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夜 文章

书名:
夜行图(下)
作者:
花知春野
本章字数:
14097
更新时间:
2024-03-25 14:58:21

“安明,”宠物店内,唐糖突然开口喊我的名字,原本趴在她腿上睡觉的慵懒白猫被惊醒,从她身上跳了下去,“我记得你好像是写鬼故事的作家啊,怎么从来不见你把小说给我们看看。”

唐糖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跟前。

“嗯——是啊——”

我回答得有些遮掩。

“给我看看呗,让我拜读一下。”

“不,不太好吧,熟人看我写的东西,我会很尴尬。”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搪塞一下。

不想给她看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故事的主角和设定直接引用了她和唐陆现实里的身份和姓名。

连故事的素材,大多都直接取材于我们的生活。

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他们,怕引来尴尬。

他俩平时对我的小说也不闻不问,因此我还没想过纸里包不住火的这一天会突然到来。

“嘿嘿,大小伙子的,腼腆个什么劲呢。”

唐糖突然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刊物,正是我的连载我作品的读物。

“你从哪儿搞来的!”

我猛地起身要去抢,唐糖往后一撤,翻开书页道:

“昨天有个小孩来店里玩丢下的,我随手一翻竟然在上面发现了你的名字。”

唐糖一边躲避我的追逐,一边把文章大声念了出来。

“好像有段时间没回家瞧瞧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吃播……”

我知道抢她不过,也只好任由她继续读下去。

好像有段时间没回家瞧瞧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吃播,忽然想起来家里做的土豆炖鸡。于是立即从床上蹦起来,找个借口跟老板告了两天假,明天就回家。

路上遇到小时候的邻居,菊嫂。

菊嫂长得很矮,暗沉的脸上一脸雀斑,笑起来眯眯眼,她一直都对我很热情,小时候见到我就抓着我的手,揉个不停。

“我们家明子的小手多肉乎,我就喜欢捏你这小胖手。”

现在我长大了,菊嫂只是笑着寒暄,还不忘提起:

你小时候那手多肉乎,现在手上没肉啦。

我也笑着回应,是的。

妈妈问我为什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想你做的饭了呗。”

吃过午饭躺在小时候睡过的床上,金色阳光穿过窗外的树杈,细碎地洒在床单上,偶尔有风吹过,床上的阳光也跟着摇曳。

很久没有这么惬意地睡过一个午觉了。

刚要入睡时,一个念头涌入脑海,我翻身下床,来到书桌前,把抽屉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出来,摆在地上。

这些都是我童年的回忆,长大后每次回看这些东西,都会无比怀念。

有被我撕掉封皮的鬼故事书;有一沓同学之间传的小纸条,每一张都是无比珍贵的回忆;甚至还有一个坏掉的打火机,上面贴着一张画,需要把打火机侧过来才能看见,里面是一个穿着比基尼的金发美女。

在一堆杂物中,我找到一个生锈的铁盒,拿起来摇一摇,里面装的好像是一块石头?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很老旧的碎玻璃。

三角形,墨绿色的断面,玻璃上积攒着一层几乎擦不掉的灰。

看到这块玻璃,一切回忆忽然涌上心头。

那是我六岁的时候,跟伙伴们相约去鬼屋探险,所谓鬼屋,也无非是一些没人住的老房子。

我们去菊嫂家的老房子,连院子都没有,只有两间屋子,进门的大屋房顶塌陷了一半,阳光照进来,可以看到墙面上稀稀落落长着几株草。

地上沉积着一层柔软的浮土,另一间小屋屋顶倒是还完好,只是除了一座土炕,什么也没了。

“怎么他们搬得这么干净啊,什么也不留下点。”

炕上有一块碎成许多片的玻璃,大家一人捡了一块。

“你们看,这玻璃是绿色的诶。”一个孩子把玻璃片侧过来,观察它绿色的切面。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将玻璃慢慢靠近自己的眼睛,向窄窄的切面中观察。

“看到什么了?”

“里面的东西好好看!”

“到底有什么呀?”

“我也说不清,你们自己看。”

大家纷纷把手中的玻璃贴近眼睛观察。

“我也看到了!”大家把手中的玻璃互相交换。我也看了几个,从缝隙中能看到很多花花绿绿的色块,如同万花筒一般,拼装在一起。

“我要这个——”“把那个给我。”

我从土炕上拿起一片三角形的玻璃。

“里面好像能看见一个人。”我跟他们说。

大家不信,纷纷抢去看。

“好像真的有——”

是一个眼眶漆黑,浑身白衣的女人,没有脸,只有两个黑眼洞,凝望着我们的眼睛。

“好神奇。”

“是不是玻璃里面住着的菩萨呀?”有人问。

“那可得好好供起来,不能丢了。”

“谁先拿的谁供着。”

他们又把玻璃还给了我,我被伙伴们煞有介事的说辞给吓得不轻,跑回家去将玻璃装进铁盒,从奶奶家偷来一把香点了,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后来应该又供了几天,不过没多久我便把这件事忘记了。

直到今天我再次打开这个铁盒。

当初看到的女人应该是因为光线折射而恰好形成的影像,我笑着,感慨自己当初的天真。

我学着以前的样子,又把玻璃举到眼前,向里面观察。

墨绿色的玻璃中,站着一个只有黑眼洞没有五官的白衣女人,直直地盯着我。

我后背一凉,赶忙把玻璃放回盒子里。

真的是光线折射作用么?为什么在不同的地方,能看见同样的图案?

我不信邪,决定出门再去菊嫂家的老房子一探究竟。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那间破房还在,只是更加破旧。房梁全塌了,只剩下四面残破的墙壁,屋子里的草半米多高,根本无法下脚。

我回家拿来一把镰刀,破草进入。

小屋内的土炕也已经塌陷了,除了杂草和灰土,没有别的东西。

我再次掏出那片玻璃,顺着缝隙望去。

里面的女人还在盯着我。

倏地,我觉得背后有凉风吹过,猛地回头,似乎瞥见一个白衣服的人影闪过。

这间残败的破房,再加上玻璃中的神秘女人,瞬间让周围的气氛变得诡异,我心里有些发凉,赶紧退出这个地方。

那片玻璃我没有扔,打算等明天带回去让唐陆看看。

后半夜气温忽然变得很凉,梦中我眼前一黑,再睁开眼,自己竟然回到了破房里,地上的杂草已然不见,土炕也恢复原样。

在炕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人,呼吸声很轻,有进气没出气。

我定睛望去,那人竟然是菊嫂。

只不过躺在炕上的她好像年轻了几十岁,虽然仍是满脸雀斑,不过皮肤比印象中紧致许多。

“是个姑娘小子?”

我就站在门框边,菊嫂躺在内屋,外屋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和老妇的对话。

老妇把孩子抱给男人看,“是个小子,就是,”接生的老妇面露难色,“这小子大拇哥是个断指儿。”

男人扒开襁褓,果然,那孩子的大拇指没有骨头,一层皮连着一个小小的肉球。

“大拇哥断指克亲爹呀,这小孩儿——”接生婆只提了一句,后面的没有再讲。

男人沉思一会儿,朝内屋望了一眼,确认菊嫂还没醒,于是朝接生婆一挑眼,低声道:

小孩儿没了再生,他爹没了还生个屁。

接生婆耸了耸肩膀,“我什么也不管,你家的事你自己安排。”转眼间消失不见。

男人又向屋里望了一眼,确定菊嫂还没醒来,转身拿来一条毛巾,沾水,捂在刚出生的婴儿脸上,孩子挣扎一会儿,没了动静。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我知道自己在梦里,但是看到如此泯灭人性的行径,仍不由得感到震怒、惊悚。

男人四下环顾,以确认没人看到自己杀死襁褓中婴孩的暴行。

他冷漠的眼神四处寻找,忽然,他直直地望着我。

“你在看什么!”

男人的面孔极度扭曲变形,张牙舞爪朝我扑来。

我惊呼一声,转而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望向漆黑的天花板,不知不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正当我要从噩梦中抽身整理思绪时,桌子上装玻璃的铁盒咣当一声掉了下来。

“嗯?”

我扭头打算开灯,余光发现天花板上突然冒出来一个硕大的身影。

是玻璃中的女人!

她一身白衣,两个空洞的黑眼眶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被吓得心头一紧,脚下乱蹬,半个身子探出床头外。

忽想起唐陆给的护身符,正要去拿,下一瞬女鬼已压到我面前。

我绝望地闭上眼,周围一切瞬间安静下来。

待意识再度清醒,我竟然又置身菊嫂家的破房里。

菊嫂坐在炕上,怀中抱着襁褓。

炕边上围着两个人,一个是刚才见过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我认识,他是菊嫂的丈夫,那么旁边这个男人,应该是他父亲了。

“你总抱着个死孩子有什么用,我说了多少遍,小孩儿生下来,喘不过气才没了。”

男人试图把襁褓抢回,菊嫂却抱得更紧了。

“明明刚生下来还好好的。”她低头扒开襁褓,嘴里咕哝着,摆弄死婴畸形的拇指。

那孩子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身上的皮肤也开始腐烂,远看像一团裹在被子里的烂肉。

“死都死了,再生一个不就得了,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菊嫂的丈夫实在看不下去,硬来抢那孩子,菊嫂发了疯似的,双眼血红,嘴角流涎,一口咬住丈夫的手。

“诶——他妈的——”丈夫抬手便打,一掌接着一掌,打在菊嫂脸上,直打得她嘴角淌血,这才撒开嘴。

“疯了!魔怔了你!你跟着逼崽子一起死了算了!”丈夫破口大骂,菊嫂丝毫不理会。

我在一旁看得心里直打颤,平时我见到的菊嫂夫妇根本不是这样,两个人相敬如宾,对邻居也总是和和气气的,俩人都很喜欢笑。

“没想到他们私下竟是这样。”我感慨道。

下一秒,菊嫂的丈夫和公公消失不见,屋里站着一个干巴瘦的老头。

我认识他,他是我们村的灵媒,干了一辈子通灵驱邪的事。

菊嫂的手脚被绑起来,怀中抱着的死婴也被夺走,为了防止她大喊大叫,菊嫂的嘴被抹布堵住。

老头在水盆中沾湿了手,在菊嫂的额头上播撒一番,嘴里念着叽里咕噜的咒语,随后又从香炉里拔出一捆早就点燃的供香,在菊嫂头上画圈。

菊嫂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又咯咯地笑,尽管嘴巴无法发出声音,但喉咙里的咕噜声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倏地,菊嫂从炕上跳起来,一头撞碎窗玻璃,挣扎着想跑。

老头跳上炕,顺手抄起一片碎玻璃,割破菊嫂耳垂,掐诀念咒,不多时,菊嫂身子一软,躺倒在炕上。

老头随手把玻璃片扔到炕上,转身跟菊嫂的丈夫说:

这里不能再住人了,阴气太重,赶紧搬家吧。

转眼间,菊嫂家又变成了那副破旧模样。而我眼前一黑,从梦中醒来。

自己小半个身子还在床外悬着,僵持这么久,肩膀和脖子都很酸,正待我要活动一下时,耳边传来一阵清晰的呼吸声。

“我的孩儿好惨——”言语声竟从床下传来,干枯刺耳。

我猛然向下转头,却发现那只没有眼睛的女鬼就躺在我身下的地板上,双手抓着我的肩膀!

“还我的儿来!”

女鬼突然发力,将我从床上硬生生地扯下来。

“让我走!”女鬼的语气愈发凶恶。

我拼命想要挣脱,肩膀两边却像触电般酸麻刺痛,动弹不得。

地上的铁盒也跟着剧烈颤动起来。

我勉强伸出手,将铁盒捏住,在地上狠狠一砸,铁盒的盖子被崩开,霎时,微弱的绿光一闪,顺着我的窗户飞出。

我能感到那女鬼也紧跟着消失不见,接着眼皮发沉,死死睡去——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惊觉昨晚一切都不是梦。

铁盒散落开,玻璃还在。

我拿起玻璃,再次从缝隙中望去,只有一片昏暗的墨绿色,原先里面那只女鬼已然不见。

“得赶紧拿回去让唐陆看看。”

吃过早饭我便急匆匆赶回城里。

“怎么着那么大急。”我妈问。

“工作室有急事,过几天我再回来。”

回去的路上我碰见清早出门倒脏水的菊嫂。

“明子这么早走啊?上家吃顿饭再回去呗!”菊嫂仍是笑着跟我打招呼。

“不了嫂子,公司有事。”我婉拒。

菊嫂依旧满面春光,看来那女鬼并没有找上她家麻烦,那她飞去哪儿了呢?

唐陆听完我的复述,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照你这么说的话,菊嫂确实是产后受打击,中了阴气,那个灵媒把阴气封在了玻璃中。然后你昨晚又把阴气放出来了。”

“啊?”我打了个冷战,“是我放的——我也不想的。”

“这不怪你,小小的一片玻璃本来就困不住那么强大的阴气,早晚是要放出来的。”

“那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把那个女鬼抓住。我怕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我心中很是愧疚。

“那个女鬼就是阴气的表现形式,估计阴气已经回到菊嫂身上了,这种阴气和鬼怪不同,除非达到了某种目的而自然消散,否则是除不掉的。”唐陆摇头。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跟妈妈通话,她跟我讲了菊嫂家的事。

菊嫂的儿媳妇生孩子,婴儿生下来没有屁眼。医生主张开刀,菊嫂却怎么都不同意,非说是有鬼作祟,带着小孩儿四处周转,找灵媒看病。

没多久,那婴儿便死了,说是吃东西只进不出,被活生生胀死的。

再后来,家人总在饭菜里发现脏东西,虫子、石块、甚至用过的卫生纸。

直到儿媳妇在床被子下发现了十数根针,她终于无法忍受,回了娘家。

每当我想起那天早上菊嫂的笑脸,还有热情的邀请,都忍不住后背发凉。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期间还夹杂着或大或小的雷声。

雨夜,窗外雨声淅沥,我正要入睡时,白光伴随着炸雷声仿佛就落在院子里一样。

“房没塌就好。”我翻身睡去。

第二天清早,我在玻璃窗上发现一张人脸。

我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一步,脸却主动贴过去观察。

原本洁净的玻璃中长出一张半透明的人脸,看上去是一个满脸皱纹且干瘦的老头,瞪圆了眼睛盯着我。

我很确定昨晚窗子上还没有这张脸。

“我找我儿子。”

那张脸忽然开口说话。

“啊——”

我被突然讲话的人脸吓一跳,急忙从桌子上拿起黑竹简,这是唐陆给我的护身符。

“我要找我儿子。”

鬼脸又重复了一遍。

这鬼会害人吗?我心中纳闷,手中捏着竹简稍稍上前。

“我要找我儿子!”老人的脸变得狰狞,大声喊道,但无论他怎么挣扎,始终无法从玻璃中挣脱。

看来他并不危险。

“你儿子是谁呀?”我试着和鬼脸对话。

“我儿子是我儿子。”鬼脸望着我说道。

“嗯……”从那张脸痴呆的表情来看,老人并不是很精神,“您最起码告诉我他的名字呀,要不然我想帮您也帮不上忙。”

“我儿子就是我儿子……”老人的表情变得委屈起来,“我想我儿子。”

我生平最无法漠视不管的有两种人,一是老人,二是可怜人。

在我眼里他此刻都占全了。

“那您告诉我您家在哪儿好不好?我带您回家去找儿子。”

“好,”老人点点头,“这不是我家,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儿。”

“啊?”我眉头紧皱,“你这可太让人为难了。”

为什么鬼也会得老年痴呆呢。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我找来工具把窗玻璃卸下来。

“我带你到外面去,你给我指路好不好,咱们一点一点摸到你家。”

“好!我要找我儿子!”老人止不住地点头。

就这样,我双手抱着一大块玻璃出门了。

兜兜转转进了城区,我没有丝毫头绪,只能带着老人乱跑。

不过我这带块窗玻璃走在路上实在招摇,路过街上所有人都会回头看我一眼。

每走到一个小区,我都得先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对着玻璃问:这里是你家吗?

“你不要出声,摇头或者点头就行!否则会吓到别人。”

刚说完,从拐角走出一个大妈,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路过我时,还特意跟我拉开距离。

“现在的小孩儿都怎么了——”说完低声小跑着离开了。

徒留我在原地浑身发烫。

在所有人怪异的眼光中,我几乎带老人跑遍了所有小区,都没有找到他家。

一直到下午一点,我饿得不行,决定先来面馆吃饭。

面馆人很多,我找了一个双人位坐下。

将玻璃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不一会儿,朝我走来一个壮汉。

“兄弟,拼个座不。”

“不好意思,这儿有人了。”

“是那块玻璃吗?”壮汉甚感疑惑,“放脚底下不行吗?”

“不好意思,这儿真有人。”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吃面,我内心不能接受把老人放在脚底下。

“他妈的神经病。”壮汉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我感觉整个店的目光都扎在我身上了。

匆匆吃完饭,再次抱着玻璃上路。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玻璃上的鬼脸到底什么来历我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老人说的话可不可信,万一他家根本不在这个城市呢?我要一直找下去吗?

“要不干脆把玻璃砸了,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心底蹿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我要找我儿子!”玻璃上的鬼脸忽然大声吼叫起来。

我一惊,注意到街上所有人惶恐的表情都向我投来,于是抱着玻璃一路狂奔,躲到一处无人的死胡同里大口喘气。

“大爷,我真是让您害死了,能不能别忽然讲话呀。”

“我想我儿子。”

“你……”我刚想发脾气,不过左右一想,这事也怪我,没有提前问清楚。

“大爷你家住楼房吗?”

“不是。”

“那你不早说,我带你转了一上午小区!”

“你也没问我。”

我一愣,“行行行,怪我,不过先说好,我只能带你找这座城,如果你不住这儿,那我也没办法帮你了啊。”

老人没说话。

这座城平房区很有限,一共就郊区四个村。而去那四个村分别只有四趟公交。

每趟公交的颜色也不一样。

“对了!带大爷去公交站认公交不就好了。”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带着玻璃来到公交站,大爷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经常坐的红色公交。

那是去小孙村的车。

下午四点,我乘车来到小孙村。

“大爷,这是你们村不?”

大爷点头。

“这是去你家的路不?”

他点头。

没多久,我便顺利找到老人家。

一间老旧的平房,一处大门紧闭的窄院。

我站在腐朽的木门外轻轻敲门。

“请问家里有人吗?”

连问三句,无人回答。

这家院子一点人气没有,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大爷你确定这是你家?”

“是我家,是我家,我儿子就在里面!”

“你谁呀?你找谁?”

老人的男邻居拎着泔水桶出门,看见我后好奇地问道。

“我想找这户老人的儿子,请问您方便引见吗?”

“啊?儿子?这是个老光棍啊,哪儿来的儿子,而且老孙头早死一个多星期了,这地儿早没人住了。”

邻居笑着摇摇头,把泔水泼在门口的下水道里转身回去。

“老光棍?你不是说找你儿子吗?你哪儿来的儿子啊?”我满心疑惑,质问玻璃窗上的老人。

“我儿子就在里面,你快带我进去看我儿子!”老人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表情逐渐焦躁,只是说让我进院子。

木门并没有上锁,用力一推,干涩的大门便打开了。

院子很小,只有一个水龙头,一口缸,一个窄窄的花池子,里面种着一棵小树苗,只是近些天雨下得太大,花池子被水装满了,那棵树苗叶子萎蔫,估计树根都被泡烂了。

老人说的儿子或许不是人,而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呢?

屋门上着锁,只能隔着窗户望,里面空荡荡的,看来是老人死后,有人把他家搬空了,那他养的宠物也必然被带走了。

“我儿子!我儿子在那儿!”老人突然激动地大叫,眼睛却不是盯着屋子里,而是花池中那棵淹死的树苗。

我带他走近了看,那是一棵被淹死的核桃树,幼嫩的枝杈上还绑着一根红丝带。

“我儿子……怎么了。”

我无法开口,跟他讲这棵树苗已经死了。

“我儿子——”老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闭上眼睛。

“大爷?你怎么了大爷?”我用手瞧瞧玻璃,老人没有反应,如同玻璃上的刻花一动不动。

我想起唐陆来,他一定有办法。

临走前,我将树苗上的红丝带扯下。

来到唐陆家,我跟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知道,老人死了以后灵魂还在人间,被昨晚的雷电封在你家玻璃中了。”唐陆解释道。

“那还有办法送他去超生吗?”我摸了摸玻璃上老人的脸,“他这样还有救不?”

唐陆摇摇头,“被困在里面就没办法了,就像燃烧的蜡烛一样,他现在马上就要燃尽,魂飞魄散了。”

我沉默。

既然没有办法挽救,哪怕能完成他的心愿也是一种慰藉。

可是那棵树苗也已经死了。

我沉思半晌,“你还有办法给他续一点命吗?哪怕一分钟也行。”

“有是有,不过需要交换,用活人一天寿命可以换一分钟苟延残喘。”

“好,就用我的,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我无所谓。”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想让老人再见儿子一面。”

唐陆施法前,我买了一棵核桃树的树苗,种在自己家里。

“开始施法吧。”

唐陆掐诀念咒,玻璃窗上的人脸重新苏醒。

“大爷,快睁开眼看看你儿子。”我对他道。

老人勉强把眼睛睁开,打量着那棵树苗。

“这不是我儿子。”

一分钟很快过去一半,玻璃中的人脸再逐渐褪去形状。

马上他的灵魂就要从人间消散了。

“不,这就是您儿子。”

我抱着玻璃,带他来到绑着红丝带的枝杈前。

“嗯。”

“儿子,我好想你——”

说罢,老人的脸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金色的阳光中。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听说下水道井盖上都可以煎鸡蛋了。

我决定出去试试。

果然,二十分钟不到,蛋液就凝固了,散发出鸡蛋的腥味。

虽然我什么也没做,但光是站在阴凉下一会儿,已经汗流浃背。

我步履匆匆往家赶,心里想着我的空调和冰冻荔枝。

忽然,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一个踉跄跌出去两三步。

“什么也没有啊?”难道我快中暑了?

正纳闷时,耳边好像听到一声小孩的嬉笑声。

我四处打量,热浪腾腾的巷道里空无一人。

难不成大白天见鬼了。

不远处,一个小孩骑着山地车,嘴里叼着一袋冰雪莲,飞速驶过。

我摇摇头,自嘲道,“疑神疑鬼的,还有这小崽子,大热天出来买冰袋,在家吹空调不好么。”

当晚梦中,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拽我的左手,整条胳膊酸麻不已。我拼命想要翻身,身体却不听使唤,梦里,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冲出来一条凶猛的鳄鱼,张嘴咬住我的左臂,开始死亡翻转。

我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

原来自己的左手被侧着压在身下一整晚。

“怪不得。”

但是从床上坐起来好一会儿,左臂还是不听使唤,如同断了一样,沉甸甸的挂在肩膀上毫无知觉。

我开始慌了,以前听说过有人长时间盘腿坐很久导致血液不流通最后双腿截肢的,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

费力从床上爬起来打算赶紧去医院。

来到全身镜前,我瞥了一眼自己,左手手腕有一圈通红的印记,如同戴了一条腕带。

我站在镜子前,右手捧起左手,仔细观察,手腕处一圈皮肉微微下陷,好像什么无形的东西捆住了我的手腕。

正疑惑时,耳边再次传来昨天听到的孩童嬉笑声。

再一转眼,镜子中竟然出现一个浑身赤裸,眼球灰白的男童,他一手攥着我的手腕,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失声高叫,不住地向后退,而那左手被男童看似轻易地握住,我用尽力气却扳不动半分。

那小鬼逐渐转过头望向我,原本笑着的嘴角竟然咧到了耳朵边上,用一双无神的灰白色眼球死死盯住我。

“呵呵呵呵——”他的笑声忽然变得尖锐,撒开我的手,径直跑到我的厨房中。

我拖着终于能活动的左手急忙逃出家门,朝唐陆家奔去。

“唐陆!有鬼!”我撞开唐陆家的门,喘着粗气道。

“嗯?”唐陆嘴里哼着,身体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抬手抄起百宝囊。

左臂中血液流通,酸麻传遍全身,好像身体里有无数只蚂蚁细细簌簌撕咬我的皮肉想要冒出来。“就,就在我,家里——”

我已经麻到说不出话来。

唐陆待我手臂恢复如初,又同我匆忙赶回那间闹鬼的破屋。

来到家门口,唐陆从百宝囊中掏出画有符咒的黑竹简,一只手轻轻推开门。

房间依旧保持着早晨时的样貌,我指了指厨房,压低了嗓子道,“就在那里面。”

唐陆在前,我在后,十分谨慎地摸进厨房里。

他手中的竹简忽然开始颤动,“后退——”唐陆一手把我揽到墙边,右手顺势摊开,让竹简平躺手心。

竹简的尖端左右晃动,最终指向了客厅。

“出去了?”我问。

由于鬼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如果它突袭我们,我俩根本反应不过来。

唐陆轻轻掩上门,把我们关在厨房里。

“一般如果你不主动招惹鬼,鬼也不会招惹你,”话音未落,他又从百宝囊中拽出两片风干的橄榄叶,“用橄榄叶沾水擦眼皮可以看见鬼。”

他打开水龙头,用叶片沾了水,分给我一片。

我们擦过眼睛后,再次把厨房 推开一条缝。

在我的客厅正中,果然有个鬼。

它趴在地上,如同一团粉红的烂肉,依稀可以辨认出四肢,还有一截小尾巴,脸上五官几乎就是几条肉缝,胡乱堆砌。

“嘶——”我纳罕道,“我早上看见的不是这个啊——”

“不是这个?”唐陆眉头微蹙,看这微妙的神情我就知道这个小鬼似乎不好对付。

我们正疑惑时,门口再次传来我熟悉的嬉笑声。

正是我纠缠了我一夜的那个男童。

他盯着客厅中央皱皱巴巴的婴儿,笑得很开心,他走上前,一把抱起那鬼婴,咯咯笑着出了我的门。

“你刚刚怎么不动手?”

唐陆摇头,“能不动就不动。”

“你打不过吗?”

“阴间百鬼,唯数鬼童鬼婴最是难缠。一般的鬼,会受到人性之中七情六欲影响,鬼气衰弱,而鬼童鬼婴往往心底单纯,因此怨气也是最重,不是我打不过,而是打倒了,也没办法处理,杀不死它们,因此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哦——可是,能在白天出现的鬼,你确定不会给路人招来危险吗?”

“咱们跟上去看看它们要搞什么名堂,最好能把它们送到深山老林没人的地方去。”

唐陆和我迅速追出去。

此时的天已经很热了,太阳刺眼又毒辣,唐陆从百宝囊中掏出一把黑伞撑开。

“虽然那俩小鬼不怕白天,但是也没办法被太阳直射,一般都会顺着阴凉走,你昨天是不是在阴凉里把这它们带回来的?”

我略作回想,“是的。”

那俩小鬼行动速度应该不快,我们紧跑两步能追上,况且我们擦了橄榄叶,可以远远看到那俩鬼。

可是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和唐陆往人多的地方追去,街上行人不多,打伞的走路中间,没打伞的贴着墙边的阴凉走。

追了没多远,街角一个拾荒者突然倒在地上,行人围了一圈,有好心人把他扶起来。

那个拾荒者衣服破烂,头发胡子乱如鸟窝,眼眶深邃,他似乎是中暑,双手合十不住感谢把他搀起来的路人。

但是正当他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左手却不听使唤了,左脚也一瘸一拐,没办法抬起来,只能在地上一点点的蹭。

拾荒者很是惊诧,身体怎么忽然不听使唤,该不会是摔出毛病了。

而只有跟在他身后的我和唐陆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鬼童拽着拾荒者的左手,鬼婴就趴在他脚面上。

两只鬼几乎把男人坠得寸步难行。

男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泛起泪花。

“跟上去。”唐陆对我说。

“您好,您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我们是江湖郎中,来给你看病的。”唐陆都这时候了还在抖机灵。

拾荒者被小鬼坠得半身疼,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摆摆手,挤出两个字,“没钱。”

“我们不收钱,收钱就不是走江湖的郎中了。”

我和唐陆把他加起来,撑着伞前进,那两只小鬼依旧坠着男人,而只要我们假装看不见他俩,他们就不和我俩纠缠。

“您家在哪儿?”唐陆问。

“就在不远。”男人的嘴唇已经疼得发白了。

可是这俩小鬼为什么要缠上他呢。

没多久,我们来到市区边界的平房区。

男人住在一间被遗弃的破烂一居室内。

我们来到院子里,唐陆示意我去开门,他忽然把伞撤下。

暴露在阳光直射下的小鬼,浑身泛起阵阵黑气,顿时皮开肉绽,疼得满地打滚。不由得撒开男人。

“快进屋。”

三人进屋,反手关门,唐陆用黑竹简做门闩,把门插上,又咬破手指在门板上画了一道符。

“那俩小鬼会被晒死吗?”我问唐陆。

“缓兵之计。”

“那这道门呢?”

“也只能顶一会儿。”

唐陆说罢,回头打听起男人的身世。

那小鬼追着他不放,必然有什么原由。

原来,男人两年前和妻子进城务工,原本打算好好工作,买个房子,再生个胖娃娃,人生就此圆满。

就在去年,妻子临产,难产,性命危在旦夕,男人变卖所有家产,只为保住大人和孩子。

但最后,一大一小都没能保住。

从满怀希望到一无所有,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

男人心灰意冷,只留下了妻子的一张相框,从此在城市中流浪拾荒。

“这么说,那个小孩子和婴儿是?”我话未说完,屋外有东西开始撞门,一下猛过一下。

“要进来了。”唐陆把手揣进百宝囊中,却迟迟没有伸出来。

门板应声倒地。

鬼童鬼婴赫然出现在门口,身上的皮肉被阳光直射,迸开一道道血色的裂缝。

鬼婴绕开唐陆,直奔男人而去,他用手一抓男人的裤腿,他霎时如触电一般倒地不起。

唐陆迟迟不肯动手,原来他出来得急,百宝囊里已经没有法器可用了。

那鬼婴爬到男人的裆部,把头直对着男人下体塞去。

男人疼得大声哀嚎。

唐陆眼见再不出手,男人顷刻就会毙命,于是咬破食指在掌心画一道符,一掌击在鬼婴背上。

鬼婴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急着往男人下体里钻,很快整个头没入他身子里。

唐陆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血红色,再到紫红色,很显然他被鬼婴的阴气反噬了。

再不收回,整条胳膊都要废,我急忙把他拉回。

而鬼童还只是在门口看着。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下体渗出一滩血液,而他的惨叫声越来越弱,这样下去,不等鬼婴钻入他体内,他就要死了。

最后一刻,男人用尽力气,从桌上拿下妻子的相片,紧紧搂在怀里。

正当我们以为他死定了的时候,屋子里又冒出来一个女鬼。

她和相片里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张了张嘴,那鬼婴便停下来,女鬼上前把婴儿抱到怀中。

“这是他母亲么。”我惊道。

男人终于从痛苦中缓过神来,他躺在地上啜泣,捧起妻子的照片,轻轻吻了上去。

女人怀中抱着孩子,匍在他身边,轻轻吻男人的额头。

下一秒,女鬼抱着鬼婴消失无踪。

原来,鬼婴一直在找妈妈,而男人身上有和妈妈相似的气味,于是错把男人当成了母亲,却险些让自己还在人间的生父丧了命。

“那个鬼童又是怎么回事?”

我和唐陆见事情已经结束,打算动身离开,忽然又想起那个鬼童。

鬼童送走了鬼婴,自己转身离开,顺着房檐下的阴影离开。

“应该是孤儿的鬼魂吧,自己没有父母,死后要帮别的小孩找回父母。”

“哦,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鬼童在越来越窄的阴影中行走,直到阴影狭窄到已经无法让他继续通过了。

“嘭”。

唐陆为鬼童撑开伞。

鬼童借着伞的阴影,跳到楼房的荫凉下,蹦跳几步,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今天下午,从门外慌里慌张跑进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喘着粗气,脸上一片红晕。

“唐先生,能麻烦您跟我回趟家吗?我家里有怪物!”

“哦?”唐陆话音未落,已经起身穿好衣服,把百宝囊背起。

“路上说。”唐陆叫我一起去。

我们叫了辆车,往女孩乡下的家开去。

“早上我起来做饭,看到厨房杂物间里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好像在箱子里翻找什么东西。我家只有我和我爸住,没有第三个人,所以我当时就很害怕,从厨房拿起菜刀来问那个人是谁,它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忙活,”女孩咽了口唾沫,谈论起来眼神中仍惊魂未定,“我又大声喊了一句,它才扭过头来,啊——它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长着蚂蚁脑袋的人形怪物!”

听着女孩的描述,我也被吓得一怔,什么样的鬼我都见过,却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妖怪。

“它朝我扑过来,我不敢还手,连忙跑到厨房外边反锁了门,然后赶紧打车来找唐先生。”

“啊?那你爸爸呢?他去哪儿了?”

“我爸爸已经八十多了,身体非常不好,一直在床上由我照顾,前两天还在医院查出来有老年痴呆的征兆。”

“那也就是说你父亲还在家里。”唐陆问。

“嗯,所以,”女孩伸着脖子说,“麻烦师傅再开快一点。”

一个小时出头,我们便来到乡下一处十分豪华的别墅,靠山近水,人烟稀少,实在是颐养天年的风水宝地。

看来这个老头很有钱啊。

我在心中感叹。

下了车,唐陆将黑竹简抄在手里,跟随女孩跑进别墅内,来到厨房门口。

“你俩退后。”唐陆侧着身子,左手探出去开门。

谁成想那蚁人就在门后,见门开了,忙冲撞出来,呲着两瓣巨大的口器,朝唐陆扑来。

唐陆略微侧身,脚下使个绊子,将蚁人撂倒在地,手里的黑竹简随即向它脖颈刺去。

怪物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再没了动静。

唐陆拔出竹简,蚁人的伤口流出一股腥臭的黑血。

我和唐陆俯下身仔细观察,这蚂蚁脑袋竟然是严丝合缝长在人形身体上的,也就是说,这怪物天生就长这样!

我和唐陆一下没了头绪,这样奇怪的异形,到底是怎么跑到别墅内的?还是说山里的妖怪成了精跑到房子里来?

“这怪物要怎么处理?”女孩捂着鼻子,满脸嫌弃。

“等下去山里挖个坑埋了吧。”唐陆说。

“就这么当条死狗处理了?不会有后患吗?”我问。

“很奇怪,我在它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或者邪气,就是跟死人无异。或者说,就是很普通的动物尸体。”

唐陆不解,“在处理尸体前可以先带我们了解一下你父亲的情况吗?”

“可以,我爸的卧房就在一楼,我带你们去。”

老人家的卧室十分宽敞阔气。

屋内铺着软毯,三面墙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收藏品,整间屋子书画瓷器,中外摆件数不胜数,只是凌乱不堪且毫无系统可言,因此我推测这老头子就是个暴发户,根本不懂欣赏只是摆在家里装装样子。

在书架的正中央位置,摆着一张女孩的老相片,正是老人的女儿。相片右下角还写着拍摄日期,1986.06.04。

我顿时心生疑惑,时间过去了三四十年,为什么老人的女儿一点没有变老的痕迹?按时间推算,女儿最少应该五十岁了。难道只是单纯有钱人保养得好吗?

我带着不解和唐陆来到老人床前。

老人躺在床上,抱怨女儿为什么出去了大半天不回来,还带回来两个陌生男人,看上去很是不满。

“爸,他们是我找来的很厉害的风水先生,给咱家驱邪的。”

“行,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老爷子最近遇到过什么怪事吗?”唐陆开口问。

“怪事?”老人撑起半个身子,睁大了眼睛道,“有,有,我这两天总是看到一个长着蚂蚁脑袋的男人在我家乱晃!”

“这两天?”我和唐陆面面相觑。

看来蚁人蛰伏在别墅里有几天了,只是女儿今天才发现……

正当唐陆整理盘问的思路时,老人突然满面惊恐,哆嗦着抬起一只手,指向我们身后的那面墙。

“眼睛!眼睛!有一只好大的人眼睛!”

我俩顺势回头望去,只见墙上的一幅画色彩扭曲,从画面中竟然缓缓凸出一只脸盆大的人眼球!

那硕大的眼球啪唧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随后从眼球两边竟生长出六只人手撑地,迅速朝我们爬来。

我看着那怪异的家伙,胃里一阵翻涌。

唐陆紧上前两步,一脚把眼球踢到半空,抬头将黑竹简插进眼球中,一股浑浊粘稠的黄色液体顿时迸射出来。

眼球落地,如同破了的水球,迅速发瘪,那几只人手抽搐几下,亦没了动作。

“这怪物的模样怎么越来越离谱了?”看着地上过于光怪陆离的东西,我身上一阵发毛。

然而还没待我们冷静下来,老人又高声尖叫,“蛇!有蛇!”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从半人高的一只瓷瓶口中,爬出一条黝黑发亮的蟒蛇。

蟒蛇身长一米有余,待到身子爬出到后半段时,我们才发现,那家伙竟然长着两条粗壮的后腿。

长腿蛇一跃到地面,尾巴鼓着一个圆形的肉包。它摇晃着细长条的脑袋,吐着信子,朝唐陆袭去。

唐陆忙向后两步,然后趁蛇妖不注意, 猛地杀个回马枪,一脚踹在蛇头上,这样做是免得近距离搏斗被巨蟒缠身。

随后右手黑竹简再往蛇头上补一刀。

那怪物摇摇晃晃竟然没倒下去,尾巴扫了两下,那圆形的鼓包破裂开来,里面包裹的是另一颗黑色蛇头!

尾巴上长出来的蛇头张开大口猛地朝我袭来。

我一个踉跄躲闪不及,被蛇身缠绕,胸膛被挤得几乎爆炸。

唐陆见状忙出手又往这颗蛇头上补了一刀。

那双头双腿的蛇怪才终于倒地。

我浑身被捆得生疼,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还有怪物!还有怪物!那么多怪物!”

老人眼角撕裂,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嘴巴哆哆嗦嗦不断淌出暗黄的涎液,他朝天花板胡乱挥舞着双手,宛如一个临死的疯子。

老人话音未停,从墙体的文玩字画中生出更多奇形怪状的妖魔来,吐出八条长舌用来走路的猪头,一团如泥浆般涌动的黑色长发,几十片长着蛇尾疯狂蠕动的彩色羽毛,从头到肚撕裂成两半的妖人……

怪物越聚越多,凭唐陆一个人根本杀不完,我和唐陆不住向老人的床边退缩。

唐陆忽然把黑竹简交到我手里,“你先顶一会儿。”

“啊?我来?”

唐陆转身向老人扑去。

他试图按住老人躁动的身体,但是那老家伙莫名生出一股怪力,唐陆竟没办法将他制服。

“鸟人!鸟人!长着鸟嘴的人要来吃我啦!”老人面露极为惊恐之色。

然而,唐陆的嘴巴缓缓突起变换,真得变成了又粗又长的黄色鸟喙!

我终于反应过来,不是这些怪物主动来找老人,而是老人拥有将脑海中所想之物变成实物的能力!

却见变成鸟嘴怪物的唐陆丝毫不慌张,找准机会向老人的后颈来一记手刀,老头顿时昏死过去。

我并不知道唐陆要做什么,只知道这场闹剧再不结束,我就要顶不住了,我挥舞黑竹简四处乱砍,一个不留神,被那团黑发抓住脚腕,猛地被拽翻在地,登时,那些蠕动的羽毛顺着我的衣服缝隙钻进来。

“唐陆救我!”

我绝望地大喊。

唐陆并未转回身来助我脱困,反而谨慎地扒开老人的眼皮,食指如扣隐形眼镜一样从老人的眼球上取出一摊软黏透明的液体。

液体被取下来,那些怪物瞬时站立不动,身体开始崩碎化作飞灰。

我忙从地上站起,来到唐陆身边。

稍微安抚受惊的心绪,我问道:“这是什么?”

“象水。”

唐陆对着手心的象水画一道符,那东西便化作夜行图的一张图页。

“是夜行图里的怪物?”我惊诧不已。

“嗯,附着在人的眼球上,可以让你想到的东西化作眼前的实物。”

“没想到连活的也能变换。”

我将那张图页夹在夜行图中收好。

正当我们以为事情结束时,整座别墅的墙壁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房子一点点化作细腻的飞灰,飘散在空中,连带房中的一切事物。

房顶很快被微风吹散,在夕阳的映照下,橘红色的飞灰散了漫天,如同身处野外的一片火烧云中。

“爸爸!”女孩跑过来,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她忽然愣在原地,望着自己化作尘灰的双手。

然后,整个人消散在风中。

我看见了,还有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四篇故事读完,唐糖捧着书愣了好久。

我尴尬得手心一直冒汗,生怕唐糖会觉得我这种行为让她感到被冒犯。

好久,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期待地问:

“什么时候把我也写进故事里?”

“哦——”

我长舒一口气,笑笑说:

“下次吧。”

(全文完)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90%的人强烈推荐

上古

【仙侠+虐恋+前世今生】无论几世轮回,喜欢你都只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周冬雨、许凯主演《千古玦尘》原著,《神隐》前传,古风玄幻仙侠巨制,畅销书作家星零扛鼎之作!灵力低微的菜鸟主神vs清冷自持的守护战神,一场超越三生三世的亘古之恋! 六万年前,一场混沌之劫,他眼睁睁看着她为救三界身化飞灰,湮灭成尘;六万年后,她历劫归来,再见他却形同陌路,面目全非。 为何熟悉的人会背道而驰,为何曾经的情烟消云散? 曾经最亲近的我们既然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么此一剑过后,白玦,我恨你,此生不灭。 …… 上古,你若眷念苍生,我便为你守住轮回;你若看重世间生灵,我便为你护下三界;你若愿九州繁盛,我便为你涤荡八荒;你若想四海安宁,我便让这天下无垢。 若这世间真有朝生夕死,上古,我只怕你还不够恨我…… 你能恨我,是我六万年来最大的期盼。 混沌之劫再临,我却不会再次失去你,而你也不会为我伤心。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 三界彼端,九州之岸,恍然回首,生生世世。
已完结,累计44万字 | 最近更新:番外二 初见

第一章 序

书名:
上古
作者:
星零
本章字数:
2504

六万年前混沌之劫降临,真神上古以身殉世,为救三界烟消云散。

那时便有人问,凡间百姓若遇天灾劫难能求漫天诸神庇佑,可若是神被逼至绝境,除了毁灭,又能如何?

人能求神,神能求谁?

对着九州苍生,这一问,再回首时沧海桑田物非轮转,便又是几万年光景。

不过漫漫仙途,三界枯燥无穷的岁月里,倒也出了一点小插曲。

六万三千年前,昆仑山,天帝大婚。

这一日九州八荒喜气扬天,漫天诸神相约而庆,只可惜如此浩大威盛的婚礼美中不足地袭上了几分沉默不安的气息。

无他尔,全因天后芜浣上神在这之前还有个特殊的身份。

天地混沌初开时,上古众神永生,祖神擎天破碎虚空创上古界于三界众生之上。彼时祖神统驭麾下四大真神,开天辟地,花万年光景,才有了日后的三界九州。

三界成形之日,祖神功德圆满,化为虚无与三界同生。自此以后,祖神麾下——上古、炙阳、天启、白玦四位真神便成了上古神界的主宰,其中上古真神虽为女神,但因得祖神衣钵相传,是以最为尊贵。

四大真神神力深厚,统驭神兽治理三界,数千年时间便使得九荒八合初具雏形,不料人、妖二族现于世间千年后,混沌之劫降临,四大真神并一众上神应劫而逝……四位真神为护三界,神形俱灭,和祖神一同化为虚无,唯留下随身兵器遗落人间,而应劫的众多上古神祗中,便只余得三位。

自此,上古众神消失,上古神界封印于三界之上,永不开启,上古时代由此终结,三界九州进入后古时期。

逃过一劫的三位上神,便是九天之上的天帝、芜浣上神和祁连山清池宫的古君上神,天帝本体为五爪金龙,芜浣上神传承于凤凰一脉,古君上神乃上古蛟龙,三人皆是上古神兽而化。

如此古老又悠久的神祗,又是传自远古时期,自是被三界众生奉若神明顶礼膜拜。

古君上神和芜浣上神原是一对神侣,两人不问世事,在祁连山脉建清池宫隐迹世间,逍遥而行,曾惹众神羡慕。

千年前两位上神孕育了后代,这本是三界中一件极大的喜事,却不想那还未出壳的孩子生来便没什么神息,上千年时间过去,连破壳而出的力量都没有,并且越来越弱,几近死亡,世间最尊贵的神君孕育而出的孩子居然如此孱弱,不免让人大为意外,未免触了两位上神的霉头,众仙都不敢轻易提起这位小神君的事。

自从这位小神君降世后,古君上神一心想着如何提高小神君的神力,抱着圆滚滚的蛋四处寻古籍、访遗迹,数年不在清池宫是常有的事。芜浣上神不知是因为孩子弱得太过离谱还是不相信她能活下来,对这颗蛋极为冷淡,甚至不愿和古君上神一齐出去寻访,单独留在了清池宫。

古君上神未免芜浣上神在宫中无聊,便拜托好友天帝闲暇时多拜访清池宫,这一来便又过了数千年之久,待古君上神捧着还未破开的蛋忧心忡忡回到祁连山时,看到的却是荒废已久败落冷清的清池宫,芜浣上神早已不知去向。

而这时,天帝即将大婚的喜讯却传遍了三界九州。

他迎娶之人,正是芜浣上神。

若做下这种事的是其他上仙,怕连在三界立足都难,毕竟夺友之妻,再理直气壮也总是有些失德,奈何天帝是三界主宰,是以众仙虽觉不妥,但却都失了傲骨,不敢吱声。

几位上神的恩怨情仇,并不是他们这些小仙能说是道非的……

是以现在,一众上仙坐于昆仑云台上,心底的忐忑伴着七彩祥云出现在昆仑山顶时达到了顶峰。

古君上神一身青袍,立于天际,比之天帝的威严,多了几分温文尔雅,俊逸飘然。

芜浣上神眼光倒是有些飘忽,不少女仙君看得怔怔,纷纷嘀咕。

心里虽想法各异,但众仙仍是忙不迭地跪拜在地,迎接古君上神之尊。

也迎接着昆仑山上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哪知古君上神竟是理也未理严阵以待的天帝天后,落云后直接走向了司职仙君命格的灵涓上君处,从怀里掏出个蛋巴巴的递上前让其测命格。

古君上神稀罕这颗蛋三界皆知,但没想到如此重大的日子里他盛威直压昆仑山居然也只是为了替这小神君算一算命格,测一测未来吉凶。

这无异于当场打了天帝天后一记响亮的耳光,却偏生还让人发作不得。

芜浣上神脸色一变,当即便要拂袖离去,也亏得天帝善忍,安抚下她才没让这场婚礼落空。

在众仙难以置信的眼神下,抖擞着一副老身骨的灵涓上君担着三位上神的威压,亦是惶恐至极,他好歹也知这颗蛋的来历渊源,不敢推辞,只得颤巍巍的接过古君上神手中的蛋细细钦测。

岂料这一测就是好几个时辰,虽说对仙人而言百年亦不过一瞬,但在那种境况下,这时间就显得相当难熬了。

昆仑山的婚礼就这样诡异的因为一颗蛋僵在了半途,众仙的目光更是死死的放在那颗圆滚滚的蛋上,都希望灵涓上君能聪明点,说几句好话出来,兴许古君上神一欣慰,场面就不至于这么难堪了,毕竟昆仑乃九天福地,谁都不想自上古时传下来的灵山就这么毁在几位上神狗血复杂的纠葛中。

在天帝都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后,灵涓上君才挪开放在那颗金贵蛋上的手,略一迟疑,在众仙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哆哆嗦嗦的说出了一句改变三界命格的话。

“这小神君……恐怕……是上神命格。”

满座皆惊,众仙傻眼……出生了几千年连破壳的力量都没有,比一般的仙童都有所不及,这样的灵力居然会是上神命格?

就算是古君上神威压再大,这灵涓上君也太敢扯了!

当然,没有一位仙君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就连天帝也聪明地选择了装聋作哑。

众仙认为古君上神再有闲气,也应当知道灵涓上君这不过是句客套场面话罢了。上神之尊,何等重要,这话听听还成,真要作数……那是万万不行的。

哪知,长笑声在众仙惊愕之际突然响起,古君上神登上七彩祥云朝东方而去,竟是半点不给灵涓上君再说话的机会。

“有劳众位仙友为证,自此以后,吾儿后池位居上神之位,天地为鉴。”

由始至终,古君上神对坐于高位上的天帝天后连个正眼都没瞧一下。

众仙面面相觑,如此轻巧的一句话便让一个还未出壳的小蛟龙从此位于三界众生之上,位属上神,实乃荒谬。可是偏偏是在这么个场合,说出这句话又是古君上神,谁都无法说出反对之词来。

这么一耽误,古君上神消失无踪,那小神君的上神之位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实下来。

若论后古界来最不可思议之戏闻,非此事莫属。

云海深处,昆仑顶空,一白衣男子端着一方木头缓缓雕刻,俯览众仙犹若蝼蚁,直到听见古君定下那颗蛋的上神位份后,才施施然离开。

由始至终,连同天帝在内的几位上神,都未曾发现曾有这么个人出现过。

自然,此后几万年,三界里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么一句。

那清池宫的小上神后池,当真是走了狗屎运,投了个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