住她,将她推进一个无人的包厢里面:“我倒是要试试,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苏橙猝不及防,被他直接推倒在地上,脚踝随之传来一阵剧痛,苏橙痛哼了一声,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谭瀚紧紧地抓住。整个包厢没有开灯,黑暗令她骤然丧失视觉,但是触觉却更加敏锐,谭瀚的手指仿若蜥蜴的爪子,令她恶心欲吐。

“住手!”苏橙忍不住尖叫。

“给老子闭嘴!”

黑暗中,苏橙朦胧地见到谭瀚高举右手,她下意识地闭紧眼睛,用手臂护住脸,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下一秒,只听到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却是谭瀚的惨叫。原本压在她身上的人被揪了起来,苏橙惊骇地睁开眼睛,只能看到谭瀚像个沙袋一样,被裴周明又再次揍倒在地,死死捂着肚子发出呻吟。

整个房间弥漫而开血腥味,灯也被人打开,只见谭瀚瘫倒在地,额头也破开个大口,流了不少血,原先这个房间的一个装饰瓶碎了一地。裴周明一脚将谭瀚踹远了点,过去扶起苏橙,心焦地问道:“怎么样了?还好吗?”

苏橙惊魂未定,只能胡乱地点头,声音却是一点儿都发不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裴周明心疼地抱着她,拍着苏橙的后背,小声安慰着她,眼神瞥到她膝盖的擦伤,愈发怒意如滔,恨不得直接废了谭瀚。

动静这么大,不止这次聚会的朋友,眼见着会所的服务员都过来了。

唐九云朝着会所的经理远远一挥手,打发他们走人:“没什么事,你们都忙去吧。”

聚会的几个朋友都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事情却是相当明显,所有人心里都不齿谭瀚,心想乐嘉熙怎么会嫁了这么个玩意。可他们毕竟都有头有脸,事情闹大了对彼此的脸面都不好看,终于有人在里面和稀泥道:“周明,人都已经成这样了,也算出了口气了。”可包括那人在内,也都有一些看好戏的心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裴周明暴怒手黑的时候了。

谭瀚被打得鼻青脸肿,只能抱着肚子呻吟。裴周明松开苏橙,过去直接将他拎起来,语气冷冽至极:“向苏橙道歉!”

可谭瀚装作快要失去意识的模样,一边叫痛,想要把这件事情给混过去:“是她自己要贴过来的,之前她就傍过我一段时间,这次是她想……”

裴周明见状,反倒冷冷地笑了笑,朝唐九云扬扬下颚:“你们都出去吧,记得把门给我关起来。”他在大院里面长大,多的是专业人才,从小就没少跟人干黑架,知道怎么下手即有效又阴损的。

谭瀚心知不妙,挣扎着想从裴周明手下逃出来,可裴周明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抓着他,他只好大叫朝着那些朋友嚎叫道:“是真的!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信可以问嘉熙,她都知道!”

他原本以为将乐嘉熙抬出来,这些朋友多少会帮他,至少会拦着裴周明,可是没想到,唐九云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还真要转身走人的模样。谭瀚再看裴周明,眼睛里都是嗜血的光芒,顿时骇住,有一种自己真的会被裴周明打死,而他的一条命,对于裴周明来说,甚至同蝼蚁都没有区别的感觉。

谭瀚不敢再硬顶着,忙动了动嘴唇:“是,是我不对……”

“你还能不对吗,你可是太对了。”裴周明冷冷嘲讽道。

“不不,我错了,我错了,我刚刚就是随便说说的!”

谭瀚乖觉地朝着苏橙道:“橙橙,这次是我不对,求你了,求你原谅我!”

裴周明喝道:“你忘记了我上次告诉你什么!”

“顾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谭瀚连忙改口,血哗哗地流了一脸,那模样即狼狈又可怖。他沙哑着喉咙道:“我再也不敢了!”

裴周明回头看了眼苏橙,仍旧怒意未平。要他说,他还真不想就这么放过谭瀚,留着反正也是个祸害,但苏橙回过神来,却是眼神黯然地按住裴周明道:“已经够了,我们走吧。”其实谭瀚说的倒也没错,她现在的身份多么尴尬,旁人是不敢说裴周明,但是却不会忌讳说她什么,当年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她深有体会,无论去什么地方,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是那么暧昧。

谣言往往更有杀伤力,她现在身上就只有些擦伤,就算报警也不能把谭瀚怎么样了,还徒惹人笑话。她只想尽快离开这儿。

裴周明扔开谭瀚,将自己的大衣罩在苏橙身上,送她回家。

一路上,苏橙一声不吭,也不与裴周明对视。车窗外稍纵即逝的车水马龙,灯火琉璃,让靠在车窗上的小橙子看起来尤其脆弱。裴周明开始后悔,他不应该就那样放过谭瀚,谭瀚的把柄太多了,随便哪一条送到纪委就够他受的,再加上今天的事情一出,就算乐嘉熙想要保他,也得要掂量掂量。

许久之后,苏橙看到超市,突然拉了拉裴周明的袖子:“我们下去买点酒好吗?”

这样亲昵的小举动,让裴周明眼神一暖:“那准备给我喝茶香鸡尾酒吗。”

苏橙咬咬下唇,看着他小声道:“哎,你这个人,记性怎么那么好。”

那一次是他们吵架,她气鼓鼓地坐在他旁边,抱着字典,他也不理她,故意做自己的事情,结果端起茶杯一喝,差点儿一口都喷出来,茶里面竟然被她加了酒,真是幼稚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可她恶作剧得逞分外高兴,竟把余下的给喝了,自己反倒醉了大半夜,他只好把她抱上床,看着她紧紧地蜷成一团,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细白的牙齿。

第二天一早,她就宿醉了,将自己裹成蛹一般,在床上滚来滚去,叫着头痛:“哎呀,我要是能滚成和头痛同频率,就应该不痛了吧。”

裴周明默默地将车调转方向:“去我家吧,我家有。”

苏橙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裴周明仍旧住在馥馨苑,就如同一切仿佛是有魔咒,同她记忆中一般,没有丝毫的改变,连车库顶上,那处弥漫开的水渍也一如既往。

裴周明拉开车门,就如同当年一样,站在她面前:“我背你吧,小橙子。”

苏橙提醒他:“可是……好多东西。”

他们下午都还没来得及吃晚餐,裴周明知道苏橙的打算,就一定要去买点吃的回来,以免她会空腹喝酒。他们买了好多好多东西,光薯片都拿了四五包,走出超市时,迎面寒风料峭,裴周明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握住她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苏橙将脸埋进围巾,在大衣口袋里面,紧紧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当她看着玻璃橱窗的两个人,不禁有点恍惚的错觉,好像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寒冷的冬季互相依偎,互相爱恋,共享一床温暖的被子。

裴周明拍了拍她的头,笑道:“那你拿着,我背着你。”

真是傻里傻气的提议。可她附议了他那个傻气的决定,趴在他的背上,鼻间是他身上的木香,他们是那么的贴近,如同心脏的跳动都能复叠在一起。

裴周明翻出医药箱,心疼地看着她手上和膝盖上的擦伤。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点上碘酒,轻轻在她膝盖上吹了吹,温热的气温拂过皮肤,而他的手指,关节上都是磨伤,可见他当时揍谭瀚到底有多重。苏橙曾经以为,在她的父母离开了之后,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找到那么一个人,能够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挥舞拳头拦下灾祸,为她的一点而心痛不已,现在,裴周明为她做到了,但如果他总是那样好,她可能在一年时间到了之后,就真的不忍心离开他了。若是她自己到了那个程度,会有多么凄惨。

她可就是贪图温暖的小贪心鬼呢,苏橙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但是膝盖上,却骤然砸下两粒滚烫的眼泪来。这让裴周明慌神了,他惊慌失措:“怎么了?很疼吗?”

苏橙摇摇头,眼泪落得更凶,这一切好像都是在做着梦,但是在梦里,她能决意不再欺骗自己,对自己坦白。原来她仍旧,仍旧,爱着他,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代替过他的位置,就算真像谭瀚所言,他习惯钱货两讫,那么她也能够同他有一年的时间,至于将来的事情,有时间能够解决。

人如果一辈子清醒,那会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没,我不疼,就是现在觉得有些害怕。”苏橙小声地说道,也不知道其实到底是在说着哪一件事情。

裴周明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她重新揽入怀中。那一个晚上,他就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他开了一瓶82年的红酒,很香,口味浓郁厚重,含着一股子脉脉温情,然后苏橙喝醉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聊他过去在大院里捣乱的事情,聊他还会弹钢琴有次被拉上台救场,聊他在国外治眼睛的时候,有一次他听到她在喊他,可是他一回头,才发现就算是她真的又来找他了,他仍旧是看不到的。

但是那时候,他却仍旧能清晰地听到,在所有都是英文的环境中,她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摸索着找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是走了几个小时,只知道到最后真的累了,他就迷失在了纽约街头,找不到回医院的路了,直至最后被送到了警察局,他才知道他竟然走了有六个小时,几乎走到城市的边缘。

当时把他妈都吓坏了,几乎以为是他的神经出了问题。

其实没有,那个问题应该只是叫做思念。

裴周明笑了笑,再一看,发现苏橙已经睡着了。她的睡颜仍旧如同当年一样,就算是醉酒也不闹,乖乖地蜷成一团,像小孩子一样,微微张着唇。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无关情欲,只是仿若珍宝重归囊中。

半夜,苏橙模模糊糊地醒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含混地叫了声:“周明?”

“嗯,我在。”他答道。

苏橙这才又安心地睡去,蜷缩在他的怀里,直至一觉自然醒,天色大明。她迷蒙地睁开眼睛,觉得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餍足地睡过,回身一看,他已经醒了,却没有起来,仍旧将她静静地抱在怀里。

“你一夜没睡?”苏橙问他。

裴周明摇摇头,苏橙又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呢。”裴周明笑笑,深吸了口气。

鼻间仍旧如同当年,是茉莉的淡香,就像浮动在他颈间的呼吸与轻扫的发丝,有一点点痒,从皮肤进入到心底的某处,轻轻地,慢慢地挠动,带着一种酸涩的苦意。

他只不过是突然领悟,他就是平时想得太多了。虽然很早之前就后悔了,却一直坚守着莫名的自尊。裴周明想他应该早一点认输,这样他们不至于错过了那么多年。对于爱情来说,要么你输我输,要么你赢我赢,从来就没有折中的说法。

苏橙没有追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手指划他的掌心线:“你这个人啊,天庭饱满骨骼清奇,一辈子健康安泰,真是好福气。”

有了她,可不是会有好福气嘛。

不过裴周明没说,用鼻尖蹭蹭苏橙的颈后。苏橙怕痒,裴周明便抓着她的手问道:“顾半仙,那你帮我看看,我命中注定会有几个小孩?”

苏橙脸色一红:“每日一卦,明日赶早。”

“也是,要看也应该看你的才对。”

裴周明不由分说,将她的右手摊手,仔细端详:“我看看……嗯……小橙子,你将来会清享晚福,命中注定有一儿一女,儿子就不用管了,女儿长的像你,我们一起抱出去一定人见人爱,回头率很高。”

“瞎说什么呢。”苏橙笑骂道,什么叫儿子就不用管了,不要这么不负责任好么,但是只要想一想那样的未来,就觉得心里的那个空洞,被慢慢地用幸福美好填补了起来。

裴周明挑眉,突然起身,将她连人带薄被给裹了起来:“你过来一下。”

被他像抱孩子一样抱起来,苏橙笑眯眯地戳着他的腰侧:“不错不错,还是很有肌肉的,几块腹肌来着?”

“绝对的八块,要不你来鉴定一下?”裴周明哭笑不得,横了她一眼。

“不了。”苏橙把手缩了回来,吐吐舌头。

“真的不先验货就查收吗?”

苏橙想想道:“还是退回去吧,威胁买家,给差评,亲。”

灼热的气息似乎令空气都升温几度,晨间的阳光不够强烈,以至于现在有着足够暧昧的气息,像果冻一样湿韧的触感,软软地扫过她的眼睛,鼻梁,尔后停在唇上。

他好像特别喜欢那里,辗转反侧了许久,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亲着呢。”裴周明含糊地说道。

苏橙微微喘息,没时间说话。他们交叠在一起,热情拥抱,就仿佛怎么渴求彼此都不够一样,只余下春光旖旎,春意无边。

一吻毕了,她才发现被他抱进了书房,苏橙惊讶地看到,在那张黄花梨的大桌上,竟然还放着她的那份拼图。颜色已经不若当年鲜艳,仿佛昭示着真切的时光流逝,却仍看得出来主人对它的爱惜。

“怎么留了这么久……”苏橙喃喃道。

“这是你唯一留下来给我的。”裴周明揉了揉她的发。

那个时候,当他终于能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家里,除了这份拼图外,她将自己所有的痕迹都清掉了。他连火都没有力气发了,他只想,她真的够狠心的,仿佛就没有一点点留恋的意思。

他整个人都无力而颓丧,也没心思追究代思柔拿着备用钥匙擅自进来的事,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桌前,默默地抽了一盒烟,落寞与骄傲,几乎都将他逼疯了。当时他甚至想,直接把这玩意给扔进垃圾桶算了,枉费他多少个日夜,一片一片将其拼起来的辛苦。

可是在最后,他终于没有舍得,他与苏橙的感情,怎么可能会是一文不值。

他仍旧期待她回来的时候,能够重新看到。

现在看起来,他似乎是赌赢了。

这一天,两个人都毫无悬念地迟到了,快到中午才匆匆赶到公司,陈熠朝他们挑挑眉,嫉妒他们这么不像话,他仍旧孤家寡人,分外空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