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们一起长大 9.2
作者: 朝欢雀 主角: 陈嘉 江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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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006 2024-05-06 13: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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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该书是一部青春温馨向作品,以90后少年的成长为主线,讲述了陈嘉、江墨、方羽三人从幼时相伴于成年的青春故事。 少年们经历了梦想与感情的抉择,学会了承担责任,领悟了友谊和爱情的真谛。 生活不可能完美,但我们学会了互相依靠。情的纯真、初恋的美好、家庭的烦恼以及学业的压力,点点滴滴构成我们青春的旋律。

001

暑假最热的一天下午,六岁的陈嘉蹲在树荫下写作业,四岁的江灿在她旁边画画。头顶知了叫声震天,陈嘉铅笔杆被手汗浸得好滑,有点握不住。

“灿灿我好渴。”

小女孩舔着干裂的唇,仰头望天,“我想吃绿豆冰棍,你想不想?”

“想。”小萝卜头老实点头,“但是你今天买了卡片。”

提起卡片,陈嘉把本子翻到夹卡那页,白素贞烫金的笑颜折射出五彩光,陈嘉懊恼合上本子,院外传来清脆铃声。

陈嘉眼睛亮了,起身跑出去。

“西瓜西瓜。”

陈嘉绕着妈妈的自行车转圈,车篓里一只大西瓜几乎把龙头压歪。

她伸手要抱,被妈妈重重拍了下胳膊。

“有没有点女孩样,人家江灿都比你斯文。”

陈嘉妈妈数落着女儿进去拿刀,裙摆带起一阵风。陈嘉晃着羊角辫,小尾巴一样跟着妈妈跑进跑出。

大西瓜切成两半,一半又切成八片,红瓤绿皮整齐摆在塑料脸盆里。

陈嘉拿起最大的一片递给妈妈,妈妈将另一半瓜放进车篓,笑着踩上踏板。

“你们两个吃,妈妈去趟外婆家。”

论吃东西陈嘉从未输过,她吃完两片,江灿还在和第一片较劲。

她抬臂擦掉脸上的西瓜汁,反手揩衣摆上,一队蚂蚁搬着瓜籽从她脚边经过。

蹲下来,捡了根棍子戳一下。

“灿灿你看这个蚂蚁好笨哦,我放根棍子就迷路了。”

“灿灿你猜这些瓜籽够它们吃几天哪?”

江灿放下西瓜皮,从裤兜掏出手绢擦嘴,“嘉嘉姐姐我吃完了。”

“还有一片呢。”陈嘉亮晶晶地盯住他。

“我吃不下了,给你吃吧。”

陈嘉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捞起江灿那片几口啃掉。

“灿灿你真爱干净呀,跟你哥哥一样,白衣服居然都没脏,换我早成抹布了。”

江灿腼腆地笑,陈嘉端起脸盆,瓜还剩四片,两个小朋友一起去三单元二楼找方羽。

拉开方羽家的绿纱门,江灿的堂兄江墨居然也在。方爸爸出差回来,给孩子们带了礼物。

“刚准备去叫你们两个,正好都来了。”

方羽妈妈端来两碗冰绿豆汤,丝丝冒着凉气,陈嘉和江灿却被电视机吸引住。

红帽子的大头小人在电视上跳,一会儿顶蘑菇,一会儿踩金币,发出叮铃铃的好听的声音。

陈嘉的大眼睛瞪得比葡萄还圆,“阿羽这是什么?”

方羽使劲按着一只黄色塑料盒,没空搭理她。

她视线转向江墨,“墨墨?”

“这是超级玛丽,最新的游戏。” 江墨说。

陈嘉立刻反驳:“老鹰捉小鸡和跳皮筋才是游戏,这是电视节目啊。”

“笨蛋,这叫任天堂游戏机,专门连电视玩的。黄色的这个是游戏手柄,用它控制里面的人动。”

方羽爸爸是研究院的翻译,经常出差,这次跟领导去香港,给方羽买了期盼已久的游戏机。

陈嘉扑到方羽身上,伸手去够手柄,被方羽一把推开。

“阿羽让我玩一会儿。”她搂住他的腰,全身重量拖在他身上。

“不行。”方羽挣扎着举高游戏手柄。

“就一会儿。”

“半会都不行。”

方羽甩开陈嘉,警惕地盯着她看不出颜色的短袖衫。

“江灿可以玩,陈嘉不行,她每次都会把东西弄坏。”

“哪有?你冤枉我。”

陈嘉委屈得眼泪打转,方羽上周坏掉的变形金刚已经被她抛到脑后。

江灿见她哭鼻子,赶紧说:“你给嘉嘉姐姐玩吧,她不玩我也不玩。”

就这样,游戏手柄到了陈嘉手上,在江墨耐心的教导下,她第三次终于逃过食人花牙齿,吃到了蘑菇金币。

方羽爸爸抱着几只盒子出来,清清喉咙:“嘉嘉灿灿江墨,看叔叔给你们带了什么?”

“哇。”陈嘉高呼着扔掉游戏机手柄,被一旁等候多时的方羽接住。

方羽松口气,看着陈嘉将口水印在娃娃盒子上,发誓死也不会让陈嘉再碰他的游戏机,一次都不行。

太阳西沉,楼道弥漫出饭香,心满意足的小朋友捧着礼物回家。

陈嘉的礼物是美丽的金发娃娃,江墨得到一只精美的地球仪,最小的江灿是遥控汽车。

三个小朋友一起走进三单元,陈嘉家住四楼,江墨爷爷家在她们家楼下。

陈嘉蹦跳着上楼,将两个男孩甩在身后,胸前钥匙撞得叮铃响。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没人应答。

“爸爸妈妈——”

陈嘉歪头站在楼道,光线中的灰尘如飘浮的金粉,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仰起小脸,对着空气用力呼了口气,然后低头,将挂脖子上的钥匙塞进锁孔。

纱门打开,客厅安静得不同寻常。

妈妈深陷在沙发里,两只眼睛通红,爸爸垂头坐在一边,惨白灯光凝在他身上,像结了冰。

“爸爸妈妈。”陈嘉莫名感到害怕。

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嘉嘉回了,是不是肚子饿了?”

陈嘉乖巧地上前,摸出裤袋里快融掉的巧克力糖塞妈妈嘴里。

“妈妈你吃糖,我在方羽家喝了绿豆汤,一点都不饿。”

“不饿啊,那妈妈给嘉嘉煮鸡蛋面。”妈妈摸了把陈嘉汗湿的额头,起身去厨房。

爸爸这才回神,将女儿拉到怀里,爱怜地将她细软的碎发绕到小耳朵后,指着她怀里的娃娃,夸张地说:“好漂亮的娃娃呀,谁送给我们嘉嘉的?”

陈嘉于是又开心起来,“是方叔叔,他在香港买的,我们所有人都有礼物。”

…………

半夜陈嘉醒了一回。

隔着墙,她听到妈妈压抑的愤怒的指责,后来妈妈哭起来,爸爸低声说话,过了好久那声音才听不见。

因为没睡好,第二天陈嘉醒得有点晚,睁眼时太阳光晒了满壁,天比昨天更热了。

她的新娃娃乖巧地坐在五斗柜上,睁着蓝色的大眼睛,卷曲长发如深海的波浪。

“小美早上好。”

陈嘉和娃娃打招呼,从床上爬起,差点踢翻蚊香灰。

她光着脚丫,晃荡着两条细腿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淡淡油味未散,爸爸买的油条被塑料袋捂软了,她就着凉豆浆吃完,在暑假作业和玩耍之间纠结片刻,决定先出去玩。

套上花裙子,陈嘉将钥匙挂脖子上,蹬蹬下楼。

“墨墨墨墨。”

“嘉嘉姐姐。”

江灿开了门,又立刻坐回小凳子上,客厅在放《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小男孩看得聚精会神。

陈嘉蹬掉凉鞋,去厨房的冰箱拿碎碎冰,粉红的草莓味是她喜欢的,黄色的香蕉味给江灿。

“灿灿你爷爷呢?”

陈嘉咬破塑料吸口,冰凉的甜味瞬间流进嘴里。

“爷爷去少年宫教写字了。”

“你哥哥呢?”

“哥哥在书房学习。”

陈嘉推开门,江墨坐在窗前研究他那只蓝色地球仪,眼睛低垂着,神态异常安静。

阳光映得他五官明澈,皮肤洁白,脸蛋精致得像画上的天使。

“墨墨你怎么不看动画片哪?”

她搬来江墨爷爷的大辞海垫屁股,挨着他坐下。

“我以前看过。”男孩转过一点身子,低声说。

陈嘉吸口碎碎冰,跟着他一起转,“看过也可以再看啊。新白娘子传奇我都看了五遍。”

江墨没说话,抬起来的头低下去,笔直黑发遮住秀长的眉,睫毛跟着在脸上投下阴影。

陈嘉忽然按住男孩拨弄地球仪的手,脸凑过来,热气拂在他脸上。

“墨墨,我们来玩游戏吧。”

陈嘉说的游戏是把地球仪当球转,比谁转得更快,江墨深知她的破坏力,于是换了种玩法。

陈嘉表情严肃,肉肉的指尖遮住地球仪上一个黄色小块上的字,没等她查完字典,男孩已经准确说出答案:“亚洲,柬埔寨。”

辞海被陈嘉翻得哗哗响,确认他说的是对的,她又将地球仪转过来,指向白色海洋中间一条紫色的小蚯蚓。

“北美洲,古巴。”

“墨墨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嘉发现不管指哪个点点,江墨都能准确说出那些国家的名字,而且根本不用花时间想。

他精确得像最新款的小霸王学习机。

陈嘉两眼放光地看着男孩。

他果然像爸爸们说的那样,是个少见的“天才”,比会游泳爬树的方羽还厉害。

“墨墨你教教我啊。”陈嘉扑上去,抱住江墨胳膊摇晃。

江墨被她摇得拿不稳地球仪,“你想学?”

“嗯。”

陈嘉重重点头。

她要是学会了就能去方羽面前显摆,方羽说不定会被她气死。

江墨乌黑的眼珠沉静地看着她,“但你刚才输了。”

“啊?”

“安静点我就教你。”

半小时后,发现自己怎么也学不会的陈嘉愉快地放弃了。

她又惦记起方羽的任天堂游戏机,爪子痒得要命,非要江墨跟她一块儿去找方羽,把江灿留着看家。

不过她今天最后还是没玩到超级玛丽,因为方羽提议去江边玩。

三人吃着莲蓬来到汉江边,江天茫茫一片白色,江风吹来清凉的水汽。

几个提小桶的男孩子光脚在水里踩,背上皮肤都晒褪了一层,正摸着河蚌。

陈嘉和方羽对视一眼,裂开嘴,冲过去溅起大串的水花,江墨被他们甩在身后。

“嘉嘉,我们没带桶。”

江墨想起老师反复叮嘱过,暑假没有大人陪同绝对不能下水。

“没关系,我有这个。”

陈嘉回头,挽起裙子在身前打了个结,点着红药水的小腿插进江里,“这样不就可以啦。”

江墨还在犹豫,被方羽一把拽下去。

河沙稀软细腻,踩上去有种特别的满足感。

陈嘉用脚丫在沙上画画,把水搅得昏天暗地,方羽看不见河蚌,气得大叫:“陈嘉你敢再动一下把你摁河里。”

陈嘉做了个鬼脸,掬起一把水泼向往方羽,两人疯得衣服透湿才去摸蚌。

一会儿陈嘉被蚌夹到手,坐在水里喊疼,方羽赶紧拿石头给她撬下来,江墨在岸上找了把车前草,揉碎给她搓手。

一下午过去,三个小朋友收获满满,方羽用十个河蚌换来一只缺边的塑料红桶,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大个的。

陈嘉裙子里攒着一堆蚌,手里拿着几个,一个舍不得扔。

走在发白的土路上,凉鞋吧唧吧唧响,带着水迹的鞋印刚印上去就被蒸干。

转过堤边石墙,江墨忽然停下。

“等等再走。”

两人疑惑望着他,他让他们看自己的手。

天热衣服干得快,泡得发白的手指却成了铁证,被大人看到,他们可就死定了。

“幸亏墨墨看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三个孩子里,陈嘉是最怕大人的那个。

方羽妈妈溺爱儿子,再淘气都不会动手,江墨跟着超级好的爷爷,爸妈管不着。

而陈嘉的妈妈工作很忙,脾气也不好,犯错了会拿竹片抽她手心。

三人蹲在树荫下等,迎面吹来的风又烫又干。

陈嘉白嫩的脸蛋热得红红的,睫毛上都是汗水,流进眼睛有点痛。

她向来没什么耐心,这一会儿就蹲不住了,不停问江墨“好了没”。

方羽嫌她太吵,爬到树上摘了几串紫黑的大桑葚给她,终于堵住她的嘴。

回到设计院小区,陈嘉方羽回家和大人打了招呼,赶去江墨家集合。

他们将战利品倒进厨房的大脚盆,江灿兴奋地伸手去摸,被陈嘉告知蚌会咬人,吓得他瞪着眼睛,手又缩回来。

“墨墨你爷爷今天很晚回来吗?”陈嘉转着眼珠。

江墨点头。

陈嘉高兴地说:“那我们自己做晚饭吧,烧河蚌可好吃啦。”

做饭是他们几个都没干过的事,方羽听着有些心动。

“你们几个谁会做饭?”

陈嘉想起她以前帮妈妈择过菜薹,自告奋勇举起胳膊。

三人将信将疑,方羽更是不留情面:“我看还是算了,陈嘉做饭肯定会把厨房烧着。”

陈嘉气急:“你少瞧不起人,我做的饭可好吃了。”

陈嘉回忆妈妈做饭的情景,像模像样地淘了米,插上电饭煲。

江墨方羽见她挺像那么回事,这才放心将做饭大权交给她。

陈嘉围上江墨爷爷的深蓝色大围裙,扬着脑袋说:“欢迎光临,几位客官想吃什么?”

江墨:“番茄炒蛋。”

方羽:“油爆河蚌。”

江灿在一旁小声说:“嘉嘉姐姐,我记得爷爷说过河蚌要先吐沙。”

“哦,灿灿说得对,河蚌是要先吐沙。”

陈嘉赶他们出去,江灿不肯走,非要帮陈嘉打鸡蛋。

江墨方羽拿了棋盘,趴在在客厅地上下五子棋。棋下到一半,厨房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尖叫。

两个男孩冲进去,只见锅里起了火,陈嘉瑟瑟站在凳子上,惊恐地睁着眼睛,手里端着一满瓢水。

“嘉嘉不要——”

江墨来不及阻止,水浇入沸油,带着火星的油点烟花般炸开,离锅最近的江灿立刻遭殃。

陈嘉从未听过江灿这样凄厉的哭声,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愣了几秒,也吓得嚎啕大哭。

当天晚上,连同偷偷玩水的账,陈嘉扎实挨了顿竹条。

妈妈这次下了狠手,她跪在地上,手心被打起红苔子,皮也破了一片。

“说,你还敢不敢背着大人去河边?”

“呜呜呜……我不敢了。”

“还开不开火?”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开了……”

妈妈听到她的哭声,怒火更盛,又狠抽了几下,而且狠心地不让她哭,说再哭还打。

而方羽江墨却像往常一样,理所当然地逃过一劫。

江灿被爷爷紧急送到市人民医院,江墨婶婶怕儿子留疤,连夜从荆州娘家开车带他回广州,转去大医院的烫伤科治疗。

因为这个插曲,江灿小朋友的开心暑假提前结束。

与此同时,陈嘉小朋友的开心暑假也提前结束了。

因为从江灿被接走的第二天起,她的爸妈开始频繁争吵,甚至动起了手,最后妈妈在一个没人的晚上问陈嘉如果她和爸爸离婚,她要跟谁过。

陈嘉回答不出来,她的天都要塌了。

爸爸给她讲故事,带她到处去玩,妈妈做各种好吃的,给她编辫子扇扇子。

明明缺一个也不行,她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想分开。

难道是因为自己总是不听话,大人才要离婚?

想起他们吵架时提过自己名字,负罪感击中了陈嘉,她开始观察大人的脸色。

只要妈妈冷着脸,爸爸垂着头,她就异常恐惧。

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不过几天她下巴尖了,眼睛大得出奇,方羽给她家送排骨藕汤时吓了一跳。

“陈嘉你怎么变这么丑了?”

“阿羽,我想问你件事。”陈嘉忧心忡忡。

“什么啊?”方羽扯一下嘴角。

“如果你是爸爸,会讨厌我这样的孩子吗?”

陈嘉绞着手指,紧张地等待方羽的答案。

男孩乌黑的眉拧着,两只眼睛直愣愣瞪着她,“我不是你爸爸我哪知道。”

陈嘉不死心,“那你每次闯祸,叔叔阿姨会吵架吗?”

方羽不屑,“你当我是你,整天给大人捅娄子?”

陈嘉眼睛迅速暗下去,卷进毛巾被将自己裹成条海参,不动不吭声,方羽连戳她几下都没反应。

他觉得没趣,下楼找江墨,才知道陈嘉昨天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嘉嘉的爸妈好像要离婚,连续几天都在吵。”江墨告诉方羽。

“不会吧。”方羽不信。

陈嘉爸爸是院里的高级工程师,名牌大学毕业,讲话斯斯文文的,根本不像脾气不好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陈嘉把江灿的脸给烫了?” 方羽十分怀疑。

江墨皱眉看过来,方羽摸了下鼻子。

“反正陈嘉就是胆子小,我爸妈吵架还不是要离婚,过几天就好了。”

话虽如此,陈嘉这个样子,他们心里也不好受,还是要想个办法让她开心点。

当天下午,午睡过后的陈嘉被江墨叫到楼下,脸上还带着竹席的印子。

进门茶几上放了一堆零食,全是陈嘉喜欢的,方羽的任天堂游戏机插在江墨家的电视上,调到她上回玩的关卡。

“阿羽。”

她惊喜地看着方羽,她明明记得他说游戏机的电用完了,要拿到香港去充,怎么现在又能玩了。

“喝不喝椰汁?”江墨递来冰椰汁,陈嘉接过抿了一口,充电问题瞬间抛到脑后。

方羽起身扯她坐下,将游戏手柄塞进她手心,然后剥了颗喔喔奶糖,“张嘴——”

陈嘉含着糖,眼睛变成两弯月牙。

吃喝玩乐一下午,陈嘉小朋友满血复活,重新开心起来。

小孩子的快乐总是这么简单。

天黑了,方羽妈妈在楼下扯着嗓子叫方羽回家吃饭,江墨送陈嘉上楼。

陈嘉一步一步上去,将钥匙送入锁孔。铁门一开,那股沉重的恐惧感又重新攫住了她。

脑袋刚耷下去,江墨的手忽然伸过来,搁在她肩上。

转身,男孩墨黑的眼珠认真看着她。

“嘉嘉,他们再吵你就下来,我陪你。”

八月三十日,开学前最后一个星期六,陈嘉满七岁。

生日是陈嘉最喜欢的日子,因为这天可以正大光明地要礼物吃好东西,爸爸妈妈还会和她一起吃蛋糕吹蜡烛。

不过今年妈妈单位盘存,她是会计走不开,就让爸爸先陪陈嘉过,回来再补上礼物。

“宝贝生日快乐。”

爸爸亲了亲她可爱的小脸,点燃生日蜡烛,陈嘉闭上眼睛正要许愿,忽然门铃响了。

来的是陈嘉的叔叔陈方明。

他急匆匆进来,拖鞋都没换,拉过爸爸到角落耳语。

陈嘉睁大眼睛,远远看见爸爸脸色变得奇怪,眉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进屋拿了个红色小布包,同叔叔一道出去。

“嘉嘉等爸爸回来切蛋糕啊,别跟妈妈讲叔叔来过。”

陈嘉知道妈妈特别不喜欢叔叔,怕他们吵架,赶紧答应。

下午三点半,陈嘉坐在木凳上听着吊扇声,视线转向碧绿的纱窗,一只小虫挤着头拼命往方格里钻。

蛋糕上奶油化掉大半,碗里的菜变深了颜色,陈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饿。

她跳下凳子,在卧室的竹席上躺倒,拿妈妈单位新发的毛巾被盖住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将她惊醒。

陈嘉光脚跑到门边,看见妈妈披头散发站在倾倒的桌子边,菜泼了一地。

“陈启明你今天不把钱要回来我带你女儿跳河!”

妈妈瞪着血红的眼睛,喘得像只离岸的鱼。

爸爸抱头蹲在地上。客厅里一片狼藉,能摔的全摔了,妈妈嚎哭着奔进卧室,手里抡起凳子。

“这还过什么日子啊——”

哗啦,穿衣镜碎了。

陈嘉吓得发不出声。

“一家子黑心烂肝在怎么不被雷劈死——”

收音机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碎裂声中,爸爸扭住妈妈胳膊,重重给了她一耳光。

当江墨听到动静上来时,陈嘉坐在地上,已经哭得喘不匀气。

“嘉嘉。”

江墨扶住陈嘉肩膀,陈嘉扑到他怀里,浑身发抖,“墨墨怎么办我妈妈跳河了……”

夜幕降临,三个孩子蹲在汉江边的杂草丛里,蚊虫围着他们乱飞。

陈嘉抽噎着,悄悄把鼻涕泡揩方羽身上,方羽挠着腿上的蚊子包,冷着脸装没看见。

“陈嘉你确定你妈妈要在这里跳河?”

陈嘉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不知道。”

“都这么晚了,你妈妈会不会已经跳下去了?”

陈嘉又要哭,被江墨冷静打断:“嘉嘉,叔叔阿姨为什么吵架?”

陈嘉吸着鼻子,“奶奶让爸爸借了两万块给叔叔开餐馆,妈妈说……叔叔以前的钱都没还,这次肯定也还不上,她不想活了。”

男孩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安慰陈嘉。

对他们来说,五角钱可以买热干面和汽水包,一块钱够买忍者神龟的双节棍。

两万块真的是好多。

而且陈嘉妈妈是院子里最节约的妈妈,他们不明白陈叔叔为什么会这么大方。

“墨墨阿羽,我家要是破产了怎么办?”

破产这个词是她在电视剧里学到的,她伤心地说:“妈妈说那是买房改房的钱,我们以后要去天桥下讨饭了。”

“陈嘉我不会让你讨饭的,没饭吃就来我家。”方羽握紧女孩汗津津的手。

江墨也郑重向她保证:“你可以来我家睡觉,我的床分给你一半。”

“我有地方住,可我爸爸妈妈怎么办?”陈嘉哭得更伤心。

方羽赶紧说:“他们也可以来,我的房间给你们家,我让我妈给我在客厅铺席子。”

孩子们生生在江边蹲了一夜,叮了满身的红包,天亮才被找孩子的家长领回去。

大人们知道事情原委,罕见地没有责骂,只轻轻说了几句。

当天,陈嘉妈妈回娘家拿回户口本,铁了心要离婚,还要把女儿留给陈启明,让他再找不到下家,街坊得知纷纷来劝。

“安安,小陈都给你下跪了你还不肯原谅?”妈妈们劝陈嘉妈妈不要冲动,离婚对女人来说是影响一辈子的大事。

陈嘉妈妈想起那记耳光,恨得眼睛滴血,“我原谅什么?下次他妈一开口,他陈启明照样什么都能往外拿,我还是早离了省得耽误他当孝子。”

一个当了婆婆的街坊说:“这话说的,孝敬妈难道有错?”

陈嘉妈妈冷笑:“他妈是妈,我妈就不是妈。我弟结婚我妈都没敢给我开口,他妈就能不顾死活把我们薅空。”

“朱安安你讲点道理,我妈什么时候亏待过你?”陈嘉爸爸忽然冲进来,指着她鼻子。

陈嘉妈妈气得发抖,“陈启明你既然不怕丑,我索性当着大家面,给你把帐算清。”

“提亲那年你妈借了1万5给你弟弟买宅基地,我们结婚拿不出一分彩礼。前年你弟媳妇单位集资,你又给了1万2。这回折腾开餐馆,你讲都不给我讲一声,就敢把钱往外拿。你要是成千上万往回赚我也没话说,可这钱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

陈嘉爸爸面皮紫胀,“都是一家人你说这做什么?”

陈嘉妈妈啐了一口:“我朱安安瞎了狗眼跟你一家人。”

“陈启明你敢说你妈不重男轻女?你敢说你们陈家不是看我没生儿子才折腾出这一箩筐烂事?这几年为了买房,我纱不敢给自己添一寸,嘉嘉这么漂亮的姑娘,穿的都是她表姐不要的,冬天秋裤补丁打得厚,孩子大腿磨破皮了都不肯讲……”

说到伤心处,陈嘉妈妈哽咽起来:“那不是一百两百,那是整整两万块钱啊,我一分一分攒起来的,说没就没了。”

屋内,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陈嘉爸爸被男人们拉到门口,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大家眼见劝不动,最后江墨爷爷作为老领导出面说和:“不管什么原因,离婚只可怜了孩子。江墨这么懂事都会想妈妈背着人哭,嘉嘉还是个女娃儿,安安你再不想过了,也不能不考虑她吧。”

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孩子就是最大的软肋,纵有再多不甘心也得咽下。

陈嘉妈妈牙齿咬碎,在陈嘉爸爸的再三保证下,又一次选择妥协。

陈嘉生活彻底恢复平静,迎来崭新的二年级。

这一年,孩子们学习走上正轨。

数学不再是简单的十以内减,语文开始练习看图写话,表现最好的同学第一批系上红领巾,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其中就有江墨。

到了四年级,差距进一步拉开,江墨展露出惊人的数学天赋,在拿到希望杯小学数学竞赛金牌后,被选入市奥数集训队,成为全市最小的奥数队员,和初中生一起接受训练。

陈嘉方羽依旧过着普通的小学生生活,一个自由散漫,整日与电视剧为伍,一个精力过剩,爬树游泳不在话下,性子养得越发地野。

时光在光阴里飘荡过去,孩子们小学结束,转眼到了初中。

早上七点半,两个少年背着书包站在三单元楼下。

方羽将空牛奶袋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对着楼上喊:“陈嘉你好了没,我和江墨要走了。”

隔了两秒,楼上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你们等我十分钟——”

时间到,少年们准备离开,陈嘉咬着牙刷,满嘴泡沫地探出窗口,“再等三分钟。”

方羽皱眉,看着江墨,“我们先走吧,陈嘉的鬼话你敢信?我打赌她会拖到八点。”

江墨摇头,“还是再等等。”

八点零一分,陈嘉终于背着书包出现。

方羽气急败坏拎住她的校服领,手表怼她脸上,“陈嘉你能哪天不害我迟到么?你刚是不是又坐马桶上看漫画了,就不怕得痔疮?”

“好了你别骂了。”

陈嘉心虚地挣脱方羽,转身从书包掏出几本漫画书,一股脑儿塞江墨怀里,心里还想着她的名侦探柯南。

“墨墨你帮我收好,我跟方羽先走一步,早饭交给你了。”

她紧紧鞋带,从手腕趴下黑橡皮筋,飞快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方羽不耐烦地看她,“好了没?”

陈嘉点头,“好了。”

一二三,默数完毕,两人撒腿往前跑。

春日的风在耳边轻呼,伴着笔盒直尺的哐啷声,少女破开晨雾,踏碎阳光,发丝在风中高高扬起。

半晌,江墨站在原地收回目光,低头将陈嘉的宝贝漫画放进书包,想了想,拿出一册在手里,靠着墙边走边看。

步行15分钟的路程,陈嘉方羽跑出了五分钟以内的好成绩,再次刷新记录。

两人歇了几秒,提着一口气跑进莲川中学,冲上教学楼,在楼道被教导主任截住。

“你们两个,书包打开。”教导主任沉着脸,嘴边挂着阴冷笑容。

陈嘉方羽互相对望,缓缓拉开书包,教导主任毫无所获,脸僵了一僵,挥手让他们快走。

有惊无险进了教室,同学们差不多都到了,两人刚走上座位,自习铃响。

陈嘉一饿就眼冒金星,她趴着桌子熬完早自习。江墨这才不紧不慢出现,手里拎着两份煎包加一袋黑豆浆。

陈嘉接过,咬破豆浆塑料袋吸了一大口,身上又有了力气。

“我要跟墨墨一样是竞赛生多好啊,不光可以睡懒觉,迟到也没人有管。”

方羽吃着包子从前排回头,“竞赛生不是做题就是考试,你确定你那猪脑瓜转得过来?”

“方羽你去死,不讲话没人当你哑巴。” 陈嘉气得蹬他凳子。

方羽双手用力,将自己稳住。

“要死你一个人去,我才不陪你。”

陈嘉座位在第四组倒数第三排,加上前排坐着比她高半个脑袋的方羽,老师几乎照看不到,因此她在下面搞小动作简直不要太快乐。

早上三节课,陈嘉和女同桌尹婧用垒起来的课本作掩护,昏天暗地看了一上午《名侦探柯南》,课间都舍不得起身。

直到最后一页漫画翻完,距离第四节课只剩两分钟时,两个女生才发现膀胱憋得受不了。

正纠结要不要去厕所,班主任吴老师忽然进来,试卷重重往课桌上一放,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今天考数学。”

吴老师镜片反着冷光,语气严厉:“现在是初中第二学期,我发现我们班还有同学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我丑话讲在前头,这次考试80分以下统统请家长。”

吴老师目光如炬扫过教室,做贼心虚的陈嘉总觉得他在看自己,头低得快贴桌子上。

趁着发卷子间隙,她悄声问同桌:“尹婧你昨天复习了没?”

“没有啊,我都不晓得今天要考试。”尹婧急得快哭,“陈嘉你快想想办法,请家长我爸会打死我的。”

陈嘉焦急地看向江墨的方向,他坐二组三排,远水救不了近火。

想到方羽数学也不错,她拿圆珠笔捅了下前排,方羽回头,咧开白牙:“刚才是谁让我去死,一考试就不记得了?”

欠揍的模样看得陈嘉想打。

陈嘉很有骨气地闭上嘴巴,这场试最后考得乱七八糟。

两道大题她只做出来一问,填空也空了几道,中午吃炒面时江墨问她,她没好意思详说。

不过陈嘉是个及时行乐的散漫性子,今天又是周五,离出成绩还有两天,到下午放学时,考试那点事儿已经被她忘个干净。

星期六她起了个大早,拿上尹婧借她的动画碟片,蹬蹬下楼去找江墨。

江墨爷爷临时去了广州照看念小学的江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嘉含着棒糖,从地垫下摸出钥匙。

开门进去,客厅里静悄悄的,少年坐在窗前做题。

夏日阳光从叶隙间漏下,细小光点浮动在他的白衬衣上。

陈嘉忽然觉得做题的江墨好像《侧耳倾听》里拉小提琴的天泽圣司,他们身上都有那种安静神秘的感觉。

怕打扰他,陈嘉像猫一样踮脚走到他身后,看他在演算纸上画坐标轴。

忽然,江墨回头,额头擦过少女细致的鼻尖。

陈嘉保持俯视的姿势没动,睫毛在他眼前一弯,大眼睛跟着眨了一下,“墨墨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背后哪?”

陈嘉的眼睛很大很亮,眼珠却是浅淡的琥珀色,近看时格外剔透。

她脑袋歪着,神情欢快,几根漏梳的头发丝黏在亮晶晶的糖球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江墨不着痕迹地后移一点,“我闻到的。”

“墨墨你鼻子好灵哦。”

陈嘉低头去摸口袋,江墨看到她今天穿着浅黄色九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脚丫踩在他的黑色拖鞋里,白得扎眼。

棒糖被陈嘉掏出来,“我吃的是荔枝味的,还有一根水蜜桃的你要不要?”

江墨摇头,染了蓝墨水的手指拨开她粘住的头发。

陈嘉开心地笑了,哼着歌去开DVD。刚把碟片塞进去,方羽来了,手里拿着实况足球游戏卡。

看到电视上二次元的长发美少女,他出离地愤怒了。

“陈嘉你怎么这么幼稚,一个初中生还看动画片?”

他本来以为自己今天来得够早了,没想到上学天天迟到的陈嘉居然比他更早一步。

陈嘉指着电视屏幕,不服气道:“这不叫动画片这叫动漫,动漫你懂不懂,专门拍给成年人看的。”

方羽烦得要命,“行吧不管给谁看的你给我搞快点,完了我和江墨要打游戏。”

看着拌嘴的两人,江墨拿了零钱出门。

等他拎着零食回来,刚才还百般嫌弃的方羽居然跟陈嘉一块看上了,两人趴地板上,肩挨着肩,脑袋挤在一起,都在抢最中间的位置。

江墨走过去,把装零食的塑料袋递给陈嘉,在她左边坐下。

陈嘉拆开巧克力味的康师傅乐芙球,自己吃了一个,往江墨嘴里也了塞一个,江墨转头,看着她鼓鼓的脸颊,唇弯了一弯。

《人鱼之森》OVA一共4集,是个完整的单元故事。2小时后碟片放完,江墨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陈嘉这动画片你上哪儿找的?”

《人鱼之森》讲述的是永生与死亡,这种题材对看圣斗士星矢长大的少年来说太过沉重,方羽心有点堵。

陈嘉吸着鼻子,“尹婧借给我的,是不是很好看?”

方羽嘴硬:“一点都不好看,以后别给我看这么无聊的东西。”

陈嘉安静一会,忽然抬头看着方羽,“阿羽,我要是像涌太那样吃了人鱼肉长生不老,你会陪我一起吃吗?”

陈嘉之前经常幻想自己变成美丽的仙女,拥有永恒的生命,但她从未考虑过永生的孤寂。

突如其来的恐惧像一个漩涡,瞬间吸住了她。

方羽见她又发神经,翻个白眼,“鬼才陪你一起吃,天天对着你烦都要烦死。”

“墨墨呢?”

陈嘉忐忑看向江墨。

江墨想了想,点头,“我会陪着你。”

陈嘉松口气,又高兴起来。

中午,陈嘉妈妈炸了藕圆子和藕海,叫他们上去吃饭。

因为下午江墨要去教练家上奥数课,大家吃完便散了。

方羽今天游戏没玩成,埋怨起陈嘉,被陈嘉狠狠踩了几下脚,两人堵在门口又吵了一架。

周一很快到了,去到学校,数学试卷发下,江墨毫无悬念拿到满分,方羽考了93,而贪玩的陈嘉只考了71。

按班主任原来的安排,80分以下都得请家长,但这次试题偏难,班上不及格的就有十来个,班主任顾不过来,将标准降到70,陈嘉擦线躲过一劫。

不过她的同桌就没那么幸运了,尹婧考了69,虽然只比陈嘉少2分,却倒霉地归在了另一类里。

看着欲哭无泪的尹婧,陈嘉心有戚戚,将卷子折成小方片,夹在最厚的英语辞典里藏好。

晚饭时妈妈忽然问:“嘉嘉你们学校是不是数学小测了?你刘阿姨的儿子,就是6班那个王硕只考了85分,回家被他爸狠揍了一顿。”

“我们班……还没考呢。”陈嘉支吾着,闷头往嘴里扒饭。

“那你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

妈妈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肚,叮嘱:“多吃点鱼补脑,你奶奶总说你堂弟读书好,你可要给妈妈争气,千万不能被他超过了。”

爸爸在一旁笑:“放心,嘉嘉学习随我,脑瓜聪明着呢,不信你期末等着看。”

陈嘉彻底没了胃口,几口吃完饭,起身准备回房,妈妈从厨房拎了提碧绿的粽子出来。

“你先去趟方羽家,帮妈妈把粽子送去。”

“我知道了。”

来到方羽家,陈嘉看到江墨的球鞋摆在玄关的鞋架上。

穿着白套裙涂了口红的方羽妈妈高兴地接过粽子,“嘉嘉越长越漂亮了,帮我谢谢你妈妈啊。”

见她目光瞟向房内,方羽妈妈笑着说:“他们两个在房里打游戏,你快点去,晚了哈密瓜就吃光了。”

推开门,两个少年窝在床上玩实况足球,因战况激烈,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陈嘉从他们后面爬上床,一只手轻轻搭上方羽肩膀,下巴凑到他颈边。

“阿羽。”

方羽手一抖,惊悚回头:“陈嘉你又发什么神经?”

陈嘉可怜巴巴望着他,“阿羽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方羽眯起眼睛。

以他对陈嘉的了解,她只要叫他“阿羽”肯定就没好事。

“这次考试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家里?”

方羽想也不想拒绝:“不行。”

妈妈答应他考试过90分就买新足球,他可不能因为陈嘉失去机会。

陈嘉扯住他衣领,下巴抵着他胸口,“阿羽求求你了,我妈要是知道我考71分会打死我的。”

“打死活该,谁让你不好好学习。”

“阿羽阿羽阿羽阿羽。”

“叫一百声也没用。”

空气凝滞。

方羽看到陈嘉的大眼睛蓄满泪水,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眼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落下。

没由来的,少年心忽然一磕,“行了我答应你了你别老扯着我。”

“真的?”

陈嘉简直不敢相信,方羽今天居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她准备的大招都没用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方羽不高兴。

陈嘉松手,“墨墨知道的,你骗我的时候可多了。”

“不信拉倒。”

方羽冷哼,游戏手柄砸枕头上。

江墨方才趁他不注意,已经攻破他的球门,这局他输定了。

吃完哈密瓜,江墨和陈嘉一起回家,天彻底黑下来。

陈嘉一路嗒嗒踢着石子,凉鞋上的银色花朵在星光下一明一暗。

她仰头数天上的星星,说这个亮,又说那个离他们最近,一脸舍不得地背着手慢慢走。

望着少女轻盈的背影,还有她在夜风中一晃一晃的马尾,江墨停住脚步。

“嘉嘉,你今天很开心么?”他的声音有点低沉。

“是啊。”

陈嘉回头,觉得江墨的问题特别奇怪,“难道你不开心吗?”

江墨嘴唇翕动,睫毛颤了一下,忽然一颗流星急速从他们眼前划过,陈嘉指着那个方向惊叫:“墨墨快许愿。”

五秒钟后,陈嘉睁开双眼,看见江墨手插在口袋里,也学她一样仰头凝望星空。

陈嘉得意地说:“是不是很美?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数星星了,我想象那些星星全部是我一个人的宝石。”

江墨唇角慢慢扬起,她高兴地问:“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是拿到华赛杯金牌吗?”

江墨顿一下,“不是。”

陈嘉脸凑过去,认真地望着他,“那是什么啊?”

“以后告诉你。”

陈嘉点头,“你说的很对,提前讲出来就不灵了。”

春末时节,院子里的石榴花抽出青色嫩苞,江墨爷爷从广州的小儿子家回来,江墨的独居生活暂时划下句点。

江墨爷爷每次都会带回一些点心和书籍,这次还多了一只两月大的银渐层短毛猫,说是江灿家的大猫咪生的。

陈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猫,瞪着眼睛与猫咪对视,温柔地将它抱在怀里,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玉。

有了小玉后,陈嘉变身成勤快的饲养员,赖床的毛病彻底改了。

她每天早早起床,跑到三楼给小玉喂水投食加梳毛,上学再没迟到过。

气得方羽说陈嘉对猫比对自己还好,以后绝对不会再给她买零食吃。

初夏来临,学校花坛的粉色月季忽然间开放,空气里开始浮动甜蜜的香气。

班上的女生们也像绽蕊的鲜花,仿佛在一夜间盛开。

她们去厕所时经常遮遮掩掩,小心地背着人从书包掏东西,有些女生开始穿宽松的上衣,在男生面前含着腰背,不敢挺直。

陈嘉每每看着,总觉得她们好像比自己添了一层神秘,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说不上来。

她依旧像男孩子一样和方羽疯闹,直到同桌尹婧也来了初潮,她才隐约感到不同。

“尹婧,女生来那个到底是什么感觉啊?”陈嘉托着下巴问她。

尹婧红着脸,忸怩绞着手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有点不太方便,我妈妈说来的时候不能吃冰淇凌,不能做剧烈运动,有的女生还会肚子疼,是很疼很疼要吃止疼药的那种。”

“这么麻烦啊,那还是像我这样不要来比较好。”

陈嘉将脸埋进艾利诺顿的《借东西的小人》,14岁的艾莉亚提刚用夹子夹起她的红色长发,即将和爸爸踏上借物的征途。

班上其他女生已经开始看楼雨晴和寄秋,陈嘉依旧沉醉在她的儿童文学里。

星期天陈嘉表哥结婚,她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姨妈家吃酒。

收衣服时她发现阳台上背心不见了,应该掉到了三楼,匆匆下楼去江墨家拿。

门打开,小玉“喵”地一声缠上来,肚皮蹭着陈嘉的腿来回绕圈。

陈嘉抱起小玉,亲一下她粉嫩的小鼻子,一把推开江墨卧室。

两双惊愕的眼睛对上来,方羽居然也在。

陈嘉发现自己被耍单边,顿时不高兴了。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叫我?”她撅起嘴。

方羽却跟踩了尾巴似的,指着她怒吼:“陈嘉你怎么这么没公德心,进门要先敲门你老师没教你吗。”

“这又不是你家我干嘛听你的。”

陈嘉用力瞪他,拖鞋趿得嗒嗒响,拉开阳台门去拿背心。

方羽趁机将桂正和原画集塞枕头底下,又拿被子盖上。

很快阳台传来陈嘉的叫声:“墨墨你看到我背心了吗?”

“……”

少年面面相觑。

陈嘉跑进来,认真给江墨比划,“粉色的,这么短,上面有个小蝴蝶结。”

江墨脸发热,眼神有点飘,“我没看见,你回家找找看。”

“哦。”

陈嘉抬脚要走,方羽习惯性刺她一句:“陈嘉你胸比我还平学人穿什么背心?”

陈嘉停住,琥珀色的大眼睛转过来,方羽被她盯得发毛,“看什么看?”

话音刚落,一只纤细的小手忽然按上他胸口。

方羽瞬间窒息,血冲上脑门。

在他石化的注视下,陈嘉收回手,转过身摸了下自己的,慢慢回头,“你胡说,明明是你更平一些。”

空气冻结,方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江墨也没有比他好多少。

陈嘉皱眉看他们一眼,自己上楼去了。

半晌后——

“江墨你说陈嘉脑子是不是有病?”方羽声音发颤。

江墨摇头。

“那她为什么这么……这么……”

方羽想起陈嘉刚才居然摸他的胸,羞愤地说不下去。

经过半小时讨论,两个少年得出了一致结论,陈嘉是因为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导致完全没有身为女生的性别意识。

在她心里,应该一直都把自己当作男生。

虽然这个说法很奇怪,甚至有点站不住脚,但目前也找不出比这更合理的解释。

“我觉得我们应该帮陈嘉走上正轨。”

方羽想起故事会里那些被诱拐女性的悲惨故事,特别担心。

“要不然她以后被人骗了绝对会怪到我们两个头上。”

江墨虽然不同意方羽的动机,但也觉得有必要让初中生陈嘉知道两性的区别。

几天后,一个粉色烫金缀了蝴蝶结的漂亮礼品盒放到了陈嘉的课桌上。

陈嘉眼睛发亮,她最喜欢漂亮的礼物了。

“这是给我的,里面装的什么啊?”

陈嘉拿起摇了摇,兴奋地要拆开,被方羽用力按住手。

“这是我和江墨一起送你的,陈嘉你回去再看。”

“那好吧。”

陈嘉按捺住激动,这天的课听得格外认真。

课上方羽时不时回头,暗中观察陈嘉的表情,课间也悄悄盯着她,直到确定她没在学校把东西拆开,这才松口气。

第二天晚上,江墨在家做教练布置的奥数题,陈嘉蹬蹬下楼来。

江墨看到她手里的书,正是他和方羽送她的那本初级性教育读物,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你……都看完了?”

江墨盯着墨水笔锋利的笔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陈嘉讲话。

“昨天就看完了。”

陈嘉一脸认真,“可是我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墨墨你能不能教教我?”

“哪里……不明白?”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感到了窘迫。

陈嘉垮着小脸,“书上说女生一般十二到十三岁来初潮,可是我快十四岁了还没来,是不是不正常啊?”

之前她对这种事从来不挂心,可看了这本书,她发现自己和其他女生不一样,越想心里越惶恐。

江墨怔住,尽管陈嘉天马行空惯了,但他确实没料到她会担心这个。

看着她低落的模样,他强行让自己镇定。

“那个……时间是因人而异的,晚一点,并不代表不正常。”

“可我要是十五岁还没来怎么办,会不会以后生不了宝宝啊?”

“应该……不会,理论上每个女生都可以……生宝宝。”

“那你呢?”

江墨一愣。

陈嘉语速飞快地说:“书上讲男生也是十二三岁有遗……”

“嘉嘉。”

江墨忽然将她打断。

陈嘉从他脸上看到了羞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她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什么禁忌,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江墨叹气,温和且不容置疑地说:“这种问题,以后不可以问其他男生。”

“那方羽……”

“方羽也不行。”

他干脆地打断她的话,起身拿棋盘,“陈嘉我们来下五子棋。”

一刻钟后,陈嘉连输三盘,悻悻回家。

江墨站在玄关,漆黑发丝垂下,遮住了精致的眉眼。

他低头听陈嘉将钥匙送进锁孔,拧开,楼上防盗门开了又“砰”地关上,才掩上自己家的门。

期末考试结束,陈嘉的初一生涯就此画下句点。

拿成绩单那天,班主任脸色比平时和蔼不少,因为5班总体考得不错。

江墨稳居年级第一,数学英语双百。

方羽也是班级前五,不过最令人意外的还是陈嘉。

经过最后一个月临阵磨枪,她居然考进班级前十,数学英语上了90,语文更是考出了94.5的全年级最高分。

班主任第一次表扬了陈嘉:“这次考得不错,以后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争取取得更大的进步。”

陈嘉回家,得意地将老师的话复述给妈妈,妈妈却板起脸,“嘉嘉你还是不能松懈,江墨我们比不了,方羽还考得比你好呢。”

陈嘉很不开心,为什么妈妈总喜欢拿她跟别人比来比去?

上次是她堂弟,这次是江墨方羽。

明明只是一场考试,高点低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大人的话听听就过了,妈妈每天上班很忙,压根管不上她。

暑假模式正式开启。

江墨跟往年一样参加中学生奥数集训,吃住都不在家,江墨爷爷又去广州照顾江灿。

方羽妈妈嫌儿子天天在家打游戏坏眼睛,送他去城郊开武馆的表舅那里。

陈嘉找不着人玩,租书屋又没进新漫画,她在家无聊了几天,翻出爸爸压箱底的盗版金庸全集。

陈嘉以前没看过武侠,一下子迷了进去,等到十五部看完,她心中又多了一个女侠梦。

开学前一周,方羽从武馆归来,去江墨家送新摘的莲蓬菱角。

蹲地上喂猫的陈嘉抽出江墨爷爷练太极的长剑,一下横方羽脖子上。

“看招!”

方羽皱眉,别开脸,“陈嘉你无不无聊?”

陈嘉像模像样挽了个剑花,“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方羽避开,陈嘉再刺。

一个转身,她被方羽反扣住手腕侧身压倒,剑在地板上砸出个坑,惊得小玉“喵喵”地跑开。

陈嘉长发铺开,耳朵贴着冷硬的地板,倾倒的视线让她生出失重的错觉。

“方羽你好重哦。”

陈嘉偏头,深长的睫毛刷在少年坚韧的下巴上。

方羽一颤,手倏然收回。

陈嘉仰起脸,目光晶亮地看着他,“阿羽你怎么了?”

他脖子怎么忽然变这么烫?

方羽喉咙发涩,心跳得险些控制不住,转头看见江墨抱着小玉逆光站在玄关。

“江墨。”方羽一阵心虚。

陈嘉听到动静爬起,欢快地迎上去,“墨墨你回啦,方羽现在练了武术变得好厉害。”

“嗯。”

江墨和方羽视线对上,慢慢牵起陈嘉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掌心。

“看看喜不喜欢。”

陈嘉张开五指,原来是一条银手链,细绝的链身上缀满米粒大的蓝宝石,阳光下一明一暗,特别耀眼。

江墨给她戴上,陈嘉摇动手腕,宝石像闪烁的繁星。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江墨对着流星许愿的那个晚上,开心地说:“墨墨你真的把星星送给我了,这个是不是要好多钱哪?”

江墨笑,“集训组根据内测分数给学员发奖金,我是第一名。”

很快到了8月30日,陈嘉的14岁生日。伴随着生日祝福的,还有她姗姗来迟的初潮。

开学时陈嘉告诉尹婧,尹婧长叹一声,告诉陈嘉长大了烦恼真的好多,还是做小孩最好。

陈嘉点点头,支着下巴喝奶茶。

上课铃响,班委会的男生搬着课本进教室,女班委们上前给大家分发。

大家站一块儿,陈嘉发现男生们普遍长高了好多,放假前只比女生高一点,现在快半个脑袋。

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基本没打赢过方羽,以后想赢恐怕更难,陈嘉不禁更沮丧。

不过她很快找到新的乐趣。

那就是写小说。

起因是她期末考试作文得了满分,并成功刊登在了中学生语文报上,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在读过一篇少女作家自传后,陈嘉觉得自己也可以当一个少女作家,就此萌发了写作的想法。

她向来行随心动,当天放学就去文具店买了本印烫金飞鸟的黑皮软面抄,并在扉页上写下她给自己取的笔名“朝欢暮乐”。

朝欢暮乐的处女作叫《人鱼之海》,写的是一个名叫蔡雨霈的漂亮女初中生,参加海滨夏令营离奇死亡,魂归复仇的惊悚故事。

与此同时,陈嘉还自创了一首“小人鱼,玩海藏”的恐怖童谣。

《人鱼之海》很快在班上风靡,后排会画画的李铭洋给她画了美美的水彩插图,全班同学都在猜到底是谁杀了蔡雨霈。

风声传到班主任那里,他守在窗外,逮住了英语课上写小说的陈嘉,让她放学去办公室谈话。

陈嘉吓得要死,她在小说里写了好多学校和老师的坏话,如果请家长,妈妈肯定会揍死她。

放学后,江墨在办公室外给她壮胆,陈嘉推门进去,教语文的秦老师坐在班主任吴老师的座位上,翻着那本软面抄,见陈嘉进来,抬头笑了。

“写得挺好。”

“秦老师……”陈嘉忐忑极了。

秦老师温和地说:“你吴老师不懂这个,所以让我和你谈谈。”

一小时后,天快黑了,陈嘉从办公室出来,方羽居然也在门外。

江墨见她脸色轻松,不像挨批评的样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

陈嘉兴奋扬着手中的卡,“秦老师把她的图书卡借我了,你周天能不能陪我去趟武大图书馆?”

“陈嘉你又想干什么,小说不写了?”

这段时间她写得走火入魔,自己跟她讲话也爱理不理,方羽早积了一肚子火。

陈嘉横他一眼,“又没让你陪我去,你管我呢?”

星期六一早,陈嘉和江墨一起下楼,看见方羽背着空书包等在楼下。

陈嘉惊奇:“方羽你不是不想来吗?”

方羽冷哼:“江墨去我就去,我要看着你,免得你又乱花他钱。”

三人搭上去往珞珈山的公交。

进入大学校园,陈嘉格外兴奋,江墨每年寒暑假在这里参加奥数集训,熟悉学校路线,直接领他们去图书馆。

陈嘉按着秦老师给的书单,哲学散文诗歌小说各挑了四五本,方羽压低声音抗议:“陈嘉你疯了,这么多你一个月看得完?”

“你懂什么,秦老师说涉猎广泛才能培养文学审美。”

“待会你自己背。”

“哼,不背拉倒。”

陈嘉拎起大书包去数学读物区找江墨。

穿过书架,她看见江墨捧着一本书,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说话。

女孩身材苗条,气质出众,长发柔柔地披在肩头,像只优雅的白天鹅。

陈嘉快步走过去,“墨墨。”

白裙少女礼貌微笑,斯斯文文地问:“江墨,这位是你的同学?”

江墨点头,“我的青梅竹马。”

他侧头看着陈嘉,“书借好了?”

“嗯,方羽嫌多不肯帮我背。”陈嘉抱怨,“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江墨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书包,拉好拉链,背自己肩上,向女孩告别后,带陈嘉离开。

走到登记台,陈嘉忽然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啊?她长得好漂亮哦。”

江墨淡淡地说:“集训班同学。”

陈嘉惊叹:“居然还有女生学奥数,真厉害。”

坐公交回来,三人去巷口吃了顿大胡子烧烤当午饭,江墨付账后各自回家。

陈嘉一头扎进房间,抱着书看得废寝忘食,小说也没心思写,蔡雨霈之死最后竟成了桩悬案。

初二下学期,班上女生开始流行编各种辫子,陈嘉也加入其中。

她去饰品店买来各种发夹皮筋,隔几天就在头上折腾一番,可惜手艺没练出来,头发却被她扯掉不少。

音乐课代表沈盈手最巧,自创了一种编发,就是把前额的头发分四股,往两边编,然后以细皮筋固定在后脑勺,这样头发披下不会挡脸,清爽又好看,连隔壁班的女生也在学。

陈嘉手笨,简单的还能弄弄,这种有难度的打死学不会。

她向妈妈求助,被妈妈训斥:“女孩子惦记漂亮学习能好,你们老师都不管的?”

陈嘉不服气,决定自己来。

当她顶着一头编歪了头发跑进教室,引来一顿哄笑。

方羽皱眉,回头说:“丑死了还不赶紧拆掉,别人看到了要笑你。”

“已经在笑了你能不能别说。”

陈嘉捂着脸,沮丧得要命,她红着眼睛让尹婧帮她拆。

可辫子编得太紧,拆得人好痛,正当她忍不住泪意,有人走过来,拿走尹婧手中的梳子。

“你起来一下。”

尹婧愣愣起身,让出位置。

江墨不笑时自带距离感,身上有种优等生特有的精英气场,尹婧心里发怵。

江墨对着陈嘉,伸手撩开她耳后的长发,好看的眉皱起。

尹婧手重,陈嘉细嫩的头皮已经扯红了一片。

“墨墨你轻一点啊,解不开就算了。”陈嘉其实没报什么希望。

江墨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凉凉的,动作特别轻,就在陈嘉担心他会将她弄疼时,她结成一团的发丝已经被他完全理顺。

五分钟后,陈嘉拿起尹婧的镜子前照后照,尹婧羡慕不已。

“陈嘉你这辫子编得甩沈盈十条街不止,江墨对你也太好了吧。”

“对呀,他一直都对我这么好,不像某人。”

陈嘉使劲蹬了前面一脚,方羽回头,气愤地说:“陈嘉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陈嘉想起他刚才刺她的话,脸气得涨红。

“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平时不是骂我就是笑我,打架也不肯让着我,还抢我零食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厌的朋友,墨墨比你好一百倍。”

一声闷响,方羽起身带倒了凳子,众目睽睽下冲出教室,和夹着教案的班主任撞个满怀。

班主任动作慢了一步,居然没拉住,他走到讲台前,严厉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望向陈嘉,江墨忽然站起来。

“吴老师,我刚才和方羽吵了几句,这就找他回来。”

一整节数学课陈嘉上得魂不守舍,课间江墨进来,方羽却没回,江墨说方羽请假回家了。

陈嘉不明白方羽今天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他们之前也经常吵架,更过分的话都说过,每次都是笑笑就过了。

“方羽到底怎么了?”放学路上她问江墨。

江墨认真看着她,“嘉嘉,方羽虽然总跟你吵架,但他其实很关心你,你今天伤到他了。”

陈嘉知道自己不对,但还是委屈,“那他为什么不能对我温柔一点,他难道不知道我心里其实很难受吗?”

江墨沉默,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陈嘉回到家,电视都没心思看,恹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拖出床底下的红色铁盒打开。

铁盒里装着她从小到大的宝贝。

有江墨新送她的星星手链和18K金笔,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还有一沓已经褪色的票据。

方羽说得没错,她是有点没良心。

三年级吃的第一次麦当劳,四年级看的第一场电影,六年级暑假第一回溜冰,还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都是方羽花钱带她去的。

想起方羽离开时苍白的脸,陈嘉心中特别后悔。

与此同时,方羽也在床上辗转。

他心里又气又痛,像含着一团火。

就算自己平时说话难听了点,江墨也不至于比他好一百倍吧?

陈嘉简直太偏心了!

“方羽吃饭了,有你最爱的糖醋小排。”妈妈笑着推门。

“你们吃吧我不饿。”

方羽背过身,脑袋扎在枕头里。

爸爸探头进来,被妈妈笑着推走。

“你儿子今天心情不好,咱们两个还是别触霉头,让他自己静静。”

妈妈走后,方羽渐渐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有些时候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其实他也很想像江墨那样对陈嘉温柔,但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突然改变,陈嘉一定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在胸腔蔓延,方羽翻身坐起,去厕所洗了个冷水脸。

清凉的水珠挂在脸上,方羽心里焦躁一分未减,他盯着镜子,拧起乌黑的眉。

第二天清晨,陈嘉顶着黑眼圈和江墨下楼,方羽跟往常一样一手拎书包,一手插袋,站在单元对面的法国桐下喝牛奶。

普通的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精神。

陈嘉快步跑过去,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

“阿羽早啊。”

方羽冷着脸,将牛奶袋扔进垃圾桶,特别冷酷地说:“我不是等你的。”

“昨天是我不对。”

还没反应过来,陈嘉已经讨好地抱住他手臂,柔嫩的下巴蹭着他肩膀。

恍然间,方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中间夹杂着一丝隐秘的甜。

“阿羽你别生我气啦,我给你学小玉叫好不好?”

少年的五官明朗而深邃,气质冷峻,暗淡天光下好看得有点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