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给予人们生命,却又掩藏着深深的秘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口井,深沉漆黑,水光潋滟,埋葬着我们不为人知的过往和不堪回首的经历。
但是有些人的心井中,却困着更为可怕的存在。
“你拉脚……我来拽头。”寂静的村落里,夜色深沉,有两个黑色的人影,正在月色中鬼鬼祟祟地移动。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另外一个声音颤抖地问,“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扔到里面去。”
“可、可是这口井是活的,并不是枯井……”
“那可未必,只要能掩盖住秘密,这口井就是枯的。”
随着扑通一声闷响,沉重的物事落入了深井,巨大的冲击,溅起了井水,洒在了井台旁的青草上。
一双眼睛,透过荡漾的冰冷的井水,愣愣地望着头顶飘忽不定的璀璨星空,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我,不想死!
不想就这样死了!
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怎么能就这样被埋葬?
但是头顶的星空转瞬即逝,井口被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井中变成一片黑暗,宛如绝望的人生。
在灿烂的阳光中,从一条羊肠小道中,走过来两个蹒跚的人影。
“哎呀,我好饿……”王子进边走边哀叫连连。
“闭嘴!如果不是你丢了荷包,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绯绡一袭白衣片尘不染,不耐烦地瞪着他,漂亮精致的面孔,已因愤怒而扭曲。
“你不是会偷吗?那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是不是?”王子进期盼地望着他。
“那也要有人能偷才行啊!我们一路上沿着驿站赶路,过往行人都风尘仆仆,哪有人腰缠万贯,像个有钱的金主?”
“唉……”王子进叹了口气,探头望了望头顶的天光云影,“果然报应不爽,你做了这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终于也被人光顾了。”
“你给我闭嘴!”绯绡厉声道,“银子明明是你弄丢的,不然我们怎么会沦落到卖马赶路的悲惨境地?”
“前面有一家客栈啊。”王子进见他怒不可遏,忙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迅速转移了话题。
“这种荒郊野岭,怎么会有客栈?说谎也要有个边际……”但是他话音未落,就有一道炊烟袅袅地从树林中升起。
“鸡……”他立刻停止了抱怨,俊美的脸上显出馋相,“我闻到鸡的味道,有人在炖鸡!”
“是、是吗?你、你真是天赋异禀啊,这么远也能闻到鸡味?”王子进叹为观止地道。
绯绡脚下生风,飞快地赶路,“我们快走吧,长路漫漫,何时方休?我们要在日落之前,找个地方落脚。”
哎,说得如此动听,是看到了鸡在朝你招手吧?
王子进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在绯绡轻灵雪白的身影后,往层峦叠嶂的深山中走去。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草木茂盛,万物复苏,碧绿阔叶连成无边无际的绿海,随山风的吹拂波澜起伏。
偶尔有深深的暗影,鬼鬼祟祟地在这青绿色的世界中,探出他们诡异的头来。
两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足足走了一个下午,直至黄昏时分,才到达那炊烟升起的村落。
只见山林中出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十几户人家,有小桥流水,有阡陌交通,更有一垄垄碧绿的麦子,一棵棵盛放的木棉。
炊烟随着轻风摇曳,袅袅地升到天空,染红了天边的夕阳,为这个小小的村庄平添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王子进走得腰酸背痛,怨声连连,但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仍不由一呆。
他顿时觉得疲惫一扫而空,摇头晃脑地感慨道:“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以前一直不信,今日才明白,古人诚不欺我也。”
“唉,你这个呆子……”绯绡眯起细长的凤眼,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了摇头,“永远只看到表面的东西,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啊?”王子进脸色顿时灰白,“你、你该不是又看到了鬼影幢幢,群魔乱舞吧?”
“那倒不是……”绯绡眯起细长的狐狸眼,露出狡黠的笑容,“这里毕竟不是坟场,只是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蛛网而已……”
“蛛网?”王子进望着他俊美的脸庞,一头雾水地问,“我们又不是蝴蝶和小虫,应该不碍事吧?”
“只是住一晚歇脚的话,应该不会有麻烦。”绯绡说罢自信满满地走在前面,一身白衣如雪,飘逸出尘,点亮了周遭浓翠的青绿。
“喂,你等等我……”王子进提着袍角,跌跌撞撞地追上他,“真是狐狸变的,怎么一到山里就脚步如飞?”
“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绯绡也学他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吟道,“面对危险而毫不畏惧,这才是君子作风。”
王子进听着他的自我褒扬,不由暗自好笑。
什么君子啊?只要美食当前,不要说是地狱,让他上刀山下油锅,眉毛都不会皱上一下!
不过片刻,绯绡脚步蹁跹,轻车熟路地走过了一垄垄麦田,穿过灰尘飞扬的土路,直奔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去了。
这一路上有采桑归来的妇女,有下田归家的农夫,都诧异地望着二人。
王子进在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只觉浑身难过,仿佛是在东京大街上被耍弄的猴子,努力想隐藏自己,却偏偏无所遁形。
他暗自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青衣襦带,分明没有奇装异服。
不过或许是民风淳朴,见来了外人分外热情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刚刚想张口跟前面的绯绡商量一下,却见他眯着凤眼,红唇微翘,一会儿搔首弄姿,一会儿踱着方步,非但不觉得诡异,反而乐在其中。
王子进见状不由脸色一黑,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跟他去说,无异于与夏虫语冰,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
还好村子不大,这条难熬的道路也不长,只有一会儿工夫,就见绯绡停下脚步,站在一户人家的木门前。
有淡淡的山风拂过,带来浓郁的肉香。
王子进闻到这味道,脸色更加黑了一分,伸手拉了拉绯绡雪白的衣角,“喂,这里面是不是在炖鸡?”
“子进啊,你真是我的知己。”绯绡眼中发光,神色亢奋,雀跃地回答,“两里外我就闻到这股香味啦,果然诱人是不?”
哪里还有什么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分明是一只流着口水的狐狸!
王子进本以为绯绡在这村落有旧交好友,才如此熟门熟路,原来他竟是循着鸡的味道,摸到了这户人家的门前,不免失望。
但是绯绡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神情沮丧,抬起手就上去敲门,大门发出沉沉闷响,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
此时西天红霞满天,林中树影缠绵,树枝掩映下的院落,渗透出一种阴冷的味道。
或许是阳光即将隐没,周围的温度都跟着低了几分,平地一股凉风卷起,令王子进平白打了个冷战。
“来啦,来啦。”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汉,在门后露出半张脸来。
“深山野岭,不知二位有何贵干?”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眼光中满含犹疑。
“在下……”王子进刚刚要自报家门,就被绯绡一把拦住。
只见他弯腰行礼,谦恭地说:“这位老丈,我们是回家省亲的学子,哪想丢了盘缠,又在此处迷了路,想借老丈的宝地住一宿。”
“呵呵,什么宝地啊,穷乡僻壤而已。”老头听到这里,摆摆手笑道,“进来吧,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小生姓胡,名绯绡。这是我的兄弟,名唤莫知。”王子进刚刚要张口,绯绡就擅自改了他的姓氏。
“哦,你们真的是兄弟?”老头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笑道,“不像,完全不像嘛。”
王子进被他笑得一愣,半天才明白他是指自己面目平庸,而绯绡却有仙人之姿,不由平添一份沮丧,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茅舍,甚至连被绯绡改了名字的事情他都忘了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