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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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34章 英文版 (24) 2024-02-02 15:3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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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海明威之所以被称为“文学巨匠”,在于他把读者带进一个虚构的艺术世界,让人类能够尽情地认识自己,并在生活中汲取改善人生、陶冶情操的美好愿望和力量。没有文学的世界必定是个野蛮、荒凉的世界,而海明威就以他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和语言表现手法赢得不朽的声誉。

第1章 中文版 (1)

他是一位孤独的老人,每日摇着一只小船,独自在墨西哥湾捕鱼。整整八十四天,他一无所获。头四十天,有个男孩跟他在一起。四十天后,他们一条鱼都没有抓到,男孩的父母把男孩叫了回去,告诉他说,这个老头儿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也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父母安排男孩跟另一条船下海,男孩顺从地去了,结果第一个星期就抓到三条大鱼。男孩看着老人每天摇着空船回来,心里很难受,总是跑下岸,帮他把盘好的钓绳、拖钩、渔叉和卷在桅杆上的帆布往回搬。老人的帆布上缝着几个补丁,用以遮盖破洞,整个卷拢之后,就像一面永远打不了胜仗的败军之旗。

老人枯瘦而憔悴,脖颈后面有几道深深的“沟壑”。两腮有一些褐色斑块,那是热带海洋反射的阳光,照在脸上形成。斑块一直向下蔓延,布满了两颊。他那双长年累月拉网、打鱼的双手,勒出了几道深深的疤痕,疤痕上布满了裂口,没有一块是新落下的,它们就像干涸的沙漠经受过风蚀一样古老。

老人浑身上下都显得十分古朴,唯独那双眼睛,透着年轻的气息,像海水一样蔚蓝,流露出欢快、不服输的神情。

他们把小船泊在沙滩上,径直爬上堤岸,这时,男孩说道:“桑提亚哥,我又可以跟你下海了,我在那条船上挣了点儿钱。”

老人以前教过男孩打鱼,男孩打心眼里敬佩他。

“不行,你现在跟的是一条幸运船,你就待在那里,哪儿也别去。”老人说道。

“可是,你不记得了?有一次,你整整八十七天没抓到一条鱼,结果在后来的三个星期里,咱们天天都能抓到大鱼。”

“当然记得,”老人说,“我也知道,你不是因为对我没信心而离开我。”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还是个孩子,必须听他的。”

“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老人说。

“他没有信心。”

“是啊,可是咱们有信心,对不对?”老人说。

“对,那我可以请你到露台餐馆喝点儿酒吗?喝完咱们带着这些家什回家。”男孩说。

“当然可以啦。两个打鱼的去喝酒喽。”老人说。

他们坐在露台餐馆喝酒,不少渔夫都在拿老人寻开心,老人也不生气。那些年迈的渔夫们看着他,都觉得很悲哀,但是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彬彬有礼地聊洋流,聊自己能把渔线送进大海多深,聊这些日子的好天气,聊他们的所见所闻。当天打鱼得手的渔夫们都已经回家了,他们把枪鱼开膛破肚,平铺在两条厚木板上,四个人分别抬着木板一角,摇摇晃晃地走向鱼仓,在那里等冷藏车把这些鱼运往哈瓦那市场。捕到鲨鱼的人把它们运到海湾对岸的鲨鱼加工厂,用滑车把鲨鱼吊起来,去除肝脏,切掉鱼鳍,剥去鱼皮,再把鱼肉切片准备腌制。

刮东风的时候,一股腥味儿会从鲨鱼加工厂吹过海湾,但是今天的味道有点儿淡,因为东风转成北风了,现在差不多停了。没有熏人的腥臭味儿,坐在露台餐馆,喝着小酒,晒着太阳,甚是惬意。

“桑提亚哥。”男孩叫道。

“嗯?”老人应道,他手里抓着酒杯,沉浸在对陈年往事的追忆中。

“明天我去给你抓些沙丁鱼,怎么样?”

“不用了,你去打棒球吧,我还有力气划船,罗吉里奥也能帮我撒网。”

“我想去。要是不能跟你一起打鱼,替你做点儿别的事也行啊。”

“你请我喝酒了呀,”老人说,“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我第一次跟你出海的时候有多大?”

“五岁,你差点儿送了命。那天我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它跳得太猛了,差点儿把船捣碎,你还记得不?”

“我记得鱼尾巴啪啪地拍着船板。你把我丢到船头一堆湿漉漉的索绳中间,整条船晃个不停,你抡起木棒砰砰地打鱼,像在砍树一样,腥甜的鱼血溅了我一身。”

“你是真记得这回事,还是后来听我说的?”

“从咱们第一次出海起,我什么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人用那双被太阳晒伤的眼睛坚定而慈爱地看着男孩。

“如果你是我儿子,我真想带你出去赌一把,”他说,“可你是你父母的儿子,更何况,你现在又跟着一条交了好运的船。”

“我去给你拿些沙丁鱼吧?我还知道哪儿能搞到四条鱼饵呢。”

“今天我还剩下一些,放在盒子里腌上了。”

“我再去给你弄四条新鲜的吧。”

“那就一条吧。”老人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现在,他的信心更足了,就像微风拂面,让人充满活力。

“两条。”男孩说道。

“两条就两条,”老人同意了,“不是偷的吧?”

“我倒想偷呢,”男孩说,“不过这几条都是我买的。”

“谢谢你啦。”老人说道。他很憨厚,没去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谦和有礼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变了,而且,他知道这并不丢脸,也不会没面子。

“快看这股洋流,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你打算去哪儿?”

“走远点儿,等风转向就回来。我打算天不亮就出门。”

“我要劝船主也到远处撒网,”男孩说,“等你钓到大家伙的时候,我们可以过去搭把手。”

“他不怎么喜欢到远处打鱼。”

“是啊。”男孩说,“可我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觅食的鸟儿,这样我就可以叫他去追海豚。”

“他的眼睛那么不中用啊?”

“他快瞎了。”

“真奇怪,”老人说,“他可从来不捉海龟,那玩意儿才伤眼睛呢。”

“可是你整年都在莫斯基托海岸[① 位于中美洲尼加拉瓜的东部,是临近墨西哥湾的海岸地带。

]①捉海龟,眼睛也好好的啊。”

“我是个怪老头儿。”

“要是捉到一条老大老大的鱼,你的力气还够使吗?”

“我觉得能行。再说了,捉鱼还有很多窍门儿呢。”

“咱们把家什拿回家吧,”男孩说,“我要去拿网捞沙丁鱼。”

他们捡起船上的用具。老人扛着桅杆,男孩抱起一卷编得结结实实的褐色钓索和带把儿的拖钩、渔叉。老人将装鱼饵的箱子和木棒都藏在船尾,每次钩住大鱼,他就拖到船尾,用这根木棒制服它。没人会偷老人的家什,但最好还是把船帆和这捆沉甸甸的绳子带回家,整夜泡在露水里可不好,再说了,虽然老人知道本地人铁定不会偷他的东西,但他觉得,没必要把拖钩、渔叉丢在船上白白诱惑人行窃。

他们一老一小,一路上坡,来到老人的小棚屋前,径直走进敞开的小门。老人把桅杆和裹在一块儿的帆布靠在墙上,男孩把箱子和其他家什挨着船帆放到一边。桅杆差不多跟这间小棚屋一般高。小棚屋是用俗称“海鸟粪”的大王椰子树护芽硬壳搭建的,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泥地上留出一块儿炭火煮饭的地方。“海鸟粪”的纤维很坚韧,小棚屋棕色的墙壁就是把这种叶子捋平后交叠而成的。墙上还挂着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和“科布雷圣母像”,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墙上原本还挂着他妻子的着色照片,后来他取下了,因为整天对着照片让他觉得特别孤独。他把照片放在屋角的架子上,用一件干净的衬衫盖着。

“有什么吃的吗?”男孩问道。

“黄米饭,就着鱼吃。要不要来点儿?”

“不要,我待会儿回家吃。我给你生火吧?”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弄,吃冷饭也行。”

“我用一下渔网,行吗?”

“当然可以。”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渔网,男孩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渔网卖掉的。但是,他们每天都会这么想象一番。没有什么黄米饭,也没有什么鱼,这男孩也知道。

“八十五是个吉利的数字,”老人说,“要是我捞到一条大家伙,挖肠去肚,还剩一千多磅,那你该有多喜欢呀?”

“我先拿渔网去捞沙丁鱼。你坐在门口晒会儿太阳吧!”

“好。我有昨天的报纸,待会儿我要看看棒球新闻。”

男孩不知道昨天的报纸会不会也是虚构的。不过,老人确实从床底下掏出一张报纸。

“佩里克在杂货店里给我的。”他解释说。

“我捞了沙丁鱼就回来。我把你的和我的都放在冰上镇着,明天早上再分。等我回来,你跟我说说棒球比赛的新闻。”

“扬基队[① 纽约市的棒球队,美国职业棒球界的强队。

]①绝对不会输的。”

“可是我担心克利夫兰的印第安人队会打赢。”

“孩子,要对扬基队有信心。想想那个大球星迪马乔吧。”

“我觉得底特律的猛虎队和克利夫兰的印第安人队都很强啊。”

“当心点儿,要不然,你连辛辛那提的红人队和芝加哥的白袜队都要害怕啦。”

“你仔细看着,等我回来告诉我。”

“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去买张尾数是八十五的彩票?明天就是第八十五天了。”

“可以啊,”男孩说,“不过按照你的纪录去买张尾数是八十七的怎么样?”

“这样的事不会出现第二次了。你觉得能找到一张尾数是八十五的吗?”

“我可以去订购一张。”

“薄薄的一张就是两块半呢。咱们跟谁借这笔钱呢?”

“很简单。我随时都能借到两块半。”

“没准儿我也能借到。不过我尽量不借钱。先是借钱,后面就得讨饭啦。”

“小心别受凉,老人家,”男孩说,“别忘了,现在已经九月了。”

“正是大鱼出来活动的月份呢,”老人说,“要是五月,大家个个都是捕鱼能手。”

“我先去捞沙丁鱼。”男孩说。

男孩回来时,看到老人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已经落山。男孩从床上抱来旧军毯,搭在椅背上,盖在老人的肩头。他的肩膀很特别,人虽然老了,肩膀却依然强壮有力,脖子也很结实,老人耷拉着脑袋,脖子上的褶子并不明显。他的衬衫打了很多层补丁,就像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晒得褪了色,颜色深浅不一。老人光着脚,闭着眼睛,脸庞有些僵硬,显得非常苍老。晚风吹过,报纸摊在他的膝上,被他的胳膊压着,没有被吹走。

男孩没有叫醒老人,离开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老人还在睡着。

“醒醒,老人家。”男孩说着,一手搭在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深远的梦里回过神来,看到男孩,咧开嘴笑了。

“你弄到什么好东西了?”他问道。

“晚饭,”男孩说,“咱们吃饭吧。”

“我还不怎么饿呢。”

“来吃点儿吧!你也不能光打鱼不吃饭啊。”

“我以前就是光打鱼不吃饭。”老人说着,坐起身来,把报纸折起来,又将毯子叠好。

“毯子别收了,披在身上吧。”男孩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你空着肚子去打鱼。”

“那你就好好照顾自己,活个大岁数吧。”老人说,“咱们吃什么?”

“黑豆米饭、炸香蕉,还有一些炖菜。”①[① 加勒比海地区居民的主食。

孩子是用双层金属饭盒把饭菜提过来的,口袋里还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副都用餐巾纸包着。

“这是谁给的?”

“马丁,那个饭店老板。”

“那我得谢谢他。”

“我已经谢过他了。”男孩说,“你不用再谢了。”

“我要把一大块鱼肚子给他。”老人说,“他照顾咱们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啊。”

“那除了鱼肚子,我还要给他点儿别的才行,他真是体贴咱们。”

“他还送了两瓶啤酒呢。”

“我就喜欢罐装的。”

“我知道,可这是瓶装的,哈士依啤酒,待会儿,我还要把瓶子送回去。”

“你太好了,”老人说,“咱们该吃饭了吗?”

“我一直在叫你吃呢,”男孩礼貌地对他说,“我要等你准备好了,才打算打开饭盒呢。”

“我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说,“洗洗手就行。”

你要去哪儿洗手呢?男孩心想。村子里的自来水要沿着大路,走过两条街才能到。我得给他往这儿打点儿水,还要拿块肥皂和一条好毛巾。我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我应该给他弄件衬衫和一件过冬的夹克,还得有一双什么鞋,再找条毯子来。

“你带来的炖菜真不错。”老人说。

“跟我说说棒球赛吧。”男孩央求他。

“美国联盟赛,扬基队赢了,跟我说的一样。”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他们今天输了。”男孩告诉他。

“这倒没什么,伟大的迪马乔恢复状态了。”

“他们队里还有别人呢。”

“当然了。但是有他在就不一样了。在布鲁克林和费城那场联盟赛里,我看好布鲁克林。不过,我又想起了狄克·希斯勒,还有他往日在老棒球场打的那些好球。”

“那几个球绝了。我从来没看到谁能击那么远的球。”

“还记得吗?他以前来过露台餐馆呢!”

“我想叫他一块儿去打鱼,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叫你去说,结果你也不好意思。”

“是呀。那回真是大错特错呀。他很有可能会答应的。那咱们这辈子可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