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图(下) 9.2
作者: 花知春野 主角: 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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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二十八夜 文章 2024-03-25 15:2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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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安明无意间得到一本封印妖魔的夜行图 每撕下一页纸,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但代价是要释放一只妖魔进入人间 本以为能借此宝贝娶妻生子升官发财 从此步入人生巅峰 怎奈被驱魔师朋友拉着四处收集图纸,斩妖除魔 一边是做维护世间安定的高逼格驱魔师 一边是当美美躺平享受人生的脆皮打工人 究竟我该如何选择? 纠结!纠结!!纠结!!

第十七夜:火味

唐糖的宠物店旁边有一家超市,不算大也不算小,基本上想买的东西还都能买到,不过多少有些局气,很多东西长久没人买,放得都长灰了也从不擦拭 消毒,用手一碰,黏糊糊的一层灰土,着实让人有些反感。

甚至一次有个同事想跟我约酒,本来打算到楼下超市买点好酒,结果发现酒瓶上蒙了一层灰,于是再也没去他们那儿买过东西。

今天上午写东西太入神,回过头来发现都下午两点多了还没吃午饭,又嫌贵不想点外卖,还是去超市里买些吃的垫垫。

超市人不多,最显眼的是一对祖孙。

奶奶身材胖大,小孙子活泼好动,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咔哒咔哒地点火,奶奶也不管,自顾自地买东西。

在过道的尽头,站着一个瘦挺的老头,双手背在身后。

老人精神矍铄, 一头花白板寸,衣服合身得体,此刻他闭着双眼,侧耳听小孙子点火机的声音,笔尖探向空中,细细地嗅。

“咔哒—— ”

小孩点起打火机,燃着一骨朵橘色的火苗,在指尖跳动。

老人突然皱眉,准确地走向那对祖孙。

奶奶还在仔细对比手里的两个罐头哪个更好。

小孙子从标签上撕下一大块纸,放在打火机上方。

“咔哒—— ”

我正要上前阻拦,纸已经燃起来了。

老人加紧两步走到小孩面前,另一边,超市的店长也发现了小孩在玩火,大声呵斥着赶来。

老人弯下腰,头很低,几乎埋在小孩的胸脯上,以至于我看不到他的动作,等老人再抬起头来时。

小孩手里的火已经灭了。

他被吓呆了,愣在原地,面朝天泪双流。

奶奶急忙放下手里的罐头,回头看见老人站在小孩边上,自然认定他是欺负孙子的第一“凶手”,瞪着眼吼叫起来:

“你干什么啊?这么大人了不要脸?老头子脑袋有问题吗欺负一个小孩子——”奶奶把孩子搂进腰里。

“你家小孩玩火你怎么不管!多危险,你以为你上坟呢?要是烧了东西你赔钱!”此时店老板也风风火火地赶来,朝胖奶奶跳脚吼道。

店主是个精明能干的南方人,小个子,皮肤黝黑,嘴巴紧俏得很,打嘴仗这方面从来没吃过亏。

“你管我家孩子?烧你东西了?瞧你贫里贫气的,你说我烧你什么东西了?跟个小孩子枢什么气?多大的人了不要脸!”

胖大奶奶的嘴更是厉害,打开了嘴皮子跟机关枪似地开火。

“店主,店主,”老人仍然闭着眼,脸朝的方向和店长的位置有偏差,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老人目不见物,竟是个盲人——“你这个店有问题,要留意呀,容易着火。”

“呸呸呸,着火着什么火?你能看见什么,净说不吉利话。”

这个店长十分忌讳别人说晦气话,十分迷信,店里专门供着很多神像,祈福求平安,听到老人说自己的超市容易着火,来不及回怼胖奶奶,急不可耐地 朝老人吼回去,吐沫星子溅到老人身上。

“还有你个臭老头子,欺负我家孙孙,你也是个老流氓不要脸的。”老太太把购物车推到一边,索性叉着腰大骂起来,吓得小孙子脸颊发白,抱着奶奶的大腿打哆嗦。

逛超市的人们都住脚不动了,笑呵呵地过来看热闹,三方骂战这还是第一次看见。

老人的气质脾气都极佳,店长和老太太俩人脏话不绝,他也不生气,从容恬淡地站着, 一味地想和店长说两句。

店长一见大家都不买东西了,专注地看他们几个吵架,恼羞成怒,又做不成生意,嘴上又赢不了这个老太太,气得脸红脖子粗,呵嗤呵嗤喘粗气。

“算了算了——都别在这儿吵的啦——该干什么幹什么去!”老板心疼生意,先服了软。

老婆子不搭理老板,依旧对老人不依不饶,质问他凭什么欺负自己小孙子。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老板急得直挠头,隨手从货架上扯下一袋薯片塞进小孩子手里,孩子立即不哭了。

“哎哟哎哟,真是服了你们啦,你们不要在我店里再闹啦!小朋友,这薯片送给你啦,不要哭了好不好?”

奶奶见白得了超市一袋薯片,欺负小孩的老头又不敢跟自己搭话,这才怒气消散,拽着目汪汪的孙子去前台结账了。

老板心里却揪得慌,没好气地看着老人,他刚想冲老人发脾气,忽然发现老人眼睛看不见,心底也软了,只能无奈地道:“老人家,你说你好好的,幹嘛欺负人家小孩子嘛,你自己不方便,也不能合别人找不方便是不咯?”

老人耳朵很灵敏,循着老板的声音把臉转过去面向他,面露微笑,“我不是给你找麻烦,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麻烦啦——你这店如果不好好照看一下,要着火的——”

老人话音未落,老板急得直跳脚,拍大腿:“你可不要这么说咚晦气晦气,阿么地藏王菩萨!”

老人嘿嘿一笑,仍赖着不肯走。

“老人家你讲话总得讲个证据不咯?你说你眼睛又不方便,怎么看得见我的店里有什么问题嘛!”

“我知道——”老人说舌时嘴角总挂着笑,一般的人看到老人这张和蔼的面庞,就算心里再急,也没办法跟老人生起多大气来,因此老板真是无奈,他几次想要离开,但是这位盲眼老人就是固执地说自己店里要起火,他哪里舒服得了。

“你看着,”老人要合老板展示他的判断依据,从兜里缓缓掏出一个紫色的方形物。

我一直在旁观望,见到此刻老人要露一手,即便是个笑话我也不想错过,自从接触了写作,特别喜欢看热闹,于是信步上前,凑到老人跟前。

“来啦?”老人耳朵一动,听到我的脚步声,扭过脸来中我笑道。

我没想到老人会跟我打招呼,有点尷尬,挺突然的,嘿嘿笑了一声。

老人举起紫色的东西,是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只是年头久了,边角有些掉漆,他点着火机,冒出一朵橘色的火焰。

老人左手摸索着找到右手打火机的位置,食指伸出,在那朵火焰上一摸,打火机上的火竟轉移到了他的食指指肚上。

紧接着,老人一口含住食指,吞掉了那朵火焰。

老人吃手指的表情,如同小孩子舔一根棒棒糖般享受。

几秒后,老人缓缓把手指从嘴里挪出来,砸吧砸吧嘴唇,“ 呼 — 嘶 — ”

跟吃了什么很辣的东西一样,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家的火,很辣,这是要着火,而且很急——”

我看着老人一脸认真的表情,他的行为颇让人觉得幼稚荒唐,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谨慎。

“哎哟我的老爷子,您真能开玩笑!”

老板根本不信老人家这一套,“老人家!我可没工夫看你给我耍杂技的嘞!我很忙的呀,你这样我可没工夫陪你耍。”

老板很是不耐烦,再不理会老人,径直转身走了。

“嗨嗨——”老人无奈地笑两声,转身背着手离开超市。

我沒说话,但是对这个笑呵呵的老人产生了很大兴趣,总觉得他身上有可以挖掘的故事。

于是悄悄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虽然眼睛不方便,可在超市里走起路来一点障碍没有。

老人走路不用盲杖吗?老人的自信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假装的。

我跟他走出超市,老人在超市门口从口袋里拽出来折叠盲杖,在地上戳戳点点, 一拐弯上了盲道。

我依然跟在他后面,心里有点紧张,总是在想要找什么话跟他搭茬,不過又怕唐突。

走出去没几步,老人忽然停下,转身用盲杖在地上一扫,正扫到我腳腕上。

“请问你是?”原来老人注意到我在跟踪他。

“啊,那个——”我吞吞吐吐,话也说不全。

“你是超市里的小伙子吧?”

“啊我是。”

“请问你跟着我有什么事?” “我没事,没打坏主意,我就是想看看您那个吃火的戲法儿。”

不知怎的,老人听到我这话,音调忽然降下来,不過脸上还是保持微笑:“我文可不是戏法。”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嘴瓢了,”我连忙道歉,“那请问您可以跟我说说您是怎么通过吃火判断店要着火的吗?”

“嘿嘿,你相信我?”

“我吗,我,我相信。”我心中只是好奇,其实说不上相信也说不上不信。

“小伙子,火是有味道的,你知道不?”

“火有味道?”我被老人问的一头霧水,“火有什么味道,不是烟才有味道的嗎?”

“不,不,”老人笑着摆手,“你不懂,火的味道和烟不一样,味道不一样的火代表着这个地方不一样的命,有的地方火很清凉,剛吃的时候烫,后劲兒很清凉,就代表这个地方阴冷,要是哪个地方的火很辣,又燙又辣,就说明这个地方要着火。”

我听得痴迷,活了二十幾年,竟从没听说過这种说法,也没见有人吃過火。

“这是什么原理?是您从哪儿学的吗?”

老人微笑着搖搖头,“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

我被老人这一句话哽住了。

“你就没觉得我是个變戲法的?”

“没有。”我看着老人那张笑眯眯的脸道,“看您这脾气就知道您有故事,我最喜欢和有故事的人一起,长见识。”

“嘿嘿,但是我还不想给你讲故事。別再跟着我啦。”说罢,老人转身要走。

“那老人家,您不管超市了?如果超市真着火了,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老板不听我劝,那是他的店,跟我有什么关系?”老人笑着道。

“您不管我管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告诉我防止起火的力法?”

“我晚上十一点半还会过来,你如果想看,在这儿等着我就好。”

“行,那我等您。”我见老人不想多说话,便不再打扰,转身回办公室。

为了今天晚上到楼下超市见到老人,我下班后便在唐陆这儿待着等十一点半到来。

我心中总是想起老人说吃火的事情,于是自己找来打火机。

“咔哒 — — ”

一朵小小的火苗升起,我张开嘴,也想学着老人的样子,慢慢接近火苗。

但是还没够到火苗,随即感觉到嘴唇一热,鼻子里蹿进一股毛发烧焦的难闻气息。

我啊呀一声,心想坏了,不会把我脸上汗毛烧坏了吧?

唐糖坐在一旁笑得捂肚子:“我说你,拿打火机给自己刮胡子呢?”

“去去,别瞎说,什么都不懂,”我搓了搓自己的下巴人中,倒是没有烤焦的胡茬,心下放心。

“唐陆呢?”

“他又来活儿啦,出去了。”

“可惜了,本来还想带他去看热闹呢。”

“看什么热闹?你又撞见鬼啦?”

“能不能盼我点好?我说热闹就一定是鬼吗,反正就是热闹了,一两嘴跟你说不清。”

“我还不想听呢。”唐糖抱起老三,坐到窗户边撸狗了。

好不容易挨到十一点半,我早就在超市门口等老人来。

超市十一点下班,现在过去半个小时,卷帘门放下,室内灯光都关了。

我试着在门口拉了拉那道卷帘门,哐当哐当响,门帘紧闭难以打开。

忽的,头上闪过一道红色灯光,我抬头看,那光又灭了。

“你来得挺早。”老人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啊哟,您吓我一跳。”我站起来给老人让道。

“您要干什么?”我问老人。

“进去。”老人把盲杖收起来,弯腰摸索着找卷帘门的门锁。

“进去?这不太好吧?”

私闯民宅可无异于盗窃,一旦被人发现,送到派出所都没地儿喊冤枉。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铁丝,在锁眼里捅咕两下,又拿出来弯几个弯,又捅进去,几分钟后锁眼咔吧一响,门被打开了。

老人没管我,径直走进去。

我还愣在原地,心中担心要不要进去。

“你不进来?担心什么,你第一个碰到门的,如果出了事,你也逃不了的。”老人语气里没有任何嘲讽或者威胁的意思,更像是劝慰,破罐子破摔。

我心想也是,反正我不偷也不抢,我是在做好事,防止火灾,问心无愧,于是紧跨两步跟到老人身后。

老人手里仍拿着那个打火机。

“咔哒 — — ”

老人吃一口火,含在嘴里慢慢品尝。

“这边。”老人转身,又吃了一口。

“走这里。”

老人左转右转,竟然靠火的味道来判断火源方向。

“就是这里了。”老人对着一道玻璃幕墙停下来。

“这里有什么易燃物吗?”我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您能确定今晚就会发生火灾吗?”

“反正这里的味道很辣,应该差不多。”

“那我就把这里容易着火的东西搬走好了。”我说着便动手,把塑料包装的货物都挪到一旁,心里却不是很安分——如果老人真是在变戏法,那我岂不

是在胡闹了?

老人还在不停打着火机又吃掉,来回踱步,嘴里还奇怪道:“不对啊,就是这个位置没错了。”

“老人家,您这招是不是不灵了呀?”我心里越来越慌,老人指着面前的玻璃墙坚定地说这里会着火。

玻璃怎么可能着火?

我愈发不安:如果老人的话不准,第二天老板发现自己店里的东西被挪了,继而再去查监控的话,那我岂不落下个入室盗窃罪了?即便没有盗窃,私闯民宅恐怕罪责也不轻。

正待这时,身后响起一人的叫声:“你们干什么的?都别动,我已经报警了!”

我登时浑身是汗,几乎被吓得腿脚发软,扭头看去,正是超市的店长,那个矮个子的男人,他手里攥着一根铁棍子,不敢离我们近了,把超市的大灯打开,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身子,证明自己没有偷他的东西,“店长,我们进來殳有打歪心思”

嘴上虽这么说,我自己都觉得荒唐,大晚上的撬开超市的门鬼鬼祟祟地搬东西,任谁看了都难心生怀疑。

“你骗鬼嘞你!我看见过你小子,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嘞,想不到你竟然是个伪君子!小偷!警察马上就来!你等倒黴吧!”店长缩在柜台旁,手里捏着铁棍,似乎怕我们翻脸杀人灭口,所以拿着棍子自卫。

他歪头向过道深处看,还有一人,正是白天看到的盲眼老人。

“还有你这个老头!你说你眼睛都瞎了,手上還文么不踏实!真是的啊你!”店长以为老头来偷东西,嘴巴里嘟嘟囔囔再不管什么礼貌素质,难听的话都一并骂出来。

老人根本不在乎,双手在玻璃幕墙上来回摸索。

我心急如焚,没想到自己昏头昏脑地来趟这趟浑水,把自己的好名声都搭进去了,现如今来了个瓮中捉鳖,警车一到,我百口莫辩。不过我没明白为什么店长来得这么及时?按理他这会儿正在回家的路上。

忽的,我反应过来,刚才我去抬卷门的时候,头顶有红光闪烁,正是超市的警铃!

我狠掐自己大腿,心中连骂自己好奇心太强,终于是看热闹把自己搞成热闹了。

老人此时大声道:“着火了着火了!你文玻璃墙后面着火了!”

老板闻言大惊失色,以为老人偷盗当场被抓现行,竟然在自己店里放火,于是拎着棍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小跑过来:“哎哟!你们这群混蛋!流氓!哪里着火了!”

我顺着老人看过去,玻璃幕墙没着火,是后面的房间起火了,闪烁的火光从玻璃墙底缝里冒出来。

“店长,你文玻璃墙后面是什么房间?”我问道。

店长也见到玻璃墙上摇摆的火光影子,只好把棍子扔掉,从腰间寻找钥匙,一路跑着去西侧走廊开门。

门后是一间长条房,专门用来堆放纸壳杂物,没想到是那房间里着火了。

我跟着店长跑进房间,对老人说道:“您別进来!”

老人确实也没进来,他很有安全意识。

老板首当其冲,屋子里堆满了拍扁的纸壳,在前方角落里一堆纸壳燃起火焰,并且火焰逐渐高涨。

我跟在他身后,看见身旁的灭火器,立即拎起来,拔开栓口,急跑两步超过店长,对着火焰根部一通喷射。

老板也没闲着,把周遭的纸壳都挪到一旁,还好发现得及时,火焰还没烧起来就已经灭了。

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老板脸上鬓角全是汗,气喘吁吁,看得出来被吓坏了,如果今晚这里没人,没有我们,可能整个杂物间,甚至整个超市都要被烧毁,后果不堪设想。

老板越喘越急,一屁股坐在纸箱子上,没好脸色地看着我,抬起一根手指指向我,气得发抖, 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

“你——你们——你你——”

此时,门外警铃声响,警车来了,一下车冲进来四五个警察,迅速搜剿超市,发现了我和老人的位置,在店长的指认下,没费多大力气便把我们二人控制住了,因为我和老人都没打算抵抗,也没有必要抵抗。

我以为经过这场火,老板会良心发现,感激我们两个帮他及时发现火灾,然后替我们向警察说说好话。

没想到这人反咬一口:

“警察同志!就是这两个人,他们半夜撬开我的门,闯到我店里!偷鸡摸狗啊,要偷我的东西,结果被我发现了,他们见逃不出去,就放火烧我的店啊!警察同志,您一定要狠狠地处置这两个贼啊!尤其是这个老的,别看他眼睛瞎啦,心可是黑得很哦!”

“不是啊!警察同志,您听我们说,我和这位老人完全没有动这个超市一点东西,不信您搜我们的身,我们绝对没有拿一样东西!”

“你胡说啊!那你们半夜里跑到我店里来不是偷,还是做好事啊?”

“行了你们,有完没完?”扣押我的警察面无表情,只是略一瞪眼,沉静地道。

我和店长顿时怂了,都咽了一口气。

“你们是警察还是我们是?我们自己会办案,谁做了坏事我们也不会包庇,你们两个就算没有偷东西,私闯民宅就已经违反法律法规了知道吗?必须要接受惩罚。”

警察看着我说,我低下头只能认栽。

“还有你,你嘴巴能不能积点德,怎么跟老人说话的?现在事实搞清楚了吗就妄下论断。警察让那几个队员给现场拍了照,并且调出了超市的监控记 录,把我们三个都送到了警局。

老人很是从容,没有任何惊慌或者反抗的情绪,甘愿被警察带着走,就算面对店长的辱骂冤枉,他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倒像经历什么好事一样轻松。

警局的房间里,我们做了口供,警察不解我们是怎么判断出超市要着火的,用那套迷信的理论跟警察讲,他们是不会信的,只是让我和老人如实交代,不要耍滑头。

可是我们确实没有说谎,反倒编不出一套像样的理由来。

无奈,警察只得先把我们铐在警局大厅的椅子上,等待监控调查结果。

超市店长那边,还在一个劲儿地添油加醋,说我们两个其实早就盯上了他的店,我经常来他家买东西是因为我要踩点,而老头就用眼睛看不见来打掩护,让他放松警惕。

一套套瞎话根本不打草稿就脱口而出,气得我直咬牙,但是碍于在警局里,总不能站起来和他打一架。

只是冷冷地看着店长,嘴里小声吐出一句:“就你这店,有什么值得人偷的。”

声音虽小,但房间拢音,每一个字老板都听得清楚,他为人最狠别人瞧不起自己,一听我说这话,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面红耳赤地叫嚷,要不是警察拦着,差点中到我脸上。

“你干什么!这里是警局!你想造反?”一个中年警察用手轻拍桌子,不怒自威,店长只看了一眼他的脸便老实了。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一个年轻的小警察才从资料间走出来跟队长说:

“这两个人确实没有偷和破坏超市内的东西,至于隔板间的火灾情况,也不是他们二人引起来的,是十一点左右,一个工人在隔板间吸烟,把没灭掉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引燃了纸盒。”

“听到了吧?他们俩确实没对你的店动心思。”队长朝店主一挑眉。

店主闻言,就算有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憋闷着问我和老人: “那你们到我的店干什么咯?”

“从监控里看,他们两个像是把火源周遭的货物搬离,避免被火烧到。”警员回答道。

队长摸了摸胡子,“这下有意思啊,你们是怎么知道超市里要着火的?”

“刚才老人家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您没信。”

此时店长彻底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句话也嘣不出来。

“你们两个行动的初心是好的,但是这个行为方式太幼稚!不安全!很容易引起误会的!章店长,您说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店长哼了一声,他此刻不占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要我看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反正也没造成严重后果,你的店多亏了这两个同志才没着火的呀,这两个同志不经过同意进入你的店,这也是不好滴,不过我建议,还是不要追究责任,这件事就算了,好不?”

队长都已经发话了,店长也没有话说,憋悶着脸跟我们握了手,独自离开了。

“老同志,您眼睛不方便,我们开车把你送回去吧?”一个小警员要搀扶老人站起来。

老人摇摇手,自己站立而起,掏出盲杖,笑着婉拒:“不用啦不用啦!老小子没坐过车,不喜欢坐车,还要劳烦警察同志告诉我这儿的地址,我自己就走回去啦!”

“不用了,不用警察同志费心了,我把老人家送回去就好。”我说道。

出了警局,我在老人身侧帶路,领着他回家。

“小伙子,你的心不坏啊,很有胆识,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这种勇气我可不常有的,差点就进局子了。”我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那场火,我今天就出不来了。

“嗯。”老人应了一声,路上没再说什么。

我一直把老人送回家,他住在一间废弃的报亭里,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地方,外面贴满了小广告,有一扇窗户,不用窗帘遮挡,光是灰扑扑的风尘便把屋内遮盖得严实,

“您就住这里?”

“嗯,老伙计给我留下的。”老人打开生锈的铁门进屋。

报亭里只有一张床,地上有一大块木板,所有日常杂物都整整齐齐码在上边,老人的衣服虽不多,每一件却叠放得规规矩矩。

这小房间东西虽多,却不显杂乱,只能说跟老人一样有精神。

“你很有善心。”老人把盲杖收好放在床头。

“谢谢。”我是这样吗——我从来不评价自己,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可能是受到唐陆的影响吧,不让每一个无辜的生命枉受冤屈我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要不要进来坐坐?你对我挺感兴趣的。”

“唔——”我没想到老人的心思如此灵敏,“好。”

报亭里能坐的位置只有床,我随手把门带上。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老人竟先问起我的情况。

“码字,写故事。”

“哦——”老人笑着应道,“那你对我的故事应该挺感兴趣的,可以帮我写成书吗?”

“这个,书就谈不上了,可以放到网上。”

“希望写出来可以给我读读。”老人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好像他从来只有这一副表情。

“好。”

老人名叫束甲,父亲给起的,希望他长大成人披挂战甲为国征战,二十岁时当兵没成,三十岁做了消防员,救火英雄,算是圆了父亲的嘱托。

束甲很热爱这份工作,有火灾出警时总是冲在第一线,尤其是遇到有人被困在火场里的情况,他跟不要命似的往里冲,没有他救不回来的人,立过很多功,被战友们调侃“火神都惧怕的男人”。上级很喜欢也爱惜这个小伙子,甚至还劝过他:“敢于冲锋是好事,但是也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束甲嘿嘿笑着,嘴上答应,但下次出警依然冲在最前线。

有一次,县城里一所大学宿舍着火,有人偷用大功率电器,出门上课前忘了拔,结果失火烧了半栋楼。

消防车赶到的时候,正赶上春天风大,火势越烧越旺,消防队员们一边用水炮灭火,另一边在宿舍里搜救被困者。

束甲一共背下来十三名男学生,都是被大火吓到腿软的。

其中有一个黄毛小子,一头漂亮的头发被火烧掉一半,束甲把他背下来的时候,男学生捂着头发不敢抬头,被吓到失神,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要冲回去:

“我爸的遗照还在宿舍里!我要拿回来—”

人们拦着他,他就哭闹,束甲奔到男学生旁,“你宿舍在几楼。”

“619。”

“宿舍有危险品吗?”

“宿舍有没有易燃易爆的危险品?”

束甲正要冲上楼时,队友拦住束甲问道。

此时火情已经扑灭殆尽,宿舍楼里的学生也基本都搜救出来了,只是宿舍楼仍有暗火, 一旦遇到危险品,随时有爆燃风险,如果只是为了一张照片而冒 这么大风险是不值得的。

男孩子支支吾吾,嘴皮子打哆嗦。

束甲见孩子不回答,转身就要上楼,被战友一把拉住,战友觉得孩子眼神不对,严肃地问:

“到底有没有!”

“没——没”男生被束甲战友的气势吓到,脱口而出。

束甲闻言,问男同学要了藏照片的位置,立即奔上楼,不顾战友的劝阻。

一路平安无事,来到619,宿舍被火烧了一半,阳台的窗户开着,干燥的春风灌进来。

他来到阳台一人多高的行李架旁,男同学说父亲的照片就放在第三层的棕色皮箱里,在那个皮箱旁,还有一个大大的纸箱。 纸箱旁的箱子被火烧了一半,星星点点的暗火燃到纸箱上。

出于本能,束甲伸手打算去把纸箱挪开,避免被烧着,然后再找照片。

束甲的视线移到箱子里时,发现里面是一排排码好的定型摩丝瓶。

纸箱上的暗火在春风鼓动下突然燃起,束甲亲眼看着摩丝瓶爆炸,火光直扑到自己面门, 一阵灼热的气浪将他掀翻,尽管有护具防护,但是下一秒,束甲的眼前一黑。

三十多年过去了,他至今没看见过光。

老人束甲回忆道:“那个宿舍处在阳面,我至今记得那个春天的阳光,很奇怪,刚开始是金色的,透过烧黑了的窗子照在地上,我离它越近,光线就越模糊,最后变成了淡紫色。”

没错,老人绝对记得,是淡紫色的光晕,他那时就感觉到不妙,随后,纸箱爆燃。

他在长达三天的昏厥中,一直梦到有一团紫色的火,在口腔里翻滚,很痛,好像千百根烧红的银针,千百只有剧毒的蚂蚁,在扎、在咬自己的嘴,拼命往里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猛然睁眼,直感觉眼眶眼球酸疼,火急火燎地疼。

尽管把眼睛努力睁圆,睁到眼角撕裂般疼痛。还是一丝光线都看不到。

他绝望了。

手脚拼命敲打床板,战友们围在他身旁,用力按住他的肢体,哭着呼喊束甲的名字。

束甲尽管身体抑制不住地激动,头脑却清醒。

一个瞎子是没办法再做消防员的。

门开了,医生赶进来,又被战友们推出去,当他再进来的时候,便对束甲说:“安静养身体,眼睛康复得会快。”

束甲笑了:“行。”

他乖乖输液,按时吃药,大口吃饭,下床做康复运动,甚至要战友教他做眼保健操。

两个多月以后,身体表面的伤痛基本恢复。

可他仍看不到一丝光。

每个下午,当阳光正对着窗子射到屋里时,他便仰面正对暖和的太阳,用力睁开眼睛,在茫然的黑暗中,激动地寻找一丝丝阳光。

在一个下午,他突然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大喊大叫,敲打床铺。吓得战友忙叫来医生。

“告诉我,我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束甲格外激动,说话带着颤音。

战友拉着医生的手,一同说道:“没有大事,就好好养着——”

“你们说不说!不说我就绝食,再也不吃不喝!”束甲仰着脖子喊道。

“真的没骗你——”

“你们他妈的到底告不告诉我!”束甲急了,手里抓着输液的针头,手上青筋暴起。

束甲靠着墙头站起来,拿针头对准自己的脖子威胁,倘若再不告诉他实话,这根针下一秒就会刺进他的喉咙。

束甲哭着吼。

战友也哭了。

不再阻拦医生。

“很抱歉,你的眼部由于受到爆炸气浪冲击,视网膜脱落,是永久性失明——”

束甲本来脑门发热,听到这话,便感到一盆冰凉的死水从头淋到脚,顿时无力地倒在病床上,浑身发麻。

束甲的承受能力不算弱,用了一个月就从失明的阴影里走出来。

战友告诉他那个谎报情况的黄毛学生,听说束甲失明,几度害怕到想自杀,他在学校里偷偷搞生意,倒卖定型摩丝,平时把货藏在那个纸箱子里,那天怕说出来被学校处罚,便谎报没有隐藏危险物品,哪承想害了束甲。

束甲亲自到学生家里探望他。

“眼睛的事我不怪你,你要好好照顾你妈妈,你以后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你如果这么脆弱想去死,我就要教训你了。”

消防员做不成了,上级说给束甲申请补助,被束甲拒绝了。

他笑着对老领导说:“不需要,我只是坏了一对眼睛,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我还能干活挣钱养家,不用麻烦国家照顾我,省着钱给更需要的人用吧,我不给社会添负担。”

据说领导出门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束甲不肯撒手。

束甲有家室,有房子。

妻子人很漂亮,很会照顾人,也能干,在束甲适应盲人生活的那段日子里,把他照顾得很好,经济方面也从不发愁。

过了半年,束甲开始找工作。

家人劝过他说可以考虑学按摩,但是束甲粗胳膊粗腿,手上全是老茧,不适合做。

在束甲对过胡同,有个老鞋匠,做了一辈子手下没个伙计,在老屋旁盖了一间报亭,做点小买卖。

老伙计听说了束甲的事,主动上门,攥着束甲的大手道:“伙计,英雄!我服你!要是找不到工作,要是不嫌我这庙小,来老伙计我这儿做活儿,不难,不费劲,工钱你开。”

束甲答应了工作,开工钱的事没答应,岂料老伙计一开口就是束甲都不敢想的大价,吓得他双手握着老伙计的手,“价钱还是我开,我开。”

工作不难,束甲每天坐在报亭里给老伙计做些下手活,天暖和的时候就晒晒太阳。

这天镇子上来了卖爆米花的,束甲特意跟老伙计要了半天假,买了一兜子爆米花回家,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卧室里传来一声妻子的这个点儿不该有的叫声。

在失明之初的几个月里,束甲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功能有什么变化,是在他回家后的第二天夜里,他面对搔首弄姿套弄自己的妻子,没有反应,此刻束甲才发现,他下边儿废了。

束甲最了解妻子,哪儿都好,在外人面前性格温柔,知书达理,而且很爱自己,但是有一点让束甲很是头疼——她的春心像发情的野猫、像风中的野火。

发现情况的这一晚,妻子抱着自己哭了一晚上。

束甲也很内疚,他知道丈夫在这方面的失职会让一个本就饥渴的女人陷入怎样的绝望中。

这一刻,束甲站在门外,听到屋里妻子的叫声,酣畅淋漓。

他很气憤,想要破门而入,当他的手碰到门把的瞬间。

束甲泄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退出家门,找了个没人的胡同,坐了一下午。

老人跟我说起这件事,风轻云淡:“她也是个人,也有很需要的东西,她愿意守在我这个没用的瞎子身边,已经付出太多了,有的东西我给不了她,她朝别人要,我不打算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