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讲透《资治通鉴》24 9.2
作者: 华杉
16.68万字 0.1万次阅读 0.8万累计人气值
更新至 卷第二百二十 唐纪三十六 2023-11-22 17:30:00
开始阅读 加入书架
手机免费阅读
七猫免费小说app
举报
  • 33
    作品总数
  • 1213.43
    累计字数
  • 作品介绍
  • 作品目录 9章
简介

不可轻易将升职作为奖赏!古代皇帝们的枕边书,今天管理者的工具书!华杉全新力作,资治通鉴突然很好懂! 《资治通鉴》从战国写到五代十国,生动展现了16个朝代1362年历史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和故事,可以说是中国政治和文化遗产的“大数据”和“案例集”。 本书为系列第24册,讲述唐玄宗40年统治时期的历史。公元718年,唐玄宗重用贤臣,励精图治,开创大唐开元盛世。后来,亲小人、远贤臣,崇尚享乐,残杀忠良,引发安史之乱,唐朝由盛转衰…… 张九龄反对唐玄宗把宰相位作为封赏:不可轻易将升职作为奖赏 【历史事件】张守珪破契丹有功,唐玄宗想任他为宰相。张九龄进谏:“名器不可轻易授人。张守珪才破契丹,就任命他为宰相,如果尽灭奚、突厥,又拿什么官职来奖赏?”皇帝听从,改拜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 【华杉讲透】这是一条重要的管理学原则。钱财奖赏是一次性的,而名器奖赏涉及用人,得慎之又慎,不可轻易将升职作为奖赏。 翻开本书,看唐玄宗从英明果断到昏庸怠政,总结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根源!

卷第二百一十二 唐纪二十八

开元六年(718)至开元十三年(725),共8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

开元六年(公元718年)

1 春,正月六日,突厥毗伽可汗来请和;皇帝(唐玄宗)应许。

2 广州吏民为侍中宋璟立遗爱碑。宋璟上言:“臣在广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迹,如今因为臣位高而受宠,引来他们的阿谀奉承;要革除这种歪风,希望就从臣开始,请敕令禁止。”皇帝听从。于是其他州都不敢再立。

3 正月二十六日,敕令禁止粗劣的钱币,重二铢四分以上才能通行。收集民间劣钱,熔化重铸为标准钱币。于是京城市场大乱,买卖断绝。宋璟、苏颋建议:动用太府钱二万缗分置于南北市,以平价购买百姓卖不出去但是可充官用的物品,并允许两京百官预借薪俸钱,以使新钱流布人间;皇帝听从。

4 二月二十三日,将蔚州横野军基地移到山北,屯兵三万,为九姓部落后援;任命拔曳固都督颉质略、同罗都督毗伽末啜、霫都督比言、回纥都督夷健颉利发、仆固都督曳勒歌等,各出骑兵,为前、后、左、右军讨击大使,都受天兵军节度。有所讨伐、追捕时,视情况动员;没有战事,则各归部落营生,仍常加安抚慰问。

5 三月十日,征召嵩山处士卢鸿入见,拜为谏议大夫;卢鸿坚决推辞。

6 天兵军使张嘉贞入朝,有人告发他在军中奢侈、僭越及贪赃受贿;经调查,全都不是事实。皇帝想要让诬告的人反坐(把被诬告人应得的刑罚,反过来加在诬告人身上),张嘉贞上奏说:“今天如果治他的罪,恐怕堵塞言路,让天下之事不能下情上达,希望特赦他。”其人于是得以死刑减一等。皇帝由此认为张嘉贞忠诚,有意交给他重任。

7 有人举荐隐士范知璿有文学才能,并献上他写的文章;宋璟评判说:“看他写的《良宰论》,颇有谄媚、阿谀之意。隐士应当敢于直言,岂能迎合上意?他的文章如果写得好,可以参加选拔考试,不可单独奏报。”

8 夏,四月二十四日,河南参军郑铣、朱阳县丞郭仙舟在意见信箱中投稿献上他们写的诗,皇帝敕令说:“看他的文理,崇尚道家,对于世俗问题,不切实际。应该让他们各从所好。”两人都被罢官,度为道士。

9 五月十八日,任命突骑施都督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担任金方道经略大使。

10 契丹王李失活去世;癸巳(五月无此日),以他的弟弟娑固继承他的官爵。

11 秋,八月,颁布乡饮酒礼于州县,下令每年十二月举行。

【胡三省注】

唐朝乡饮酒礼,在州,则刺史为主人,先召集退休官员中有德之人一起商议安排。贤德的人称为“宾”,次贤德的人称为“介”,再次一等的称为“众宾”,由主人向他们行礼致敬。在县,则县令为主人,乡间六十岁以上老人中有德望者一人为“宾”,次一人为“介”,再次为“三宾”,最后为“众宾”。

12 唐初,州县官薪俸,都由朝廷交给当地富户掌管一笔本金,然后由富户出利息支付官员薪水;利息往往多出本金一倍,很多富户因此破产。秘书少监崔沔上言,请统计州县官员所得薪俸,在百姓正常赋税之外,稍微加征以供给。皇帝听从。

13 冬,十一月一日,皇帝车驾抵达西京长安。

14 戊辰(十一月无此日),吐蕃奉表请和;并请求舅(皇帝)甥(吐蕃国王)亲自签署誓文,并令彼此宰相皆签名于其上。

15 宋璟上奏:“括州员外司马李邕、仪州司马郑勉,都有才略和文采;但是性情不稳重,多有奇思怪想,喜欢辩论是非。如果提升他们,以后必然后悔;如果抛弃他们,又可惜了他们的才干。请分别任用为渝、硖二州刺史。”

又奏报:“大理卿元行冲一向有才干和品行,初用之时,确实符合大家的评价;但是当事之后,颇不称职。请调回原职,为左散骑常侍;以李朝隐替代他任大理卿。陆象先有丰富的行政经验、心胸宽阔,但也不容人为非;请任命为河南尹。”皇帝听从。

开元七年(公元719年)

1 春,二月,俱密王那罗延、康王乌勒伽、安王笃萨波提都上表说大食入侵,乞兵救援。

2 敕令太府及府县出售粟米十万石,以收回民间劣质钱币,送少府销毁。

3 三月二十六日,任命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使、苑内营田使王毛仲代理太仆卿。王毛仲要求严格,明察秋毫,有才干和魄力,万骑兵团的功臣和御马厩官吏都怕他,皇家苑内收入经常超额盈溢。皇帝认为他很有才能,宠信他。王毛仲虽然在外有宅第,但经常居住在御马厩侧内宅;皇帝一时见不到他,就怅然若有所失。宦官杨思勖、高力士对他都很畏惧,尽量躲开他。

4 渤海王大祚荣去世;三月二十七日,命他的儿子武艺袭位。

5 夏,四月二十四日,开府仪同三司、祁公王仁皎(皇后的父亲)薨逝。他的儿子、驸马都尉王守一请求以窦孝谌前例,筑坟高五丈二尺;皇帝批准。宋璟、苏颋坚决反对,认为:“依照法令,一品官员坟高一丈九尺;陪葬皇陵的,也不过高出三丈而已。窦太尉的坟,舆论都不满其高大,当时无人极力陈述他的错误,岂可今日再犯!当年太宗嫁女,嫁妆超过长公主。魏徵进谏,太宗接受他的意见,文德皇后也赏赐他。岂能像韦庶人(韦皇后)那样,加高父亲的坟,号称酆陵,结果加速自己的大祸!以皇后父亲之尊,想要筑高其坟,有什么困难?臣等再三进言,是想要成全皇后的美名而已。何况今日所为,当传之后代,永远效法,能不审慎吗?”皇帝喜悦说:“朕总想端正自身,率先垂范;何况对自己的妻子,怎敢有私心?这种事,一般人自然不方便说话,而你们能固守典礼,以成朕之美,垂法将来,这正是朕所期望的。”赏赐宋璟、苏颋绸缎四百匹。

6 五月一日,日食。皇帝改穿素服,撤去音乐,减少御膳,以待天变。命中书、门下调查监狱中囚犯有没有冤情,赈济饥乏,劝勉农桑。五月三日,宋璟等上奏说:“陛下勤于体恤人民苦难,这诚然是苍生之福。但是,臣听说,日食修养品德,月食检讨刑罚。亲近君子,远离小人,断绝妇女干政,排除谗言邪恶,这是修德。君子耻于言过其行,能以至诚之心推行就可以了,不必一道一道地连着下制书。”

7 六月十一日,吐蕃再次遣使请皇帝亲自签署誓文;皇帝不许,说:“去年誓约已定,如果信不由衷,再宣誓又有什么用?!”

8 秋,闰七月,右补阙卢履冰上言:“按礼制,父亲健在,而母亲去世,为母亲服丧一年;则天皇后改为服齐衰(丧服,次于最重的斩衰。以粗麻布制成)三年。建议恢复旧制。”皇帝交付群臣讨论。左散骑常侍褚无量赞成卢履冰的建议;其他人争论不休,连年不决。八月六日,皇帝敕令:从今天开始,丧服等差,一律依照《丧服传》执行。但是士大夫们仍然议论不息,执行也各从其意。褚无量叹息说:“圣人岂不知道母恩的深厚吗?等差的规定,只是为了表明尊卑贵贱,不与戎狄相同罢了。俗情肤浅,不知圣人之心;一旦紊乱了礼制,谁能再把它改正?”

【柏杨曰】

为父、母所穿的丧服应不同,再一次显示出儒家的等差制度,连父、母都要分别高低:老爹是尊贵的,娘亲则较卑贱。一旦有人主张父、母应该平等,圣人之徒立即大怒。这种违反人性的观念,一直维持不变,并且还振振有词!8世纪时,已经僵化到这种程度,使人感到解脱儒家的束缚,是何等困难;同时也使人发现,在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培养平等观念,是何等重要!

9 九月十九日(原文为甲寅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改封宋王李宪为宁王。皇帝曾经在阁道中见一卫士吃完饭,把剩余食物倒在墙洞里;皇帝怒,要将他乱棍打死,左右没人敢说话。李宪从容进谏说:“陛下从阁道中看见人的过失而要杀他,臣恐怕从此人人不能自安。况且陛下厌恶人把食物抛弃,是因为食物可以养人;如今因为食物而杀人,不是丢失了根本吗?”皇帝大悟,霍然而起,说:“如果不是兄长,朕几乎滥施刑罚!”立即将那卫士释放。这天,皇帝宴饮极欢,解下自己身上的红玉带,以及所乘的马,赐给李宪。

10 冬,十月七日,皇帝前往骊山温泉;十月十九日,还宫。

11 十月二十八日,册拜突骑施苏禄为忠顺可汗。

12 皇帝因为岐山县令王仁琛是自己在藩邸时的故吏,亲笔写一道敕令,要给他五品官职。宋璟上奏说:“陛下对故人旧部,给予一点私人照顾,也要按照条例执行;任官升职,要有一定资历,并不是没有公正公开的渠道。之前,王仁琛因为陛下旧恩,已经获得优待;今天如果再次破格提拔,就显出他跟别人不一样。再加上他是皇后族人,更要注意杜绝舆论非议。请陛下把此事交给吏部检勘。如果他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依规定应该留任;请依照资历从优拟订他的官职。”皇帝听从。

候补官员宋元超在吏部自称侍中宋璟的叔父,希望因此得到优待。宋璟听闻,下公文给吏部说:“宋元超,是我的三堂叔,常住洛阳城,我很少见到他。我既不敢因为他是尊长而隐瞒不言,又不愿以私害公。之前什么也没有说,自然一切按规定办;如今他既然说出来,事情就必须矫正,请取消他的候补资格。”

宁王李宪奏称:“请给候补官员薛嗣先授任一个小官。”事情交到中书省、门下省。宋璟上奏说:“薛嗣先之前两次担任祭庙斋郎,虽然没有什么卓越表现而必须留任,但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固然应该给他一个低级官位。在景龙年中(李显在位),经常有宫中手谕直接任命官员,称为‘斜封官’。自从陛下登基之后,这种事已经杜绝。行一赏赐、任命一个官职,必须是因为他有功绩或才能;并且要通过中书省、门下省走正式程序。至公之道,只有圣人才能推行。薛嗣先虽然是皇家姻亲,但也不能为他抛弃法条。请陛下允许臣等商量,交付吏部处理,不要再出敕令。”皇帝听从。

之前,各地朝集使往往携带财货入京师;等到春天要回去时,大多已经升官。宋璟上奏,一律勒令退还,以革除这项弊端。

13 本年,设置剑南节度使,统领益州、彭州等二十五州。

开元八年(公元720年)

1 春,正月三日,左散骑常侍褚无量去世。正月八日,命右散骑常侍元行冲整理藏书(之前是褚无量负责)。

罢免宋璟相位,任命张嘉贞为中书侍郎

2 侍中宋璟痛恨那些有罪而妄诉不已的人,将他们全部交付御史台治罪。他对中丞李谨度说:“服罪而不再申诉的就释放,继续申诉的就一直羁押。”由此引起很多人怨恨。正巧天旱,有旱神出现。有一天,皇帝看戏,一个演员扮成旱神上台,有人问:“你怎么出来了?”回答说:“奉宰相命令。”又问:“什么原因?”旱神说:“含冤者三百余人,全部被宰相关在监狱里,被压制,所以旱神不得不出来。”皇帝心以为然。

当时宋璟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苏颋建议严禁劣钱;江、淮间劣钱尤其严重,宋璟派监察御史萧隐之为使者,负责收回劣钱。萧隐之严厉、急躁,烦扰地方,当地百姓怨声载道。皇帝于是将萧隐之贬官。正月二十八日,罢免宋璟相位,任命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苏颋为礼部尚书。任命京兆尹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并州长史张嘉贞为中书侍郎,都担任同平章事(实质宰相)。于是钱禁松弛,劣钱再次流行。

3 二月十五日,皇子李敏去世,追立为怀王,谥号“哀”。

4 二月二十九日,皇帝敕令说,论徭役,没有比在军府服役更重的;一旦做了卫士,六十岁才能退役。应该缩短服役年限,让百姓轮流服役。

5 夏,四月二十四日,遣使赐给乌长王、骨咄王、俱位王册命。这三国都在大食国之西(柏杨注:依现代的地理知识,三国均在大食之东),大食想要引诱他们叛唐,三国不从;皇帝褒奖他们。

6 五月九日,重新设置十道按察使。

7 五月十五日,任命源乾曜为侍中,张嘉贞为中书令。

源乾曜上言:“权贵人家的子弟多任京官,让天下人才沉废于外。臣的三个儿子都在京师,请将其中二人调出京师。”皇帝听从,并下制称赞源乾曜大公无私,命文武百官向他学习;于是权贵子弟调出京师的有一百多人。

张嘉贞精明干练,但是刚愎自用。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都是张嘉贞举荐、引进;他也常与他们商议政事。四人也颇为仗势揽权,时人说:“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8 六月,瀍水、穀水涨溢,淹死近二千人。

9 突厥降户仆固都督勺磨及[img align="bottom" alt="" class="rareFont" src="../Images/Figure-0000-0001.jpg" /]跌部落散居在受降城侧;朔方大使王晙说他们暗中勾结突厥、密谋攻陷军城,密奏请诛杀他们。引诱勺磨等到受降城参加宴会,伏兵将其部众全部杀死,河曲一带降户几乎全部被杀光。在大同、横野军附近的拔曳固、同罗等部落听到消息,都十分恐惧。秋,并州长史、天兵节度大使张说率骑兵二十人,持节到他们的部落安抚慰问,晚上就住在他们的帐幕里。副使李宪认为对胡虏不可信任,派人飞驰送信劝阻。张说回信说:“我的肉不是黄羊肉,不怕人来吃;我的血不是野马血,不怕人来刺。士在危难的时候把生命献给国家,这正是我效死的时候。”拔曳固、同罗由此安定下来。

10 冬,十月二日,皇帝行幸长春宫;十月三日,在下邽打猎。

11 皇帝禁止诸王与群臣结交。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与岐王李范游宴,还讨论谶纬之类的预言;十月九日,将裴虚己流放新州(广东新兴县),并强迫他与公主离婚(裴虚己的妻子是皇帝的妹妹)。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数次与李范饮酒赋诗;贬刘庭琦为雅州(四川雅安)司户,张谔为山茌(在山东省济南市西南)县丞。但是皇帝待李范如故,对左右说:“我们兄弟之间自然没有猜疑,只是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强相托附而已。我终究不会以此责备兄弟。”皇帝曾经生病,薛王李业的妃子的弟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下谈论皇帝病情吉凶;事情被察觉,韦宾被乱棍打死,贬皇甫恂为锦州刺史。李业与王妃惶惧待罪;皇帝走下台阶,拉着李业的手说:“我如果有心猜疑兄弟,让天地神灵降灾祸给我!”即刻与他宴饮;并慰谕王妃,令她恢复原位。

12 十一月七日,皇帝返回京师。

13 十一月二十三日,突厥入寇甘州、凉州等州,击败河西节度使杨敬述,劫掠契苾部落而去。

之前,朔方大总管王晙奏请西征拔悉密部,东征奚、契丹,约期在今秋掩袭毗伽牙帐于稽落水;毗伽听闻,大惧。暾欲谷说:“不足为惧。拔悉密在北庭,与奚、契丹相去绝远,无法呼应;朔方兵算计下来,也无法抵达我们这里。就算他能来,等他兵快到的时候,我们将牙帐向北迁徙三天路程,唐兵粮食吃尽,自己就回去了。况且拔悉密轻率好利,得到王晙之约,必然喜出望外而先期抵达。而王晙与张嘉贞谁也不服谁,王晙奏请的事,张嘉贞多不会响应;得不到朝廷批准,王晙必不敢出兵。王晙兵不出,拔悉密孤军独至,击取他就很容易了。”

既而拔悉密果然发兵逼近突厥牙帐,而朔方及奚、契丹兵都没有来;拔悉密惧怕,引退。毗伽想要出击,暾欲谷说:“这些人离家千里,必定死战;不可攻击。不如派兵跟在后面。”一路跟踪到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从小道先包围北庭,然后纵兵攻击拔悉密,大破之。拔悉密部众溃走,逃奔北庭,不得入城,全部被突厥俘虏。

暾欲谷班师,出了赤亭,抢掠凉州羊马。杨敬述派裨将卢公利、判官元澄率军邀击。暾欲谷对他的部众说:“我军乘胜而来;杨敬述出兵,必定击破他。”卢公利等到了删丹,与暾欲谷遭遇;唐兵大败,卢公利、元澄脱身逃走。毗伽由此势力大振,兼并了默啜全部部众。

14 契丹牙官可突干骁勇,深得众心;李娑固对他猜疑、畏惧,想要除掉他。本年,可突干举兵攻击李娑固;李娑固战败,逃奔营州。营州都督许钦澹派安东都护薛泰率骁勇五百人与奚王李大酺,拥护李娑固,讨伐可突干;结果战败,李娑固、李大酺都为可突干所杀,薛泰被生擒,营州震恐。许钦澹移军撤入渝关。可突干立李娑固的堂弟郁干为主,遣使请罪。皇帝赦免可突干之罪,任命郁干为松漠都督,任命李大酺的弟弟鲁苏为饶乐都督。

开元九年(公元721年)

1 春,正月,皇帝下诏,削夺杨敬述官爵,以平民身份检校凉州都督,仍兼任节度使等职。

2 正月九日,改蒲州为河中府,定为中都;并设置官僚,比照京兆府(西京长安)、河南府(东都洛阳)。

3 正月十九日,皇帝前往骊山温泉;正月二十八日,还宫。

4 监察御史宇文融上言:“天下户口有的逃亡,有的迁移,虚假不实的太多;请加以检查。”宇文融,是宇文弼的玄孙;源乾曜一向喜爱他的才华,赞成这项建议。二月八日,敕令有司商议招集流亡迁移、调查虚假户口的办法,然后汇报上来。

突厥毗伽遣使求和被拒

5 二月九日,突厥毗伽再次遣使求和。皇帝赐书,晓谕他说:“以前大唐与突厥和亲,华、夷安逸,甲兵休息;大唐买突厥羊马,突厥接受大唐布匹绸缎,彼此照顾。而近数十年以来,不再跟以前一样。正因为默啜无信,嘴上讲和,心中叛变,数次出兵,寇掠边境;天怨人怒,终于受到诛杀。吉凶应验,都是可汗亲眼所见。如今你却重蹈他的覆辙,掩袭甘州、凉州,接着又派使者来请求和好。大唐如同上天覆盖万物,如同大海包容众生;既然你来求情,朕也不再追究你以前的过错。可汗如果真有诚心,则共保和平幸福;如果不然,也不必劳烦使者空来空往。如果再侵我边境,我们也有准备。可汗自己深思吧!”

6 二月十日,皇帝下制:“州县逃亡户口,允许一百天内自首;或者就在现居地落户,或者回归原籍,都按自己意愿。如果过期不自首,即刻加以搜查逮捕,流放边州;公私敢包庇者,判罪。”以宇文融为负责人,清查逃移户口及没有登记在册的田地,查获很多造假案件。擢升宇文融为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宇文融上奏建议设置劝农判官十人,都摄理御史,分别前往全国各地。凡是新入籍的户口,免六年捐税。可是劝农判官们因攀比而严苛,州县官员又层层加码,百姓深以为苦。阳翟县尉皇甫憬上疏陈述实情;皇帝正信任宇文融,贬皇甫憬为盈川县尉。州县官员见风使舵,见查到造假的越多越好,于是虚报数目;本来是原住户的,也报为逃亡户。最终一共查出八十余万户,隐瞒未登记的田地数目也相当。

【华杉讲透】

这就是管理上的“KPI现象”。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即关键绩效指标。你为自己的政策目标定一个绩效指标,下面的官员就会按这个指标来工作。你说隐瞒的虚假户口很多,查出来越多功劳越大——他们就使劲儿地查。再加一条政策,新入籍的户口免六年捐税,这就有了利益,干脆把原住户都“查”成虚假的,重新登记——既有政绩,又能免税。最后报上去,查出八十多万户!果然成效显著,皇帝满意,所有人都升官发财,皆大欢喜。

7 兰池州胡人康待宾引诱诸降户一起造反;夏,四月,攻陷六胡州(高宗年间,在宁夏境内为投降的胡人设置鲁州、丽州、含州、塞州、依州、契州,以汉人为刺史,称为“六胡州”),有部众七万,进逼夏州。朝廷命朔方大总管王晙、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共同讨伐。

8 四月二十二日,皇帝敕令:“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刺史、四府上佐,各举荐县令一人;根据他担任县长的考绩,对推荐人进行赏罚。”

9 任命太仆卿王毛仲为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让他与王晙及天兵军节度大使张说共同讨伐康待宾。

10 六月三日,撤销中都,恢复为蒲州。

蒲州刺史陆象先施政崇尚宽大简约;吏民有罪,多训诫后释放。州录事对陆象先说:“明公不施刑罚,何以示威?”陆象先说:“人同此心,这些人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如果一定要拿棍棒棰挞以示威,那就从你开始!”录事羞惭而退。陆象先曾经对人说:“天下本无事,都是庸人自扰而已。如果从源头上就清静,何愁不能治理?”

【华杉讲透】

凡事要始终服务于最终目的

凡事要始终服务于最终目的。州录事说:不施刑罚就无以立威。但立威不是最终目的,清静无事才是目的。陆象先说“天下本无事,但庸人扰之耳”,因为庸人总是满脑子想象“问题”、制造“问题”,要解决“问题”,而且是下重手解决——于是,他们解决问题的举措,往往会制造出更多、更大、更严重的问题。

与问题共存,带着问题前进,让问题自生自灭,才是清静无为之道。

11 秋,七月四日,王晙大破康待宾,将他生擒,杀死叛胡一万五千人。七月十六日,集合四夷酋长,腰斩康待宾于西市。

之前,叛胡暗中与党项通谋,攻打银城、连谷,占据其粮仓;张说率步骑兵一万人出合河关掩击,大破之。追击到骆驼堰,党项竟转换阵营,与胡人交战;胡众崩溃,向西逃入铁建山。张说安抚党项,让他们安居乐业。讨击使阿史那献认为党项反复无常,请一并诛杀;张说说:“王者之师,当伐叛柔服;岂可杀已降之人?!”于是奏请设置麟州,以镇抚党项余众。

12 九月一日,日食。

13 康待宾造反时,皇帝下诏命郭知运与王晙会师讨伐;王晙上言,朔方兵自有余力,请敕令郭知运还本军。朝廷还未回复,郭知运已经抵达,由此与王晙不和。王晙所招降的,郭知运又纵兵攻击;胡人以为王晙出卖自己,于是再次叛变。皇帝认为王晙不能平定群胡,九月二日,贬王晙为梓州刺史。

梁文献公姚崇薨逝,遗令子孙切勿写经造像

14 九月三日,梁文献公姚崇薨逝,遗令子孙们说:“佛以清净慈悲为本,而愚者写经造像,冀以求福。当年北周、北齐分据天下,北周摧毁经像而修缮甲兵,北齐则崇拜塔庙而废弛刑政;一朝合战,齐灭周兴。近年诸武、诸韦,造寺度人,不可胜纪,却救不了他们被灭族的命运。你们不要效仿那些终身不悟的儿女,为我追求冥福。道士见僧人获利,也效仿他们的作为。不管佛教还是道教的法式,都绝对不可以请到我们家来。子子孙孙,永远遵守!”

15 九月十九日,任命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16 冬,十月,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郭知运去世。郭知运与同县人、右卫副率王君?,都以骁勇、善骑射而著名西陲,为敌虏所忌惮,时人称为“王郭”。王君?于是从郭知运部下擢升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兼任凉州都督。

17 十一月十三日,国子祭酒元行冲上《群书四录》,一共四万八千一百六十九卷。

18 十一月二十七日,赦天下。

19 十二月十三日,皇帝前往骊山温泉;十二月二十日,还宫。

20 本年,诸王为都督、刺史者,全部召还京师。

21 新建蒲津桥,熔铁为牛形来系缆绳。

22 安州别驾刘子玄去世。刘子玄就是刘知几,避讳皇帝的名字(“几”和李隆基的“基”谐音),以字行世。

著作郎吴兢撰写《则天实录》,记述宋璟激将张说,让他挺身证明魏元忠无辜的事(事见公元703年记载)。张说修史,见到这一段,知道是吴兢所为,故意说:“刘子玄一点也不看情面。”吴兢起身回答说:“这是我写的,草稿都还在,不可使明公冤枉死者。”同僚都大惊失色。其后张说私下请吴兢修改几个字,吴兢始终不同意,说:“如果接受您的要求,那这史书就不是直笔,何以取信于后人?!”

23 太史上言,《麟德历》错误越来越严重,日食屡次预测都不准。皇帝命和尚一行重造新历,率府兵曹梁令瓒制造黄道游仪以测候七政(太阳、月亮、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

24 设置朔方节度使,统领单于都护府,夏州、盐州等六州,定远、丰安二军,以及三座受降城。

开元十年(公元722年)

1 春,正月十五日,皇帝行幸东都;以刑部尚书王志愔为西京留守。

2 正月二十一日,命有司收公廨钱,以税钱支付百官薪俸。

【胡三省注】

武德元年(公元618年),高祖李渊下制,京司及州县官各给公廨田,捐税用于官府开支。又有公廨园、公廨地,税收作为百官薪俸。

3 正月二十三日,收回职田。每亩平均改发粟米二斗。

【胡三省注】

唐朝文武官员有职分田,一品十二顷,二品十顷,三品九顷,四品七顷,五品六顷,六品四顷,七品三顷五十亩,八品二顷五十亩,九品二顷,都在京师一百里之内给地。诸州都督、都护、亲王府官,二品十二顷,三品十顷,四品八顷,五品七顷,六品五顷,七品四顷,八品三顷,九品二顷五十亩。镇、戍、关、津、狱、渎官,五品五顷,六品三顷五十亩,七品三顷,八品二顷,九品一顷五十亩。贞观十一年,以职田侵渔百姓,下诏发给逃还贫户;根据职田多少,每亩给粟米二斗,称为“地租”。不久,又因为连年水灾、旱灾而取消。

4 二月七日,皇帝抵达东都。

5 夏,四月二十九日,任命张说兼知朔方军节度使。

6 五月,伊水、汝水满溢,淹没数千家。

7 闰五月二日,张说前往朔方巡边。

8 闰五月十九日,以余姚县主女慕容氏为燕郡公主,嫁给契丹王郁干为妻。

9 六月十八日,黄河在博州决口;命按察使萧嵩等治理。萧嵩,是梁明帝的孙子。

10 六月三十日,皇帝下制,增太庙为九室,中宗牌位迁回太庙。

11 秋,八月四日,武疆县令裴景仙,贪赃绸缎五千匹;事情败露,逃亡。皇帝怒,命集合众官,将其当众斩首。大理卿李朝隐上奏说,裴景仙的赃物都是乞取来的,罪不至死。又,其曾祖父裴寂是开国功臣,有建义大功,载初年中(武则天当政时期)以无罪破家(裴寂的孙子裴承先被武则天诛杀),唯独裴景仙活下来,继承裴寂香火;应该免他一死,流放边远荒域。奏书大略说:“对于贤良,当宽恕十代,记住他们的功劳;如果让这一门绝祀,人情上实在可哀。”皇帝制令乱棍打死。李朝隐又上奏说:“生杀之柄,固然由人主专掌;但法律条文有轻重,臣下应当把握。现在如果乞取得罪,就处以斩刑;以后如果有情节更严重的,又怎么判决?为国家爱惜法律,就要遵守律文;并不是我要去迁就谁,故意扭曲去救裴景仙的命。”又说:“如果裴寂的功勋都被抛弃,裴景仙这样的都要罪加一等,那么以叔向之贤,又何足称道;若敖祖先的鬼魂,也只能挨饿!”皇帝于是批准。杖打裴景仙一百棍,流放岭南环境恶劣的地区。

【华杉讲透】

“叔向之贤,何足称者”:叔向是春秋时晋国大臣;弟弟有罪,按说叔向应当连坐处死。祁奚为他辩护说:“夫谋而鲜过,惠训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犹将十世宥之,以劝能者。”李朝隐引用叔向案例,就是要用这“宽恕十代”的典故。

“若敖之鬼,不其馁也”:出自《左传》,指春秋时楚国若敖氏,因为绝祀,祖先没有祭祀,鬼魂都要挨饿了。

12 安南贼帅梅叔焉等攻围州县,皇帝派骠骑将军兼内侍杨思勖征讨。杨思勖招募群蛮子弟,得兵十余万,袭击;大破之,斩梅叔焉,积尸堆成京观(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然后班师。

13 当初,皇帝诛灭韦氏时,王皇后颇有参预密谋;即位数年之后,色衰爱弛。武惠妃有宠,阴怀倾夺之志。皇后心中不平,经常对皇帝有不逊之语。皇帝更加不悦,与秘书监姜皎密谋以皇后无子为由废黜她;姜皎泄露了与皇帝的谈话。嗣滕王李峤是皇后的妹夫,上奏。皇帝怒;张嘉贞迎合皇帝旨意,构成姜皎罪名,说:“姜皎妄谈吉凶善恶。”九月六日(原文为八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杖打姜皎六十棍,流放钦州;贬姜皎的弟弟、吏部侍郎姜晦为春州司马;亲党连坐流放、处死者数人。姜皎死在流放路上。

九月七日,皇帝敕令:“宗室、外戚、驸马,不是骨肉至亲,不得互相往来;占卜看相之人,都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14 九月十一日夜,左领军兵曹参军权楚璧与其党羽李齐损等作乱,立权楚璧哥哥的儿子权梁山为帝,称“光帝”,诈称襄王李重茂之子;拥左屯营兵数百人进入宫城,搜捕留守王志愔,没有找到。到了天明时分,屯营兵自己崩溃,斩权楚璧等,将首级送到东都。王志愔惊怖而死。权楚璧,是权怀恩的侄儿;李齐损,是李迥秀的儿子。

九月十四日,派河南尹王怡进入京师,调查、宣慰。

15 九月十五日,吐蕃兵包围小勃律王没谨忙;没谨忙求救于北庭节度使张嵩,说:“勃律是大唐西方门户;勃律灭亡,则西域皆为吐蕃所有。”张嵩于是派疏勒副使张思礼率蕃、汉步骑兵四千人前往救援,昼夜倍道兼行,与没谨忙合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人。自此吐蕃多年不敢犯边。

16 王怡调查、审理权楚璧案,牵连、逮捕很多人,拖延很久不能结案;皇帝于是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宋璟到任,只诛杀同谋数人,其余全部上奏赦免。

【华杉讲透】

权楚璧起兵造反,说起来是大案,实际上是小事,属于“皇帝梦精神病发作”。历朝历代都有很多这样的人,明明铁桶江山,天下太平,但是他发了痴就认为自己有机会当皇帝,而且真敢动手。这种精神病可能是中国特有的,因为中国皇帝的血统,没有万世一统的神圣性;历史告诉人们的就是,任何出身的人,理论上都可以当皇帝。项羽看见秦始皇的车队,会说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言;陈胜在戍边途中,就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天问;在中国,连一只猴子,他都要号称“齐天大圣”。所以,儒家思想虽然强调秩序,但是秩序里的角色,却可以替换。这种文化里的“不本分”,导致稍微有一点缝隙,就有人认为机会来了,要“逐鹿于天下”。所以,当皇帝的人也一天不得安生!前面李隆基下令皇亲国戚不得互相往来、占卜看相的人不得出入文武百官之家,也是这个道理。

王怡不敢结案,因为京城兵变,攻入宫城,而且变兵连自己的皇帝都拥立出来了——这是天大的案子!不知道该抓多少人,就通通抓了;但又审不出什么名堂,就这么结案,好像太轻率了。宋璟则敢于担当,知道这就是某个人的一次精神病发作,杀几个同谋就结束了。

裁减沿边戍兵还乡务农,兵农之分从此开始

17 康待宾余党康愿子造反,自称可汗;张说发兵追讨,将他生擒,其党羽全部平定。朝廷将河曲六州残余胡人五万余口迁徙到许州、汝州、唐州、邓州、仙州、豫州等州,河南、朔方千里之地成为无人区。

之前,沿边戍兵常年保持六十余万;张说认为此时外无强寇,上奏建议裁减二十余万人,让他们还乡务农。皇帝表示怀疑,张说说:“臣久在疆场,知道具体情况;将帅们要这么多兵,一是为了保卫自己,二是役使他们为自己的私人事务营利。如果御敌制胜,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兵;兵太多了,妨碍农务。陛下如果怀疑,臣请以满门百口性命担保。”皇帝于是听从。

当初,诸卫府兵,从成年开始从军,到六十岁才能免除服役;家里又不免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徭役——长期下来,服役的人越来越贫穷、体弱,于是纷纷逃亡,百姓深受其苦。张说建议:请招募壮士充宿卫,免除他们家人的各种徭役;制定优待条例,那些逃亡的人必定争相出来应募。皇帝听从。十天半月时间,得精兵十三万;分别隶属诸卫府,轮流调派京师服役。兵、农之分,从此开始。

【胡三省注】

史言唐养兵之弊始于张说。

【柏杨曰】

《新唐书·兵志》上说:“唐王朝统治全国两百余年,兵役制度大体上有三变:最初国力鼎盛时,有府兵;府兵废后有彍骑;彍骑又废,而地方性武装兴起。”有些人责备说,张说废除征兵,改为募兵,是一种罪行。事实上,唐王朝时期的征兵制度,到了张说时,已完全破坏;如果不改作募兵,全国就陷入无兵之境,因为青年全部逃亡,无兵可征。

唐王朝征兵,是北周帝国草原兵制的一种农、兵合一,农闲时实施军事训练,战争时集合出征。出征时不但饮食、铠甲要自备,连武器也要自备。在一个简陋的社会结构中,还可以适应;一旦战争频繁,长期缠斗,便难以负荷。到了后来,贪污盛行,边防军将领不得不向中央主管官员行贿。他的财源之一,就来自可怜的士卒。将领们用威迫、利诱手段,要士卒把钱财存放总部保管,然后把他们活生生凌虐致死(娘亲给孩子的一块平安玉,就足以使孩子死在长官之手)。其中多少悲惨故事,催人泪下!士卒要想不死,只有逃亡。张说改为募兵,不但使国家兵源恢复,同时也挽救了多少青年战士的性命!

18 冬,十月十五日,恢复以乾元殿为明堂。

19 十月十六日,皇帝前往寿安兴泰宫,在上宜川打猎;十月二十二日,还宫。

20 皇帝想要在北部边境展示军威;十月二十九日,任命秦州都督张守洁等人为诸卫将军。

21 十一月二十八日,皇帝下令宰相实封三百户,可实际享用其租赋。

22 前广州都督裴伷先下狱,皇帝与宰相商议如何判决。张嘉贞建议杖打,张说说:“臣听说刑不上大夫,因为他们是君王近臣,以此可以培养他们的廉耻之心。所以说士可杀不可辱。臣之前在北部边境巡察时,听闻杖打姜皎于朝堂。姜皎官居三品,也有微功,有罪应死则死,应流放则流放,为何轻加棍棒之辱,把他当一个皂隶对待?姜皎的事已经过去,不可挽回;裴伷先的罪状,依法应当流放,岂可重蹈之前的错误?”皇帝深以为然。张嘉贞不悦,退下来对张说说:“就事论事,你端出那么深的道理做什么?”张说说:“宰相的位置,运气来了就坐上去。如果国家大臣都可以笞辱,恐怕以后会落到我们身上。我这话不是为了裴伷先,而是为了天下士人君子。”张嘉贞无以回应。

【华杉讲透】

领导者要给下属面子

张嘉贞埋怨张说端出那么深的道理做什么,那是他真不懂。张说讲的道理,正是最深刻的“君主论”。专制的发展方向,就是剥夺所有人的人格,把上层人士也降到和底层民众一样“平等”的地位;除了君主,全国没有一个人是“体面人”。所以,张说说,我既然有运气坐上宰相这个位置,我就要把这事拦住,不受棍棒伺候,这已经是体面人最后的体面了。当廷棒打士大夫这事,在唐朝是难以被接受的,宋朝更不可想象;但是到了明朝,就成为家常便饭了。

23 十二月三日,以十姓可汗阿史那怀道的女儿为交河公主,嫁给突骑施可汗苏禄。

24 皇帝将要去晋阳,先回长安。张说对皇帝说:“汾阴丘陵上有汉家后土祠,很久没有祭祀了;陛下最好趁这次巡幸加以整修,为农民祈祷丰收。”皇帝听从。

25 皇帝的女儿永穆公主将要下嫁,敕令嫁妆按当年太平公主的规格。和尚一行进谏说:“武后唯有太平一个女儿,所以资送特厚,最终以骄奢而败。为什么要效法她?”皇帝于是停止。

开元十一年(公元723年)

1 春,正月三日,皇帝车驾自东都北巡;正月十四日,抵达潞州,免除该州赋税五年;正月二十五日,抵达并州,设置北都,以并州为太原府,刺史为尹;二月十二日,回到晋州。

【华杉讲透】

李隆基给潞州免除赋税五年,是因为他在做亲王时曾担任潞州别驾。把免税当成特权和奖励,那么,纳税就不是光荣,不纳税才是荣耀——这是非常不好的文化。

2 张说与张嘉贞不和;正巧张嘉贞的弟弟、金吾将军张嘉祐贪赃事发,张说劝张嘉贞改穿素色平民衣服,在宫外待罪,等待处分。二月十三日,贬张嘉贞为幽州刺史。

3 二月十六日,在汾阴祭祀后土。二月十九日,贬平遥县令王同庆为赣县县尉,罪名是广为储积物资、烦扰百姓。

4 二月二十七日,任命张说兼中书令。

5 三月三日(原文为二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撤销天兵、大武等军编制,以大同军为太原以北节度使,管辖太原府(并州)、辽州、石州、岚州、汾州、代州、忻州、朔州、蔚州、云州十州。

6 三月五日,皇帝车驾抵达京师。

7 夏,四月三十日,以吏部尚书王晙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8 五月二十五日,任命王晙兼朔方军节度大使,巡视河西、陇右、河东、河北诸军。

9 皇帝设置丽正书院,聚集文学之士。包括秘书监徐坚,太常博士、会稽人贺知章,监察御史、鼓城人赵冬曦,等等,或校勘书籍,或侍奉讲读;以张说为修书使,负责院务;有司供给优厚。中书舍人、洛阳人陆坚认为,此事无益于国家,白白浪费,想要上奏建议撤销。张说说:“自古帝王于国家无事之时,无不广修宫室,纵情声色。唯独当今天子,礼聘儒者,弘扬典籍,益处很大,而损害甚微。陆先生的话,怎么这样没见识?!”皇帝听闻,器重张说,而轻视陆坚。

【华杉讲透】

陆坚的话,并非没有见识,读书如果不是为了明理治国,而是沉迷于舞文弄墨,那也是一种玩物丧志。

10 秋,八月十日,皇帝敕令:“之前下令检查逃亡户口,是考虑到可能对民间造成烦扰。如今天下大同,应该让人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令所在的州县帮扶他们,让他们能安居乐业。”

11 八月十五日,尊宣皇帝(李渊的高祖父李熙)庙号献祖,光皇帝(李渊的曾祖父李天锡)庙号懿祖,把牌位迎进太庙九室。

12 之前,吐谷浑畏惧吐蕃强大,归附吐蕃数年;九月十日,率众到沙州降唐。河西节度使张敬忠抚慰、接纳他们。

13 冬,十月五日,皇帝前往骊山,建造温泉宫;十月二十二日,还宫。

14 十一月,礼仪使张说等上奏,以高祖(李渊)配祀昊天上帝,撤销三祖(李渊、李世民、李治)并配之礼。十一月十六日,皇帝在南郊祭天,赦天下。

15 十一月二十六日,命尚书左丞萧嵩与京兆、蒲州、同州、岐州、华州长官选拔府兵及白丁十二万人,称为“长从宿卫”,一年两次轮流入京宿卫,州县不得派给他们其他杂役。

16 十二月三日,皇帝前往凤泉汤温泉;十二月十七日,还宫。

17 十二月二十九日,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王晙被控结党营私、引用疏远亲族为官,贬为蕲州刺史。

18 本年,张说上奏,建议“政事堂”改称“中书门下”,列五房于其后,分掌政务。

【胡三省注】

旧制,宰相常于门下省议事,称为政事堂。永淳元年(公元682年),裴炎以中书令身份兼任宰相,于是把政事堂移到中书省。现在将政事堂改称中书门下,印章也改为“中书门下之印”。五房,是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

19 当初,监察御史、濮阳人杜暹因调查案件前往突骑施;突骑施馈赠他金子,杜暹坚决推辞。左右说:“你寄身于异域,这样太不领情,不太好。”于是他接受了,将金子埋在帐幕下;出境之后,再送给突骑施人一份公文,令他们挖取。突骑施人大惊,渡过沙漠追赶,没有追上。后来,安西都护出缺,有人举荐杜暹出任,人们都佩服他的清廉、谨慎。当时杜暹任给事中,因母亲去世,在家守丧。

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

1 春,三月五日,起复杜暹为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等职。

2 神龙初年(公元705年),追复泽王李上金(李上金死事,参见公元690年记载)官爵;访求得他的庶子李义珣于岭南,继承他的封爵。许王李素节的儿子李瓘,想要得到他的爵邑,与弟弟李璆密谋,指使人告发李义珣不是李上金的儿子,妄图假冒袭封;于是李义珣再次被流放岭南,以李璆继承李上金为嗣泽王。至此,玉真公主上表证明李义珣确实是李上金的儿子,为李瓘兄弟所陷害。夏,四月十一日,复立李义珣为嗣泽王,削夺李璆爵位,贬李瓘为鄂州别驾。四月十三日,敕令宗室子弟过继到别人家为嗣王的,一律解除爵位,回归本宗。

3 四月二十三日,命太史监南宫说等于黄河南北平地观测日影及北极星;分别在各地立起八尺高的石柱,夏至日同时观测。阳城日影长一尺四寸八分弱,夜里观测到北极星高出地面三十四度十分度之四;浚仪岳台日影长一尺五寸略强,北极星高三十四度八分;南至朗州日影长七寸七分,北极星高二十九度半;北至蔚州,日影长二尺二寸九分,北极星高四十度。南北相距三千六百八十八里九十步,日影差一尺五寸二分,北极星差十度半。又南至交州,日影在石柱以南三寸三分。八月,从海中向南望,老人星下,众星粲然,都是自古以来还没有命名的;大抵距南极星二十度以上的,都可以望见。

4 五月二十九日,撤销诸道按察使。

5 六月五日,下制,允许逃户自首;开辟所在之处的闲田,按实际情况收税;不得调服兵役,田租、劳役代金全部免除。仍以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宇文融为劝农使,巡行州县,与吏民议定税赋及劳役标准。

6 皇帝因为山东旱灾,命选台阁名臣以补刺史;壬午(六月无此日),以黄门侍郎王丘,中书侍郎、长安崔沔,礼部侍郎、知制诰韩休等五人出为刺史。王丘,是王同皎的堂侄;韩休,是韩大敏的孙子。

当初,张说引荐崔沔为中书侍郎,按惯例,接受诏书和发布诏书,都由宰相负责,侍郎只是陪坐。崔沔说:“设官分职,上下互动,各申所见,事情才能没有错失。中书侍郎,是中书令的副手,岂能拱手沉默?!”由此遇事多有不同意见。张说不悦,借这次机会把崔沔外放出京。

7 秋,七月,突厥可汗派他的臣下哥解颉利发来求婚。

8 奚州蛮覃行璋造反。皇帝任命监门卫大将军杨思勖为黔中道招讨使,将兵攻击。

七月六日,杨思勖生擒覃行璋,斩首三万级而归。加授杨思勖为辅国大将军,俸禄、卫队都依照级别配置。赦免覃行璋,任命其为洵水府别驾。

王皇后被贬为庶人,不久后去世

9 姜皎既被治罪(事见公元722年记载),王皇后越发忧惧不安。但是她待下人有恩,所以没有人利用机会说坏话陷害她。皇帝犹豫不决,拖了几年。皇后的哥哥、太子少保王守一,因为皇后无子,指使僧人明悟为皇后祭祀南北斗星,又剖开霹雳木(被雷击过的树木),写上“天”“地”及皇帝名字,再合在一起,让皇后佩戴,祝辞说:“戴上这个,就能生儿子,跟则天皇后一样。”事情败露,七月二十二日,废王皇后为庶人,移居别室安置;贬王守一为潭州别驾,中途又将他赐死。户部尚书张嘉贞被控与王守一交通往来,贬为台州刺史。

10 八月九日,突厥哥解颉利发回国;因为突厥可汗派的使者级别太低,礼数不备,皇帝不许他的求婚。

11 八月十二日,任命宇文融为御史中丞。

宇文融乘坐驿马车周游天下,事情无论大小,诸州先呈报宇文融,然后申报给中书;中枢各省官署也是先等待宇文融裁决,然后再处分。当时皇帝正计划大规模开疆拓土,对付四夷,急于用度;州县官员畏惧宇文融,多虚报数目,一共查出流亡户口八十余万,没有登记交税的耕田也相当。到了岁终,增收缗钱数百万,全部纳入皇宫;由此宇文融得到皇帝宠信。议论的官员,大多说宇文融烦忧地方,不利于百姓;皇帝令百官集合于尚书省讨论。公卿以下,畏惧宇文融得到的恩宠和权势,都不敢有异言;唯独户部侍郎杨玚抗议,认为:“清查逃亡户口,对他们免税,不利于本地居民。征收田籍未录的田税,让百姓困弊,得不偿失。”不久,杨玚被外放为华州刺史。

【华杉讲透】

政策执行最怕弄虚作假

杨玚这两条反对意见,其实都不成立。清查逃亡户口,登记后免税六年,是因为他们之前本来就不纳税,之所以免税六年,是鼓励他们自首。征收田籍未录的田税,更是理所应当。是田就应该纳税,那田没有登记在田籍上,就要登记纳税,不存在让百姓困弊。真正的问题是造假虚报,把原住居民也报成流亡户,对清查出来的耕田数目也虚报,以增大宇文融的“政绩”——数目是假的,田税却必须交上来,这才让百姓困弊。

12 八月十五日,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

13 冬,十月十一日,谢[img align="bottom" alt="" class="rareFont" src="../Images/Figure-0000-0002.jpg" /]王特勒遣使入奏,称:“去年五月,金城公主派使者到箇失密国,说她要前往投奔。箇失密王从臣国王借兵,共同拒抗吐蕃。国王派我入京请示如何举措。”皇帝相信他说的话,赏赐绸缎,遣送他回去。

14 废后王氏去世,后宫的人们对她思慕不已,皇帝也感到后悔。

15 十一月十四日,皇帝前往东都;十一月二十二日,抵达。

16 十一月二十五日,司徒申王李撝薨逝,追赠谥号为惠庄太子。

17 群臣屡次上表请封禅;闰十二月十二日,下制以明年十一月十日有事于泰山。当时张说首建封禅之议;而源乾曜不愿意,由此与张说不和。

18 本年,契丹王李郁干去世,弟弟吐干袭位。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

1 春,二月六日,以御史中丞宇文融兼户部侍郎。下制,以所得逃亡户所缴纳田赋捐税,拨给所在州县常平仓作为储备;又命使司(劝农使驻当地代表)与州县商议设立劝农社,让民间贫户和富户相互协助,按时耕耘。

2 二月二十一日,改“长从宿卫”名称为“彍骑”,分别隶属十二卫,总共十二万人,分作六班。

3 皇帝亲自选拔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大理卿源光裕、尚书左丞杨承令、兵部侍郎寇泚等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及诸司长官、台郎、御史在洛水之滨为他们饯行,排场非常大。赐以御膳,太常乐队演奏,内坊歌舞助兴;皇帝亲自书写十首韵诗,命将军高力士赏赐给他们。源光裕,是源乾曜的侄孙。

4 三月十日,太子李嗣谦更名为李鸿;改封郯王李嗣直为庆王,更名为李潭;陕王李嗣昇为忠王,更名为李浚;鄂王李嗣真为棣王,更名为李洽;鄂王李嗣初更名为李涓;鄄王李嗣玄为荣王,更名为李滉。又立皇子李涺为光王,李潍为仪王,李沄为颍王,李泽为永王,李清为寿王,李洄为延王,李沐为盛王,李溢为济王。

5 三月十二日,御史大夫程行湛上奏:“周朝酷吏来俊臣等二十三人,情节尤其严重,建议子孙都永不录用为官;傅游艺等四人情节较轻,子孙不允许在近京当官。”皇帝听从。

6 汾州刺史杨承令不愿意外放为地方官,怏怏不乐,自言:“我被调出去是有原因的。”皇帝听闻,怒;三月十八日,贬杨承令为睦州别驾。

7 张说起草封禅礼仪奏报。夏,四月三日,皇帝与中书门下及礼官、学士宴会于集仙殿。皇帝说:“神仙是虚构的说法,朕不相信。贤人才是济世的工具。朕今天与卿曹合宴,应该更名曰集贤殿。”其书院官五品以上为学士,六品以下为直学士;任命张说为知院事,右散骑常侍徐坚为他的副手。皇帝想要任命张说为大学士,张说坚决推辞,就作罢了。

8 张说因为皇帝即将大驾东巡,担心突厥乘机入寇,准备加兵守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议。裴光庭说:“封禅,是向上天禀告成功。如今将要登泰山祭天,而惧怕戎狄,这不是彰显盛德的做法。”张说问:“那怎么办呢?”裴光庭说:“四夷之中,突厥为大,之前屡次来求和亲,而朝廷拖延不许。如今可派去一位使者,征召他的大臣跟从封泰山,他必然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都来。这样就可以偃旗息鼓,高枕无忧了。”张说说:“善!你说的这一点我没想到!”即刻上奏施行。裴光庭,是裴行俭之子。

皇帝派中书直省袁振摄理鸿胪卿,出使谕旨于突厥,小杀与阙特勒、暾欲谷环坐帐中,摆设酒宴,对袁振说:“吐蕃,是狗种;奚、契丹,本是突厥的奴隶;都得以娶公主为妻。突厥前后求婚,唯独不许,为什么?即便我知道嫁到吐蕃的公主都不是天子的女儿,我也没问你们真伪!但是屡请不获,让我没脸见人。”袁振许诺为他奏请。小杀于是派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京进贡,并扈从东巡。

9 五月八日,妖贼刘定高率众夜犯通洛门;全部被捕斩首。

10 秋,八月,张说建议封禅礼仪,请以睿宗配享皇地祇;皇帝听从。

11 九月六日,皇帝对宰臣说:“《春秋》不记载祥瑞,只记丰年。”敕令自今往后,州县不得再上奏祥瑞。

12 冬,十月三日,水力驱动的浑天仪建成。上面排列星辰;注水驱动齿轮,仪器就自行运转;一昼一夜,刚好运行一周。另外设置两个齿轮,系在天外,上面缀以日月,反方向运行,快慢恰到好处。设置木柜为地平仪,一半在地下;又立起两个木人,每刻击鼓,每辰击钟;机械都藏在柜中。

玄宗封禅泰山

13 十月十一日,皇帝车驾从东都出发,百官、贵戚、四夷酋长从行。每次停下就餐或休息,数十里中人畜遍野;有司辇车运送供具之物,数百里络绎不绝。

十一月六日,抵达泰山脚下,皇帝换乘御马,留从官于谷口,唯独与宰相及祠官一起登山,仪卫环列于山下一百余里。皇帝问礼部侍郎贺知章:“前代玉牒(呈递给上天的奏章)之文,为什么要保密?”回答说:“可能是密求神仙,所以不想让别人看见。”皇帝说:“我为苍生祈福而已。”于是拿出玉牒,宣示群臣。十一月十日,皇帝祭祀昊天上帝于山上,群臣祭祀五帝百神于山下祭坛;其余都仿照乾封年先例(公元666年李治封禅)。十一月十一日,祭皇地祇于社首。十一月十二日,皇帝在御帐殿接受百官朝觐,赦天下;封泰山神为天齐王,礼秩比三公加一等。

张说举荐大批中书及门下两省官吏以及他的亲信官员登山。礼毕推恩奖赏,往往超阶擢升到五品,而其他文武百官却没有列入;中书舍人张九龄进谏,不听。又,扈从士卒,只加勋而没有赏赐财物,于是中外怨恨。

14 当初,隋末,国家养的马匹都被盗贼及戎狄所抢掠;唐初才得公、母马三千匹于赤岸泽,迁到陇右地区,命太仆张万岁掌管。张万岁非常称职,从贞观年至麟德年,马繁衍到七十万匹;分为八坊、四十八监,分别设置官员管理。当时价格是一匹绸缎换一马。垂拱年(武则天时期)以后,马暗中被大量消耗,超过三分之二。皇帝初即位时,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为副手。至此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数量也相当。皇帝封禅泰山,以牧马数万匹跟从,按马毛颜色编队,远望如同云锦。皇帝嘉奖王毛仲的功劳,十一月十三日,加授王毛仲为开府仪同三司。

十一月十四日,皇帝车驾从泰山出发;十一月十六日,抵达孔子宅致祭。

皇帝返回,走到宋州,宴请从官于楼上,刺史寇泚也参与其中。酒酣,皇帝对张说说:“之前屡次派使臣巡视诸道,考察官吏善恶;这次因封禅巡历诸州,才知道这些使臣太辜负我了。怀州刺史王丘,除了牲畜之外,没有贡献其他任何东西。魏州刺史崔沔,篷帐陈设中没有锦绣,示我以节俭。济州刺史裴耀卿,上表数百言,都是规谏我的话,并且说:‘如果给人民造成困扰,就没有资格向上天祭告太平。’朕常拿他的话放在座位旁,并用以告诫左右。这三个人,不以增加人民负担来博取我的欢心,真是好官啊!”转头对寇泚说:“最近也屡次有以酒食不丰盛向朕投诉的,所以知道你没有讨好我的左右近臣来让他们说你好话。”亲自举酒赐给他。宰臣率群臣起身祝贺,楼上都高呼万岁。于是任命王丘为尚书左丞,崔沔为散骑侍郎,裴耀卿为定州刺史。裴耀卿,是裴叔业的七世孙。

十二月二十日(原文为乙巳,根据柏杨考证修改),皇帝回到东都洛阳。

15 突厥颉利发辞别。皇帝厚厚赏赐,遣送他回国,但是仍然没有批准他的求婚。

16 王毛仲有宠于上,百官像车辐迎向车轴一样攀附他。王毛仲嫁女,皇帝问他有什么需要。王毛仲叩头回答说:“臣万事已备,就是请不到客人。”皇帝说:“张说、源乾曜这些人请不来吗?”回答说:“他们来。”皇帝说:“朕知道了,你请不到的,就一个人而已,是宋璟吧?”回答:“是。”皇帝笑道:“朕明天为你召客。”第二天,皇帝对宰相们说:“朕的家奴王毛仲有婚事,卿等应该与诸达官一起去他家中祝贺。”到了请客那天,已经到了中午,众客都不敢拿筷子,等宋璟到来。宋璟过了很久才来,先举杯向西(皇宫方向)拜谢,饮酒不到半杯,就声称腹痛,先走了。宋璟之刚直,老而弥坚。

17 之前,契丹王李吐干与可突干又互相猜忌。李吐干自知不敌,带着燕郡公主投奔唐朝,不敢回去;于是改封他为辽阳王,留下他担任宿卫;可突干立李尽忠的弟弟邵固为主。车驾东巡,邵固到皇帝行在,于是跟从到泰山,拜为左羽林大将军、静折军经略大使。

18 皇帝怀疑吏部选试不公。当时选期已迫,御史中丞宇文融密奏,请分吏部为十个单位。十二月二十五日,以礼部尚书苏颋等十人掌管吏部选拔;考试评定将要完毕,突然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都不得参与。左庶子吴兢上表,认为:“陛下听信谗言,不信有司,这不是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当年陈平、邴吉,是汉朝宰相,一个回答不了钱谷数目(事见公元前179年记载),一个不问打架斗殴而死之人(事见公元前59年记载);何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亲自主持选官任职的小事?凡是官员的选拔任命,都应该委托给有司;应停止这十个单位的划分。”皇帝虽然没有马上听从,但第二年就不再干预,恢复如故。

【华杉讲透】

吴兢所言“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是讲领导力。你居于上位,领导下人,要以自己的诚意正心去感化他们。你自己身正,则一国皆正;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亲手控制。选官任职,固然是皇帝的权力,但是,你对每个人又能了解多少呢?还是得靠人事部门去判断。

19 本年,东都一斗米值十五钱,青州、齐州值五钱,粟米值三钱。

20 于阗王尉迟眺暗中勾结突厥及诸胡谋叛;安西副大都护杜暹发兵,将尉迟眺逮捕斩首,给于阗另立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