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ひもじい月日》解析

书名:
日本近现代女性文学名篇解析
作者:
林敏
本章字数:
10426
更新时间:
2024-04-30 11:57:48

圆地文子(1905—1986)是日本著名小说家、剧作家,前期剧作创作时代曾师从日本新剧运动先驱小山内熏,创作出大量优秀的剧作,1935年前后转向小说创作,标志其成功转型的佳作《饥饿的岁月》(1953)获第六届“女流文学者奖”,其后迎来小说创作的全盛时期。著名文学评论家吉田精一曾高度赞赏圆地文子:“拥有超群的头脑和充满理智的自我凝视能力……她的作品弥漫着强烈的‘女性小说’的韵味,作为作家,她超越了男女的界限,堪称现代的一流作家,其佳作可与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等人的作品媲美,在恰如其分的古典运用与浪漫妖娆的调和中,展现出既妖异又唯美的世界。”

圆地文子在长达60余载的创作生涯中,发表了大量的戏曲、小说及随笔等。代表作品有戏曲《晚春骚夜》(1928)、《她的地狱》(1931)、《惜春》(1935),小说《女人的冬天》(1939)、《光明皇后的画》(1951),具有自传体特征的长篇三部曲《失去红色的人》(1955-1956)、《受伤的翅膀》(1960)、《彩虹与修罗》(1965-1967);此外,《女坂》(1949-1957)、《活神仙的故事》(1959-1965)、《游魂》(1970)等也是其代表佳作。

圆地文子的创作主题多与女性息息相关,她在描写女性独特的生理、心理以及充满官能色彩的神秘世界的同时,表现出了非凡的古典文学造诣,其晚年完成了《圆地文子译源氏物语》(1972-1973)全卷的翻译。评论家濑沼茂树评价圆地文子文学的特质是“从其成长经历中继承而来的丰富的古典修养”。并认为,“这种修养使她在探求女性的天性时能够与独特的日本审美意识结合起来,进行浓妆艳抹的描写”。

【作家与文学】

圆地文子,原名上田富美,1905年10月出生于东京浅草区,其父上田万年是东京帝国大学语言学教授,也是近代日本语言学的奠基人之一。上田家酷爱戏剧,圆地文子幼年时就常随家人观看歌舞伎。此外,她还对祖母口述的泷泽马琴的《南总里见八犬传》、柳亭种彦的《偐紫田舍源氏》等稗史小说以及净琉璃、歌舞伎的台词耳熟能详,并对江户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些都为其在日后的创作中游刃有余地运用古典知识奠定了基础。

1918年,圆地文子进入日本女子大学附属高级女子中学学习,在此期间,她开始阅读英国诗人、剧作家王尔德以及美国诗人、小说家爱伦?坡等人的作品,并醉心于泉镜花、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等唯美主义作家的作品。1922年修完四年课程后退学,跟随家庭教师学习英、法、汉文和日本古典文学。

与此同时,圆地文子开始立志于戏曲创作,她广泛涉猎日本著名剧作家小山内熏、西欧近代剧作家豪普特曼、高尔斯华绥等人的作品。1926年,她的剧本《故乡》入选演剧杂志《歌舞伎》举办的独幕历史剧有奖脚本,得到小山内熏等人的赏识,由此踏上剧作创作之路。此后,更是以《戏剧与评论》等同人杂志为舞台,陆续发表了众多戏曲佳作。

1935年,圆地文子在小说家片冈铁兵的介绍下加入同人杂志《日历》,并开始潜心学习小说创作。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圆地文子屡遭健康困扰,经历了乳腺炎、子宫癌以及视网膜剥离等重大手术。这些经历使她对女性的生理与心理有了独到的体验与感悟,也因此开辟了其独特而永恒的女性文学主题。1953年,力作《饥饿的岁月》发表,获第六届“女流文学者奖”,之后又数次获各种文学大奖。1986年11月14日因急性心力衰竭与世长辞,走完了其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生涯。

圆地文子擅长将古典物语的世界与现实编织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神秘的美的世界。她的小说多描写女性生理及心理的矛盾,其“共通的主旋律是女性的孽行与执迷,是一种连自己都无可奈何的潜在本能。作品中所描写的既非女性的软弱也非悲哀,而是女性的强劲与可怕” 。

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圆地文子的作家生涯,大致可分为两个时期。

1.由戏曲转向小说时期(1922—1953)

1922年,圆地文子从日本女子大学附属高级女子中学退学后,决心按照自己的喜好学习,另一方面,她也树立了立志成为剧作家的决心。1926年,经过短暂的习作期后创作的独幕历史喜剧《故乡》得以在演剧杂志《歌舞伎》上发表,由此拉开了戏剧创作的序幕。1928年,她在著名女剧作家长谷川时雨主宰的《女人艺术》上发表了戏剧力作《晚春骚夜》,得到文坛的认可与赞誉。其后,不断有戏剧佳作问世。

1935年,圆地文子经片冈铁兵介绍加入《日历》同人,开始由戏剧转向小说创作。之后,在发表戏剧的同时也尝试性地发表了一些取材于社会事件以及抒情性较强的小说作品。1939年出版发行了最初的小说集《如风的话语》及随笔评论集《女坂》。此后,圆地文子在小说创作上勤勉有加,陆续发表了一系列小说体裁作品,如《天之幸?地之幸》(1940)、《春秋》(1943)等。1949年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女坂》的第一章《紫阳花》。至此,圆地文子将创作重心完全转移到了小说上,并在创作过程中反复摸索和尝试新的小说主题。

2.发表《饥饿的岁月》之后的时期(1953—1986)

1953年12月,圆地文子在《中央公论》上发表了写实主义的名作《饥饿的岁月》,并获第六届“女流文学者奖”。以此为契机,她开始了旺盛的创作活动。

1957年,发行了耗时八年之久的长篇大作《女坂》,获第五届“野间文艺奖”。该小说讲述了一位将封建时代的女性道德作为自己的人生信条,为丈夫、为家庭做出众多牺牲的女性隐忍而屈辱的一生,向读者展现了男权婚姻中女性的悲哀与抗争。此后,圆地文子充分发挥自己的古典文字素养,创作了一系列以古典题材为样板的现代小说。代表作有《女面》(1958)、《活神仙的故事》、《小町变相》(1965)等。其中,《活神仙的故事》在1966年获第五届“女流文学奖”。1969年又因自传体长篇三部作《失去红色的人》《受伤的翅膀》《彩虹与修罗》获第五届“谷崎润一郎奖”。这三部自传体作品以倒叙的方式,回忆了主人公滋子虽历经子宫、乳房等女性器官的丧失,却忠实于自己,努力生活的对生的渴望历程,寄托了作者自身的精神世界。

步入老年后,圆地文子越发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学世界,不仅笔法愈加娴熟,文学造诣亦登峰造极,盛放出朵朵艺术奇葩。晚年主要代表作有《游魂》(三部作)、《圆地文子译源氏物语》、《食花的老妇人》(1974)、《彩雾》(1976)等。

【《ひもじい月日》鉴赏】

1953年发表的《饥饿的岁月》是作者重返文坛后创作的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佳作,被誉为是“描写了女人一生的近乎完美的短篇”。

该小说以战败后的日本社会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阿朔艰辛的生活历程。阿朔因背上的一块红色胎记而产生严重的自卑心理,导致自己与没有任何爱情的丈夫踏入了不幸的婚姻生活。其间,她甚至接纳了丈夫在前妻生病期间与女佣生下的私生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丈夫后来因对女同事进行性骚扰而被迫辞去教师一职。战后,阿朔从做黑市交易的掮客开始,终于凭借经营一间小杂货铺保住了温饱。但是,丈夫却突然中风倒下。一天,上中学的儿子幸一突然找阿朔商量如何制造煤气泄漏假象谋杀生父直吉一事,令阿朔震惊不已,内心遭受重创。此后,为阻止儿子的此种行为,她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以及忙碌于其他的家庭琐事,有意识地不给自己任何喘息与思考的机会。最终,过度劳累的她悄然猝死。

小说采用平铺直叙的线性结构,布局严密,内容紧凑,透过日常生活的琐事将一个平凡女性阿朔艰辛的一生展现给读者,发人深省。

一、人物描写

1.丈夫直吉的性格描写

作者通过阿朔的视角,从日常生活的琐碎事件中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个自私、多疑、吝啬且好色的人物形象。

嫉妬深い質で、道でさくが知合いの男と立話していても必ず根にもっていやな当り方をしたが(略)

“嫉妒心强”一针见血地指出直吉嫉妒的性格,“怀恨在心,通过令人讨厌的方式进行报复”又形象地描写出直吉心胸狭隘、报复心强的性格特征,寥寥数语便将直吉的性格暴露无遗。

直吉のあてがう切りつめた生活費に足を出さないことばかり苦労してびくびく暮した。(略)さくは気が立って来ると、直吉が金を出し惜しんで荷物の疎開を碌にせず、持物をむざむざ焼いてしまったことや、長年かけて来た保険金がゴム風船のように他愛なく萎んでしまったことを威丈高になって言った。

“削减生活费”、“吝惜钱财”等用语,直接刻画出了直吉与生俱来的自私和吝啬性格。

手を握ったり、尻を撫でたり、相手の顔を厚顔に見つめたりして、その度に相手の女が、軽蔑と嘲弄と一種のコケットリーを見せ(略)

学校は場末の私立中学に代っても直吉はやっぱり教師をしているし、女と見れば相手かまわず色眼をつかったり、手を握ったりする癖はやまない。

直吉的另一个重要性格特征便是好色,曾因对女同事进行性骚扰而被迫辞职。描写“捏对方的手”、“摸对方的屁股”、“厚颜无耻地盯着对方的脸看”等具体动作,将其好色的小人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即便他被调到另一所偏远地区的学校工作,仍不知悔改,“抛媚眼”、“捏手等习性依旧”。这些好色行径使读者对直吉厌恶之极。

丈夫直吉的种种性格特征都显示出其不具备一个称职的好男人、好丈夫的条件,作者正是通过对直吉性格缺陷的描写,烘托出了阿朔悲惨的命运。

2.长女阿胜、次女富枝的性格描写

丈夫直吉自私、吝啬、好色的性格使阿朔的命运蒙上一层不幸的阴影,长女阿胜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次女富枝的顽固和冷漠性格也完全不能给阿朔的内心带来任何温暖与欣慰。作者从多个视角来凸显阿朔的不幸,增添了全文沉重的气氛。

「お父さんのこと気がふれているってガス屋が言ってたよ。怖くって仕事が出来なかったとさ」と大げさに言った。富枝は飯櫃から冷めた飯をこてこて茶碗に盛りながら知らん顔していた。勝は外から疲れて帰って来た妹や弟にぐさりと突きささる手裏剣のような言葉を投げつけるのが癖であった。

勝は一年中父親の部屋をのぞきもしないから、(略)勝はミシン台の上で鼻をくんくんさせ、「お父さんまたやったらしい」とさくに声をかけるのである。

時が時なので十六歳の勝はどきりとし、返事にどもっている中に宏がむしょうに憎くなって、

「遺骨になって来たら、青森へ持ってってやる」

“夸张地说”、“如猛刺进的飞刀般的话语”刻画出长女阿胜尖酸刻薄的性格特征,她对中风在床的亲生父亲也是置之不理,“整年看都不看一眼父亲的房间”,闻到父亲大小便的臭味后,只是“使劲地嗅着鼻子”,大喊母亲阿朔来处理。对没有任何孝心与怜爱之心的阿胜与家庭成员间的情感关系描写,让人联想起战败后整个日本社会亲情和人情的淡漠。特别是当16岁的阿胜对同父异母的哥哥说出“你死了,我会将你的遗骸带回青森”时,这句令人寒彻心骨的对白更是让读者对当时战争阴影下人性的冷酷欷歔不已。

对姐姐阿胜的言语“佯装不知情”则表现出了次女富枝的冷漠与无情。此外,她还非常执拗与固执。

一、二カ月の間、富枝は皆の箸が茶碗に触れる音をききながら、強情に壁を向いていた。(略)さくはその時にも富枝の強情に我を張る執拗さがそっくり直吉に似ているのに驚かされた。

“固执地面向墙壁”、“固执己见的执拗性”等词汇将富枝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描写得直白透彻。

作者用几个小的生活片段以及对话成功地刻画了长女阿胜与次女富枝的人物性格。对两个女儿的怪异性格,阿朔惊讶且失望不已,于是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儿子幸一身上。

3.长男幸一的性格描写

儿子幸一在阿朔的眼里是一个非常乐观、开朗的孩子,认为他没有受到任何家族遗传的影响,因此,阿朔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天真无邪、值得信赖”的孩子身上。

中学生の幸一は姉の顔を見上げてへらへら笑って見せたが(略)

中学に通っている末っ子の幸一だけはそんな因縁がまつわっていない陰のない顔をしている。直吉にもさくにも似ていない鼻の低い眉の下ったおどけた顔で、ジャズソングを唄って足拍子をとったり、落語の真似をして剽軽な口をきくのが、他愛のないようなものの気を軽くするので、さくは安心して幸一にだけは父親や姉達の愚痴をきかせた。幸一はふむふむと身に沁まない様子できいていたが、何をきいてもけろりとしているのがさくには幸一の精神の無傷な証明のように思われた。

幸一的“傻呵呵地笑”、“没有忧郁的脸孔”、“滑稽的样子”、“滑稽的口吻”、“孩子气的”、“令人心情舒畅”、“没有受到感染的样子”、“毫不在乎”等表现无不呈现出一个阳光少年所具备的无忧无虑、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形象。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好少年”,某一天却突然找阿朔商量如何杀死生父,阿朔仿佛掉进地狱般,绝望透顶。

「お母さん、あのガスの栓ね、あれでお父さんをやるつもりないかい」

「やるつもりって何のことさ」

言いながら、さくの顔は急に縮んで幸一を見つめた。あたりの色や形が見えなくなった。幸一はやっぱりおどけた顔で眼をキロキロ動かしている。

「三畳のガスの栓をあけて置くんだよ。お父さんののびた時分にお母さんも床へ入って苦しみ出すのさ。少しは我慢しなきゃ駄目だよ。だけど成功するさ。(略)」

幸一はすらすら喋った。一向、緊張している様子はない。修学旅行のスケジュールでも話すような自然な話し方で、きいているさくの方が地震にあっているように眼がさだまらない。

幸一在描述谋杀亲生父亲这样一件令人发指的忤逆之举时,仍然是“一副滑稽的面孔,眼珠滴溜溜地转”、“说话流畅”、“没有任何紧张的样子”、“自然的说话方式”,他的这一“反常”举动犹如晴天霹雳,令阿朔瞠目结舌,几乎晕厥。从寄予最后的希望与信赖于一身的儿子口中听到如此骇人的言语,阿朔所受的打击之沉重可想而知,其命途之多舛也令人扼腕叹息。

4.主人公阿朔的性格描写

阿朔因背上那块与生俱来的红色胎记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自卑情结,导致错过适婚年龄,最终委身于一个没有爱情,却有许多性格缺陷的男人。婚后,直吉的自私、小气、好色等性格缺陷逐渐暴露出来,阿朔对其的厌恶之情也日益加深,甚至曾多次想过要跟直吉分手,但终因无法冲破自己给自己高筑的藩篱,而只能一味地忍耐,任岁月流逝消磨完自己的光阴。

在阿朔怀孕期间,直吉因花心,招惹女同事而被迫辞职。面对如此的奇耻大辱,阿朔还是咬紧牙关,挺着大肚子去帮丈夫处理善后事宜。

そう思うと口惜しさにさくは身体が燃えた。(略)家内の支出の一銭二銭にも眼を光らす直吉だけに、さくを一層居たたまれなくした。(略)さくの内心に焼きつき、そこへ触れればさくの全身はいつでも恥と憎しみで燃え上るのを待っていた。

そんなことをあらくれて言いつのっている間だけ、過去の燃えきらなかった憎しみの火でさくの小さい身体は照り輝くように見えた。

“怒火中烧”、“更加难以忍受”、“深深地烙印在内心”、“全身任何时候都充满羞耻与憎恨”、“未燃尽的憎恨之火在阿朔的全身燃烧”等描写无不说明阿朔对丈夫的憎恨和厌恶之情已达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但最终还是因为缺乏足够的勇气,未能逃离传统婚姻观的枷锁,依然恪守妇道,兢兢业业地为丈夫、为家庭无偿地奉献自己的所有。

当丈夫中风之后,阿朔比以前更为忙碌,除了忙于杂货铺的生意,还要照顾丈夫每日的生活起居。一天,她最爱的儿子幸一找她商量如何制造煤气泄露假象杀死直吉时,阿朔犹如遭遇晴天霹雳,深受重创。她在脑海中盘旋了多种可能性,不但梳理了错误的根源,还深刻反省了自己。原本单纯可爱的儿子,在倾听了自己数不胜数的怨言与诉苦后,表面上装作毫不在乎,其实内心深处早已根植了母亲阿朔无法排解的怨念。

尽管阿朔整日与丈夫拌嘴,对丈夫怀有满腔怨恨,也一直想着与丈夫分手,但突然从最爱的儿子口中听到谋杀丈夫的建议后,她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挽救——挽救丈夫的生命也是挽救儿子。由此可窥见阿朔内心的同情心、善良之心等基本道德底线仍然没有崩溃。作者正是通过这一转折性情节设定了阿朔的表现,证明了她内心拥有朴素的、但却闪耀着人性光辉的超越个人爱恨情仇的美好品质。

此后,阿朔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她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劳动以及悉心照顾丈夫身上,只有不停息地劳作,她才会“不担心”,才会“安心”,并且“心情轻松起来”。

店の商いでも、仕立物でも台所仕事でも、身体を動かしてさえ居れば、ものに摑まっているようで気丈夫なのだが、中にも直吉の汚れものを洗ったり、風呂に入れて身体を綺麗にしてやっている時が一番安心なのである。新しい糞のべとべとついたぼろきれや浴衣を、水道を出し放して足で踏んで下洗いし、その後石鹸をつけて洗ってはゆすぎゆすぎして、鼻をつけても匂いのなくなるまでゆすぎきった時ほど、さくの心の軽くなるときはなかった。まるで汚れものが自分を洗っているような気がする。

“仿若是污渍在洗净自己”是作者的点睛之笔。在认真仔细洗涤丈夫脏衣物的同时,阿朔想得更多的是洗涤自己心灵的污点。如同清洗衣物般,人的心灵唯有通过每天不间断地洗刷才能保持纯净亮洁。因为认为只有通过不停息的劳作才能使自己的心灵一直处于净化状态,阿朔便一味地埋头于无休止的劳作中。

过度劳累的阿朔在某个阴雪天气中悄然离世。小说结尾处,作者顺理成章地将阿朔置于死亡的结局,以使其心灵得以重生。这样的结局虽然没有跌宕起伏,却足以震撼人心。

二、小说的构思特色与象征意义

小说以主人公阿朔背上的一块红色胎记为主线,贯穿并推动全篇的情节发展。作者手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将众多散落的场景如串珍珠般串联起来的同时,也收到了引领读者思绪、使之身临其境地去体验主人公生活的效果。

这块红色胎记自出生起就伴随着阿朔,虽然她自己看不见,但是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却使她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心理。

さくの背中の左の尻によった方に、掌ぐらいの赤痣があるのだった。さくは自分の眼でそれをただの一度も見たことはないが、これまで辿って来た人生の曲り角ごとには、必ずその痣が通せんぼうしていたような気がする。

流しにいた裸の子供達はびっくりした顔で一斉にさくの方を見た。中で一番小さいよちよち歩きの男の子がさくのすぐそばへよって来て、くくれた指さきを口に入れてしゃぶりながら、不思議そうに見入っていた無心な眼がさくの心に無慈悲に灼きついた。

阿朔小时候去公共澡堂洗澡时,一同入浴的小孩子发现她背上“有一块巴掌般大小的红色胎记”,孩子们“惊奇的面孔一同转向阿朔”,特别是其中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不可思议地凝视着那块红色胎记时的天真无邪的眼神无情地烙在了阿朔的心底”。此后,阿朔就变得惧怕周围人的目光,并逐渐滋生了严重的自卑心理。她感觉到“这块红色胎记严重阻碍了她人生的前行道路”。

紧接着,作者继续讲述了在阿朔的人生经历中这块胎记对她的具体影响,对阿朔的自卑心理进行了深层次的探究。

年ごろになると、さくは一層臆病になった。外を歩いていても、いつも背中の痣が着物の上まで滲み出しているようで、気分がほぐれず、醜い容貌でもないのに自然老けた顔つきになった。結婚の話が来ると化物にでもおっかけられるように度を失い自分から逃げまわった。

“阿朔愈发怯懦起来”,“背部的胎记好像要穿透和服渗透到外面一样”,“她仿佛被怪物追赶般不知所措”。此处,作者对阿朔的胎记进行了渲染描写,烘托出她畸形的自卑心理。因为这块胎记,阿朔连结婚也极力抗拒,并错过了结婚适龄期。最后,只因直吉不介意她的胎记,她才怀揣着侥幸心理选择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

母親は兄の任地で死んでいたし、背中の痣のことを考えると実家へ帰っても直吉よりいい夫が見つかりそうにも思えず、結局、結婚とはこんなものなのだろうとあきらめて、三人の子供を産んだ。

見合いのとき、さくは痣のことが気になって相手をよくみるどころではなかったけれども、なんとなく気が進まなかった。

子供のために辛抱しているというのも実は嘘で、自分の眼に見たことのない背中の痣が直吉と別れたらもう男と暮らすことは決して出来ないぞとささやきつづけているようでもあった。

婚后的阿朔遭遇到了婚姻生活中的诸多不如意与烦恼,然而,她却只能选择忍耐,其原因仍是那块“红色胎记”。“想到背上的胎记”、“担心胎记的问题”、“背上的胎记”、“一直在耳边低声私语”这几处类似的、反复的表达,强化了阿朔纠结的心理矛盾。

作者通过“红色胎记”的描写,刻画出了一个普通的旧式妇女自卑的心理和不幸的遭遇。然而,作者用众多小片段浓墨重彩地突显“红色胎记”的存在以及影响,其意义绝非仅此而已。

江户时期,由于儒教思想根深蒂固的影响,女性的地位低下,作为丈夫的附庸,其存在的意义仅仅是繁衍后代的工具。妇女在父权、夫权等多重压迫下背负上沉重的枷锁,被塑造成所谓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另一方面,封建统治者为了维护男权地位,通过各种奴化教育扼杀女性的个性,彻底消除了她们觉醒、反抗的可能性。明治维新后,日本由封建社会逐渐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过渡,在此过程中,受西方平等自由等民主主义思潮的影响,女性尤其是进步女性意识到了男女平等的重要性,开始从自我意识的觉醒走向自我的解放,她们试图挣脱千百年来的封建观念的束缚,寻求女性新的生活方式,由此迎来了女性的觉醒与解放时代。此后,大批的女性走上了自我解放之路。然而,挣脱千百年来套在妇女身上的枷锁并非易事,许多妇女仍缺乏自信,缺乏勇气,就如红色胎记所象征的阿朔的心结般,她们不能从自身内部寻求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解放,也终究无力选择自己的婚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

作者将寄予重要象征意义与感情的片段放在了结尾部分,通过描绘阿朔华丽的梦境,给阿朔指引了一条救赎之路。某天晚上,她突然被丈夫从睡梦中喊醒,原来她做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美梦。

さくは隅田川のような広い川のふちに立っていた。泥の多い浅い水がゆるく動いている。暁闇らしいうすぐらい洲に、墨絵の烏のような鳥が一羽立っていて、水にくぐるかと思うと、嘴を空に向け、羽ばたいては又、水に潜る、同じ動作をいく度もいく度も繰返すのが見えた。何かを目ざしているようでさくは眼が放されず、鳥が同じことを繰返すのが何とも言えずもどかしかった。それはひどく長い時間のようにも一瞬のようにも思われた。

鳥が水に潜ったまま頭を出さない。と思う中に水が噴水のように噴き上げて来た。見るまに噴き上げる力が強くなり高くなり、明るくなる中に、水の色が虹のように輝き出した。眩しい光が際限なく湧き溢れる。……その光の中に、先刻の黒い鳥が……さくはそう信じた……孔雀とも鳳凰とも見極めようのない燦爛と輝く巨大な翼を一ぱいにひろげて幾度か羽ぶるいした。虹色の水玉がそのために花火のように散った。眼もあやな、麗わしさ、眩しさであった……。

“宽广的河畔”、“仿若黎明前尚处在黑暗时间段的微暗的沙洲”、“如同水墨画上的乌鸦般的鸟儿”、“绚烂夺目”、“令人感动”、“光辉耀眼”等词汇,描绘了一幅动人的仙境图。这段充满意境、寓意、缥缈虚幻的梦境描写充分表现了作者对阿朔的褒扬之情。“孔雀、“凤凰”被尊为百鸟之王,是美好、高贵、吉祥、幸福的象征,此处用来比拟阿朔,象征其心灵得到升华。此刻的阿朔仿若降临人间的仙女,尘世间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是过眼云烟,她给世间留下的是无限的光彩与温馨。读者的内心也已然在这片极美的梦境里净化,祈祷着让瞬间的感动定格为永恒。

在经历了现实生活的磨难后,阿朔终于在梦里的彼岸世界寻找到了一片美好的桃花源,与此同时,作者通过对回光返照般梦境的瞬间幻象描写暗示出阿朔的光明与幸福注定只能是梦里的昙花一现。梦境里,阿朔隐约看到了此岸通往彼岸的一线光明,然而,在依旧残酷的现实世界中,她只有通过死亡的途径才能真正到达理想的彼岸世界。

圆地文子在《饥饿的岁月》中描写了一位普通日本妇女人生中的曲折、烦恼与困境,她艰难地走完了平凡却不失人性光芒的一生。然而,正如标题所象征的那样,她的身心却又是“贫瘠”的、“饥饿”的,是一种受自身局限的、难以克服的贫瘠与饥饿。

圆地文子的小说构思严谨,内容紧凑,主题思想深刻。其中,唯一不变的主旋律便是对女性主题的探究。她执著于女性的内心世界,如女性的执迷、复仇、爱情纠葛等,并以切身的体验剖析出女性的身体与精神中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秘密。《饥饿的岁月》正是圆地文子以女性的视角创作的一篇现实主义氛围浓厚的佳作,文本虽朴实无华,但主题凝重,意境深远,可以说是描写昭和时期市井女性生活的一部简史,值得细细品读。

“彼女はすぐれた頭脳と、知性的な自己凝視とをもち、(略)彼女の作品はあくまで「女の書いた小説」の匂いを強く放っているが、作家としての彼女は、男女の区別をこえて、現代の第一流であると思う、その佳品は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などの塁を摩して、古典的節度と浪漫的妖美の調和のとれたあやしくも美しい世界を現出しているのである。”吉田精一《作家と作品?円地文子》,收录于《日本文学全集75?円地文子集》,P424。集英社,1967年。

“円地さんの特技は、たぶん、その生いたちから承けている豊富な古典的教養であり、これが女の性の追求を、特有な日本の美意識に結びつけて、濃艶に粉飾する點にある。”瀬沼茂樹《作品解説》,收录于《日本現代文学全集96 円地文子?幸田文集》,P423。講談社,1980年。

“共通するライト?モチーフは女の業であり、執念である。自らもどうすることもできない潜在的な本能である。そしてここに描かれているのは女の弱さでも、かなしさでもない。強さであり、怖ろしさであるのだ。”奥野健男《円地文子論》,收录于《現代日本文学大系71 高見順?円地文子集》,P409。筑摩書房,1972年。

“『女の一生』をえがいた短編として、ほとんど完璧である。”平野謙《円地文子著〈ひもじい月日〉》,日本読売新聞,1953年11月30日。转引自吉田精一《作家と作品:円地文子》,收录于《日本文学全集75?円地文子集》,P411。集英社,1967年。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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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诗经”的谐音,暗示读者该到《诗经》中去寻找“水浒”的真正含义。

那么,“水浒”这个词出现在《诗经》的什么地方,又有着什么含义呢?《诗经·大雅·绵》:“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意思是,古公亶父大清早骑着马,沿着西方的水滨,一直来到岐山下。

他带着妻子姜氏,来寻找安居的地方。这几句诗不仅清晰地出现了“水浒”这个词,而且还暗含着另一个重要的词——梁山。

孟子对此历史有比较明确的说明。《孟子·梁惠王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

这段文字的意思是,过去太王住在邠地,狄人常来侵犯。太王用兽皮和丝绸来侍奉他们,但是不能免受侵犯;太王只好又用好狗、名马来侍奉他们,但也不能免受侵犯;于是,太王又用珠宝、玉石来侍奉他们,但还是不能免受侵犯。于是,太王召集邠地的长老,告诉他们: “狄人所要的,是我们的土地。

我听说,君子不会让那些原本养活人的东西成为祸害人的东西。你们何必担①陈晋著:《毛泽东与文艺传统》,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 年版,第107—108 页。

忧没有君主呢?我不能连累你们,我将要离开这儿。”他离开了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脚下建筑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 “这是一位仁人呀,不可以失去他。”于是,追随他的人成群结队像赶集一样。

我国古代研究《诗经》的著作《毛诗故训传》所记,与《孟子》一书的记载相差无几。我们注意到,这里提到了“梁山”。在中国,叫“梁山”的山,至少有六座,其中就有孟子提到的陕西乾县的梁山和《水浒》中提到的山东梁山。虽然这两个地方的梁山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作者借周太王被逼迁徙来提醒读者,“水浒”这个名称隐含的意思,就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的人的安身之所。可以说,水浒,就是野草水洼之地,就是落草者的渊薮。

史进在大闹史家村后,避难少华山山寨,朱武劝他在山寨中落草,他说:“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提。”什么叫“落草”呢?为什么梁山好汉中,很多人一开始都不愿意“落草”

呢?清代程穆衡《水浒传注略·第二卷》: “落草,取弃掷之意。”落草就是落到野草上去了,有明珠暗投的意思。人们常说,落草为寇;又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落草是失败者的下场,是失败者的去处。难怪《水浒》好汉中,一开始不愿意落草的,都是一些有地位有财力的人,像史进这样的地方财主,又涉世未深,对这个世界、世道还抱着淳朴的信任的年轻人,都不愿意落草。

而李逵、时迁等出身低贱者,却绝无此担忧,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落在野草上了。

《诗经·小雅·北山》又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是说,天下的土地,都是王的土地;天下的人,也是王的人。但是,这个天下的范围,也就到“率土之滨”,就是到土地消失、大水苍茫之处为止;水的那一边,就是被王抛弃的了,是不受王的恩惠保护的地方。所以,金圣叹认为:水浒,就是水的那一边。他解释说“:若夫耐庵所云水浒也者,王土之滨则有水,又在水外则曰浒,远之也。远之也者,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所共击也,天下之恶物,天下之所共弃也。”

金圣叹此话的意思是,宋江之流,罪大恶极,为天下人共弃,所以,不能让他们住在王土,不能让他们住在我们身边,只能把他们抛弃到水浒边荒之处。

如果我们抛开金圣叹的主观倾向,单就这段文字来说,他的说法确有合理之处:天下之大,往往还真没有英雄们的安身立命之处。《水浒》英雄中,从史进到鲁达,到林冲,到杨志,到武松,人人都在寻找安身立命之所。但他们每个人最终都是一败涂地,不得不落草为寇。这难道不是王土之内,无立足之地吗?所以,他们都到这个边远荒芜之地来,寻求安身立命之所,在这里,他们找到了尊严与体面。这里固然不受王的恩惠与保护,但也不受王的约束和迫害。

这又要提到《诗经》中的一首诗。《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梁山,水浒,岂不就是落草人的乐土?汉语有一个词,叫“王道乐土”,其实,乐土往往不在王道所在的地方,恰恰在那王道不及的遥远的水浒。

因此,《水浒传》可以说是“落草传”。

《水浒传》——侠义传

林冲被逼上梁山的过程,一直被看作“官逼民反”的典型。它告诉我们,天下最凶险之地,乃是官场。体制之内,几乎是死门;而生门所在,恰是体制之外的江湖。水浒者,水滨也,王化之外也。即人之生门也。

我们看到,在梁山泊的水浒之内,只有亲热相称的“兄弟”,只有泛泛而称的“头领”,而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级别不同的官职。这不仅有别于大宋官场制度,也和模仿大宋政治制度的真正的造反者田虎、王庆、方腊不同。田虎自称“晋王”,王庆自称“楚王”,方腊自为“国王”,他们是要再建一个体制,再建一个王国,而梁山好汉们,要的是这个王化之外的“水浒”。

当然,这个世界的凶险,又岂止官场?《水浒》作者在刚刚写完林冲的可怜后,马上接着写杨志的故事。这第十一回(金圣叹本)的题目《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就很有意思:这边刚落草,那边又卖刀,一样写英雄可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杨志的故事里,压迫者不仅有高俅这样的政治流氓及其所代表的体制,甚至泼皮牛二也不给他活路。看杨志在东京闹市里被一个泼皮纠缠,最后不得不性起杀了他,从而身陷囹圄,被发配充军,给人莫名悲哀的感觉,哀叹这世界已无道到如此地步了。

被李贽称赞为文字“断有鬼神之助”的第二十回《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中,作者写虔婆、阎婆惜“不惟能画眼前,且画心上;不惟能画心上,且并画意外”,这是对生活中人物真正深入了解之后才能写出的文字。中国古代的士大夫,从小就读圣贤书,皆是高头讲章,然后科举为官,更是官腔官调,其赋诗言志,亦是士大夫情怀,其作文载道,更是代圣贤之言。

事实上,要了解元明时代的中国,读士大夫的诗词、散文,远不如读小说。只有在小说里,才可以看到当时社会的真情况、风俗的真状态、道德人伦的真情形。像这一回写虔婆、写阎婆惜,不仅如金圣叹所说“写淫妇便写尽淫妇,写虔婆便写尽虔婆”,而且,还写尽市井人情世故,写尽口舌中的陷阱、言辞间的刀锋。金圣叹评此回阎婆惜的形象是“刁时便刁杀人,淫时便淫杀人,狠时便狠杀人”,有“狰狰食人之状”。原来,我们身边的人,我们依赖的人,也都是磨刀霍霍的谋杀者。

堂堂大宋,皇皇华夏,简直是杀人放火的所在!

落根在大宋,就是误落死地:

皇帝欺压人。

贪官污吏欺压人。

流氓地痞欺压人。

甚至,身边的人、枕边人,都欺人太甚!

如此,不逃往水浒,又能去哪里?

如果《水浒》照此写下去,会成为一部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但显然,后来成书的《水浒》比这更好。

《水浒》的字里行间布满了作者的情思:在苦难中,有浪漫;在泪光中,有笑容;在现实中,有理想。《水浒》不仅写了英雄的可怜,更写了英雄的可敬;不仅写出了人世的寒凉,也写出了这寒凉中的一丝暖意。

一百零八人,其社会身份,不过是强盗。其可贵者,其为人所首肯、心仪者,正是他们洒向人间的那一丝温暖。

金翠莲父女流落渭州街头,恶霸屠夫镇关西强占民女金翠莲,玩够了,又赶出门去,还诈称金翠莲欠他三千贯钱,逼金翠莲每日上街卖唱,为他挣钱。鲁达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怒火冲天,打死了镇关西,为百姓除了一害,并且出手相救,救金翠莲父女逃出了茫茫苦海。

这样的故事,是《水浒》中最动人的情节。《水浒》中有邪恶,亦有正义,且正义之遇邪恶,虽有冤抑或曲折,而终于获胜,所以报大仇,雪大耻,申大冤,令读者读之血脉偾张、攘臂欲斗。《水浒》中有镇关西,即有鲁提辖;有镇关西的欺男霸女,即有鲁提辖的三拳出手;有西门庆与潘金莲之杀武大郎,即有武二郎之屠潘金莲与西门庆;有高俅父子的斩尽杀绝,即有柴大官人的接济救助;有殷天锡,即有李逵;有牛二,即有杨志;有毛太公父子,即有顾大嫂夫妻。说白了,有朝廷,即有水浒;有官场,即有江湖;有凤城春色,即有山东烟水寨。

《水浒》告诉我们,这世界虽然被封建统治者霸占着,但仍有出路,供无路可走之人奔逸,这就是水泊梁山。而梁山,就是这样一个平等理想的世界。

所以,《水浒传》,更是一部《理想国》、“侠义传”。

《水浒传》——兄弟传

林冲被陷害,刺配沧州,高俅随即安排董超、薛霸在路上结果林冲。在野猪林,林冲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无法动弹,薛霸的水火棍往林冲脑袋劈将下来,林冲求饶不获允,自知必死,泪如雨下。就在这时,一条铁禅杖飞将来,把水火棍一隔,丢去九霄云外,接着跳出一胖大和尚,谁呢?鲁智深。面对受尽折磨的林冲,鲁智深开口俩字,便是“兄弟……”这时,谁的眼泪在飞?

除了林冲,还有鲁达;除了鲁达,还有几百年来的读者。当我们被人遗忘,被人蹂践时,有谁能出手相救,并满含温情,叫我们一声“兄弟”?

是的,“兄弟”是《水浒》中最动情的两个字。武大对武松一口一声这么叫,直叫得人心惶惶,凄凄惨惨。武大被害,武松杀掉大嫂潘金莲、西门庆祭奠时,洒泪道: “哥哥灵魂不远,早生天界!兄弟与你报仇,杀了奸夫和淫妇,今日就行烧化。”又是哥哥,又是兄弟,且一场兄弟情就此了结,读得人阁泪汪汪。

最让人热血与热泪一起飞迸的是顾大嫂的一声“兄弟”。登州城外,山中出了伤人的老虎,官府拘集当地猎户,限期三天捕捉。过期不获,猎户将会受到严厉责罚。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解珍与解宝兄弟,在山上埋伏了三天三夜,终于用窝弓药箭射中了一只老虎,可是老虎却在药性发作之时,滚下山坡,滚到同乡里正毛太公的后园去了。毛太公让儿子毛仲义连夜将老虎抬到官府领赏,又与儿子毛仲义、女婿王正勾结节级包吉陷害二解兄弟,押在死牢,要取他两人性命。在读者绝望、哀叹之际,却绝地逢生牵扯出一个顾大嫂来。

作为二解的表姐,这顾大嫂一得乐和的报信,得知二位表弟羁押大牢,早晚要被结果了性命,她“一片声叫起苦来”,可怜兄弟二人,可曾得到过什么人的怜惜与牵挂?什么人会因为他们的遭际而叫苦?

顾大嫂的一片叫苦声,是这死亡世界的一线生机!读者也就在心中叫一声“有救了”。

顾大嫂当即要连夜和丈夫孙新去劫牢。孙新却为了保险,提出要拉他的哥哥——登州兵马提辖孙立——下水。为了诈来大伯孙立一同劫狱救人,顾大嫂假说病重,骗得孙立来探视。孙立来到家里,见弟媳妇顾大嫂好好的,便问顾大嫂害的什么病,顾大嫂道“:害些救兄弟的病。”

试问天下有几人还能生这样高尚的病?生这样感人的病?见孙立糊涂,顾大嫂道: “伯伯,你不要推聋妆哑,你在城中岂不知道他两个是我兄弟,偏不是你的兄弟!”

“他两个”,何等亲热。他两个是我们的兄弟,他两个被人陷害,他两个身陷绝境,我们心中如何不痛?

大家商议已定,顾大嫂假作送饭,走到狱中。节级包吉呵斥她,她慢慢地向包吉靠近,待到近前,猛然掣出两把明晃晃的尖刀来,大叫一声: “我的兄弟在那里?”

读《水浒》,读到这一句,谁能不热泪横飞?这是千古兄弟!千古顾大嫂!

是的,王法没了,清官没了,但是,只要兄弟还在,就还有活路。

解珍、解宝兄弟越狱了,获救了,而劣绅毛太公父子,贪官王正、包吉,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兄弟”一词,在《水浒传》里熠熠生辉!这个词的分量,从没有像在《水浒》中那么重,那么引人唏嘘。赛珍珠的英文版《水浒传》,题目就叫“All Men Are Brothers”(四海之内皆兄弟)。

是的,“兄弟”是《水浒》中最动情的两个字。

可以说,《水浒传》,还是“兄弟传”。

《水浒传》——英雄传

这些讲义气、爱兄弟、怜弱小、护善良的人们,他们原先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各个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身份、地位、教养、社会关系,但或遭际变故,或因缘际会,最终都聚集在梁山泊。

他们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仇恨,各有各的无奈。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落草人。

这个社会正常、合法的生活,他们已经无法分享;这个社会的正常体制,他们已无法进入;这个社会的体面的餐桌边,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子和餐具,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被迫害的人,但是最终他们没有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他们没有被逼成侏儒,没有被逼成奴才,没有被逼成废物。恰恰相反,他们被逼成了英雄。

明代以来,《水浒传》就与《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并称“四大奇书”,它们代表了中国古代小说的最高成就。到清代乾隆年间,《红楼梦》盛行,超过以上四本,尤其被文人称道。但是“惟细民所嗜,则仍在《三国》《水浒》”。(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七篇)为什么普通百姓最喜欢《三国》《水浒》呢?很简单,这两部书体现了老百姓的心情,表达了老百姓的愿望。《三国》写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明君贤臣;《水浒》写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侠客义士。

中国古代的老百姓,命运不在自己手里。掌握他们命运的,是皇帝以及各级衙门官吏。所以,他们特别向往明君贤臣、清官廉吏。

但是,这个愿望往往不能实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常常是昏君奸臣和贪官污吏。《水浒》所写的时代,就正是这样的时代。一个昏君,宋徽宗;四个贼臣:高俅、蔡京、童贯、杨戬,他们“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

在他们下面,各级官府衙门里,满目皆是贪官污吏。

于是,老百姓就只能寄希望于侠客义士。

官府不能保障的,只好靠民间;公权不能维护的,只好靠私力。

他们希望能有侠客横空出世,从天而降,解救他们。

甚至,他们也希望自己拥有一份抗暴的力量,既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保护一切他们看到的受到欺压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很多善良的中国普通百姓的善良愿望。

所以,我们看到,《水浒》中的侠客义士,不是从天而降的,他们原来就是细民,就是芸芸众生,就是被人欺压而无处诉说的苦人。他们在黑暗势力的压迫欺凌下,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后无处可退,无路可走,于是上演绝地反击——“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由任人宰割的细民,变成横行江湖的英雄。他们不但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还能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他人的命运,甚至国家的命运。

根据马斯洛的五个需求理论,人有五个层次的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而梁山,全部满足了这些草莽英雄、江湖盲流的人生需求,不仅最低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得到了保障,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一样穿绸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阮小五语)而且,这些英雄还实现了归属需求和尊重需求,有了自己的群体、自己的组织,并在这个自己的群体中得到了尊重。在梁山泊内,大家互称兄弟。试想一想,当李逵、时迁、白胜、王定六、郁保四等原先社会闲杂人员、无业流民,能够和关胜、秦明这样的较高级军官,卢俊义、李应这样的大财主,柴进这样的金枝玉叶,宋江、吴用、公孙胜这样的人中豪杰互称兄弟,平等相处,他们获得的是多么大的心理满足!

当梁山好汉们最后接受朝廷招安时,甚至最高的成就感——自我实现——也得到了满足。所以,那个本来最有反抗性的李逵,在骗自己老娘时,也说:“ 铁牛如今做了官。”招安后从征田虎,梦见老娘,对老娘哭着说: “铁牛今日受了招安,真个做了官。”阮小二在征方腊时战死,小五、小七反过来安慰宋江: “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这更是一种精神的升华,与他们当初只求改变自身处境,博个丰衣足食相比,境界已经大不相同。

所以,《水浒传》,从根本上说,就是“英雄传”。

《水浒》中那些真英雄,体现了我们民族的阳刚气质,体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精神。他们的行为和性格,展现了我们民族的血性与生气。

说英雄,叹英雄,我们就来说说《水浒》中那些顶天立地的好汉。

说说他们的性格,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心理,他们的人性。

说他们,也就是说时代,说文化,说社会,说人生。

从他们那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他们,也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