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阴谋里的离别神曲02
- 书名:
- 花容天下
- 作者:
- 水云素素
- 本章字数:
- 17514
- 更新时间:
- 2024-04-18 11:51:38
她自己已算人间绝色,风流人物,然而眼前的男子,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生得更加精致完美。
美男子对她微笑:“我是纪摩涯的朋友,我叫镜花容。摩涯叫我来救您出宫。”
纪摩涯?!
丽妃的神智突然间清醒过来,一种母性的本能使她终于振作起来:“涯儿他怎样了?”
突遭这两日变故,她心中只觉万念俱灰,竟然忘记了弱子也可能处在危险之中。
镜花容仿佛看透了丽妃的心事,轻叹道:“他现在还未怎样,但若今夜您不出宫,明日他恐怕就要被逼着当朝弑母了。”
丽妃全身一震,身在宫廷多年,她马上明白了纪摩涯的处境,脸色刹时变得惨白。
她原以为自己一死了之,却未曾想连累弱子,甚至弱子也可能早已是这阴谋中的一环。
她突然坚定的抬起头对镜花容说:“我只求你一件事,我跟你出宫后,你一定要回来救涯儿,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涯儿一定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她已经看出镜花容来历非凡,刚才窗外影影绰绰无数大内高手,竟然一时间全部悄无声息的消失。她明白这个美如荷花的男子,恐怕是她和儿子的惟一稻草。
镜花容看着这位红颜失色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楚,他点头:“我和摩涯是知交好友,便是龙潭虎穴,我也一定回来救他。”
丽妃默默点头,将她的手伸向镜花容。
就在他们腾空而起的一瞬,整个琼花王宫突然灯火大作,喊声震天!
镜花容轻易的避过那些箭羽,回头看看远处的太子宫,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太子宫里。
纪摩涯仍然站在窗前,四周喊声一起,他就知道,镜花容已经得手了,母亲平安了。
他相信镜花容,胜过相信自己的生命。
他微笑起来。
太子宫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身影稳步走了进来。
纪摩涯慢慢回过身,微笑着看着镜白羽。
“太子,您要远行了,臣来送您。”镜白羽亦同样微笑着,英俊的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志得意满。
“我的行程,你都安排过了?”纪摩涯此刻哪里还象那个病榻上的轻薄公子,他虽然仍然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周身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与王者之气,风清云淡的语气也令镜白羽微微一滞。
“是,只是两种上路方式,还请太子选择。”镜白羽奇怪的一笑。
“你且说说。”
“第一种,丽妃勾结宫外情人,毒杀大王与王子,事情败露后情人前来救人,被太子发现,太子一怒之下大义灭亲,却被丽妃情人杀死,举国同哀。”
“哦。”纪摩涯不动声色。
“第二种,今夜三朝老臣顾人文秘密前来,和我说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原来那日他赴大王酒宴后,因醉酒糊涂闯入了丽妃寝宫,却无意间听得了丽妃的一场香艳之事。虽然未见得奸夫真面,却拾得奸夫随身戴的一枚玉佩——那枚玉佩,请太子过目。”
纪摩涯的目光扫过镜白羽手中的物件,轻轻叹道:“是我的贴身玉佩。”
“是,是太子您的。而且顾老臣这一生虽未有什么丰功伟绩,却有一样所有人都公认的好处,就是他一生中从未说过一句谎话。”镜白羽笑意愈深。
“那么?”
“那么第二种选择,就是太子与丽妃亲生母儿淫乱宫廷,竟然杀死大王与王子,意图让太子早日即位,掩盖这惊天丑行!被顾老臣揭发后,丽妃逃走而太子畏罪自杀。”
纪摩涯忽的一笑,竟然轻击了一下掌。
“干得好啊,镜白羽,当日我向父王举荐你出征魔兰之时,从未曾想你还有另外一种才华。”
“太子过奖了,白羽未敢忘太子之恩。白羽只是觉得,太子心不在朝,身体病弱,并不适合坐这国君之位。而白羽,也许更适合代劳。”镜白羽步步逼近。
“他杀……自杀……”纪摩涯疲惫的闭上眼睛,轻轻摇了一下头,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她已经在平安的地方,对我来说,其他都不过是小丑的表演罢了。”
“太子与丽妃真是母子情深。那么,就让臣代太子选择了吧。”镜白羽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杀意,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出手,突的一声,长剑已经直刺入纪摩涯的胸口又抽出,鲜血转眼如瀑布喷出,而他人竟仍然微笑不倒。
镜白羽急急击掌,从门外冲进来四名护卫,看来早有准备,几人七手八脚迅速将还未完全断气的纪摩涯装入一个大麻袋,看来想火速运往华丽阁。
然而他们没有机会迈出太子殿的大门,他们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一阵突然而起的风从何处刮来,四人已经齐齐的倒下,他们手中的麻袋还未坠地便被一人接住,开口处,露出纪摩涯如雪的脸庞,和被鲜血完全浸透的身体。
镜花容一阵晕眩,几乎没站稳,他伸指拂过纪摩涯身上所有大穴,然而纪摩涯已经全身冰凉,没有了呼吸和脉膊。
刚才还在微笑着对他倾诉的挚友,转眼已是天人永隔!
镜花容的面容如冰,他紧紧的把纪摩涯抱在怀里,慢慢的向那个自他出现后就一直未动的人转过身。
“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只是未曾想,来得这么快。”镜白羽深深的看着镜花容。
“太慢了……”镜花容没有表情的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着纪摩涯的脸,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刚才还在对他微笑的脸庞。
“你救不了他,无论如何,他都要死。”
“哦……”镜花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暖。
“我要杀的……是太子,不是你的朋友。”镜白羽终于有些动容,语气明显急燥起来。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纪摩涯是我的朋友。”镜花容疲惫的轻轻摇头:“我终于明白,我也是你安排的一步棋,我就是那个所谓的刺客,在明天你对群臣的说辞中起到重要作用。”
“你需要一个不会被抓住的刺客,才能圆满这个天大的谎言,除了我,还有更好的人选么?”镜花容抱着纪摩涯缓缓走到太子殿门口。
镜白羽一个箭步拦住他:“你可以走,放下太子的尸首。”
镜花容仿佛看不见他,镜白羽伸手抓向他,却连他的衣襟也滑手而出,不由大惊,心知不妙。
转眼间,镜花容竟已从太子殿大门走出,只听门口护卫一片惊呼之声,镜白羽疾步追出,镜花容抱着纪摩涯已经不见踪影。
他的计划,终于还是缺失一角,没有太子尸首,谎言便不够圆满。
镜花容……
他的眼,渐渐射出一线寒星。
自从看到浑身血染全身冰冷的纪摩涯,丽妃就一夜白头,不断的哭昏过去。镜花容不得不用内力使她进入暂时的睡眠中。
然而即使在梦里,丽妃仍然不断的痛苦嘶喊着,对于她来说,这一夕的变故,也许比世界上所有的噩梦加起来更加可怖。
镜花容甚至无力的希望,也许永远不要再醒来,对她来说,是更加仁慈的事情。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最知交的好友,也失去了曾经信赖的哥哥。
然而在他的心里,会又有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怔怔的坐在丽妃的床边,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定格。
一会儿,花容宫侍女绿珠推门进来,对镜花容轻声道:“公子,绯红姐姐传来讯息,她已快到魔国境内。”
镜花容点点头,站起身来,最后再轻抚了一下丽妃紧皱的眉峰,后者被指尖触到,也惊悚的一哆嗦。
镜花容对绿珠道:“那我也该出发了,你小心看住丽妃,尽快将她送回沧浪山,宫里可能在到处追捕她,你一切小心。”
绿珠懂事的一一答应。
镜花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摩涯公子的事情,暂时不要和丽妃说,若是问起,就说摩涯公子已经下葬了。”
三天后,千里之外的沙漠魔国。
鬼母殿。
昏暗的黄泉引路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照着这狭长的大殿,两边没有一个侍从,仿佛这空荡荡的大殿就是无人鬼域。
然而大殿最远端正中央的王座上,却分明坐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黄泉灯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年纪,只觉得在这鬼气森森的殿堂里,她的艳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大殿的中央,正有一个白衣男子安静的站着,他的目光如无惊的湖水一般,看着远处的王座及王座上的人。
在他的周围,仿佛有一层奇异的淡淡的白光,将他与周围的鬼魅隔开,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出尘之感。
王座上的女子正是这魔国的女王,鬼母月狐姬。
月狐姬嘻嘻娇笑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镜花容,你就是那个天下最美的男人镜花容?”
镜花容平静的回答:“我就是镜花容。”
月狐姬啧啧而叹:“你就是那个我派使者数次去沧浪山邀请都不肯前来魔国一游的镜花容?”
镜花容道:“我已经来了。”
月狐姬笑声更响:“你来了,因为你有事求我。”
镜花容点头:“我要请你用鬼母收魂法救我的侍女前日送来的那位公子。”
月狐姬笑声一收,阴阴的道:“传闻你已经练成洛神重现,天下再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为何还要我救人?”
镜花容叹息一声,他的叹息竟有着令人心碎的力量,连鬼母也不禁动容。
“我相信你已经看过他,那你就应该知道,他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三魂已经去掉了两魂,只剩最后一魂被我强行封在体内,这世间只有你的鬼母收魂法尚有一线希望。”
月狐姬沉吟片刻,忽的又嘻嘻一笑:“那你可知,就算被我的收魂大法救回,他也只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了。”
镜花容平静的点头:“但至少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有希望。”
鬼母微微一震,似乎重新打量起镜花容。
半晌,月狐姬轻击王座:“那你可知道我的条件?”
镜花容再点头:“只要你能救回纪摩涯,我愿留在鬼母宫三个月。”
月狐姬跳了起来,这一跳把她的脸映在了灯光的正中,却原来她是个看起来已经色衰的中年妇人。
她尖叫道:“三十年!我说的是三十年!”
“三个月。”镜花容面不改色:“这也是你惟一的机会。”
月狐姬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她又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她慢慢的走下王座,一步步走到了镜花容的面前。
那张涂满了胭脂的脸突然像绽开了的石榴一般笑得无比灿烂。
“镜花容不愧是镜花容。好,就三个月。武林中连真面目也难得一见的镜花容,居然可以在鬼母宫朝夕相对的陪我三个月,我就算是施十回收魂大法又如何!哈哈哈哈!”
第4节 镜央央情诱花容宫
天边的第一道朝霞射进镜花容的房间时,他并不想睁开眼睛,昨夜终于和绯红一起回到了沧浪山,虽然纪摩涯暂时在鬼母处保住了性命,但鬼母能否真的救回他,救回他后纪摩涯又还是不是从前的纪摩涯,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越来越多的变故与忧愁压在他的心里,令他平生第一次独饮而醉。
也许自己的潜意识里,是希望自己醉一次的,偶尔的逃避一个夜晚,也许并不是错误。
他真的很累。
宿醉的疼痛感与沉重的挫折感令他只想继续昏睡下去,然而他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胸前伏着一个人。
柔乱的青丝,清香的呼吸,白玉般的手臂,还有如百合般盛开在他身体上的处子之身。
他伸手抚开她额前的几丝乱发,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镜央央。
镜花容疲惫的闭了一下眼睛,他甚至不想移动他的身体,即使他清楚的感觉到他和镜央央一样,此刻也是赤身裸体。
烦乱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他几乎不想面对。
这一生中第一次宿醉,似乎也只会给他带来麻烦,他是不是真的一刻也不能停歇?
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原本是不会醉的,但是心想醉了,人就会真正的醉。
他甚至也不需要去想镜央央是什么时候进入了他的房间,她现在在这里,他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平静地对着空气说:“起来吧,我知道你醒了。”
镜央央轻轻的嘤了一声,慢慢睁开了她美丽的眼睛。
那眼睛里似乎带着无尽的迷茫、羞怯与惊怔。
“花容哥哥……啊!”她猛然发现自己和镜花容的状态,惊叫出来,慌乱的拉过被子想盖住自己的身体,却蓦然间又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
镜花容自顾自的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安静的看着镜央央。
他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毫不掩饰的流泻在他白玉般的胸膛上,深紫色的眸子里那些看不清的内容竟有几分讥诮和冷傲。
镜央央已经伏在床上手足无措的哭泣起来,她裸露的后背微微起伏,有着一种纯洁的诱惑感。
镜花容伸出手,轻易穿过她的脖颈之下,捉住她的香肩。
他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她春芽般的玉峰压在他的身体上,身体因紧张而无比僵硬,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镜花容低下头,挺秀的鼻尖对着镜央央的鼻尖,呼出的气息温柔的包围着她的脸。
他突然一把大力按住她的纤腰,身体随之往前一送!
镜央央终于忍不住一声惊呼,紧紧闭上眼睛。
她的脸红得如同三月的花朵,全身滚烫仿佛在迎接某个时刻的到来。
“你知道我接下去要做什么吗?”镜花容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的声音此刻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嗯……啊?”镜央央一时不知该睁眼还是闭眼。
“你不知道?嗯?这里?这里?这里?……”他的手指从她的脖子后边一路轻轻的划下去,令她全身阵阵战粟。
她求救般的发出喘息。
这是她的花容哥哥吗?她在心里迷迷糊糊的惊叫,不知是欢喜还是害怕。
可是一瞬间,她突然发现所有感觉都消失了,男人的怀抱、抚摸、挑逗……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床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赤裸着身体仿佛被遗弃的小猫。
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镜花容却已经披上了衣服,优雅的坐在窗前看着她。
他的眼神平静,仿佛那里面从来没有过火花。
这平静清澈得有如神诋的目光,只让被看着的人感觉加倍污秽与羞耻。
“你不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因为你从来没有经历过。”他邪气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悲悯与从容。
“花容哥哥……你,你是不要我了吗?你不要央央吗?”镜央央再也顾不得其他,裸身扑下床抱住镜花容的身体,在清晨的霞光里,少女的身体如同花朵般眩目耀眼。
“你,还不醒悟吗?”镜花容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叹息。
“我只想嫁给花容哥哥……我、我已经是花容哥哥的人……”镜央央泣不成声。
镜花容安静的看着她,轻轻的摇头。
镜央央无法相信的睁大泪眼:“我们已经……你也不要我吗?”
镜花容把她从自己的腿上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央央,我不想强逼你承认,这只是你的一个小游戏。”
他轻轻的捉住镜央央的手,仿佛拉起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一般,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随手拉过她的衣物放在她的身上。
他转身走了出去,白衣如雪般寂寞。
月紫走后,龙洛儿也消沉了很多,花容宫显得有些清静,镜花容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到丽妃暂居的房间。
他在窗口边站定,没有进去。
从窗口看进去,可知丽妃又是一夜未眠,半月之内,这风华绝代的美人竟像苍老了二十岁,长长的乌发变得如雪般银白,脸上的表情任是神仙看了也为之心酸。
镜花容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他想起纪摩涯最后一次对他的嘱托,请他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可以让一个人吃好穿暖,却如何治疗一个人千疮百孔的心伤?
“摩涯啊……”他痛苦的轻叹。
他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也有一个人,透过窗子看着白发的丽妃,表情更加不可捉摸。
那是从未来过花容宫的镜白羽。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此时会出现在这里?”镜白羽气定神闲的坐在镜花容的对面,开口问道。
后者却并不回答。
“眼下朝中大局已定,我在一众老臣的推举下,不日就将登上王位。”镜白羽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激动与自傲。
“恭喜。”镜花容终于生涩的吐出两个字,纪摩涯雪白的脸闪过他的眼前。
“是的,我成功了。可是花容,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这天下,我希望是我们兄弟二人的!”镜白羽一把抓住镜花容的手。
镜花容却缓慢而坚决的将手抽出:“谢谢,不必了。”
镜白羽的眼里闪过一线寒星,语气却仍然真挚而温柔:“我知道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哥哥保证那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只要你随我回宫,以后的幸福日子,就都是我们的,好不好?”
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说:“还有你沧浪后山那数千流民,哥也不会为难他们……”
镜花容眼神突然缩紧:“那都是一些普通百姓,何时引起了哥哥注意?”
镜白羽意味深长的笑笑:“我还知道,那些人不光是些流民,还有不少身怀绝技的绿林大盗、江湖异人……”
镜花容打断他的话:“无论他们过去是什么人,现在的他们都只是一些想平静生活的普通百姓!”
镜白羽点头,按住他的肩膀:“只要你随哥哥回宫,放弃沧浪山,那些人就永远是普通百姓。”
镜花容忽然轻轻一笑。
他拿开镜白羽的手,缓缓走到一棵大树下,镜白羽不知他要做什么,警惕的看着。
镜花容轻轻一跃,从树上摘下一片绿叶,他的身姿优美如白鹤,镜白羽看得一呆。
他轻轻转动着手心里的绿叶,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镜白羽发问:“你知道什么叫洛神重现吗?”
他雪泉般的声音未消散在空气里,镜白羽已经猛的抽出了身后的长剑!
他的反应已经不慢,然而,长剑当胸,他才知道,这个动作根本是徒劳。
镜花容就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做,然而他的周身,却突然刮起一阵无形的旋风,那风仿佛是一个强大的气场,瞬间变换成无数个角度,将镜白羽锁在其中!
一时间,山不再是山,树不再是树,叶子不再是叶子,镜花容也不再是镜花容。
镜白羽根本无法辩识自己身在何处,杀气,四面八方都是排山倒海的杀气!然而那杀气中却又带着某种奇怪的悲伤与绝望情绪,令身在其中的人,渐渐消沉,只想放弃。
每一缕杀气都紧贴着他的身体,就像无数把利剑,只要动一动,就能够洞穿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绝望与恐惧,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能了解。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洛神重现。
镜花容,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被他们父子摆布的小乞儿,那拥有着传说中魔鬼般力量的少年在告诉他,他怎可能被他制在马下。
镜白羽的长剑再也握不住,脱手落下,在还未落地之前已经化成千万粉尘。
镜白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剑在空气里消失,仿佛是一个魔术。
不知从何处,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突然无数道杀气里出现了一点绿意!
那一点绿意,仿佛青叶扁舟般随意飘来,悠哉悠哉的荡过令长剑也粉碎的气场,飘飘扬扬竟然落在了镜白羽的手心里!
竟然是一片绿叶!是镜花容之前随手从树上摘下的绿叶!
长剑也不能幸存的诡异杀气里,一片柔弱的绿叶却可以经他的手轻易抵达。
因为他是镜花容。
不知何时,所有的异相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山仍是那山,树仍是那树,镜花容仍然站在树下,然而镜白羽手中已经没有长剑,只看着一片绿叶发呆。
镜花容转身望向后山:“只要你不伤害后山那些人,我会如你所愿,离开琼花。”
他语气淡然,显然决心已定。
镜白羽缓缓抬起头来,他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此刻腿脚仍有些发软,神情竟然有几分狼狈。
镜花容并未真的对他出手,他已是如此不堪。
他狠狠的点一下头:“希望你遵守诺言。”
良久,镜花容听得镜白羽的脚步已经离开花容宫,才疲惫的欲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莲坊外站着的一个人却让他一愣,竟是脸色惨白的丽妃。
丽妃失神的望着镜白羽远去的方向,全身颤抖:“公子,你和镜将军……”
镜花容摇头:“我和他,都是过去了。”
“都是过去了……”丽妃喃喃的重复着这一句,似乎再次失神一般缓缓往外走。
镜花容望着她的背影,眉山轻皱。
丽妃踉踉跄跄的扶着墙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两只秀丽的眼睛已经枯干般疼痛无光,原本艳丽的衣裙此刻如她的长发般雪白,有着一种触目惊心的凄厉之美。
她心里的恨和痛,如同野草般疯长。
在看到摩涯那雪一般的脸庞和紧闭的双目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愚蠢与自私里。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犯下的错,然而却要摩涯来承受这结果。
她还记得那孩子初生的一刻,举国欢腾,大王高兴得像个疯狂的孩子。这是他的第一个王子,也是他盼望多年的结果,也许对于他来说,这孩子代表的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尊严。
而于她,那满世的喧嚣、妒嫉、狂喜、怀疑都是那么的不切实际,那么的遥不可及。
她只是痴痴的看着那个冰雪一样晶莹的小生命,那是她的一部份,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不再是一个人。
他还是那么的稚嫩、柔软,张着小手对她满心依赖,她想她在这深宫里空荡荡的生命从此有了色彩,她变得丰盈而满足了,她知道了什么是自己的使命——她有了要用生命去保护和疼爱的人。
但是,风暴才刚刚开始。
不久后她就惊恐的发现,她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无论戒备再如何森严,无论派多少人二十四小时看守,刀剑、下毒、放蛊仍然是接连的出现在摩涯幼小的生命里,他一路跌跌撞撞的闯过一个又一个鬼门关,多少个夜里,她作为母亲,不眠不休的守在他的身边,泪水几乎流干。
也就是那些地狱般的日子,让她彻底厌倦了宫廷生活,厌倦了这看似繁华实则苍凉的高墙,她诚心诚意的跪在菩萨面前求他让摩涯下一世出生在普通人家,不求锦衣玉食,只求平安长大。
那时候她以为那孩子是死定了的。
尤其当那一道利剑从上至下几乎将他幼小的头劈成两半。
可是,那孩子却有着野草一般疯狂的生命力,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的时候,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只是那一剑内藏巨毒,多年来虽寻遍名医替他清毒,却仍然会不定期毒发,身体也比一般人更加虚弱。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经历,摩涯在成年后,和她一样潜意识里排斥着宫廷生活,知儿莫若母,她知道他经常出宫,浪荡市井,嘻笑人生,表面好像玩世不恭,不得大王宠爱,其实内心却仍然是一个善良、正直、智慧的孩子。
因为他的懂事,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她开始为自己的疲惫寻找出口,帝王面前常欢笑,即使得宠如她,又还有多少年好光景?而且,她的寂寞,又岂是那佳丽三千的大王能够懂得。
于是,她遇到了他。
她不知那是陷井,她向着罪恶沉沦。
“浅儿。”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她却瞬间仿佛遭遇毒蛇一般,蓦然转身,瞪着来人的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血来。
一身淡青戎装的男子,脸庞英俊气质沉稳,眼神中却有着逼人的锐气与野心,当初,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她一步步柔软,倒在了他的怀里吧?
她仇恨的盯着面前的这张脸,这一生,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恨过一个人,即使是那些试图夺走涯儿性命的人。
可是这个人,不仅要夺走她们母子的性命,更夺走了她的身、她的心、她的尊严与骄傲。
“不要叫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森冷苍老得令自己也吃惊。
面前的男人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掩饰着某些不安与震动。
“浅儿,你这又是何苦。”男人的手指看似不经意的绕住丽妃的一缕长发。
丽妃突然如发狂的野兽一般,死死抱住了男人的胳膊,拼了命的撕咬下去。
男人一声闷呼,手腕处竟生生被她咬下一块肉来!
鲜血四溢,男人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伤口,又看着状若疯颠满脸是血的丽妃。
这是那个娇艳如花、高贵如雪的女子吗?这是那个忽尔风情如狐、忽尔母仪天下的女子吗?
她疯狂的笑着,眼泪如血花般喷洒出来。
“镜白羽,你好狠,你好狠哪!”她指着他,贝齿间含糊不清,竟已生生将他的肉吞下!
“你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我,你说要带我离开王宫,你说替我打点好了一切,你说只要我将那盆放了昏睡药的点心送给大王和两位王子,他们就会昏睡三天不醒,我们当夜就可趁此机会逃出王宫,从此美满的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信你呀,我什么都信你!我把我的身我的心全部交给了你,我什么都信你!可是你的目标竟然是涯儿的王位!我千防万防,竟然没有防到你才是那条最毒的蛇!你亲手杀死了涯儿,杀死了我的孩子!……”
丽妃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摩涯那雪一般的面孔,所有的愤怒与绝望如山洪般爆发,她再次撕心裂肺的扑向镜白羽。
但是这一次,镜白羽却轻易的闪开了。
他的眼神渐渐凝成针尖般的寒星,看着扑倒在地上的丽妃。
“我的目标,是当朝太子,无论他是不是你的儿子纪摩涯。”他冷冷的对地上的女人说。
他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流血的伤口,疼痛使他的表情变得狠毒而扭曲:“不错,我是在利用你,从一开始进宫为你摘花开始,那些所谓浪漫的邂逅无一不是在设计你。可笑你儿子都和我一般大,却还以为自己风情万种,容颜不老,竟然相信什么海誓山盟,白头到老,以为我死心塌地爱上了你,愿意为你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带你离开宫廷!”
丽妃如遭雷击般呆呆的看着这个曾经与她同床共枕、缠绵至死的男人。
镜白羽慢慢的逼近丽妃,他那如淬毒冷箭般的话语令丽妃全身颤抖,她崩溃的摇着头,拼命后退。
“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就快要如愿登基了,你伺候过两代大王,实在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可惜群臣不认可你的功劳,现在,在他们心里,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婊子,你与自己的亲生儿子乱伦,设计毒杀大王和两位王子,你将被写进琼花最耻辱的一页里,所有人见到你,都会用口水啐你,用石头砸你——只是你如今这模样,谁还认得出这是那风华绝代的美人丽妃呢?哈哈哈哈哈!”
丽妃终于撕心裂肺的悲鸣一声,晕死过去。
镜白羽看看自己手上的伤,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转身离去。
第5节 花凋!白龙潭命案
镜央央踉跄着奔跑在山间,她的泪水已经流干,然而她的嗓子仍在呜咽。
为什么他不要她!为什么他不要她!
他宁愿去牵龙洛儿的手,抚绯红月紫的发,甚至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每一个贱民,却不愿意和她单独的对视一秒。
他从镜府失踪后的那五年,天知道她流过多少眼泪!
没有人告诉她他去了哪里,就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他竟然又出现了!
镜花容,天下最强与最美的少年,他出现在沧浪之颠,傲视着天下苍生。
她心醉了,那是她的他,他变成了凤凰,浴火重生。
她以为他会很快回到镜府,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回来拜会过父亲,只是私下里,与大哥保持着神秘的联系。
他为什么不来看她?他不知道她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吗?
她曾经一直相信,他是喜欢她的,甚至超过她喜欢他。
曾经在他的面前,她是那么高高在上完美无暇的小公主,她告诉自己,他不敢向她表白,是因为他的自卑。
所以她来了,她主动来告诉他,她喜欢他,她喜欢他喜欢得快要发疯!
镜花容!
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他用他的疏离和冷漠告诉她,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她,无论她是镜府的小姐,还是逃家的少女。
更要命的是,她在他的面前,竟然如蝼蚁一般自卑!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反驳他的话语,不敢强留他在身边。
他甚至一度要她离开。
他竟然根本不想见到她!
仇恨在失望与受伤中一点点滋生,从小,她就是父亲和大哥的掌上明珠,在她的柔弱的骨子里,深藏的却是将军府血液里的叛逆与霸道。
如果他真的是天下人的镜花容,那么,她也要把他变成她一个人的!
她开始留意一切机会。
她知道自己在山上的时间不多了,大哥镜白羽在图谋着什么,她虽然不清楚但也有感觉,如果大哥一旦事成,势必会接她离开。
而大哥,却未必希望她与镜花容长相厮守。
她不甘心,她需要他,大哥也需要他,是镜家给了他新生的生命,他应该属于她们镜家!
可是,她竟然看到了他和龙洛儿牵手而归!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她早有奇怪的预感,这个疯疯傻傻的女子并不简单,但在她心里却仍然坚信,如果镜花容不属于她,那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凡俗女子。
何况是龙洛儿这个既不聪明也不漂亮甚至已有婚约的女人!
她不承认自己妒忌那个白痴女人,但是她的内心却已经接近疯狂。
她必须得到他,不顾一切!
是天意吧?她竟然发现他喝醉了。
他那样身怀绝技的人,居然会喝醉。
清风明月下,他轻闭的睫毛宛若停歇的彩蝶,有一种神秘的静美与诱惑。
这一刻,老天爷安排了只有他和她的空间,而他,终于对她毫不设防。
她痴痴的捧着他的脸,青涩的亲吻他,他的嘴唇很凉,对她没有回应。
他醉得那么的沉。
她终于下了决心,也许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她放下了姑娘家所有的羞怯与自尊,一件一件褪去他的衣衫,再一件一件褪去自己的衣衫……
那样的过程啊,复杂而漫长,每一步,都带着她紧张不安害怕恐慌的心。
然而,终于伏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她是满足的,她以为她终于得到了。
可是,他清晨醒来时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寒冷?
他不是温柔的承诺保护她一辈子吗?他不是应该说我会对你负责任吗?
为什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他就那样冷冷的离开了,没有半点留恋,甚至对她偷偷刺破手指滴满床单和身体的鲜血也视若不见!
央央,我不想强逼你承认,这只是你的一个小游戏。
他这样对她说,语气冷寞而讥诮。
他怎么能看出来?!
他在她面前,永远活得如此冷静而清醒。
再没有女人比受到这样的侮辱更加绝望疯狂了吧!
她穿好她的衣服,没有目的的往山下狂奔。
山中有一口小小的活水潭,名为白龙潭,此时,进山砍柴的山民常老根正独自吸着旱烟,坐在潭边洗脚。
他身后不远处有一座破烂的小屋,那就是他平日在山中的栖身之所,因为又穷又老,他一辈子也没讨上过媳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砍了柴挑到镇上去卖,卖完了在镇上花完所有的钱又进山砍柴,日复一日,倒也自在。
白龙潭并不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因此很少有人来,常老根洗完脚抽完烟舒服的爬起来准备继续砍些柴,可他的眼睛突然间瞪圆了。
他看到了仙女。
仙女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好看的衣服,脸蛋儿比画上的还要漂亮,虽然似乎刚刚哭过眼睛有些红肿,却更加妩媚惹人怜爱。
仙女转眼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来,定定的看着他。
一辈子没和女人站这么近的常老根没出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仙女身上诱人的香味让他惶恐而陶醉,他战战兢兢却又满心欢喜,不知道仙女想要他做啥。
仙女恶狠狠的看着他,那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仇恨、绝望、疯狂。
她突然伸出手,拉起常老根黑皱的大手,径直往那间小破屋走去。
常老根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跟着走。
仙女的小手可真嫩真滑啊,如果亲上一口……几乎也魂儿也会掉了吧。
他打定主意,下山后要和他那帮老兄弟显摆到牙酸。
然而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屋里只有一张破得老鼠都不愿搭窝的床,一股山里特有的霉味刺鼻。
然而常老根啥也看不见了。
一进屋,仙女就猛的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那浑圆的肩、挺拔的胸、盈盈的腰、修长的腿……雪一般的肌肤让常老根的头脑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窒息。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的碰一下那身体,软、香、烫,被他粗糙的指尖碰到还哆嗦。
他疯了,他狂了。
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种画面下还能保持清醒,何况是一辈子没闻过女人味的常老根。
他男性的本能封闭多久,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他怒吼一声,像一头疯狂的老牛一样扑了上去!
管她是妖精还是仙女,就算这一刻死了,他常老根这辈子也值了!
破败的小屋里转眼传来男人满足而疯狂的喘息,女人痛苦而放纵的呻吟,此起彼伏,把个平静无波的白龙潭也几乎掀起了三尺热浪!
这场畸形而疯狂的交合不知持续了多久,小破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这时,潭边竟然又恍恍惚惚的走过一个女人来。
却说后来走来的女人,衣着华丽容颜娇好,神情却苦涩萎靡,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不是丽妃却是谁。
她被镜白羽气昏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床上。
她知道是有人发现了她,但她什么也不想再问再想,她只觉得胸闷欲吐,她想疯狂的跑,拼命的吼,想离开一切有着人烟的地方,可是却不知不觉到了这白龙潭来。
连日来的打击,已经让她无比憔悴,她走到这黑沉的潭水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呆呆的看着这潭水,觉得它对自己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恍惚的瞄到潭边不远的一间仿佛随时要倒塌的小木屋里,似乎走出一个女子来。
双方照面,都是大吃一惊。
原来那小屋里走出的女子,竟然是镜央央!
因镜家也是朝中重臣,镜白羽又私下与丽妃有染,丽妃自然在宫中见到镜央央时格外关照,却不知她此时也住在花容宫。
此时丽妃见到与镜白羽有关的人,都恨不得食之而后快,然而当她看清镜央央的样子时,却又不由的一怔。
只见那镜央央衣衫凌乱,脚步踉跄,眼神涣散,露出的肌肤部份有不同程度的红肿,分明是受了欺负的样子。
她知道镜央央还是闺中少女,此刻这般模样,定是遭遇了大劫,同为女人,感同身受,当下竟然减轻了因镜白羽带来的刻骨仇恨,不由的迎了上去。
镜央央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丽妃,张嘴想说什么,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几乎连苦胆水也吐了个干净。
这时,从小木屋里又冲出来一个男人。
这男人裤子都没提好,还光着上身,却急急的一把拉住镜央央的胳膊,嘴里嚷着“仙女不要走”。
丽妃差点没晕过去,此男人面容苍老、肤色泥黑,全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分明是最下等的贱民,她怒喝一声:“大胆!你知道她是谁,你不要命了!”
常老根被这个头发雪白的贵妇一喝,平时如鼠的胆子又忽的回来了,当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是我逼她的,是她来找我的!不要捉我,不要捉我!”
丽妃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敢相信的再看看镜央央,后者已经吐不出东西,正麻木的站着,眼神仿佛空了。
同为女人,丽妃又气又疼,先顾不得常老根,忙把镜央央扶到水潭边,欲给她清理一下一身污秽。
常老根却又大着胆子凑过来:“夫人,您行行好,小姐愿意跟我,您就成全了吧!您看,小姐的处子红都给我了……”他说着竟伸过一块灰色的布来,看来是平时抹汗用的,此刻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却使它有了不同的意义。
镜央央的身体又剧烈颤抖起来。
丽妃此刻连遭变故,身体早已经受不住,被常老根这一搅,竟然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常老根一看不好,要出人命,这下老婆也不敢要了,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良久,潭边才安静下来。
“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一阵轻声的呼唤将丽妃拉回现实。
她感到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但那口血吐出后,反而出气顺畅了不少。
她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还躺在白龙潭边,常老根早已不知去向,镜央央也已经把自己收拾好,看起来虽然有几分憔悴,却终于没有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了。
“那贱民呢,要捉他报官!”丽妃挣扎着欲起身。
镜央央扶住她一只胳膊。
“丽妃娘娘,谢谢您。”她语气轻柔,却听不出感情:“那贱民没说错,是我主动勾引他的。”
丽妃仿佛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怪物一样,吃惊的盯着镜央央。
镜央央垂下眼帘:“我就是要让最脏最烂的贱民要了我的身子,我要让那个人永远后悔没有在我清白的时候珍惜我,我要怀着贱民的种嫁给他,让他成为天下间最可笑的男人!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突然变得疯狂无法,在白龙潭上方回荡,让丽妃感觉害怕。
她在说什么?她在说谁?
镜央央的笑声突然一停。
她冷冷的看着丽妃,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柔弱可怜的小姐,却仿佛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如果你没有看到这一切,也许我的报复会更完美一点,丽妃娘娘。”
她突然伸手一推。
站在潭边的丽妃完全没有防备,直直的惊叫着跌进水潭,激起水花无数。
镜央央默默的站在潭边看着丽妃挣扎呼救,然后渐渐潭边没过她的头顶,最后消失不见。
第6节 再见,沧浪之颠
风暖小筑里,龙洛儿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梳理着白虎的脖子,舒服得白虎直哼哼。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时空后的一年多里,她的性情似乎在慢慢的发生某些变化,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没心没肺,逐渐懂得了一种叫忧愁的情绪。
有时候她会依稀的想,自己是不是曾经丢失过记忆里的某一部份东西,而那一部份东西每每让她触到,总会忍不住心酸流泪。
她怎么也记不起那是什么,只是偶尔某些片断会如飞花一般,无意间飘进她的脑海。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梦里花落知多少……”
是她在轻轻哼唱这首童谣吗?为什么记忆里好像还有另一个声音?她却怎么也捉不住那个声音的来源。
是谁教会她这首歌?
白虎轻轻的抖了抖耳朵,好像有什么水珠掉到毛上了,它惊奇的发现,居然是龙洛儿的眼泪。
这女人,越来越奇怪了。
难道真的是那堵记忆之墙出现了裂缝的原因吗?真正的龙洛儿要苏醒了?
白虎不由感慨人类关于情感的记忆真是顽固,明明已经被封存在大脑深处,却仍然会带给人眼泪,看来段池一的死给龙洛儿留下的伤痛,总有一天会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在她的生命里爆炸,也许会将她剩下的时间炸得粉身碎骨。
如果到那个时候,它要不要帮她?
白虎有些苦恼的甩了一下头。
它吃惊的发现自己居然用了苦恼这个词。
在这一人一虎的身后,有一个人静静的伫立了良久,他心里默默的回味着少女忧伤的歌声。
梦里花落知多少……
他也发现她变了,变得柔软、茫然,仿佛就像找不到出口的小兽。
那个像夏日烈阳一样嚣张的龙洛儿,正在慢慢消失。
又或者,那本来就是某种假象?
他慢慢的走到她的身后,龙洛儿忽然回头看到他,圆溜溜的眼睛一亮。
“镜花容!”她跳起来,明明脸上还有刚才未干的泪迹,自己却仿佛不知道一般,满脸已经在开太阳花。
她知道他这几天经历了很多事情,也知道纪摩涯已经死了,甚至看到了纪摩涯那一夜白发的美丽母亲,她知道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但是她至少可以对他笑。
镜花容微笑着拉着她在白虎身边坐下来,他纤长的手指淹没在白虎的长毛之中,白虎现在已知他的来处,因此并不排斥他,反而安慰的蹭了一下他的手。
“镜花容,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告诉你。”龙洛儿不等坐下就叭啦叭啦的开口。
“什么?”镜花容的声音有一丝疲惫。
“我……我想和小白一起去魔兰探望一下珂姑娘。”龙洛儿鼓起勇气。
“兰珂?魔兰距此甚远,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那里?”镜花容虽然这样问,心里却已经明白了几分。
“绯红说,过去珂姑娘在的时候,你每月病发不会持续两天,最多一天,有时甚至半天你就能好。我想珂姑娘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够克制你的病,所以,我想去找她问问看。”龙洛儿认真地说。
镜花容心中轻叹,他何尝不知道兰珂走后,他发病的症状恶化了不止两倍,然而兰珂与他相处这么多年,若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绝不会不告诉他。
“我也顺便去看看我大哥……镜白羽那里我是肯定不会回去了,每日呆在山上也只会给你添麻烦,我就当出门旅游一趟啦。”龙洛儿嘻笑起来。
“好吧,不过,你去了魔兰之后,就暂时不要回这里了。”镜花容淡淡地说。
“为什么?”龙洛儿心里一沉。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呆在兰珂和你大哥那里,等我去找你。另外,只身在外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不要和白虎兄分开,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白虎抬起头嗅了嗅天,天气真的要变了?
龙洛儿和白虎又回到了琼花小镇,这一次镇上的气氛却有些不同,人们行色匆匆的走到路上,互相打着眼色,临街店铺挂满了喜庆的红绸,然而却听不见爽朗的笑声。
“龙姑娘,龙姑娘!”突然听得有人叫她,龙洛儿一看,原来是客栈的老板娘。
“老板娘,街上这是怎么啦?”龙洛儿奇怪地问。
“你还不知道?”老板娘神秘的压低声音:“数日前大王和两位王子被人毒发,镜将军查出竟然是太子和其母丽妃所为,这下天下大乱呀。没多久朝臣就拥护镜将军即位,现在琼花已经改姓镜啦!这不宫里正要求所有店铺挂红绸庆祝嘛!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间还是人心惶惶呀!”
龙洛儿的头顶仿佛响了一个炸雷:“镜将军?是镜白羽?”
“嘘!现在可不能直呼大王的名字了,要杀头的!”老板娘紧张的一把捂住她的嘴。
龙洛儿呆若木鸡。
镜白羽?那个曾经名义上是她未婚夫的男人?在他拦腰抱她上马、对她调笑轻薄的时候,她是否曾经想过,原来那英俊的面孔下,包藏着这样一个充满野心的灵魂?
她突然回身望向沧浪山的方向,蓦然明白了镜花容为什么要她不要再回来。
“我等你……”她咬了咬嘴唇,咧开一个招牌式的笑容,向老板娘挥手告别。
镜白羽没有遵守承诺,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天,他就亲自率领三千大军,前往沧浪山。
他要赌一把,镜花容究竟是否真的会对他出手。
他天生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对他来说,挑战在乎的永远是过程而不是结果,镜花容,已经成为了他生命里设定的最强的对手。
然而,他却输了。
沧浪后山,那原本居住了数千人的后山,数日之间,所有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过去的暗探都只是一个幻觉。
他没有遵守诺言,而镜花容,也没有相信他。
镜白羽站在沧浪山顶,山顶的风刮过他的头顶,他身上的王袍在这苍绿的天地间有一种孤独和绝决。
他突然想起了那许多年前,他骑着小白马,在街上遇到倒在他马前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仰起脸的时候,透过无数的泥污和伤痕,他竟然惊奇的看到了那双眼睛里信任的光华。
镜花容,他就这样彻底的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就像那一年,父亲偷偷将他送走一样。
镜白羽的手指紧紧握住他的剑,他的身后,三千大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突然,有搜山的士兵把一个女子推到了镜白羽面前。
“大王,山上再无其他人,只找到这个女子。”士兵报告。
“大哥!”那女子看到镜白羽的一瞬,积存了数月的委屈终于喷薄而出,倾身扑到镜白羽的马前大哭起来。
原来是镜央央。
镜白羽微低身子,凝视着这个数月前离家的妹妹的脸。
她那原本天真明亮的神采不见了,柔弱娇怯不见了,脸颊未见消瘦,目光却充满了苦恨,如一把还不善使用的刀,正在寻找着伤人的机会。
镜央央,她是不是也是他这场计划里的牺牲者?
牺牲她花朵一样柔软的爱情,换取她花刺一般尖锐的成长。
“给公主安排最好的马。”他声音平静的下令。
镜央央吃惊的抬起头来,她不知道这个从小最宠她的大哥怎么也变了。
她顺从的被士兵带开了。
镜白羽再次环视这座不知从何时起被建在山顶的琉璃宫殿。
它如童话中的仙人居所,砖瓦精巧,构造别致,一回一廊都透着华丽与大气,却又不失优雅与神秘。
镜白羽缓缓的抬手:“烧了它。”
冲天的烈焰燃起来了,后来据琼花小镇的镇民说,那天,沧浪山顶冒出的巨大黑烟将这一片的天空都遮住了,不少人莫名其妙的掉了眼泪。
也许仙人终究是个传说。
有卫士急急奔来:“大王,火势太猛,请速下山!”
镜白羽点头,转过身。
他突然看到,那如火龙升腾的棵棵山树间,有一张熟悉的脸轻易的从那浓烟烈火中闪过。
人比,花艳;
白衣,胜雪;
“花容!”他不顾一切的打马冲向那火海,身后的士兵齐齐惊呼:“大王!”
然而那身影丝毫没有为此而停下,只有一声轻轻的叹息,穿过汹涌的火龙和屋塌瓦落的巨响,清楚的传到了镜白羽的耳中。
那如雪泉般的声音,在任何时候,都有着浸透人心的力量。
“哥,今日一别,花容仍姓镜,只是,不再是镜白羽的镜了。”
又是一声轻轻的笑声,那影子如同白色的凤凰神鸟,最后在火海中闪了一闪,彻底消失了踪影。
隐隐的,竟有神曲一般的琴音传来,如同悠悠沧海浸透人心,又如点点繁花在世间飞扬。
一声巨响,花容宫缓缓倒下。
镜白羽狠狠勒住马,他知道他追不上镜花容。
他转身挥手,带领着三千士兵火速下山。
沧浪山,还会长出满山青葱的树木吗?
山顶上,还会建起传说中住着仙人的宫殿吗?
山后面,还会看到有美丽的姑娘在晶莹的瀑布里快乐的洗澡吗?
……
天边,隐隐有雷声轰轰。
(沧浪篇完)
后记:这是一个关于年少时爱过的故事
记得韩寒在《长安乱》中说过,他最喜欢的是写一本书的后记,因为这样意味着你终于写完了。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韩寒,但可以肯定,那一定是我情窦初开之时,刚刚能分辨出心爱的男子与普通的男子之间的区别。我想我要爱的他,就应该像韩寒在《零下一度》中的照片,是那样清瘦,笑容干净而纯粹,于是我至此试着去爱的人都隐约有着当时的他的影子。
多年以后,我竟然也开始写故事,写一个有些青涩、有些天真的故事给你们看,这真神奇。
在写的时候,我原本是没有计划的,彼时我在和一场年少的爱情做艰难的搏斗,我每天感觉一点惊喜,每天接受一点伤痛,我就坐下来拼命的写。
一个一个的人在这个故事里出现了,他们就像每一个心情不同时候的我。
我渐渐发现这个嘻笑怒骂的小白故事,其实是一个关于年少时我们爱过的故事。
年少时的镜花容,失去过一切又得到过一切仍然感觉不到温暖;
年少时的龙洛儿,以为用最尖锐的刺扎向最爱的人就可以得到平安;
年少时的段池一,倾尽生命想保护一个人却发现自己的臂膀如此无力;
年少时的龙尊,也曾经在战场上对小小的敌国公主心生柔软;
年少时的兰珂,爱过的究竟是龙尊还是镜花容?
年少时的镜白羽,是不是也曾经为某个人的笑容心动;
年少时的镜央央,人生若只如初见就不会有多年后的倾城之变;
……
我们都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如履薄冰,彻夜煎熬。
那是我们充满了梦想与天真的年纪。
当有一天你发现你已经失去了那样的天真时,你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哭泣。
面对镜花容时,兰珂说:“没有女子会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她是那样清醒而从容的女子,从一开始就对不属于自己的人放手,心里并不是不痛的。
她只是想一辈子完完整整的爱完一个人,就那一个,她愿意赌他,陪她到底。
每一个女孩子都这样的祈祷过吧?
如果我现在还是16岁,我想我一定会重新去爱一个应该爱的人,谈一次看起来可能会天长地久的恋爱。
可是时光永远不能倒流。
伤痛一旦存在,成长便无法停止,直至我们白发苍苍。
但是,我至少还可以在21岁的时候,写一个故事,给所有年少时爱过或者正在爱着的人看。
我祝福所有看这个故事的人幸福美满。
最后,我想用陈奕迅的《爱情转移》来结束《沧浪篇》的故事,虽然有些歌不对文,但是真的很好听,很温暖。
另外,请继续关注《花容天下》的下一部,从来没有发表过文章的珂小壳这次飚悍出手,写了一部又一部,是不是很惊喜?所以支持我吧,哈哈,为了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的鸡飞狗跳又花梦纷飞的青春年少。
你看,奇迹总是存在的。
因为我们需要它。
徘徊过多少橱窗,住过多少旅馆
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
感情是用来浏览还是用来珍藏
好让日子天天都过得难忘
熬过了多久患难,湿了多少眼眶
才能知道伤感是爱的遗产
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
才让戒指义无返顾的交换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的胸膛
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每个人都是这样享受过提心吊胆
才拒绝做爱情待罪的羔羊
回忆是捉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
等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
阳光在身上流转等所有业障被原谅
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
烛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个答案
恋爱不是温馨的请客吃饭
床单上铺满花瓣,拥抱让它成长
太拥挤就开到了别的土壤
感情需要人接班,接近换来期望
期望带来失望的恶性循环
短暂的总是浪漫漫长总会不满
烧完美好青春换一个老伴
你不要失望荡气回肠是为了
最美的平凡
——陈奕迅《爱情转移》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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嫏嬛画馆
第一卷 朱颜辞 序章
- 书名:
- 嫏嬛画馆
- 作者:
- 秋若耶
- 本章字数:
- 3792
洛阳城里有间嫏嬛画馆,开在不起眼的巷陌。馆主是位年轻姑娘,叫嫏嬛,据说她丹青妙笔、出神入化,却千金难求,只看眼缘。
“为什么要造这种谣?都没人敢上门求画,没有进账,没有海鲜,这日子没法过了!”画馆柜台后,年轻俊美的男子一手拨着算珠一手托着腮,愁眉苦脸,口吐怨言。
“馆主说这叫宣传造势,不叫造谣,为了提升名气,日后好做生意。”拿着鸡毛掸子拂去壁画灰尘的少女反驳道,见对方停了抱怨,不由狐疑地瞥了一眼,一瞥之下大惊失色。
一袭湖蓝色衣袍如有水纹漾动的男子正目光贪婪地盯着她,那是名为食欲的目光。与生俱来的物种恐惧与处于食物链底端的觉悟使然,少女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抟风,有没有好好做生意啊?”通往后院的竹帘被掀开,一名姝貌女子挎着竹篮走了出来。
周身水纹悄然消退的男子无辜地眨了眨眼,落在少女身上的压迫感瞬间解除。少女躲到女子身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馆主!他想吃海鲜!”
“胡说!本座对你这种壳里没几两肉的海鲜才没兴趣!”名为抟风的男子迅速洗白自己,美妙的手型将算珠打得噼啪响,脸上浮起忠贞中透着谄媚的微笑,“嬛嬛,人家在很努力做生意,你看美不美?”
女子嘴角带笑:“叫我馆主,或者女王大人。”
抟风被这笑意冻得水纹都僵了:“女王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嫏嬛抬手抚了抚鬓角,忧伤叹息:“画馆生意不好,人家准备去将军庙里进香,求一点福泽。”
抟风被这句“人家”酥得浑身一麻,打了个寒颤:“将军庙?那里破破烂烂阴风阵阵,常有野狐出没,哪有福泽的样子?”
少女从嫏嬛身后探出头,一脸认真,难得附和抟风:“将军庙不干净,我听人说丞相就是去将军庙染了重病,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瑟瑟丫头又胡说八道,萧丞相什么身份,怎会去废弃的将军庙?”抟风瞅着少女,舌头舔了下嘴角,“再胡说,把你吃掉,酱爆、凉拌……”
“馆主,你看!”少女紧紧揪住嫏嬛的衣角,眼泪汪汪。
嫏嬛微笑,抬手敲了抟风一记栗子:“果然又嘴馋了,好好照看生意,瑟瑟跟我出门一趟。”
将军庙位于城南,原本是一片废墟,后来不知怎么改作了庙。虽名庙,却既没和尚,亦没神像。嫏嬛行走在破败不堪的瓦砾间,仰头见一块即将脱落的牌额遭风雨侵蚀,模糊可见“镇北”二字。杂草淹没着断壁残垣,坍塌的梁木搭建起动物巢穴,荒芜寂静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片残砖断瓦隔绝在人世之外。
“啊啊啊——”草丛里传来少女的尖叫,“馆主!我踩到狐狸的尾巴了,怎么办?”
“抬脚。”
“哦。”
互相惊吓到的两个物种对峙片刻,炸毛的小狐狸捡回被踩扁的尾巴,扭头狂奔,钻入草丛,逃窜出一道草浪,很快消失不见。
瑟瑟拍拍心口,快步跟上嫏嬛。将军庙蛛网连结,四壁漏风,神龛前一条陈旧香案,上置一只缺口香炉,香炉里积着陈年香灰。嫏嬛点燃一支香,插入香炉灰烬,合掌默祷。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张牙舞爪,神龛里供奉的神像在电光里扭曲成长嘴吊眼的模样。倾盆雨势如同蓄谋已久,从天而泻,收束不住。雨幕笼罩,将军庙内晦暗无光,雨柱自破开的屋顶漏下。
瑟瑟紧挨嫏嬛,声音畏怯:“馆主祭拜将军,将军冤魂作祟……”
嫏嬛找个干燥的角落避雨,闻言笑道:“这将军还挺不识好歹。”
瑟瑟压低嗓门:“我听说,这将军是个大奸臣。”
为了消磨时间,嫏嬛听瑟瑟讲了桩曾经轰动洛阳城的旧事。
将军庙从前是将军府,将军府里有位将军。
大将军卫延陵神勇无匹,鲜有敌手,镇守边关,邻国不敢进犯。威名赫赫之下,卫延陵却不居功自傲,一派谦谦君子作风。朝廷得此良将,皇帝正可高枕无忧,特赐一座奢华府邸做将军府。边关安宁,卫延陵回京受封。帝王的信任与赏赐纷至沓来,接踵而至的便是满朝文武的巴结,老丞相甚至愿与大将军结亲,卫延陵并未推辞各方美意,顺利成为老丞相的乘龙快婿。此时的卫延陵外有军功内有姻亲,风光一时无两。
故事在此转折,大将军竟是燕国皇室后裔,与老丞相密谋叛国。一国将相竟然通敌,皇帝震怒,老丞相死在狱中,大将军陨落在自己府邸的大火中。即便已过去了十一年,洛阳城里的百姓对于这桩叛国案依然记忆犹新,尤其是将军府那场大火,连烧数日,半座城的人都曾目睹。大将军卫延陵从此成为戏曲话本里大奸臣的原型,其通敌叛国的事迹连稚子小儿都耳熟能详。
瑟瑟唏嘘总结:“奢华府邸沦为废弃野庙,谁能想到镇北将军竟是叛国奸佞,谁能料到!”顿了顿,瑟瑟转向黑暗一角,“馆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还有个人在听我讲故事。”
嫏嬛赞许:“说明瑟瑟的故事讲得好。”
瑟瑟嗓音里带了哭腔:“这根本不是故事讲得好不好的问题……”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又一道闪电照亮角落,清晰映出一个陌生身影以及面目模糊的脸,“果然多出了一个人。”说完,果断晕了过去。
那面目模糊的人影似乎沉浸在方才的故事里,对几步之外的旁人无动于衷。
嫏嬛看了看破庙外的雨势,仿佛自言自语:“嫏嬛画馆可满足人心的所有愿望,只要买一幅画。”
瑟瑟醒来后,天空放晴,如同噩梦一般的暗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回去的路上,瑟瑟不放心地追问:“馆主,真的是我睡着做了个梦?”
“可不是嘛,不然还有谁比抟风更可怕?”
瑟瑟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而两天后,抟风亲历了瑟瑟的噩梦。
不管有没有生意,嫏嬛画馆每日准时开张。身为掌柜的抟风早早地就在柜台后打起了瞌睡,默认今日同往常一样,没有生意、没有进账、没有海鲜。因此客人登门的时候并没有得到接待。
抟风在梦里徜徉东海,饱餐了一顿海鲜,满足地醒过来,见到了驻足柜台前戴兜帽的女人。茫然了片刻后,抟风衣袍上的水纹一阵波动,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之情:“嫏嬛画馆出售各种花鸟鱼虫、山水人物画,售价只要九百九十九两银子,开张优惠一折价只要九十九两九,客人气度不凡可再折上折只要九两九,四舍五入一共十两银子,客人您要哪种画?”
女子迟疑地从袖中排出九文大钱。
抟风身上的水纹僵住,感觉自己被消遣了,竟然对个叫花子浪费口舌,好气!九文钱买几只河虾勉强可以塞牙缝,抟风愤怒地将钱扫进袖口,语气恶劣:“要什么画?”
“……人物小像。”女子的目光从壁上悬挂的仕女图上移开,嗓音微弱中带着犹疑,格外动听。
兜帽遮挡着她的容颜,抟风看不真切,但从嗓音里听出几分风情,衣袍上的水波纹荡了一荡:“那请贵客摘下帽子,小生好替你作画。”想了想,又解释一番,“九文钱可买不到馆主的画,不过放心啦,小生的画可是享誉四海。”
铺开宣纸,沾染笔墨,抟风目不转瞬盯着女子。苍白的手指掀落了兜帽,藏身暗影里的容貌终于无所遁形。
“啊!”抟风惊呼一声,被吓得手抖,一滴墨从笔毫滴落,晕染了宣纸。
面前的女子如同白日鬼魅,半张脸面目模糊、不辨五官,另半张脸螓首娥眉、瑰姿艳逸。极丑与极美矛盾地凝聚在她身上,抟风不敢多看,害怕精神分裂,提笔仓促而就,甩出画卷:“好了,拿去。”
女子似是见惯了他人的反应,对抟风的失态不以为意,甚至可说是漠然,手捧刚出炉的小像,她低垂着眼,如同在欣赏绝世好画。
抟风对自己匆匆几笔的草画只生了一瞬的心虚,念及自己真迹难求,又充满底气:“你可以走了。”
女子半晌不动,如若不闻。许久,从丑陋不堪的画作上抬起目光,直视抟风:“请让我见馆主,我要买嫏嬛馆主的画,不惜任何代价。”
抟风恼怒,还没有人敢这样逼视他:“你已身无分文,能拿出什么代价?”
女子冷漠开口:“命。”
抟风闭上了嘴,又是一个拿命买画的客人。愚蠢的人类,为了欲念而不要命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伸出手指,指向通往后院的入口:“你若能走进去,馆主便会接下这单生意。”
她穿过竹帘,站在后院入口处。寻常院落,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显得逼仄狭窄,但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吸引着她步步深入,竟越走越宽阔,直到一方无边无际的荷塘。此间似与天地相通,不在洛阳城内。
满塘荷花摇曳在水雾中,清香扑鼻,雾气弥漫的莲叶间有庞然大物旖旎而过,使得莲叶荷花摆动不休。她忘了惧怕,快步靠近,狂风席卷莲叶的气息迫她止步。
“嫏嬛画馆以世间欲念为画,满足人心的所有愿望,夫人的心愿是什么?”一道熟悉的嗓音响在身后。
女子蓦然回头,半张看得出表情的脸上浮起一丝迷茫:“我的心愿,我想再见夫君一面,可我几乎快忘了他的样子,忘了我们的从前。”
“不如我来帮夫人回忆。”嫏嬛俯身折下一片荷叶,送到女子面前,“取夫人一滴指尖血,我来作画。”
莲茎小刺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至荷叶心。嫏嬛取回盛着血珠的莲叶,扬手抛洒至水雾间。荷塘上方的水幕迅速吸纳血珠,剧烈的波动后,天地画幕缓缓显现,人物景观跃然其上,如同另一个镜像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