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屋顶上的马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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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八章·心心相印002 2023-11-17 14: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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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女主原本家庭幸福、职场顺利的舒适生活,在她二十九岁这年一朝分崩离析,丈夫出轨、事业停滞,要如何破局重生?

第一章 人生赢家

女人年过三十岁,仿佛一匹骑在屋顶上的马,站得高,看得远,却哪里也去不了。

颜锁心今年二十九岁了,旁的二十九岁的女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烦恼,要么为了没有着落的婚姻,要么为了没有前程的工作,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苦恼,颜锁心是没有体验过的。

她供职于上海虹桥某栋商务大厦的顶楼上,老板尤格尔是五百强美资企业的高层,刚升任亚太区的总裁。他是个美裔印度人,一路沿着工程这条线升职,性格实在而坚韧,与才走的前任CEO伊瑞克有天壤之别。

伊瑞克当年是带着人马从美国空降到上海的,集体踩到了在上海兢兢业业工作了十来年的尤格尔头上,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名义上的副总裁尤格尔一直在虚线汇报给伊瑞克下面天线分部的总经理艾达。

艾达据说出身名门,过去一直供职于微软电子,反正真实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但艾达的脾气一直很大,会议上能指着鼻子骂跟他意见相左的人,幸亏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爱上厕所,所以往往他一趟卫生间之旅回来,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伊瑞克与艾达。

因此在这六年里,尤格尔经常坐在会议室里一言不发,而身为他助理的颜锁心也陪着老板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生生熬到了伊瑞克功成身退,连杯咖啡都泡不大好的颜锁心就这么跟老板混下了一份结结实实的患难之情。

等到忍者神龟尤格尔登顶,跟他有患难之交的助理颜锁心也就水涨船高了。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人怎么样啊?”茶室间里财务部的戴维扬捅了捅旁边看手机的颜锁心。

颜锁心皮肤白皙,眉眼弯弯,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讨喜,她不好意思地回捅了下戴维扬:“不是跟你说了,我有男朋友,不用介绍的呀。”

她将这个“呀”字拖得有点长,这个嗲音是跟公司里本地姑娘学的,但是她本质上还有着隔壁江苏姑娘那股子水汽暖暖的圆润,因此这个“呀”字拖出去不够嗲,倒像是只水团子落在桌面上,还没弹起来就被粘住了。

“你男朋友不是在外地嘛,我跟你说了,这男女隔道墙那叫距离是种美,隔座城那叫距离是种累,隔座省那就是唐僧取经朝东走,浪费辰光。”戴维扬是个在上海生活了十年的台湾人,水土融合得特别好,讲话的腔调中本地口音倒是占了一多半,再带着点台湾腔的绵软,说话像泡软了的辣椒。

颜锁心笑意吟吟地听着,却没有搭腔。

“HR(Human Resource ,人力资源)那边走了个经理,那个位置你有想过?”戴维扬神神秘秘地问。

颜锁心不甚在意地道:“我又没做过HR的工作,到了那里还要从头学,又占着个经理的位置,不是给丽莎添麻烦吗?”

丽莎是HR的总监,素来跟中高层的经理们关系不错,当然也包括颜锁心这个CEO助理,戴维扬“啧”了声:“那当初的魏诤有什么经验啊?还不是一会儿跳个岗位,几年就跳到总经理的位置上去了。”

颜锁心浅笑不答,她跟裴严明现在首要目标就是结束异地夫妻的相处模式,等裴严明调回上海,他们可能就要忙着生孩子了,现在尤格尔的总裁位置也坐稳了,她这个总裁助理当然可以安心做下去,哪有工夫另起炉灶从头做起,她又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的魏诤。

“你说上海分部总经理的位置谁来坐呀?”戴维扬又捅了捅颜锁心换了个话题。

这就是戴维扬的好处,他虽然话多,但从来不把一个话题讲到老,适时地就会另跳个话题来讲,跟乐器似的讲究长短音结合,时不时地再来个重音,响个不停却不叫人心烦。

颜锁心瞪了他一眼:“这我怎么知道呀?”

斯威德在中国有三个分部,分别是长春、成都和上海,当中属上海分部最大,产值最高,当然那个总经理的位置也最重要,尤格尔就是从这个位置升上来的。

如今上海斯威德那个法国人总经理已确定了约满之后将会回国,这样上海分部就空出了一个总经理的位置。

伊瑞克离开之前是有安排的,接任这个位置的原本该是成都斯威德分部的总经理魏诤,为了顺利过渡,魏诤甚至在半年前就离开了成都,调任总部暂任工程部总监,差不多就是在跟法国人做交接工作了。

可是现在……伊瑞克走了。

魏诤是伊瑞克刚到上海时的第一任助理,给生活作风讲究挑剔的伊瑞克干了两年,而且深受伊瑞克的信任,但与颜锁心不同的是,魏诤从助理的位置离开之后就先后去了项目、质量、工程等部门,最后资源丰富的他成功地调任了成都分部总经理的位置。

要不是伊瑞克走得早,魏诤大概现在已经再下一城,成为斯威德在亚太区最重要的生产分部——上海斯威德的总经理。论贴标签,颜锁心觉得魏诤的脸大概会被伊瑞克的标签给糊满了,所以还是那句话——“伊瑞克走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尤格尔再是只“忍者神龟”,如今登顶总是要咆哮两声的吧,因此现在的公司暗流涌动,都在猜测这个位置还会不会是魏诤的。

“我跟你讲件事情,长春的裴严明你知道吧?”戴维扬接着神神秘秘地道。

颜锁心结束了浮想联翩:“知道呀,怎么了?”

戴维扬笑得贼兮兮:“这次项目部的人去长春开会,裴严明当着他们的面用手机跟他老婆吵架。你知道的呀,裴严明不是说他娶的老婆也是上海人吗?两个上海人在电话里用普通话吵,讲裴严明要是再不调回上海,就要跟他离婚喽,这是怕项目部的那帮外地人听不懂上海话呀,有劲?”

颜锁心笑了笑,有些尴尬,因为在电话里用普通话跟裴严明吵架的“上海老婆”就是她,而她的丈夫正是长春分部的总经理裴严明。

裴严明跟颜锁心是大学校友,当年颜锁心刚进大学的时候,裴严明正在读研一,学校举办联谊舞会,场中男女翩翩起舞的时候,没有起身入舞池,而是坐在边上干看的就是她跟裴严明这两朵壁花。

当时颜锁心心里就认定了裴严明,想一想在大城市里四年大学读下来还不会跳舞的男生,跟柳下惠相差得还远吗?几年谈恋爱下来,裴严明正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稳重低调又上进。

他们毕业后都在斯威德总部工作,但颜锁心跟的老板尤格尔正处于劣势,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也为了免得裴严明被殃及池鱼,两人就一直保持着地下恋情。

事实证明裴严明升迁各方面都很顺利,而且没被贴上任何标签,俨然是办公室政治泥潭里的一股清流。

刚开始颜锁心还颇有做敌后特工的兴奋,时不时地想跟裴严明对对暗号,可惜裴严明坚持八小时工作时间是同事就要像同事,等到公司里传出颜锁心倒追裴严明的流言时,颜锁心也不得不在公司里与裴严明谨守楚河汉界了。

两年多前,长春那边的总经理位置有了空缺,裴严明积极主动地要求调任,当颜锁心因为裴严明要远调千里之外开始彷徨犹豫的时候,裴严明就向颜锁心提出去领结婚证。

是领结婚证而不是结婚。

结婚要发糖,要拍结婚照,要傻乎乎地穿着西式婚纱请亲朋好友们在酒店里吃顿中餐,而后生儿育女,但他们没有那些时间,所以只能先领证,就像学校的阶梯教室里人不来,先放只杯子占个座。

颜锁心对裴严明这种占座的举动内心是很甜蜜的,至于结婚仪式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抗战还都打了八年呢,她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与裴严明为这个昭告天下的仪式努力了已经不止八年。不过要说颜锁心完全没有防范意识那也不尽然,比如裴严明已经结婚了就是她故意放出去的风声。

裴严明当然不会否认,可能下意识地想要避免别人猜到是颜锁心,他含糊地默认了自家的太太是个上海本地人。反正颜锁心老家在吴江汾湖,身份证上写着江苏省,但与上海青浦也就隔着一条马路。

因此公司里人人都知道裴严明已经结过婚了,娶了个太太是上海本地人,裴严明远在长春,太太谁都没见过,凭着想象大约能描绘出是个身形瘦挑,肤白眉细,说话玲珑做事有眼色,在其他外资公司做着中层管理的女人。

总之,就是没人猜出裴严明的太太是颜锁心。

颜锁心也没有失望,就当是锦衣夜行、财不露白,这种餍足感养得颜锁心由内而外的水润,还未过三十岁就有些与世无争了。手机的响声及时地缓解了颜锁心的尴尬,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她稍许愣神。

“我是任雪,还记得我吧。”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软绵绵的,但讲的话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好像就肯定颜锁心应该认识她的。

颜锁心当然不会跟戴维扬似的回句“你是谁啊,我就应该认识你,有劲”,她挺有风度地对答了几句,然后总算想起来这位任雪是谁,那是她大学里的同班同学,能唱会写,是系宣传部的台柱子。

但她们是绝对算不上熟悉的,任雪作为大学里的活跃分子,交友比颜锁心要广阔多了,像颜锁心这种不算出挑的女同学,没有一定的机缘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

“我刚回上海,一起出来吃个饭吧。”任雪道。

事隔多年,有位老同学打电话上门来,颜锁心还是喜出望外的,很爽快地答应了任雪,并推荐去吃日式海鲜自助。

听了餐厅的名字任雪“哦”了声:“中午吃自助不方便吧,还是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咱们聊聊天。”然后她就提议了一家餐厅,倒是离斯威德总部大厦很近。

颜锁心挑的日式自助餐厅靠近地铁10号线站口,方便任雪坐车,不过既然任雪都无所谓,她也就主随客便了。中午颜锁心给尤格尔订了份比萨,摘掉眼镜随意化了点淡妆,套上滑雪服,戴好围巾就出门了。

上海冬日的温度不算低,极少见雪,却是阴冷,尤其是细雨连绵的日子里,那股阴寒气能渗入人的骨髓里。

颜锁心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拉得高高的围巾里,等她步行到餐厅门口的时候,任雪已经在等着了,她穿着白色收腰呢料大衣,手里拿着黑薄羊皮手套,肩背挺拔勇敢地站在簌簌的寒风里,令人眼前一亮。

任雪谈不上多漂亮,她的脸型略长,鼻翼上没什么肉,嘴唇微薄,唯一的优点就是身材高挑,总体上来讲长得摩登而乏味,但她浑身都洋溢着自信,组合起来就有种特立独行感,像迷雾中的灯塔,特别有说服力。

颜锁心记得任雪发表过不少关注女性社会地位的文章,在学校里就以独立、自信、口才好而获得了不少人的青睐,放在今天就是属于有深度的明星,粉丝不多但黏性很强。

毕业以后任雪没能成功留校,而后颜锁心就听人说她跟外国男友远渡重洋,去了有自由女神像的国度,没想到现在任雪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怎么不去里面等?”颜锁心拉下了围巾问。

“这样可以早点看到你呀,看看你还是不是老样子。”任雪话语显得熟络,倒让颜锁心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因为她的确早把这号老同学给忘光了。

两人落座下来之后,颜锁心将菜单客气地递给任雪,任雪接过菜单点了几个菜,然后又将菜单还给颜锁心:“我只点了自己吃的。”

任雪不客套,颜锁心也就心安理得地只点了自己爱吃的,任雪挑的餐厅也是日式的,而且价位偏高,属于轻奢型商务餐,用餐的人少,图个说话清静。

等任雪点的菜式上来,颜锁心才发现她点的是生牛肉,牛肉的中间还窝了只生鸡蛋,她不禁“咦”了声:“我先生也爱吃这道菜。”

裴严明来这家餐厅就喜欢点这道生牛肉窝蛋。

任雪轻淡地笑了笑:“这道菜养胃。”

颜锁心不知道生牛肉加生鸡蛋吃下去怎么还能养胃,不得肠胃炎就很好了,但她这人最大的好处是能虚心听取不同的意见,更何况这道菜还是裴严明喜欢的。

“你先生也常来这里吃饭吧。”等颜锁心的牛排上来了任雪就又开口说了句。

还是陈述句的口吻,颜锁心对着老同学也不隐瞒:“过去是常来这里吃的,不过现在他调去长春分部了,来得就少了。”

“长春很远啊。”任雪语调悠悠,却能让人轻易地就听出话语中未尽的含义。

颜锁心连忙替裴严明分辩了两句:“一个公司就那么几个位置,不外派哪里能升职,等以后有机会就调回来,这职务总归是升上去了呀。”

不远处的魏诤也在看菜单,李瑞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剌剌地往他的对面一坐,兴奋地问:“老魏,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

魏诤瞧他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端菜单的修长手指纹丝不动:“谁啊?”

“裴严明在长春的那个……”李瑞动了动眉毛,抛了个“你懂的”眼神。

李瑞是项目部的经理,现在大部分项目都下放到了各分部,总部的项目部差不多快成了个摆设。

“你怎么知道?”魏诤反问。

李瑞的职业虽然提前进入了养老状态,但他人却充满了勃勃生机,当中八卦的滋润可谓功不可没,他“啧”了声拿起餐巾抖了抖:“那种事,我都用不着眼睛看,光闻就能闻得出来。”

他抬眼见魏诤没有凑趣的意思,于是只好自己揭开谜底:“裴严明请我们吃饭,她过来送衣服,还责怪裴严明胃不好还喝酒,这两人要没鬼,我李瑞的名字倒着写。”

魏诤这才有了反应,他慢条斯理地问:“你认识裴严明的太太?”

“不认识啊!”李瑞睁大了眼睛,“裴严明结婚又没请我们吃过饭,我哪里认得?”

“不认得,那女的干吗要做戏给你看?”魏诤瞧着菜单,那语气就跟重复他今天吃了什么般的肯定,“不就是因为你大嘴巴,她想让你把她跟裴严明的事情捅给他太太嘛,我猜裴严明当时的脸色好看不了。”

“你千里眼啊!”李瑞的嘴巴吃惊地张了张,然后逮住了魏诤话里的一点不满,“我几时大嘴巴了?”

魏诤道:“你不是大嘴巴,你是妇女之友。”

“妇女之友是财务部的戴维扬吧!”李瑞连忙否认。

“你也不差啊。”魏诤不紧不慢地道。

李瑞有点讪讪然,魏诤半年前回到总部,戴维扬就有心撮合他跟颜锁心,并托李瑞帮忙问问魏诤的意思,李瑞直截了当地问了,而后魏诤回答:“我对拿咖啡杯喝汤的女人没有兴趣。”

当年魏诤跟颜锁心同时做助理,每逢周一尤格尔与伊瑞克都要在下了班之后跟大洋对岸开会,两个助理当然谁也不敢先跟老板说明早见,只能陪等。说来也奇怪,坐在那里扮石雕的颜锁心常常比跑来跑去忙个不停的魏诤要更容易饿,大约人穷极无聊了,吃就是件最好打发时间的事。

等天一黑,颜锁心就会躲在茶水间里弄方便面吃,她喜欢吃某个牌子的拌面,油旺旺的酱料面,还很贴心地送了蔬菜汤料包,其实那些泡发的蔬菜口感极为古怪,吃起来像加了盐的泡沫,但那个时候却是无偿加班又饥肠辘辘的颜锁心最好的慰藉。

所以往往魏诤拿着文件回来,就能看见颜锁心捧着她碗口大的咖啡杯喝着蔬菜汤,带着一脸的飘飘然,魏诤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因此当李瑞提起颜锁心,他不知怎么就脱口说了出来,李瑞又把这当成玩笑告诉了戴维扬,李瑞告诉戴维扬的时候是关照他不要往外说的,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公司里人人都知道了这个笑话。

让魏诤在升迁这么个节骨眼上,平白跟身为总裁助理的颜锁心结下仇怨,即便脸皮城墙厚的李瑞也有点不好意思。

李瑞讨好地道:“你可知道我们这次去长春,裴严明演了出什么戏?”

“不就是跟他那位上海太太在手机里用普通话吵架嘛。”

“你都知道了?”李瑞刚说完就“咝”了声,干笑道,“妇女同志的保密功夫还真是不可信啊。”

“人家就是知道你保密功夫不可信,要不然为什么专门在你面前演戏呢?”

魏诤收起菜单递给了李瑞,“你点吧。”

“你去哪儿?”

“我上个卫生间。”

魏诤起身,眼神略略扫了下餐厅,便看见了靠窗坐着的颜锁心跟任雪,此时的颜锁心吃着新端上来的牛排,心情愉悦,笑得满面灿烂。

任雪目光落在食物上的时候就少多了,她的嘴角噙着笑,但笑不及眼底,一个女人带着那么假的笑容来吃饭,在魏诤看来,那明显就是别有居心的。

看着心情不错的颜锁心,魏诤轻微地摇了摇头,径直地朝着卫生间走去,特洛伊木马进城,算得就是无心。

魏诤扫过来的那眼速度很快,可颜锁心的目光就是那么惊鸿一瞥地跟他对上了,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背脊,摆弄刀叉的姿势也优雅了不少。颜锁心觉得她跟魏诤就像猫与狗,哪怕天天生活在一个窝里,偶尔双目对视还是忍不住要奓毛,实在是因为物种不同,而且天生相克。

坐在她对面的任雪顺着颜锁心的目光看去,见是个穿黑色薄羊绒衣的男人,他手腕上戴着只黑带银色薄底表,体型是锻炼过的清瘦,看得出来一周会安排二到三次去健身房的时间。

衣着考究,生活讲究,一个有品位、有地位的男人,任雪在心里这么评估道。

颜锁心看见了魏诤就觉得胃口没方才那么好了,要知道跟当年颜锁心用茶杯喝汤一样,魏诤给颜锁心留下的印象也是深刻的,毕竟一个人跟你干着同样的活,但表现得什么都比你强,那样的经历也不是谁想忘就能忘得掉的。

反过来,在纯天然无危害的颜锁心衬托下,同期的魏诤就显得过于“上进”

了,魏诤给人有心机的印象多多少少是跟颜锁心对比出来的,以至于后面他跟自己奸诈的老板伊瑞克在公司里凑成了一对白面反派脸谱。

任雪收回了目光饶有兴致地问:“这个男人跟你很亲密啊?”

正抬手喝饮料的颜锁心差点被呛到,摆手失笑:“别开玩笑,我有先生的,你忘了?”

“夫妻两地分居,各玩各的也是常有的事嘛。”任雪笑得含蓄,神情笃定。

颜锁心有些反感任雪的话,但她觉得要体谅任雪可能刚从国外回来,这私生活的时差大概也没有倒过来,于是用同样笃定的神情笑道:“我们俩比较保守,搞外遇玩不来的。”

“别太肯定,世事无绝对。你只要想一想,他是不是最近回上海的周期比以前长了,跟你通电话也没那么勤了?难得回来你发现他新添领带了,款式不是你喜欢的那一类,从前不喜欢送你礼物,现在也开始送你礼物了,不过礼物嘛,通常也不在你想要的范围之内。那是因为领带是别的女人挑的,礼物也是。只不过男人嘛,总会有些补偿念头,买礼物就买两份,情人一份,捎带老婆一份,两份一模一样。”任雪歪头笑了笑,然后开始吃她的生牛肉窝生鸡蛋。

任雪抿着唇似乎在细细地品味着生牛肉的滋味,她的薄唇上抹着鲜艳的口红,颜锁心瞧着忽然就没了胃口,方才吃下去的那几块厚切牛排也好像排队堵到了喉咙口,她放下刀叉:“我去下卫生间。”

颜锁心倒不是真的想上卫生间,只是觉得有些胃涨,因此刻意朝后绕了个圈,企图多走两步助消化,这样就不慎绕到了魏诤的桌旁。

此时魏诤已经坐回了座位,轮到李瑞去了卫生间,但桌上正放着他老人家点的一道名菜,鲷鱼刺花,一条活生生的鱼被片成了花,放在异形盘中,嘴巴还在一开一合。

颜锁心这下是真觉得反胃了,脸上带着恶心小跑着经过魏诤那桌去了卫生间,李瑞摸着肚子慢悠悠地坐回了原位,见魏诤不动筷子,他催促道:“快吃啊,这鱼就得趁活着吃个新鲜!”

魏诤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吃吧。”

李瑞敏锐地感受到了魏诤的不满,但他会错了意,凑过来小声地道:“看见颜锁心了,要是你想,我可以过去给你辟个谣。同事六年,一场兄弟,我不介意为你背黑锅的。”

魏诤道:“我介意。”

“你这话说得,见外了吧。”李瑞讪笑着。

“我不想踩地雷,这锅还是我自己背着吧。”魏诤瞧着菜盘里的鱼道,“你吃鱼的时候,能别把酱油滴上去吗?这千刀万剐的还要往上撒盐,比凌迟还惨。”

李瑞就觉得嘴里的生鱼片有点吞不下去,一不小心反被芥末呛到了,指着魏诤咳嗽着:“你、你行!”

然后他转头瞧向旁边的服务员可怜怜巴巴地道:“能麻烦主厨照着这鱼头再多拍两下吗?我佛慈悲,送它早点超生吧。”

颜锁心一顿午饭吃下来不觉得胃饱,而是心塞,任雪这人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像个森林里的老巫婆,专程来送毒苹果的。

办公室里人多眼杂,她即便心里充满了不安,也不方便与“上线”联络,只得耐心等着下了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忍不住给裴严明打了个电话。

“你在做什么呀?”颜锁心电话里总是老三样开头,吃饭的时间就问你吃了没有呀,睡觉的时间就问你睡了没有呀,旁的时候就问你在做什么呀。

“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裴严明的声音依旧沉稳,但他没按往常的流程那样先回答颜锁心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颜锁心被这句反问得有点接不上来话,总不好说她被个莫名其妙的女同学搞得怀疑自己丈夫有外遇,同时她又为心里的七上八下很是委屈:“干什么,我打电话给你还要预约呀?!”

“你平时很少在办公室里给我打电话,我不是担心你吗?!”

同往常一样,裴严明的稳重成熟总能让一场夫妻间的争吵湮灭在刚起火苗的时候。有个情感专家说过,夫妻架能吵得起来,其实从侧面证明了吵架双方的情商智商是旗鼓相当的,至少是被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裴严明的情商智商显然要比颜锁心的高,也轻易不会被颜锁心给拉低。

“我正在开会。”裴严明又回答了开头颜锁心的那个问题。

通常他这么说的时候,颜锁心都会很知趣地快速挂掉电话,但今天特地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裴严明是外派到长春的高层,每个月都可以报销四张往返的机票,平均起来两周可以回来一次,但是颜锁心印象里裴严明上次回来还是九月初。

“不是快过年了嘛,我想多攒点假期。”

裴严明还是那般的有远见跟有计划,颜锁心内心暂时感到安全了不少,她也不敢真的耽搁裴严明开会,所以闲话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裴严明并不是远在千里之外,而是近在上海,身边坐着刚跟她吃完饭的任雪。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回上海了呢?”任雪喝着咖啡问。

“那要问你!”尽管咖啡店里的客人很少,裴严明还是压低了声音,“你跑上海来找她干什么?”

“能干什么,我现在也是斯威德的人,过来找找人脉,想调回上海,总不能她是你太太,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前程吧?”任雪表情平静地道。

裴严明当初就是被任雪这份淡定自若的成熟给说服的,以为只是一场成人之间灵与肉的偶遇,是陈旧罐子外的一口新鲜空气。然而四天之后,只有《廊桥遗梦》里的弗朗西斯卡回归了家庭,而裴严明显然没有罗伯特那样的好运气。

任雪接连给了他几个意外,比如不打招呼就跑到餐厅给他送衣服,甚至不声不响地到了上海,还约了颜锁心出来见面。

这样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裴严明可以把控的范畴,令他猝不及防,在他原本的设想里任雪跟颜锁心应该是两条平行线,现在这两条平行线倾斜了起来,而且眼看着就要相撞,怎么处理这个车祸现场,他还没有太好的想法。

也许是裴严明的表情着实有些难看,任雪“扑哧”地笑了:“你呀你呀,还认真了,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要帮你呀。我们系有位教授在一家咨询公司当顾问,跟尤格尔颇有些私交,我这次回来就是打算走走他的门路。”

她将手盖到裴严明的手上:“严明,我跟你说过,我同你在一起不图你什么,不计较你是不是会为我离婚,更不会妨碍你什么。只要你一切都安好,对我来说就余愿足矣。”

裴严明被任雪的目光看出了几分愧疚,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们系的教授跟尤格尔有私交,我怎么没听颜锁心提起过?”

任雪掸了掸手中的羊皮手套笑着道:“尤格尔就算只了解自己的助理一二分,大概也不会给她介绍吧,她认得教授,可是人家教授却完全想不起来她,多尴尬呀。”

“她就是那样……”裴严明无奈地说半句,对比成熟有规划的任雪,颜锁心那不思进取的缺点就很突出了。

也许是颜锁心与裴严明从恋爱到结婚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因此裴严明觉得颜锁心迟迟没有长大,十九岁女孩子的娇憨到了二十九岁就变成愚钝了。

颜锁心无所事事地刷了半天的网购,临下班的时候看见微信群里戴维扬的免费海报:“今天Zapatas女士之夜,酒水免费,有没有beauty一起去啊?”

不过微信上回应者寥寥:“戴维,女士之夜,你能免费,我们免不了啊!”

戴伟杨立刻声明:“我是想免,无奈我是男人啊!”

“我是想去,不过拖儿带女的潇洒不起来,只能跳跳免费的广场舞。”

“朵拉,你去不去?”戴维扬问颜锁心。

颜锁心笑嘻嘻地回道:“我晚上打算在网上看电影,就不去了吧。”

“网上什么电影,有什么好看的?”戴维扬追问。

“好看,是七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

一点水滴入热油里,刚才还算平静的微信群顿时热闹了起来,一下子蹦出十几条内容:

“好东西要分享!”

“知识不传播是没有意义的,朵拉!”

“God bless you, Dora!”

“行吧,给你们!”颜锁心爽快地分享了两个链接。

而在隔壁单人办公室里的魏诤点开了第一个链接,屏幕上随着一阵交响乐,出来的是几个美术体——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再点开第二个链接,果然是……八仙过海,他将手机丢一边轻吐出两个字:“无聊!”

微信群里财务部的总监安娜露头说了一句:“戴维扬,下班时间还没到,你别让IT部门的人太为难哦。”

“啊呀,看错时间了。”身为财务出纳的戴维扬回了句,闹哄哄的微信群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圣经》里讲上帝说男人要有伴侣,于是抽取了他的肋骨造就了女人,但神一定料不到,只要十来年,那根肋骨就会变成鸡肋。”颜锁心贴着面膜,并跟闺密沈青探讨异地夫妻的相处之道。

“裴严明应该不会吧,多老实的一个人啊,我记得当年你给他打了条灰色的围巾,他从秋天一直戴到隔年的春天,天天戴着,大老远的没看见人就看见一条灰色的围巾了。”

大学室友沈青先是打个基调安慰了下颜锁心,后半句就绕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警告道:“不过从上海到长春一千多公里,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时间再加上距离,迟早会出问题的呀。”

她说完就咔啦咔啦地啃起了苹果,颜锁心听着电话那端啃苹果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被啃小了一圈,拉下了脸上的面膜:“那怎么办?”

沈青道:“我觉得夫妻感情再好,也经不住一千多公里的考验吧,所以要么你申请调到长春,要么想办法让裴严明调回上海来,矛盾就要从根源上解决。你要是这也不想,那也不想,那就最好把家里的房产、财产握牢了,以防万一。”

“我们家哪有什么房产、财产。”颜锁心笑道。

沈青跟颜锁心不同,她自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长大,条件有限,所以干什么都不吃亏,毕业以后在外贸行业做得风生水起,直到遇见现在做军官的丈夫,然后放弃一切去了南京生活,但骨子里却还是个务实的女人。

颜锁心经过了一番与闺密的交谈,心中确立了目标,那就是无论如何要为裴严明争取到上海斯威德总经理的位置,结束夫妻异地而居的现状。至于魏诤,不好意思,反正他们从来相看两厌,颜锁心自觉截起魏诤的和来不存在半点的心理障碍。

颜锁心一毕业参加工作,颜父颜母就来上海为她参考房子了。那个时候金融风暴刚过去,但是房价却已经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涨得比没发生金融风暴的时候还高,就虹桥那边的房价也把颜父颜母吓了一跳。

不过他们到底舍不得让唯一的女儿住在光线昏暗、家具陈旧的老公房里,可租套房子装修吧,又觉得那是替房东装的划不来。

最后就以斯威德总部大厦为中心,绕着画了个十五分钟的步行圈,他们把里面所有的住房都跑了个遍,寻了个性价比最高的小区咬牙付了套一室户的首付。

一室户,在上海就是那种只有卧室没有客厅的楼房。四十多平方米,只摊在厨房、卧室跟卫生间上也算宽裕,而且房子比较新,属于刚建好不久的高层公寓,物业安保绿化都让人比较满意。

颜锁心很是过了一把单身贵族的瘾,每天睡到自然醒,到小区后面的老街上吃碗咸豆花配老油条,然后慢吞吞地当消化般步行十来分钟到办公室,乖巧地将各位前辈养的小绿植浇一遍水,上班前还能跟早来的同事们手捧热茶再闲聊一会儿。

这个时候,同为助理的魏诤差不多才匆匆踏入办公室,大夏天里看到他额头上的薄汗,颜锁心整颗心都松弛了下来,仿佛充满了安全感。

不过可惜的是,这种优势很快就被打破了。

半个月后,颜锁心睡着懒觉,听见隔壁楼动不动就有敲洋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绝对不是连绵不绝的,而是时不时地冒出来那么一两下,完全卡着周末不许装修动工的规矩走,既不像装也不像不装,每次冒出来“叮”的那么一下刚好把她从将睡未睡的状态里给拉出来。

等颜锁心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才知道业主是魏诤。

从此魏诤就能跟她在差不多的时候到办公室,颜锁心觉得魏诤这种人有种叫“争第一”的毛病,做什么他都要争第一,哪怕是当第一个到公司的助理。

当然渐渐地,魏诤不需要那么早跑到公司去了,因为他升职了。越早到公司的人总是职务越低,就像越晚离开公司的人总是职务越高。

不用老早起来给老板嘘寒问暖,魏诤就把早上的时间都用在了健身上面。当助理的颜锁心出门上班,经常能碰见悠笃笃在小区人行道上保持匀速慢跑的领导魏诤。

照理像他们这么有缘,完全应该建立起一些革命的情谊,可惜两人在公司里就属于不同的阵营,彼此也瞧对方不太顺眼,魏诤似乎不属于愿意苟且的人,刚好颜锁心也不想委屈自己。

每个清晨,魏诤跑步,颜锁心走路,面对面交会的时候,还能带起一阵风,只是颜锁心飘起的发丝还没垂落,他们就已经离得老远了。两个人,在你来我往的上海街头频频擦肩而过,但从来没打过招呼。

上海高楼里的大小白领就算躲得开穿Prada挤地铁的命,也往往躲不开穿Prada吃油条大饼的命。

颜锁心所住的公寓楼正门朝着宽大的柏油马路,后门就朝着里弄小巷,早餐店主卖的油条大饼豆花六年没变过,唯一变的大概就是客人们都开始用手机刷码付钱了。

“一根油条,一碗甜豆花!”老板瞧见了颜锁心都不用等她开口就利索地报上了菜单。

颜锁心笑着道:“老板,是一根油条,一碗咸豆花。”

老板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他刚才先要的。”

颜锁心转身,才发现身后站着穿运动装的魏诤,他额头上还有着薄薄的细汗,运动袖口也拉得高高的,身上的香水味道是好闻的木质香。颜锁心对男用香水没什么研究,但戴维扬有,他说魏诤常用的香水是Penhaligon's麋鹿香型,意喻性感而克制,而且此品牌是英皇室御用香水。

魏诤性不性感颜锁心不想评价,但他绝对不克制,甚至有时讲话还相当的歹毒,看他评价颜锁心本人就知道了,用一个简短的小故事,把颜锁心的无聊加无趣描绘得栩栩如生。至于什么英皇室御用就更令颜锁心嗤之以鼻,要知道他们都是给最崇尚速食文化的美国人打工的,讲什么贵族格调不很可笑吗?

魏诤也没跟颜锁心寒暄,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早点就端到座位上去了。

“喏,这份油条配咸豆花才是你的,多放点花生米对吧?”老板笑着把另一份递给了颜锁心。

颜锁心接过托盘,环视了一下店铺,不幸地发现除了魏诤对面的位置,店铺里面已经没有空座了,她只得端着托盘朝着那张唯一的空座走去,走到座位旁就看见魏诤那条穿了高档运动鞋的腿放在空着的位置旁边。

“喂,把你的腿收收行吗,你这腿也伸太长了吧。”颜锁心不甚客气地道。

魏诤勉强收了收腿,头也不抬地道:“天生的。”

颜锁心没好气地坐了下去低声嘟囔:“油条配甜豆花,真是古怪。”

“少见多怪。”魏诤面不动色地回敬了一句。

两人都以比平时快两三倍的速度吃掉了各自的早餐,而后买单走人,结束了这场彼此嫌弃的“会餐”。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餐吃得太猛了点,颜锁心一上午都觉得胃有点不太舒服,有气无力地在茶水间里捧着热茶听戴维扬讲公司里的八卦。

戴维扬道:“我看上海这个位置迟早还是魏诤的。”

颜锁心忍不住开口反驳:“这哪里能看得出来?”

“魏诤不要太会做人哦。”戴维扬瞧了一眼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伊瑞克离开公司前,最后一趟去德国开商务会议,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不是还带了不少国内的客户去?”

外企通常是不会贿赂客户的,因为外企大多是职业经理人,年薪一般是固定的,至于跨国公司也不大愿意为了点业务冒违反当地法律的险。可是一点不跟客户拉关系,显然不太符合国情,于是外企就经常开些海外会议,邀请客户一同前往,包吃包住,说是商务会议,但其实多半就是场免费的出国旅游。

“你知道魏诤的报销单里有什么吗?”戴维扬很好地设置了悬念。

“什么?”颜锁心果然很好奇。

“Prada包包的发票呀。”戴维扬抛了个堪称妩媚的眼神。

“魏诤买的?”颜锁心吃惊地问,她印象里魏诤的衣着是很考究,但不记得他还喜欢背Prada的包包。

戴维扬又冲颜锁心翻了个白眼,好像有点嗔怪颜锁心这副拎不清的“出气”

样:“当然不是魏诤买的,肯定是严恩珠买的呀。”

严恩珠是伊瑞克娶的韩国太太,这个太太皮肤白皙,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都化着精致的妆容,言谈举止也是格外地有礼貌,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占便宜。

当然伊瑞克在没有卖掉斯威德天线分部,成功套现斯威德给的股票之前,也是靠固定的年薪生活的,一家人都在上海,韩国太太难免要精打细算。

基本上严恩珠外出,无论是送孩子去夏令营,还是自己逛街,从来不打出租车,总是打电话到公司里让伊瑞克的司机接送,如果跟伊瑞克用车不可避免地冲突了,她也是宁可让伊瑞克打车,因为伊瑞克可以报销出租车票。

她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趟公司,从来都是空着手来,看见每个人都点头微笑,然后在茶水间里逛一圈,茶水间里就少了包咖啡豆。后来办公室也琢磨出味道来了,总是掐着时间往茶水间里送新的咖啡豆包,免得总裁夫人来了空手而回。

总之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都是小事,可毕竟这是伊瑞克在上海任职期间最后一次往德国参加商务会议,严恩珠想买点奢侈品,然后让魏诤当公用发票报销掉,还真的很有可能。

戴维扬“啧”了声:“陈小西拿着德文的报销单来给魏诤报销,我们财务部虽然看不懂德文,但是看得懂Prada这几个字母的呀,你说有劲!”

颜锁心神情古怪,她这次不得不承认这事的确很有劲。

陈小西是办公室行政秘书,与颜锁心这样的涉外助理不同,她几乎是大家公用的秘书,有点类似总务后勤这样的角色。她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平时话很少,没事总缩在电脑后面,在办公室里存在感极低。

魏诤调回总部之后,陈小西就常跟在他后面跑腿,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猜魏诤去了上海斯威德分部也许会把陈小西带走,往往这种在总部蹲犄角旮旯的人,到了下面说不定就会翻身独当一面。

“看着不声不响,不要太有心机哦。”戴维扬这人从来是料敌从严,对跟他没交情的人尤其苛刻,但倘若跟他有交情,比如像李瑞,他又宽容得一塌糊涂,评价标准完全是视交情而定,跟复合弹簧似的。

陈小西能只被他说声有心机,可见陈小西这人平日里很低调很老实,在戴维扬这里没有留下什么黑料。

“说不定是想着婚姻事业一次搞定哦。”戴维扬嗤之以鼻。

自从魏诤拒绝了颜锁心,戴维扬就觉得他太清高自傲,有些跟颜锁心同仇敌忾,但他不能对身为公司高层的魏诤发难,于是技巧性地选择攻击他手下的陈小西,至于跟魏诤走得最近的狐朋狗友李瑞,戴维扬当然是选择性地遗忘了。

“陈小西做事还是很勤奋的。”颜锁心实事求是地说。

“这年头肯做事有什么用,有用的是会做事。”戴维扬不以为然。

颜锁心出了茶水间,就给尤格尔送了杯咖啡,尤格尔是个对生活要求不高的人,咖啡只要大杯,午餐只要比萨就能满足。

已经走了的CEO伊瑞克就完全是另一派作风了,颜锁心曾见过魏诤一大清早进进出出连泡了四杯咖啡。除了吃喝,伊瑞克对出行也有相当高的要求。

公司里有规定商务舱的乘坐标准是总监以上的级别且搭机时间超过四个小时,颜锁心觉得公司这个标准定得很狡猾,因为按照这个标准,公司全年支付不了几张商务舱票的费用,无论是从上海到长春,还是从上海到成都,搭机时间都不超过四个小时。

可是这项标准到了伊瑞克这里就打了个对折,就变成了往返搭机的时间超过四个小时,当然只是针对他自己,比如从上海到长春单程是两个半小时,往返就是五个小时,哪怕他中间在长春休息快一个星期了。

而且伊瑞克从来不坐打折班机,他一般也只坐国航,飞东京就坐日航,飞欧洲就坐英航或法航,他是不坐地方航空的。颜锁心内心感觉很是微妙,不知道该说伊瑞克是太惜命了,还是该说他太作了。

总之,跟那位难伺候的前CEO相比较,尤格尔几乎友好得堪称没有要求。

尤格尔喝了一大口咖啡,觉得助理今天的糖放多了,有点甜,但也仅此而已。

他最近也在为上海总经理的人选而头痛,从内心喜恶来讲,尤格尔当然不希望伊瑞克走了后公司里还要留下他浓厚的气息。魏诤回上海总部的时候,成都分部那边的接替人选就是伊瑞克定下的,假如魏诤再接任上海总经理的位置,那么斯威德三个生产分部就会有两个总经理是伊瑞克的人。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工程师出生的尤格尔又比较看重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地讲,魏诤的工作能力是能胜任上海斯威德总经理位置的,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与法国人交接了快半年,而法国人的合约又在本月底就会结束,再要临时增加人选谁也不可能胜过魏诤。

这也许就是伊瑞克临走的时候那么气定神闲,没有为自己的心腹爱将说几句场面话的原因。

即使尤格尔是忍者神龟,也不免心中有气。他跟伊瑞克的不合,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内部权力的斗争,而是一种理念上的截然相左。尤格尔属于认真做企业、努力搞技术的人,而伊瑞克却是那种喜欢围绕着股价转,擅长搞定华尔街却不擅长搞定工厂的人。

伊瑞克整天想着买买买、拆拆拆,最后卖卖卖,尤格尔极度鄙视这种短视的经营行为,他觉得伊瑞克更像个生意人,而不是个企业家。可是对伊瑞克来说,有什么比预见到企业里某块资产即将一文不值,却能抢在它贬值之前卖个好价钱更明智呢?哪怕它曾是公司里最赚钱的那部分,比如斯威德天线。

斯威德天线主要做手机基站上的产品,最红火的时候曾经占了中国斯威德百分之六十的利润比,可是自从中国某家民营企业开始造基站附送天线以后,这天线部门还有什么价值呢?

伊瑞克光速找到了韩国买家,用近乎忽悠的方式,趁着利润表上还没有大幅下滑,以三倍的高价将斯威德天线分部给卖了出去,尽显资本家的残酷,半点也没考虑太太的民族感情。那个时候,尤格尔可能刚刚打好要如何将天线部门技术转型的腹稿,所以就跟尤格尔瞧不上伊瑞克的短视一般,伊瑞克也看不上尤格尔的僵化。

这是一种水与油般的不可调和,只要一有大事,就是两个极端。

颜锁心想找个更清静的地方套老板的话,而尤格尔也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就欣然跟助理出门吃午餐了,选的地方仍是比萨店,也就是把比萨从外卖改成了堂吃。

“老板,上海斯威德那个法国人就快走了吧。”颜锁心咬着鸡中翅开门见山地问老板。

她了解尤格尔,知道问老板的话可以绕点弯子,但别绕太大,否则尤格尔就会很诚恳地解答你绕在弯子上的那个问题。比方说你想打听他跟家人是否和睦相处,千万别问他旅游问题,他不会意识到你是想问他假期里有没有跟家人一同出门游玩,而是会一项项跟你讲他旅游过的景点。

“他合约到期了。”

“那他就不续约了吗?”颜锁心知道自己就是问了句废话,假如法国人会续约,还用得上她在里面翻江倒海吗?

“他太懒散了,不合适中国。”法国人在自己的本国是工作四天休三天,到了中国休息日少了一天,还要经常加班,法国人的神经就跟香水般变化多端,时而委屈地入乡随俗,时而坚守着法国的自由,让别人去委屈,雇佣双方早就婆媳不合离心好久了,所以尤格尔说得斩钉截铁。

“那谁会去接任他呢?”颜锁心摆出一副为老板发愁的样子。

尤格尔面上也在为难,沉吟了一会儿道:“魏诤这个人,工作上还是很有能力,虽然当初在总部跟着伊瑞克的时候表现得不是非常好,但到了成都倒能脚踏实地……”

颜锁心被老板这种忍了六年,还能坚持实事求是看待问题的精神给惊住了,嘴巴里的鸡翅差点没掉下来,只怕尤格尔顺着这思路想下去,就会觉得魏诤是株好苗子,只是被伊瑞克给荼毒了,还是值得再给个机会。

她拉出嘴里的鸡骨看着尤格尔吞吞吐吐:“老板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财务部碰上了很为难的事,关于魏诤的……”

颜锁心告魏诤黑状的时候,魏诤正在一站路以外的苏浙汇跟人吃本帮菜。

饭局是李瑞牵头的,说他有个在民企当人事经理的高中女同学骆明珠请吃饭,死活拉着魏诤作陪。本来魏诤以为这位骆女士跟李瑞有段不可言说的缘分,以至于现在李瑞推却不了,又受之有愧,就拉了他来做挡箭牌,可是等到了地方,魏诤发现主人对他比对李瑞还要热情。

骆明珠满面堆笑地介绍身旁的中年男子:“我的老板,斐拉德克智能锁有限公司的储总。”

李瑞笑着伸出了手:“储总,久仰大名。”

“叫我老储!”老储立即伸出双手跟李瑞相握,又转过头来朝魏诤热诚地伸出两只手,“你一定就是魏总了。”

老储一双手粗壮而黝黑,而魏诤的手虽然没做过手膜,但也是高档洗手液浸养出来的,分外的白皙修长,三只手错综地交叠在一起,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极具画面地完成了这历史性的一握。

“储总。”魏诤客气地道。

“叫我老储,叫我老储!”老储的身材四四方方,看上去很是厚重,身上穿着黑色的毛呢大衣,手上戴着块金色的劳力士表,说话语调和表情都诚恳之极。

骆明珠长得就精明干练,但是魏诤瞧见了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就知道,她绝不可能跟李瑞有什么难言的剧情,李瑞就是一条忠实的颜狗,而且尤其偏爱大眼睛的女生,倘若李瑞还有什么人生信条是不会更改的,那么可能也就只剩下“大眼妹子不可辜负”这条了。

果然坐下没多久,骆明珠就直言坦率地告诉魏诤,他们这次来上海是专门过来找懂管理的总经理,骆明珠说:“我们民企什么都有所欠缺,尤其是管理上,我们是求才若渴,外企是人等坑,但在我们民企是坑等人!”

骆明珠这几句话说得李瑞是频频点头,连最近升职平地起波澜的魏诤都不禁微微动容。

卫生间里,魏诤洗着手问李瑞:“他们是不是想挖你过去当总经理?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你现在在项目部是舒服,但什么时候组织架构一调,别说你项目部经理的位置,就是有没有项目部都难说了。”

李瑞神情古怪地看着魏诤:“人家哪里是要挖我,人家是想要挖你啊!”

魏诤微愣,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李瑞似乎也觉得魏诤放着上海五百强外企的总经理不当,跑到吴江一家民企锁厂去当厂长有些荒诞,于是讪笑着:“这不是老同学求到我头上来,非让我给介绍一个在外企当过总经理的人。我认识的在外企当过总经理的,又能拉出来饭局的,可不就只有你魏总,魏大少爷嘛!”

魏诤面无表情:“敢情我是你这老鸨手底下的姑娘。”

李瑞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不敢怠慢,连忙抽了张纸毕恭毕敬地递过去:“这哪能啊,我这不是狐假虎威嘛!”

魏诤接过纸擦着手:“他们为什么不找猎头公司呢?”

李瑞嗤笑搭着魏诤的肩:“魏总,挖像你这样年薪的人,他们得给猎头公司付上大几十万到一百万的费用,留着这钱过年多好!”

魏诤掸开了李瑞的手:“等下你去把饭钱结了!”

李瑞失声:“凭啥呀!”

“凭魏总我心情不爽。”魏诤慢悠悠地道,“你要是不结,我就去跟你那位骆同学说,你存心骗人饭局,我看你那什么上海老同学纵向联谊会长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下去。”

“别啊,魏总!知道你出场费贵,我吸取教训,下次不再随便找你出台了成不成?你知道这顿饭可是不便宜的!”李瑞满面惊恐地道。

饭局当然不可能是李瑞结账的,魏诤只是稍许表露这个意思就遭到了民企两人组坚决地反对。不但如此,他们还收下了饭后的小礼物,即便连魏诤本人在老储的热情之下也没能拒绝,因为再拒绝下去就显得有点尴尬跟伤人了。

“礼轻情义重!”老储牢牢地按住了魏诤推过来的手。

“等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工厂看看吧,说不定能提供一点意见。”魏诤临走之前出于对这顿饭局的亏欠,还有那种对于民族企业家们面临的困顿与艰难的同情,终于松口表露出了愿意再联络的意思。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魏诤还能在倒车镜里看见老储那在寒风里凝望相送着的,四四方方的身影。

魏诤将李瑞送到楼下,然后去停车,却发现大厦停车场显示屏上滚动着车满的警示,他只好开车另外找停车位。年关时节里差不多所有的关系户都会倾巢出动,展开最后一波公关,因此魏诤绕了好几个圈都没找到位置,只得将车子停回了小区。

停好了车,魏诤正准备下车,转眼看见了置物槽里老储送的那个礼品小袋子,他顺手拿过来打开,里面放着一只小礼盒跟一封贺卡。

小礼盒里装的是电子日历,水晶座下还刻着斐拉德克的LOGO,魏诤放下电子日历又拿起那份贺卡,可是刚拆开信封,里面就有一张卡片滑了出来掉落到车内。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弯腰去捡那张卡,等到他将卡片捡起来,才发现是这份礼轻情义重的礼物——是一张购物卡。

魏诤坐直了身体,心里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张购物卡,他就看见了自己洁净而宽大的车窗外,站着一对相拥的男女。这对男女魏诤都认识,一个是长春分部的总经理裴严明,一个是前几天李瑞才向他慎重介绍过的那位跟裴严明有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任雪。

任雪虽然不声不响来了上海,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没让裴严明为难,见过了那位跟尤格尔有私交的教授之后,她就同意订机票飞回长春。

裴严明对任雪的这种容忍大度还是很感动的,因此他特地在颜锁心上班了之后回来取自己的车子,以便在送任雪离开之前,两人还能在车里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于是……就有了魏诤所看见的这一幕。

寂静幽暗而宽阔的小区停车场里,裴严明其实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熟人的,他刚才分明就没看见旁边的车里有人。

魏诤没有李瑞的爱好,也不想坐在这里欣赏竞争对手的婚外激情戏,他思考了会儿下车和开车离开哪个更尴尬,然后就选择了重新发动车子离开。

于是当他面无表情、目不旁视地开车离开时,裴严明震惊地发现原来旁边的车内是有人的,等他看清了司机是谁,脸色更是变得极为难看。

任雪没有看清车里的人问:“怎么了?”

“魏诤,是魏诤。”裴严明方才的那份旖旎荡然无存,变得心烦意乱。

“那个跟你争上海斯威德总经理位置的人?”任雪问。

“就是他。”裴严明坐进了车子还是眉头深锁。

“你在总部的微信群里发一条信息,就说你回上海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提。”任雪倒是很镇定,“魏诤无非就是看见你回来了嘛,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回来了,他是你的竞争对手,如果聪明的话,他是不会提今天的事的。说了,只会让别人怀疑他的人品。”

因此颜锁心在公司的微信群里得知自己的丈夫回家了,偷偷给裴严明发了条微信:“你怎么不先告诉我呀?”

“我已经到家了。”

颜锁心心里甜滋滋的,好像只要大象进了冰箱,便不用再问它是分几步走的,她给裴严明又发了条信息:“那我们回吴江吧,爸妈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最近老是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这是实情,颜锁心的爸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有个外企的总经理因为长期驻外跟妻子分开,结果出轨离婚了,老夫妻俩代入感十足,立时心就慌了,尤其是颜锁心的妈妈梁南珍三天两头给颜锁心打电话,让她盯紧一点裴严明。

“好,就快过年了,给爸妈买点东西带过去吧。”裴严明爽快地答应了。

撇开裴严明搞婚外情这件事,他在其他方面的表现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工作上进,对父母孝顺,对岳父岳母也很大方,一年大节小节他更是记得比颜锁心还要清楚,是常人眼里典型好女婿的模板。

裴严明正是调职的关键时刻,即便是为了避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两人的关系,颜锁心下午就请假出门了,为的是买东西的时候不要碰到熟人。

十来分钟之后,颜锁心跟裴严明就在小区门口的超市成功会师了。

梁南珍常跟自己的左邻右舍讲女儿在上海的房子很高档,门口就是美国人的餐厅,瑞典人的商场,法国人的超市。美国人的餐厅是必胜客,瑞典人的商场是宜家,法国人的超市就是眼前的欧尚了。

裴严明瞧见颜锁心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走过来,细微地皱了皱眉。他倒不是嫌弃颜锁心穿得不够精致,而是不喜欢颜锁心这种不精致背后的惰性。

他几乎能从这种不精致的背后看到颜锁心往后几十年的人生轨迹,三十岁出头生完孩子就开始做家庭主妇,要么整天围着儿女丈夫转,剩下的时间都奉献给言情剧跟情感综艺,不出三年就与世隔绝,身材越来越走样,难得出趟门都要惊慌失措地买衣服跟做头发,像把钝刀子消磨着彼此对生活的激情;要么像甩手掌柜,家务交给保姆,孩子交给父母,每天不是逛街就是打牌,来往都是些言辞刻薄、观点尖锐的女人,视丈夫如同贼寇,时不时地查勤检阅,从皮夹到手机隔段时间都要翻一遍,家中财务更是从来不放松,百来个平方米生生活成了部心机大戏。

裴严明觉得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你来了!”颜锁心抬起的眼眸黑白分明,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单纯的学妹,但是裴严明的心情却很矛盾,因为当年吸引他的东西,现在激不起他任何情绪,就好像当年的水果糖还是水果糖,只不过你吃过了巧克力,就会觉得喜爱过的水果糖不过尔尔。

“最近累不累?”裴严明其实知道颜锁心工作轻松,果然颜锁心挽住了他的胳膊愉快地道:“不累啊,你知道我的工作很舒服的。”

“尤格尔上去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是帮你调回来啊,你回到上海,咱们就昭告天下,咱俩大婚了。”颜锁心靠住了裴严明,裴严明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的料子磨蹭着她的脸,令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她语调里的埋怨也是带着甜蜜的,“要不然戴维扬还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都不好意思了。”

裴严明推了辆购物车出来:“他又给你介绍谁了?”

“哎,我没细听。”颜锁心不愿意跟裴严明细说戴维扬撮合她跟魏诤那段的过程,毕竟说出来有点小丢脸,所以她就含糊其词了。

裴严明当然听出来颜锁心有所隐瞒,不过他这人即便有事也喜欢放在心上,颜锁心不想说,他也不会硬是去追问,只是道:“尤格尔上去了,你就没想过换个工作岗位?”

“换到哪里去啊?换到其他部门去,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我都二十九岁了,再说等你调回上海,咱们也该要孩子了,爸妈都在催了,说趁他们年轻让咱们早点生。”颜锁心一只手挽着裴严明,另一只手随手从货架上取了一盒核桃粉放在车子里,颜爸相信以形补形,为了保持他的睿智,颜锁心每次回去上贡,核桃粉是必不可少的。

“咱们要孩子,为什么要趁你爸妈年轻?”裴严明心不在焉地道。

“趁他们年轻,可以帮我们带孩子啊!”颜锁心挽着裴严明胳膊的手隔着衣服捏了他一把,“还有什么‘你爸妈’,是咱们爸妈!”

颜锁心自以为隔着衣服,所以这下捏得有点用力,裴严明猝不及防,吃痛地“哎哟”了声,转头有些错愕地瞧着颜锁心。

而在颜锁心看来,裴严明这副愕然的模样讨喜极了,仿佛十年过去了,裴严明还是那个不懂跳“慢三步”的“壁花”学长,老实得让人心疼,尽管知道超市里人来人往,她还是飞快地踮起脚尖在裴严明的嘴上亲了一下。

裴严明心里没有起一点涟漪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十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可是两人温情还没多久,就发现迎面推着购物车走过来的人是……魏诤。

魏诤拿了一张欧尚的购物卡,收下也不是退还也不是,于是就趁着上班时间过来看看这张购物卡“情义”到底有多重,结果刷了后发现是五百块钱。他倒是松了口气,毕竟五百块实在不算多,于是魏诤就想着用这张购物卡随便买点生活用品,然后下次去见老储的时候带份等值的礼物算作回礼。

这就是魏诤会在这个时间跟颜锁心与裴严明狭路相逢的原因,比起有点石化的裴颜夫妇,魏诤倒是显得要从容些,他在最初的稍许错愕之后,便移开了眼神,淡定地挑着东西。

“不是冤家不聚头”,颜锁心的内心几乎要被这句话刷屏了,裴严明更是脸色苍白,他在短短半天时间内接连被魏诤撞破跟两个女人亲密,一个是情人,一个是隐婚的妻子,他脑袋里一时间思绪纷乱得都快打结了。

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要保持镇定,三个人都好似若无其事地在同个货道里购物。相比魏诤东挑西选始终没有挑上一样东西,颜锁心是瞧见什么都划拉到购物车里,短短十数步的相隔,她差不多就装满了小半个购物车。

两车交会的时候,魏诤手里拿着一只礼品盒淡淡地道:“做人还是要多动动脑子,否则吃再多的核桃粉也没有用,毕竟核桃粉也不是水泥粉,堵不上太大的窟窿。”

颜锁心抓向礼品盒的手就僵住了,她到此时才发现刚才心慌意乱间抓了大大小小不少牌子的核桃粉,魏诤照例将手中的保健品盒子放回原处后又补了一句:“多买点鱼肝油,脑子不好使,眼睛亮一点。”

“咝……”颜锁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的手跳过了几格拿了一盒保健品转身放到了魏诤空荡荡的购物车里,“太挑剔的女人戏精,太挑剔的男人娘娘腔,多吃点钙粉吧,对你有好处。”

裴严明已经撑不住那份强装的若无其事,趁着魏诤还没反应过来,暴露出更多的信息,他拉起颜锁心推着半车的核桃粉三步两步地出了货道。

魏诤僵立在那里,他俯视着购物车里那孤零零的一盒钙粉保健品,上面写着“补钙,补好钙”的广告词,他活了快三十年,活得精致又讲究,活到现在第一次被女人骂“娘娘腔”。

颜锁心的父亲颜伯亮过去是吴江一家国营锁厂的厂长,老头子半辈子做着锁,也爱着锁,甚至给女儿取名都叫锁心。时代发展得飞快,颜伯亮退休的时候这家国营的锁厂已经顺利地变成了集体制,再从集体制变成了个人收购的民营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