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恋爱应该是一曲美丽和谐的华尔兹

书名:
我用一生为你守候
作者:
墨锦
本章字数:
19408
更新时间:
2021-01-29 13:59:04

后来有一日,苏橙撞上了一次乐嘉熙,那是一家画廊的沙龙里。

在经历了两次小型艺拍后,苏橙的工作重点开始渐渐改变,她不再仅仅是裴周明的助手这么简单,而是开始更多的独当一面。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存在着天才,但是勤奋却是更好的智慧,她的付出获得了回报,再加上外形靓丽,谈吐温和,于是,不知不觉中顾苏橙成了艺术品圈子里面的新贵,一些圈内聚会也频频向她发出邀约。

可与她如今的顺风顺水比起来,乐嘉熙却是消瘦了许多,见到苏橙时,眼神怨毒而愤怒。苏橙几乎以为她会冲过去找自己的麻烦,但是最终,乐嘉熙什么也没有表示,独自一人匆匆离开,甚至没有同主办方打一声招呼。

不久之后,就听说谭瀚事业连连经受重创,乐嘉熙亦如是,她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精力来插手谭瀚的事情。谭瀚被邀请去喝了好几次茶,最后直接去了另一个城市,相当于是发配边疆,而且短期内没有回来的可能性。

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虽然没有闹大,可在朋友圈子里却是瞒不住,乐嘉熙平时总有不自觉的跋扈,所以这次落井下石嘲笑她的也不少,可谓是丢尽颜面。

“她最近精神出了些状况,乐家两口子准备安排她出国休养,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此时,她身后有人意有所指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一次让他无法翻身,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当初乐嘉熙明知道谭瀚有女友还插刀夺爱时,可曾有想过今天?

苏橙知道这不仅仅是裴周明动手的关系,想必也有许明央的一份功劳。

她回过头来,朝许明央微笑:“许少,好巧,在这里遇上你。”

“我知道你要过来,所以特意也来凑个热闹。”许明央亦是微笑,今天的苏橙穿着一袭贴身松石绿连衣裙,配着奢华但不浮夸的项链,如云的发盘在一侧,露出白皙优美的弧线,不可不谓是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如今的她,愈发明艳照人,但是如果是因为其他男人的原因,这就令人不快了。

之前他送给她的鲜花礼,被她悉数退回,邀请她,更是会婉转拒绝。许明央知道她已经同裴周明在一起,朋友之间也早就传开,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要接受如此一败涂地的局面。

苏橙挽了挽髻角的发,羽睫微颤:“许少别开玩笑了,我又何德何能蒙阁下青睐何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许明央缓缓说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已经让人退无可退,苏橙微微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苦与不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许明央虽然觉得问这个问题实在很蠢,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这个问题真有些复杂,他们俩人是在伯仲之间,若是说诙谐幽默,可能许明央更胜一筹,她为什么偏偏对他动不了心呢,苏橙想了想,还是道:“你很好,可是终究不是那个人。”

“可你连试都没试过,我会对你很好,会让你很快乐,只要你想,我能够让你忘记他。”许明央做着最后的努力。

苏橙忍不住笑道:“看,你也知道,前提是我想。”

许明央没有笑,只是拿着酒瓶定定地望着她。苏橙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觉得他仍旧是像大男孩一样,看到旁人有的,自己也想要一个,也不关心到处是不是合适自己,其实他明明也知道这个问题,却只是不想认输。

苏橙道:“许明央,你值得更好的。”

她总是这样婉转却又决绝,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八字——许明央,我不喜欢你罢了。许明央心都有些乱了,他一直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事情上是不择手段的,如果把查出来的事情告诉给苏橙,他们就不可能在一起。可是他真的要说么,哪怕明知道那样会对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如今,他应该如何抉择?

许明央复杂的心思在脑中高速旋转,终于,他忍不住说道:“苏橙,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和他才是不合适的,你有没有查过当年的事情?”

“什么?什么当年的事情?”苏橙有些茫然。

许明央看着一无所知的她,挣扎犹豫了许久,才颓然答道:“没什么。”他慢慢说道,俯身轻轻抱了抱她,“不过我还没有那么容易就退出。”

苏橙迟疑片刻,略略回抱。许明央十分绅士,那个拥抱也仅止于社交礼节,并无半丝逾越,无疑,许明央作为朋友确是无可挑剔。

手机响起,苏橙退开接起,裴周明在电话里关心道:“聚会结束了吗?我马上就到了。”

“好的,我马上就下去。”苏橙答道。

许明央听到是裴周明,忍不住失落,但还是笑着道:“换了一款手机?”

“上次那只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所以新买了一个。”苏橙含混道。就是那天谭瀚抢走之后,他并没有还给她,后来场面混乱,手机也就没有找回来,幸好她手机里面并没有什么敏感消息,只是着实让她不适应了一段时间,现代人太多信息依赖手机,丢一次,就有许多人随之失去联系。

许明央期许地自嘲道:“你还留着我的联系方式吗?”

“我们是朋友。”苏橙笑笑,看到裴周明又打了过来,知道他是在停车场了,于是朝许明央挥手道别。

许明央站在阳台旁,默默地看着裴周明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替她扣上安全带,相携离开的情景。许明央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酒杯,目光沉沉,关于查出来的那些事情,还是石沉大海算了,她父母是自杀也好,车祸也罢,那一段真相理应尘封于过往,而不是再被挖出来,伤害到仍旧还活着的人,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她伤心,不忍心她不快乐。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竞争还有其他的办法,而不是要以伤害女人作为代价。

“许少。”

一道高挑的身影婀娜多姿地靠近许明央,许明央见到是徐薇,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徐薇向许明央道谢:“上次我喝醉酒,多谢许少送我回家。”

“举手之劳罢了。”许明央淡淡应道。

就在拍卖会那天,他从医院出来,便去了一家PUB打发时间,没有想到会遇上在那里买醉的徐薇。她独自一人已经快要喝倒在吧台,而她身旁有不少男人虎视眈眈,于是许明央就将她救下,否则第二日,他家公关就要出面收拾烂摊子了。

不过他不知道徐薇的住址,便将她送到一家酒店住下,却没想到被狗仔队偷拍,徒惹出不少麻烦……当然,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许明央也就略过不谈。

“若不是许少出面,我那日脱身也不会那么容易,希望许少能给我个机会,好好谢谢您。”徐薇今天的她妆面素雅,几乎看不出来化妆的痕迹,身着一袭淡色连衣裙,一双明眸眼波流转,倒有种洗尽铅华的美丽。

许明央突然知道,当初裴周明为什么同她在一起了,没有浓妆艳抹,徐薇竟是同苏橙有几分相像。

车开在路上,苏橙问道:“我原本以为你约潘教授,会时间比较久一点。”

“最近他比较忙,似乎家里出了些什么事情,今天没有约上。”裴周明微微皱眉答道。

潘教授是个话不大多的人,平时挺好招待,许多年前是结过一次婚,但是因为他沉湎于自己的事业,早早的也就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结过,一心都在带学生以及自己的工作上了。这次虽然没有约上,但是潘教授在电话里也说了,让裴周明的朋友不用太过担心,原本印章就是玩石,主要是看玉石的质量,若是师傅手头有余料,拿来重新雕一次也不足为奇。

虽然这种可能性当初裴周明就想到了,但他仍旧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但是裴周明将那些疑惑压了下去,注意了一下路况后:“钟晓墨已经通知到你,明天公司放假去温泉了吧,要不要买点儿什么带过去?”

苏橙将手机拿出来,将清单摇给裴周明看:“顺便帮钟晓墨买一些,她今天有约会,没时间去超市。”

“超市里面有五彩酥卷这种东西吗?”裴周明看了一眼。

苏橙解释道:“上次我带了一些过去,她打劫了两个,很合她的胃口。”

裴周明哼了声:“我是说怎么我少了两个呢,扣她工资。”

苏橙哭笑不得:“赶快去超市吧。”

“那我也得买点儿菜。”裴周明嘟囔道。

“行行行。”

于是他一面推着车,陪在她的身旁,一面在心里盘算需要带什么,不过裴大少爷明显对生鲜区不大熟,不管合不合适,看到什么都直接往车里划,苏橙实在看不下去,拦着他,把他刚刚拿到手的芦笋放回冰柜里面,这么不新鲜的都愿意拿,他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裴周明特别无辜地看着空落的手,又看看苏橙,站在冰柜前面半晌没动,眼神无比留恋。

苏橙被他无声控诉到没办法,只好道:“下次我看到有新鲜的再买来做,而且酸笋炒鸡肫这个也没办法带去啊。”

裴周明认真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明天?”苏橙不大确定。

裴周明总算被苏橙拉走了。

苏橙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不由得小声咕嘟道:“真是,像小孩一样。”

裴周明去捏她的耳垂,暧昧道:“我是不是小孩,你不比谁都清楚?”

苏橙白了他一眼,幸好现在不是高峰期,周围没有什么人,要不然多不好意思。

这一下自然对于裴周明没什么伤害,还尤其让他受用,他索性双手揽着她,偷偷躲在死角咬了她的耳垂一下,然后如愿看到她的脸皮噌噌噌地红了起来,尤其可口美味。不过再逗下去,也许晚餐就没有着落了,于是裴大少爷适可而止了,只帮忙拿东西,小橙子同学说什么他都答应好,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贤惠。

可到最后,裴周明还是拎了很多菜,加上零食,几乎将购物车都塞满。他就是有些忍不住,对于苏橙所做的每一样食物,都有那种独特的味道,裴周明觉得他明明是记得的,就如同一直储存在他的另一个头脑中一样,但又因为时间的错位,似乎空缺了很久。

他们如今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情侣,缠绵且默契,常常是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可直至现在,苏橙却没有同意搬到他家去。裴周明有提过两次,但是看着小橙子消极的模样,他就开始把自己的东西往她那儿搬,先是试探性的一些水杯,牙刷之类,再往后就是一件衣服,几本书……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再次将他融入到她的生活,直至她给他清出来一个柜子。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恋爱不是对抗,而应该是一曲美丽和谐的华尔兹。

所以这次,如果是她不愿意来,那他过去就好。

裴周明知道他们之间仍旧有些过往的伤痕,苏橙有顾忌,甚至包括那个从未挑明的“一年之约”,所以她与他的相处,总是带着一丝谨慎的珍惜。裴周明其实很想告诉她,如果约定真有期限,他觉得那应该是一辈子,但是语言往往苍白,他会用行动来告诉她,他们之间,绝不会只有短短的365天。

“对了,你下个星期天有时间吗?”裴周明问苏橙。

她正托着下颔看漫画,几乎快要埋进绘本里。这是她最近痴迷上的一位绘师,其实也就是那副拼图的原作者,对方的作品很多,可每一本都是一个温暖的小太阳,看了之后,心都是暖暖的。

“好像吧,怎么了?”苏橙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连看他一眼都没时间。她都已经换好了睡衣,正跷着脚趴在床上看得入迷,宽松的睡衣裤管滑到小腿,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裴周明过去碰了碰她的脚踝,苏橙一痒:“哈哈,别碰,”软倒在床上,含着笑意由下而上地斜瞥着他,“裴大爷,我听着呢,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他过去将漫画抽开,躺在她身旁,认真道:“小橙子,我妈大概下个星期过来休养一段时间,顺便做心脏检查,你陪着我一起去和她吃饭吧。”

裴周明看到苏橙的笑意骤然敛住,眼神游移片刻,然后才说道:“合适吗?”别看到她心脏病才真要发作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吗,总不是走这一步的。”裴周明搂住她。

苏橙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们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裴大少爷挺不高兴地:“怎么着,你还准备就只是金屋藏娇,不给我一个名分啊。我裴大少爷上得厅堂下得……不,入得了卧房,带不出去吗?”

“什,什么名分啊?”苏橙怔了怔。

裴周明狠狠拍了她挺翘的小屁股一下,苏橙“哎哟”了一声,躲远了点,撇嘴道:“有你这么凶残的‘娇’吗。”

“回来回来回来,话还没说完呢。”

裴周明又把她给拽回来,认真对她道:“苏橙,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瞒着家里,你是我女朋友,我有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你介绍给我父母的呢,更何况这是第二次。”

苏橙苦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裴周明问她:“难道你不爱我吗?”

“当然不是。”苏橙摇头。

如果说现在问她是不是爱着裴周明,她会肯定的说是的。她原本就没有放弃过爱他,他是她的唯一,但刚刚裴周明突然说的需要家庭承认,这是有点吓到她了。她能够明白裴周明对她是认真的,他们的爱情如夏花般重新绚丽绽放,但是苏橙仍旧以为,这一切都是有一个期限的——那个“一年为期”,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得来如此峰回路转的改变,这是意外之喜,同时也是意外之惊,就算是当年,她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有一个承诺,以及一段婚姻。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单纯而美好,再往下一步,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裴夫人虽然育有三子,但是裴琳琅从小就有免疫系统的问题,每天都是从死神手里抢日子,裴夫人时刻都得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准备,再遇上裴周明骤然遇上车祸失明,病情起伏,几乎有无法治愈的可能,苏橙都能够想象得到,身临其境的裴夫人心里有多痛苦。

当年的阴差阳错,让她对裴周明的病情有了一份责任,其中的曲折,谁又能说真正了解的一清二楚,苏橙不敢说,而事外人的裴夫人恐怕更加如是。但对于一位母亲而言,却有一个极其浅显的事实,就是顾苏橙是个世界上最狠心的女人,这样一个狠心的女人,能够在裴周明需要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第二次这么干,又有什么稀奇。

当年裴夫人与周老太太的对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她怜惜自己的孩子,总想将孩子的一切照顾周全,裴夫人当时不反对他们,不过是因为裴夫人觉得她能照顾好裴周明,裴夫人对于她顾苏橙的要求,就是那么简单。

如果说当年,她可能还会同意,为了一份感情而痴迷地放下所有,但是现在,裴夫人要的,她给不起。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主妇,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工作,已经被生活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她又怎么敢让自己再次面临那样的情况?她的事业现在初见端倪,她可以不再仅仅只是栖息在裴周明的羽翼之下,但如果真若是同他在一起,就要放弃所有的一切,她会吗?

放在她面前的路,似乎怎么看怎么显得艰难,苏橙有未来即将是狂风暴雨的预感,她咬着下唇,悲哀地发现,连自己都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已经被尘世间的烟火打磨得浑身是伤,早已无法身如琉璃,心似明台,当年的她还有一种当爱则爱的壮烈,那么现在的顾苏橙早已失却了提起放下的勇气。

对不起……苏橙在心里缓缓地说道。

裴周明仿佛知道了一般,他保持着沉默,两人在夜色中互相拥抱,用彼此之间的体温来抚慰对方。苏橙黑亮的发铺陈开,宛若一池墨莲,落下细碎的痕迹,交缠在额前,颈间,好似轻语缠绵。覆着他们的被子昨天被他拿出去晒过,这个与家事绝缘的男人,笨拙但认真地迈进她的生活,会尽力做着不算太好的家事,将所有的被子晒得篷松,空气中仿佛都是被阳光缱绻过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清苦的木香,嗅得暗香扑鼻。

“小橙子,这次我不会放手。”他在黑暗中,像叹息一般说道。

彼时,苏橙已是迷迷蒙蒙,他的声音像是在梦里传来,那天夜里,苏橙睡得并不安稳,她似乎做了许多许多的梦,一个接一个的,大多数她记不清了,可是唯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藤蔓,在梦里疯长,仿佛铺天盖地,她就如同跳进爱丽丝世界的闯入者,努力在里面穿梭,寻找着她心目中的宝藏,可宝藏到底是什么?梦里的她一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是她曾经拥有过,但又失去了一次的珍宝……

苏橙猛然惊醒,她怔怔地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角似乎还有一丝湿润。

在梦里,她似乎没有找到她的珍宝,可是她却有一种预感,就是她永远都不可能找回来时,她瞬间坍塌。

电话铃骤然响起,苏橙猛然反应过来。糟了,她不会是又迟到了吧!肯定是钟晓墨打电话过来催她的!苏橙连忙爬起来,在一堆衣服里翻起电话,可是当她终于翻出电话时,铃声戛然而止。

苏橙沮丧地垂了垂头,再一看身旁空无一人,她心里奇怪,裴周明已经起来了么?他起来了怎么不叫她?她走到客厅,看到裴周明挂上电话,他脸色有些苍白:“小橙子,给钟晓墨打个电话说我们不过去了,刚刚我得到消息,许老去世了。”

许老先生的这一天其实并不算意外,他已经熬得太久,走的时候,容颜枯槁瘦骨嶙峋。

苏橙没有同许老正式见面,只是见过许老的照片。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声建国初期的极简黑白照,唯有两色,却格外风度翩翩,很有学者温文如玉的帅逸,莫怪当年许夫人会不介意他一穷二白,主动倒追委身下嫁,彼时那是一段男才女貌羡煞旁人的佳话,哪里会想到在十年之后,夫妻会形同陌路。

可许明央却是继承了双方优点,仿佛见证了父母曾经美好的爱情一般。

以许老的身份再加上许夫人的地位,追悼大会上来了不少媒体,许夫人被团团围住。她多年来与许老分居两地,今次是特意从香港飞回来,虽然感情淡了,但毕竟是多年夫妻,追悼会上泣不成声,显得十分憔悴,倒是比杂志报纸上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

这一端许夫人忙于应付媒体,另一端许明央却是没有心思打理任何事情。他只是良久地站在许老的墓前,看起来似乎神情沉静,可眼神却是凝在一处,又仿佛是透过那墓碑,穿过虚无。

苏橙走了过去,问道:“需要我给你拿瓶水来吗?”

许明央看到是她时,站立笔直,双手插进口袋里:“其实我小的时候,家里并没有多少钱,但是那个时候,我一点儿也不贫穷,我反而是院子里最令人羡慕的孩子,因为我无论要什么,父亲都会同意。哪怕是会花去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他还把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古钱币,给我串成各式各样的古剑,说是这能斩妖除魔的七星剑,然后被我妈狠狠收拾了一顿。”

“那个时候,在我心目中,他一直都是睿智、坚强、无所不能的……”

说到这儿,许明央反倒是惨然地笑了笑:“在他病之前,我不乐意见他,等到我知道他病情的时候,他又不乐意见我了,我原本心想着不见就不见吧,反正也都没什么感情了,只要给了医药费,让他晚年过的舒心点就行了,可是……没想到,他走的时候,我竟然还是会这么难过,现在满脑子里,反倒是他对我好的那些事情……”

许明央目光闪动,苏橙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失去亲人的痛苦根本就无人可以分担,她能懂那种惶然。在办完父母的葬礼后,她每每从睡梦里惊醒,总是反复想着一件事情,想着那日若是她再撒一撒娇,不让父母出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她总是为这种设想而伤心欲绝,可是时间久了,渐渐的,梦里就只剩下那些与父母相处的片段,温暖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现实才是一个梦,她仍旧父母双全。

苏橙对他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虽然我只能告诉你,时间能够解决一切,但我想说的还有一点,我们是你的朋友,我们会一直在你身旁支持你的。”

“我们?是指你和裴周明?”

许明央嘴角微微翘起,嘲弄地摇摇头:“顾苏橙,我从来不和女人交朋友。”

“我原本以为你会说,你和裴周明绝对不可能是朋友。”

许明央无奈地看着苏橙。她面颊被冷风吹到有些淡红,瑟缩着脖子,但眼神仍旧干净透明。

“走吧。”

许明央略略仰仰头,向许夫人那边走去,但是他又顿住,挑挑眉道:“对了,替我谢谢裴周明。”

裴周明就站在不远处,却并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他只是站在树下,树枝的阴影交错落下,淡淡地印在他身上。他晶莹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苏橙,指间有一支点燃的烟,轻烟缭绕。

自从知道许老去世的消息,裴周明就赶过来帮忙了,这几天,几乎是彻夜未眠。

苏橙朝着裴周明快步走了过去,裴周明见到她便笑了。他将烟掐灭,手里还拿着一条姜黄色的围巾,打击她道:“你下次还能忘什么,能把自己都忘记了是吗?”苏橙这才觉得脖子有些凉飕飕的,不好意思地笑笑。裴周明替她将围巾系好:“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苏橙点点头,握住裴周明的手,靠在他肩上。

许明央静静地将他们看在眼中,心里像打翻了一抽屉调料,复杂而又酸涩。如今的他们看起来已是这么好,仿佛只有彼此,再无其他人插足的余地,眉眼之间满是幸福。曾经他告诉苏橙,他亦能如此是,但是看到如今这一幕,许明央却不敢再如此自信,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说,唯一与惟一便有不同,一是在口,一是在心。

裴周明对于苏橙而言,苏橙对于裴周明,彼此恐怕都是惟一。

许明央咬咬牙,往前走了几步,而这个时候,前方却是传来喧哗声,间或记者杂乱地问话,快门闪动的时候,生生破开墓园的寂静悲伤。

这是怎么回事?俗话说死者为大,无论多大的事情,向来都不放在这场合来解决,许明央脸色一变,狠戾了许多。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趁这个时候来闹场。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站在所有人视线中心的竟然是乐嘉熙。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瘦削,双颊深陷,已没有乐家大小姐的气度,反倒如市井泼妇一般,拦在许夫人面前:“许夫人,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你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大收藏家,不过是沽名钓誉的骗子罢了。”

许夫人虽然见多了风浪,但事关许老声誉,脸色当即变得极其难看:“这位小姐,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先夫的名声?”

乐嘉熙哈哈大笑。她眸色冰凉,越过许夫人看向裴周明与苏橙:“许夫人常年在香港,难怪不知道许欧翎的那些勾当,他名义上是大收藏家,鉴定专家,可是实际上,你的丈夫却是和拍卖行联手制造赝品拍卖,还打着慈善的幌子,可坑得人好苦啊。”

“你在胡说什么!”许明央怒极,拦在许夫人身前,“我父亲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从来都没有做有违良心的事情,圈子里面的人谁人不知道。谭夫人,你若是为了自己的老公来出口气,手段也未免太下作可笑了!”

乐嘉熙脸色一白,那声称呼简直戳中了她的心肺。谭瀚所做的事情已经让她沦为笑柄,也不知道顾苏橙到底有什么狐媚功夫,裴周明为她出头也就罢了,连许明央也来插一手,这段时间乐家被搅得焦头烂额,她已经被父母勒令尽快与谭瀚离婚。原以为抢到手的是宝,却没想到是这么个草包货色!

她真是恨到心头滴血,乐嘉熙索性大声嚷道:“我在拍卖会上花了重金拍得藏品,原以为是碰到宝了,可是没想到,这东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赝品!真的那个是在你朋友手中!”

乐嘉熙将那日打麻将的朋友名字道出,他收了一块田黄的事情也有人知晓,顿时令事情开始扑朔迷离,有了几分可信。她还将手里一直攥着那枚田黄印章,故意拿出来在众人面前闪了闪:“当初若不是盛景借着许老的东风,怎么可能创下交易纪录。我与众人一般,都是因为信任许老,信任许老选择的盛景,但是如今看来,许老果然是年迈糊涂,错信旁人,一世清名毁于一担!如果真像许少所说,错不在许老,那么这赝品又是从哪流出来的?”她遥遥一指,“不如问一下你们身后的裴周明如何!”

乐嘉熙一番话问得刁钻之极,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调转到裴周明身上。

盛景的那场拍卖会时间过去还不算久,不可不谓是吸引众人眼球,现在突然被爆出来其中有赝品,记者们的敏感神经顿时被拨动,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调转枪口,询问裴周明:“裴先生,刚刚所言是否属实?”

“裴先生,您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裴先生!”

“裴先生!”

……

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闪光灯几乎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人人都想抢到这个新闻。

苏橙与裴周明顿时被陷入到漩涡中心,也不知道是谁往前面挤了一下,一个人正好撞到他们身上。苏橙闪躲不及,额角被镜头蹭到,留下一大片红痕。

裴周明当即色变,一手将那人推开,苏橙连忙拉住他:“别冲动!”

乐嘉熙并非一个过来,苏橙注意到,刚刚推搡的人与乐嘉熙有眼神交流。那块田黄就算是有什么问题,她大可以私下同裴周明解决,而不是在许老的葬礼上,在明知道会有这么多记者的情况下,大肆宣传。

如果她是铁了心要将事情闹大,那么……苏橙绝不想让她如愿,在葬礼上爆出类似“殴打记者”的丑闻来。

裴周明也知其中利害关系,冷静下来,但是脸色仍旧十分严峻,清楚明了道:“艺术品投资是一项特殊的投资,关于真伪一直都是大众敏感的部分,每一次拍卖前,盛景都会邀请专家为藏品鉴定,每一次鉴定都有鉴定报告存档,以免出现如今天这样,空口白牙诬人清白的事情发生,如果各位感兴趣,欢迎去查验存档。”

他冷冷地看着乐嘉熙,弯弯嘴角道:“当然,我们也欢迎谭夫人去查阅,希望谭夫人不要受人蒙蔽,同时,对于用不实传言损坏公司名誉的人,我们会寻求法律途径解决此事。”

裴周明态度虽然平静,但透露出来的意思其实十分强硬。

在法律规定里,拍卖行会在拍卖之前,同买家签订免责条约,并不会对藏品保真,从法律上来说,拍卖行没有任何风险。可是出于对名誉的考虑,这次上拍许老的藏品,不仅是有鉴定结果,而且在上拍之前,已经邀请过意向买家进行实物观察,其中就包括有乐嘉熙,现在她竟然如此反戈一击,同时还敢利用许老,裴周明一定会追究到底!

到时候,就不仅仅是之前那种小教训了!

乐嘉熙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她选这个时机,自然有她的用意。

只见乐嘉熙丝毫不惧,冷笑道:“那好,裴总既然信誓旦旦,那么诸位媒体朋友帮我做个证,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查这东西到底是真,还是假!”她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完之后转身便走,不少记者都跟了上去。毕竟都是这个市里混的人,在场几位的身份背景又岂能不知,现在竟然会撕破颜面,可见一定会有更精彩的内幕。

一场葬礼被这样一闹,许夫人心情坏透了,脸色也很差,裴周明向她道歉:“许夫人,这件事情我已经会还许老一个清白。”

“兴许是我久不回来的原因,没有想到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不懂礼数。”许夫人抚着额头,一迈步便显得踉跄。许明央急忙扶着她,许夫人稳了稳心神,对裴周明道:“你的人品我还是很信得过的,事关先夫名誉,这件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许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慎重处理这件事情。”裴周明保证道。

许夫人这才点点头,示意许明央一同离开。许明央望着苏橙额角的伤口,欲言又止,可眼神落到裴周明身上时,他还是先扶着许夫人,不再理会任何记者,匆匆上车离去。

裴周明也牵着苏橙,突破去而复返的重围,开车离开。

苏橙揉了揉额角,刚刚是撞木了,现在倒是感觉到火辣辣的胀痛,莫不是她真是没有看黄历,上写忌出行吗?

裴周明将车停到一旁,仔细端详她的伤口,眸色深沉。幸好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撞红了一块,但是他仍旧满心怒意,想要去找乐嘉熙算这笔账。

苏橙安抚地拍了拍他。今天的乐嘉熙实在太过反常,仿佛是有恃无恐,难不成那块田黄真有什么问题?可是一切都是按流程行事,又是哪里出了差错?苏橙从头想到尾,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了她的疑问,裴周明却是道:“最近乐嘉熙日子不大好过,这边她父母要她尽快离婚,但是那边,谭瀚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据说提了笔天价赔偿金,否则不会离。不过我看,恐怕是他们夫妻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裴周明说得也有道理,但是苏橙仍旧觉得有些不对,心里总像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裴周明见状安慰她道:“先别想了,陈熠他们都在外面,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等到他回来,只要将鉴定报告拿出来就行了,要是她真想打一场没有胜算的官司,我也奉陪到底。”

苏橙点点头,也不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可能是我多心罢了。”

在回去的路上,苏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到家被叫醒后,才觉得喉咙干痛,眼皮都发肿了。裴周明探了一下她的额头,肯定道:“你发烧了。”

“啊?”苏橙有些怔忡,她还真没有注意到,自己伸手一摸,却觉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裴周明没好气地拉她过来,用他的额头碰了碰,苏橙这才感觉到额头的烫意。还真是奇怪,早先她就很少感冒发烧,怎么突然之间就发作了,但是她却坚持不要去医院:“你去给我买点药就好了。”见裴周明冷着脸不同意,她就可怜兮兮地讨价还价,“要不这样,我们先说好,如果晚上还不好,我就去好吗?医院里面好多病菌,万一我要是传染上了其他的病怎么办。”

“那就晚上再看情况决定。”裴周明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出门买药。

苏橙觉得她可能是太累的关系。对于外人而言,看到苏橙现在的成就,都以为是她运气好,又有个好老板,愿意给她舞台展示,可是他们又怎么会去深想,她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能打动其他人,愿意给她尝试的机会。别的不说,这大半年时间,只要是工作日,就是天天都在加班,星期六星期天也基本是睡醒了就去公司,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吃过裴周明买回来的药,苏橙一觉睡得昏沉。到了晚上的时候温度降下来了,就是出了一身的汗,裴周明替她换了一套衣服,她也没什么知觉,只是浑浑噩噩地待身上干爽后,继续埋头苦睡,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她是在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中清醒的,阴暗的天气让人带着慵懒,但是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清甜的味道。裴周明不在,他用山药煮好了粥,配了两碟酱菜,然后压在字条的上面,叮嘱她起来的时候记得吃,他必须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但是如果她醒了就给他打电话,他就回来。

苏橙蜷在沙发里,身上还有病后痊愈的倦怠,看着裴周明苍劲有力的字,想象着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面忙碌时的模样,嘴角就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过去,已经过去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应该再在意,她也许应该勇敢地幻想一下,她与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裴周明匆忙去公司到底是为了什么,苏橙想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大门却是被人敲响。

难道是他没有带钥匙?苏橙放下电话,跑过去打开房门,却是看到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虽然几年不见,但是对方仍旧看起来优雅如初,嘴角自然上翘,亲和异常。

“裴伯母。”苏橙尴尬地喊了声。

裴周明的妈妈看着她,态度有些高深莫测:“不请我进去坐一下吗?”

苏橙忙退开,邀请裴周明的妈妈道:“当然,请进来坐。”

裴周明的妈妈微微颔首,对着她身后的助理道:“你先回车上等我吧,我下来的时候会给你电话。”

她的助理是名年轻女子,容颜靓丽,身材不大高,可是看得出来比例很好,和徐薇比甚至也不相上下,但她身上散发的那种精英气质,却不是徐薇可以比得上的。原本这样的人应当十分心高气傲,但是对于裴周明妈妈的吩咐,却是十分听从,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橙后,便拿着伞走下楼去。

苏橙将裴周明的妈妈迎进来,忐忑地问道:“裴伯母想要喝茶,还是饮料?”

裴周明的妈妈没有说话。她走进来时,一眼便扫到桌上的碗筷,还有裴周明的字条,脸色当即就冷了冷,她自觉对于裴家两兄妹亏欠不少,向来连杯子都舍不得让他们动手洗,一律都是由钟点工或者保姆代劳,没想到,如今裴周明会为顾苏橙进厨房。顾苏橙又做什么去了?

“水就可以了。”裴周明的妈妈清冷地回答道。

苏橙替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到了沙发的对面。她有点儿尴尬,面对长辈的时候还是一身睡衣,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是淡淡地说道:“苏橙,好久不见了。”她端着水杯却没有喝,看起来并没有一点重逢的喜悦,“原本周明同我约时间,说是这个星期天带你来陪我吃饭,不过我觉得其实没有太大的必要,毕竟我是来做检查休养的,医生先前就叮嘱过,不能再劳力伤神,正好今天下飞机的时候途经这儿,就上来看看你,也算是这么久不见,同你叙一叙旧。”

“多谢伯母记挂着,我最近挺好的。”苏橙态度很平静,好像没有发现裴夫人的绵里针。

裴夫人也不动声色,将水杯放下,轻缓地说道:“你与周明之间我本来不想多插嘴,小儿女之间,分分合合,似乎也是常事,若是谈恋爱,也算是彼此的情趣,但是现在看来,周明的态度并不只是恋爱那么简单。”

苏橙静静地看着裴夫人,没有多说什么。她似乎成了当年的代思柔,回到与她相同的处境上,不过她比代思柔运气好一些,裴周明不会放开她:“我赞成伯母的看法,也许我们要走的下一步会十分困难,但是家庭最初的组成,还是两个人。”

他们之间经历的风风雨雨,让他们的感情不再像当初那样,只凭借着一时好感,犹如温室里的花朵,美好却脆弱。可现在她有自信,能坚韧地接受挑战,若他不离,她定不弃。

这对于裴夫人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挑衅:“顾小姐,你的确十分狠心,当初能毫不犹豫踹了我儿子,连一丝回头的希望也不给他,现在又摆出如此情深意切的模样,陷他不孝,你想让我儿子怎么选?”

裴夫人的目光是极冷的,像刀一样剐在她的身上,那番话更是直接戳中了苏橙,她比谁都渴望父母的亲情,她又怎么能让裴周明为了她而放弃家庭?

苏橙请求道:“我不会再那样做,我会对周明好的,我们……”

“你果然是一个非常自私的女人。”

裴夫人将水杯放回桌上,一口都没有喝过:“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绝不可能接受你作为周明的妻子,我的儿媳。”她起身欲走,但是又想起来什么,“喔,对了,听说你和周明在一起,是因为这套房子剩下的房贷,以及你欠你姑姑的五万外债吗?”

没有想到裴夫人连这个都清楚,苏橙也站了起来,用尽力气站得笔直,听裴夫人微笑道:“价格不算很贵,不如你再报个价出来——你和我儿子感情的价格,我能付的数量会比周明还要多。”

裴夫人从头到尾都显得彬彬有礼,甚至连语调都没有抬高过,却是已经足够羞辱到苏橙。她紧紧咬着下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都没有发现什么时候,裴周明回来了。

裴周明对裴夫人抗议道:“妈,你对苏橙有些误会了。”

裴夫人笑笑,看到裴周明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慈爱。她伸手挽过裴周明:“好了好了,我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要为外人和我争吗?”

“妈,苏橙不是外人,你至少要听她解释一下,她不是你印象中的那种人。”

“我应该还没有老糊涂到,不记得顾小姐是姓顾,而不是姓裴。”裴夫人嘴角微微上扬,“至于说误会,你是指哪方面?当年,还是你现在替顾小姐出的钱?”

裴周明十分意外,不过这件事情要有心人去查,倒也不算隐蔽:“事情有些复杂,不过钱是算我借给她的。”

“那就是说,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了吧,顾小姐。”

苏橙能看得出来裴夫人嘴角不屑的笑意。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有些理亏,感情一但扯上金钱就似乎变得不那么纯粹,外人面前她可以不管,但是苏橙不希望裴周明的妈妈也误会,可是裴周明却是抢先拦在她面前,护住苏橙道:“妈,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够磊落,与苏橙无关。”

看到儿子如此回护苏橙,裴夫人脸色冷了下来:“让她自己同我说话不行吗,你还要怎么护着她。”

“我……”

裴夫人厉声打断裴周明:“够了,我们母子难得见次面,你就不能让我遂心一些吗?”她看着顾苏橙就觉得糟心,这姑娘怎么阴魂不散的,裴夫人仰头命令道,“送我下楼吧。”

母亲话都说到那份上,裴周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惟恐惹发了她的心脏病。眼看着母亲已经转身离开,裴周明只好回到屋里,拿了一把伞出来,而苏橙已经不在客厅了,桌上放的那一杯水,早就已经凉透,冰冷冰冷地反射出生硬的光泽。

裴周明沉默地将母亲送下楼,雨下得很大,虽然大半伞打在裴夫人身上,她仍旧不免有些淋湿,车内裴夫人的助理远远见到,连忙打伞出来,掩住裴夫人,看向裴周明的眼波有些微动。

裴夫人这才脸色稍霁,向他介绍:“这是蔚蓝,我的新助理。”

裴周明又岂会不明白母亲所想,只是冷淡地朝蔚蓝点了点头。裴夫人对他的反应很不愉快,她也不再掩饰地告诉裴周明:“你和顾小姐的事情,我不会同意的。”

对于母亲管教自己的记忆,裴周明估算了一下,也不过十根手指便能数得过来。彼时,她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完的事务,他已经打理自己很长时间了,人的一生只能选择一种生活观,他的前半生像西方人,独立自主,现在突然之间又要求他像东方人,对父母言听计从?难道母亲自己都没有觉得奇怪吗。

不过裴周明到底是不想再起争执,温和地坚持道:“我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好,我们彼此已经错过一次,不会想要再错过第二次。”

裴夫人眼神有些变幻,她欲言又止道:“周明,无论是哪一对父母,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我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可是苏橙也不会害我,既然你们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她?别再同我说过去那些误会,妈,当初我让小舅舅替我发的邮件,他应该一封也没有发给苏橙吧。”裴周明缓缓地将事情戳穿。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之前保持沉默,是因为过去都过去了,他已经疲惫于深陷过去。

可是现在,如果不将一切说明白,势必会委屈到苏橙,他不能再粉饰太平。

苏橙只有一个人,是他的恋人,在这个家庭,如果连他都不能为她出头,还有谁可以?

裴周明知道那天其实没有听错,小橙子就在医院,所以她才以为他同代思柔在一起了,出行之时遇上车祸,所以当时才气极了,决绝地分手,而之后,他因为病情反复,解释的邮件被周睿然扣下。

“而且那时候,有人买通苏橙的同学,找借口找了她的手机,然后又说是搞丢了,赔了她部换了新号的新手机,让我彻底和她失了联系。”

裴周明苦笑:“整件事情,不可能会是小舅舅一个人完成的吧。”

裴夫人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否认,看来是默认了。

事到如今,裴周明心情复杂,不知道到底是该生气还是失望。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复杂,可是当局者迷,他当年是被一口气堵住,竟然如此简单地就被蒙蔽过关,而母亲根本不知道,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时,心里受了多大的冲击。

扪心自问,如果他当时处在苏橙的那个位置,他会怎么做?他难道就能比她处理得更好?

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对于她声誉的打击,连她的同学都以为她是个嫌贫爱富不检点的女人。虽然苏橙从来都没有说过,可是一想起当年她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裴周明都会为她心疼。

因为彼此的高傲,他们彼此错过了那段最单纯美好的年代,如今,母亲又怎么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告诉他再次放弃?

“我,不会放弃她的。”裴周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裴夫人叹了口气,表情十分复杂。她仰头看着儿子,不知不觉中,他早已长大成人,肩膀宽阔,站立如松,俨然是可以承受风雨的模样……可是她又怎么能忍心……

“傻孩子,她的目的不会那么单纯的。”裴夫人担忧地说道。

裴周明十分奇怪:“妈,到底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否则他想不通,曾经对苏橙态度尚好的母亲,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要是身正难道还怕影子歪吗!”

裴夫人脸色一变,固执己见:“我真是有些不明白,你在商场横行时杀伐果断,眼清目明,怎么在选女人这个问题却没有带眼识人!有那么多清清白白的姑娘可供你选择,偏巧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裴周明,这件事情没有解决,我们母子也不必见面了。”说罢,裴夫人委身上车。

看着绝尘而去的Volvo,裴周明心知母亲的态度已然十分坚决,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喊过他。

当裴周明回家时,门都还是虚掩的,他将伞放回到洗手间,走进卧室,毫不意外地发现床上有一大包“馒头”。他好笑而怜惜地走过去,隔着软软的被子拥抱住她,轻声道:“给我妈一点儿时间,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等了一会,才听到被子里瓮声瓮气地传来一声“嗯”,裴周明适才飘忽不定地心这才重归原位。他笑笑,将小橙子从被子里挖出来,她鼻尖还有红红的痕迹,双眸带着层薄薄的水雾,却显得更加晶莹透亮。

“最近我妈身体不好,所以心情也比较差,可能是我提出来的时机不对,等她检查完了,我会再和她好好解释一下的。”裴周明安抚苏橙道,“除非她真想看着我一辈子不结婚。”

“别瞎说了,伯母到底是你妈妈,你别气她。”苏橙蜷在他怀里,心里异常酸楚感动。她知道裴周明不会和她分手,可是她不可能让裴周明为此放弃家人,她不忍心他如此牺牲。

“对了,关键时候我们还有个小内应呢。”

裴周明打趣裴琳琅:“最近她要回国一趟,到时候让她给吹吹风,我妈最疼的还是她。”

裴琳琅天生是有免疫系统的缺陷,一发病就需要休养,于是高中一毕业就去了国外,最近的一次联系,还是有一年前接到的邮件。

裴琳琅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在照片中,她在蓝天绿地中笑颜如花,脸颊虽然晒得微红,可仍旧有几分天真洒脱的稚气。女大十八变,当年半大不小的丫头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就是太瘦了些,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但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灵气,顾盼生辉。

苏橙仍旧觉得她还是印象中,拉人作陪看恐怖片,还被吓得哇哇乱叫的那个小丫头。

“到时候一定要请她过来吃饭。”苏橙道。

“乖一点儿,你也该起来吃饭了。”裴周明笑着,蹭蹭她的鼻尖。

自从昨天下午起,苏橙为了睡觉就没有吃饭,正准备吃的时候,裴伯母又来了,她的胃现在都已经饿得发酸了。

早上的稀饭早就已经凉透了,裴周明将稀饭放进微波炉,然后拿了三个鸡蛋,打进一个碗里,只加一点水,搅拌均匀后放进蒸锅。他就守在旁边,一点一点地将鸡蛋的浮沫去掉,直到那一小碗鸡蛋上没有一个孔洞,蒸成一碗金黄灿烂的鸡蛋布丁。

“独门秘技,没其他人吃过的。”裴周明得意极了。

“没想到你竟然深藏不露!”

苏橙毫不吝啬地赞美他:“怎么办,我都觉得你好贤惠了。”

“那当然,现在流行贤惠型老公,你没有一两个拿手菜,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吗。”

裴周明调侃道:“要是被下堂了怎么办,我可是怕你休夫好吗。”他并不认为家务是女人应该做的,虽然对于苏橙来说,做菜是一种爱好,但是他并不想让爱好变成责任,最后变成了理所应当。

话音未落,旋即,唇上微微一热,等裴周明回过神来时,是苏橙通红退开的脸庞,刚刚,刚刚那是……?连裴周明都愣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苏橙都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道:“我感觉有点儿糟糕。”

“为什么?”裴周明紧张道。

苏橙小声道:“因为我好像第二次爱上你了。”

爱上同一个人两次,说出来真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生活就是比电视剧还要跌宕起伏充满戏剧,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苏橙前所未有地认真思考,如何才能得到裴伯母的认同,哪怕是乞求,也想要裴伯母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能只让裴周明努力,而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他的好。

她不会再次离开裴周明身旁。

绝不。

“看来我得先给陈熠打招呼了,他得需要一段时间来攒礼金啊。”裴周明笑道。

苏橙奇怪道:“陈熠是明天回来吗?”

裴周明对小橙子的迟钝十分无奈:“小橙子同学,你的关注重点有点错误。”

苏橙眨了眨眼睛:“难道陈熠不是明天回吗?”

她说完才猛然回过神来,脸上红了许多,这种求婚方式也未免太迂回曲折了吧。而且就这么轻松放过裴周明,似乎说不过去吧,苏橙哼了一声,微微翘起嘴角,她突然想起来:“明天是陈熠回来?可是明天也是伯母做检查吧,你得要过去看看吧。”

整个艺拍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乐嘉熙挑着许老的葬礼大闹,本就是想要搞到人尽皆知,裴周明不得不说,她真的是做到了。

谣言这玩意真实性不可考,但传播范围广,杀伤力很大,而且显然是有人推波助澜,连网上都开始盛传盛景所拍的许老之物有部分是赝品,而且越传越离谱,有的说是裴周明身为许老未记名弟子,趁着许老病重,无法现场亲临监督,许老家人又不擅长文物的便利,将大约三分之一的藏品都替换出来,而真品已经在市场上失去下落……有的又说,所有事情都是许老同盛景勾结,玩文物哪有不走眼的,所以这次就是想要全都出清,假的被人说真的多了,那可供操作的余地也就多得多了,诸如此类的说法层出不穷。

连裴周明都气乐了,这些人可都传得够有鼻子有眼的,好像比他知道内幕多了。

可是这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信的人却不少,不管是朋友也好,之前的买家也好,不少人都打电话过来,表面都说相信他,可语言里都是旁敲侧击,将人搞得心浮气躁。他现在实在被动,唯今之计,就是尽快找到那份封存的鉴定报告,然后拿出来,以此为依据就能发律师信给乐嘉熙,否则,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大批从盛景拍出的文物再次请人鉴定真伪,届时,对于盛景也好,他个人名誉也好,包括许老的名誉,都是致命打击。

他不能让许老走得都不安心,背着一身脏水。

可许久未见母亲,他的确是应该去陪她做检查,尽一下孝心,但是另一件事情的时间也非常紧。

裴周明微微皱眉,他的确是感觉到有些分身乏术了。

“要不然,你明天替我去一趟吧。”裴周明提议道。

“是去接陈熠吗?”

“是我妈那儿。”裴周明好笑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小橙子的耳垂圆润,很有些肉肉的,手感十分好,他总是有些爱不释手。

苏橙有些犹豫,但是想到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要为了他们的未来而争取,她就决定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她问裴周明道:“伯母喜欢喝什么?我炖点汤品带过去吧。”

裴周明也不大确定,他惭愧道:“应该是银耳汤吧,她回家就会让人炖。”

苏橙白了这个粗心的裴家儿子一眼,自己盘算道:“那就银耳汤吧,再加一些红枣,比较温补,也适合养颜。还有上次你带回来的燕窝,也一起放进去吧。”

“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啊。”裴周明感叹道。

苏橙不好意思地拍了他一下,起身去将所有的材料都翻了出来。银耳要先用温水泡发,还要剪根,趁着这个时间,她将莲子每一粒都剥开,以防有些莲子蕊没有脱出来,燕窝处理起来更是麻烦,需要清水浸洗好几次,几乎到凌晨两点多才差不多搞完准备工作。

裴周明抗议了好几次,都被苏橙推回屋休息了,好的燕窝银耳羹得要隔水炖好几个小时,要是等早上睡饱了才起床做,那才是来不及了。

她这次真的是格外用心,虽然只凭着一次努力,或许裴夫人仍旧不会接受她,但是她相信只要他们的爱情没有改变,一切都有方式可以解决。对于爱情来说,最美好的就是收获所有人的祝福,爱,应该是让人更加美好,眼界开阔,而不是众叛亲离,抛弃一切。

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