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报社那些年 9.2
作者: 纳川 主角: 王志远 黄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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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二十三章 柳暗花明 2023-09-22 17: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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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目录 24章
简介

20世纪90年代初,王志远从北京毕业了。 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继续留在北京,而是回到家乡,在一家报社开始了自己的职场生涯。在报社的工作,让他从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观察、学习,适应这个社会。可是残酷的现实一次又一次粉碎了他的梦想。

第一章 找工作就是撞大运

这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北京,星期五下午三点二十分,在著名的Z大学新校区图书馆门前,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蜂拥着爬过高高的台阶,向学术报告厅走去。

这中间就有一位个子不高、长相清秀的男学生,他叫王志远,是本校政治系的四年级学生。他也和大家一样,是要参加一场就业报告会。系里早有通知,说本次会议重要,不得缺席。来此做报告的是前几届毕业的一位著名的大师哥,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士。听说他当年毕业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认识,单枪匹马,独闯北京城,沿着长安街,见机关就进,声称认识人家的领导,见过面后,就把自己的毕业简历递上去,碰了一家又一家的壁,终于得见天日,感动了一位国家大银行的领导,进了这家待遇优厚、在全国声名显赫的单位。他也因此在学校成为名人,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走进学术报告厅内,王志远发现,前面十几排的位子已经是座无虚席了。这也难怪,参加别的会议,同学们都是抢着坐后面的座位,因为领导讲的实在没意思的时候,可以看看课外书,可以交头接耳,搞点小动作,而这一次,前面的位子早早就被抢完了,可以想见这位师哥的名气和魅力,特别是那些女孩子,一个个摊开了笔记本,严阵以待,说不定她们还要乘机要个师哥的签名吧。

在中间选了一个位子,王志远坐下来,报告会一会儿就开始了。最先进来的是系主任,一个50多岁的老头,后面跟着的是系党总支副书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最后面是一个年轻人,个子不高,也就是一米七零的样子,长相非常普通,精瘦精瘦的,鼻梁上架了副眼睛,这肯定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大师哥了,王志远想。

三个人坐下来,老太太看来是今天的主持人,她首先拿起了话筒,对着话筒,习惯性地“喂,喂”了两声,然后说:“同学们请注意了,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我们系八四级的毕业生胡敏旭同学,回到学校给大家做报告。胡敏旭同学靠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他的经历,我相信,对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有借鉴意义。我们今天还荣幸地请到了我们的系主任——尊敬的李天方教授。李主任非常关心同学们的就业工作,特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这次会议,我们对他们的光临,表示热烈的欢迎!下面先请胡敏旭同学给大家做报告。大家欢迎!”

老太太介绍着,大师哥和李主任一个挨一个地站起来,冲大家点一点头,报告会就开始了。

胡敏旭就把自己如何找工作的经历给大家讲了一遍,基本上和传说中的大同小异。他只是特意讲了一下自己的心理感受,他说:“找工作首先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不要怕丢脸,不要怕失败,我们要拿出推销员的精神,厚着脸皮,一家一家的进,总有人会被我们打动的。”

他的话说得太狠了,对于这些从来没有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所谓的天之骄子来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王志远看到许多人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大帅哥的这些话,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王志远没有写,也没有记。他在心里十分佩服这位独树一帜的大师哥,但也知道,他的经历仅仅是他的经历而已,不可复制,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北京毕竟是北京,天子脚下,自然有的是机会,有的是高人,也有容纳人的气魄。要是到了老家的小县城,你再采取这个办法,基本上和疯子差不多了,也一点效果没有。

王志远家是农村的,来自中原的一个农业大县——清水县,小小的一个县,竟然有130万人口,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没有山,没有矿,没有油,只有超负荷的人口和遍地污染的河流。农村人口人均不到一亩耕地了,留在家里,不出去打工挣点钱,你就连自己的嘴都顾不住。所以农村里好多光棍汉,实在是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这些穷得叮当响的男人。

和他们相比,王志远是幸运的。因为,王志远家里并不穷,老爸是乡里供销社的采购员,在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年代里,利用价格双轨制的政策缝隙和自己的精明,已经毫不犹豫地赚了一笔钱,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元户,那笔钱现在看来不怎么样,但在当时却是一笔巨款,可以在县城里买下几片大宅子了。当然老爸没有把钱用来买宅子,只是往银行里一存,吃着利息,准备着给几个孩子上学用。

王志远知道,在老爸心里,他是有野心的。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出息出息,最起码要有一个儿子出息,这个出息就是儿子要考上大学,最好是名牌大学,在村子里争争气,在乡里给自己扬扬名,而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到了王志远身上,因为他是长子,自小就聪明可爱,读书用功,是出了名的好学生。所以,当父亲的就千方百计,为儿子的读书创造条件。儿子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几乎和城市里的孩子差别不大,农村里一般家庭里的孩子,更是比不了。王志远自然也不负众望,终于应届考上了这所全国有名的大学。

考上了大学的王志远自然是如释重负,压抑了那么多年,根本就没有好好玩过,心里对书本早就厌倦了,甚至是恶心透顶了,但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能够通过高考的独木桥,他还是拼命抑制自己的个性,强迫自己读那些从来就不喜欢的东西,把他们分类装进了大脑的资料库。

现在高考他胜利了,该好好的放松放松了,于是看小说,看电影,打篮球,踢足球,成了了他生活的大部,他只把很小的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学习上,自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属于班级里的后进分子。

后进就后进吧,只要不开除我,好歹给我张文凭,就凭我这名牌大学毕业的文凭,在老家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全国一年才毕业多少大学生啊,区区四五十万人吧,个个到了下面,都还是宝贝啊。

回老家,王志远一开始还真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个地方太穷了,像自己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泥巴洼子里爬出来,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还会乖乖的回去,才能找到一碗饭吃。

怪只怪他太贪玩了,又没有远见,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同宿舍的杨冰,大个子,来自于冰天雪地的北国冰城哈尔滨,人家从一进学校门就打定了主意,要留在北京。怎么办?只有好好学习。人家上课总是坐最前面一排,认认真真做笔记,所有上过课的老师都认识他,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好学生。大学里的考试都是弹性好大的,有些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培养的是学生的思考能力,有的甚至是瞎编的能力。尤其是对于这些学政治学的学生,更是如此。比如到了考试的时候,老师给你出了一道大的论述题目,论述一下“为什么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社会主义必然胜利?”那学生就开始胡扯了,从世界扯到中国,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再扯到毛泽东,从理论扯到实践,从左说到右,再从右说到左。颠倒过来,再倒过去,说不尽的废话,答题纸写完了,再要一张,写的实在没话可说了,成了臭狗屎一堆,就剩坨大了,估计老师会看到你辛苦的份上,给个高分,于是才打住。

其实好多年过后王志远才明白,那些考卷只要是脑子正常的老师,估计是谁也不愿意看下去的。胡乱翻了一下,然后看看名字,凭自己上课的印象,分数就打出来了。这时候,那些平日里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自然是得到了很大的回报,你就是复习的再好,你的分数也不可能超过他。人家是印象好啊!

许多年以后,王志远才明白,在当时的大学,要想拿下高分,得到留京指标,简直是太容易了啊!你只须付出高中阶段三分之一的努力,加上每天的勤快和谨慎,每天都坚持早到教室,争取坐到第一排,和所有的老师都认识。他不认识你就没话找话,问他问题,不管多么幼稚的问题都行,只要能给他留下印象,让他记住你的名字,目的就达到了。你就可以得到高分。

四个学年的高分相加,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好学生了,再加上给老师们留下的良好印象,有什么好单位,就只能是给你准备的了,只能你不想去了,才轮得到别人,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公平。

上几届的师哥师姐,有进国务院的,有进各大部委的,仅仅十几年过后,就是厅级干部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当时人家的先知先觉,等王志远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杨冰自然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分配的,他在H部到学校挑人的时候,首当其冲,作为最优秀的毕业生被系里推荐过去了,简单的面试过后,他就到部里报到去了,成了国家部委里面的北京人。

同宿舍的祥子,来自大西北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乡下孩子,因为成绩在班里排名第三,也顺利地得到了留京指标,到了北京市一个城区的政府,做了公务员。

老二是班级里年纪第二大,他没有得到留京指标,但他有自己的路子,这些天一直鬼鬼祟祟的,往家里写信,向父母要了不少钱,听说在为自己跑工作,很快也有眉目了,到了北京一所高校,做辅导员。

高干子弟魏东则是一副神秘的样子,他有个大伯是国家某部位的领导,还是中央委员,虽然他学习不好,自然会有好的去处的。这个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怀疑的。

而王志远,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他没有留京指标,又没有关系,也没有向自己的爸爸要钱,在京城里找老乡活动一下。再说了,就是想活动,找谁啊?老家在京城里的大官,自己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和别人来往过。再说了,自己这几年和弟弟一直在上学,家里老爸早年攒的那些钱,已经差不多快花完了吧,再开口要一笔大钱,怎么开得了口。罢罢罢,索性听天由命吧!

对于那些没有留京指标的同学,系里也提供了几次机会,外省的几家高校,要辅导员,有的同学去报了名,听说都录取了,名额还没有用完。王志远想了想,实在没去处,到高校当个辅导员,也不是不能去,但关键是自己从小开始上学,在学校混了这么些年,连社会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太单调了,不行,自己无论如何要出去闯一闯,就是碰个头破血流,也好,至少知道了生活是什么滋味,社会是什么样子。他当时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到高校当辅导员的机会,只要你出了学校的门口,错过了这样的机会,今后将再也不会有了。命运就是这样,送到你手里的机会,你没有抓住,一旦错过,再后悔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主意已定,他就坦然了,决定随波逐流,到老家的省城里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

火车票已经订好了,行李也托运完了,学校要求是七月一日离校,但许多同学已经开始提前离校了。这几天他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同学,鼻子也酸了一回又一回,只是强忍着,才没有当场留下眼泪来。那些女同学,早哭得一塌糊涂了。王志远也说不清为什么,大约人这个东西是念旧情的,呆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生出些感情来。

回到宿舍区,楼道里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到处是乱仍的垃圾,让人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看看时间才刚刚七点钟,原来这个时候,都是他最喜欢看的《新闻联播》时间。以往他都会早早地到放有电视机的教室里,占个座位,看完新闻,然后就到图书馆阅览室里翻杂志,或者看闲书。

而今天晚上,他没有心情。他也不想呆在宿舍里,和杨冰他们聊天,于是一个人走出来,到了操场上,静静的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胡思乱想。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在西边慢慢的落下去了,余晖把周围的群山染的通红一片。操场上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了,四周静悄悄的,开始传来蝈蝈们欢快的叫声。多少个日子啦,他曾经无数次地观察过这余晖和夕阳,欣赏这静静的群山,他爱山,因为他的家乡是大平原,没有山。这庄严肃穆的山,连绵不绝的山,曾经是他向老家的同学们无数次描绘的对象,但今天,将是他最后的一个晚上看这些山,到了明天,他将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开始新的生活,这些风景,这些山,将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风吹过来,轻抚着他的头发,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后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已经看得见远处教工区的万家灯火了,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眼看到了十点钟了,他才回到了宿舍里。

第二天上午八点,学校照例是派出了班车,送他们这些赶火车的同学去北京站。同学们送他,按照惯例,大家把他抬着上了汽车,几个女同学眼圈红红的。男同学们先是笑,但看车子发动了,大家的眼睛又都不由自主的湿润了。

车到北京站时,已经是上午10点多,因为是晚上八点的火车,王志远就把自己的行李存了起来,坐了地铁,去了前门。他要最后看一眼天安门、故宫、长安街,又顺便逛了一下王府井大街,因为以后回了老家,这样的机会可能就不多了。

晚上火车开动时,望着华灯初上的北京,到处是高楼大厦,彰显着这个大城市的繁华。这个曾经是自己梦中的城市,自己曾经生活了四年,无数次接近了的城市,渐渐就要离自己远去了,从此再也不属于自己。自己是个外乡人,等待自己的命运就是“哪里来哪里去”。 “哪里来哪里去”是多年约定俗成的分配原则,似乎从一出生,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中间是有可以改变的机会,但都被自己无端的错过了。

一夜火车,到省城时已经是早上七点钟。出了火车站检票口,就到了另一个世界。到处是拥挤噪杂的人群,拉客的大嫂扯着嗓门,用本地口音不厌其烦地问着:“住不住店?有热水,有空调,还有录像看!”

王志远知道,这些地方,都不安全,说不定就是黑店。他也不搭话,径直走了出来,到了一家寄存行李的地方,把包存了起来。然后找了一家饮食店,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买了一张省城旅游图,找要去的地方。

从学校开出的派遣证,要求他到H省的大学生分配办公室报到。路和地址他都问到了,于是坐上了公共汽车。大学生分配办公室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从火车站过去,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于是他就下了车,又走了三站路,才找到了地方。

进到院子里,就见到处是学生,不要说这些都是和自己一样,被发配回来的在外地上学的学生。上了二楼,看到一个门上外面站了好多人,门上挂着张牌子,上写“报到处”三个字。

王志远问了问一个排队的男同学说:“你好,哥们,是在这里报到吗?”

“是呀!”男同学回答说。

于是王志远只好乖乖地站在后面排队。又过了半小时,才轮到他进房间。见了工作人员,他诚恳地笑了一笑,点了一下头,恭敬地把自己的派遣证送上。

那个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接过派遣证看了一眼,登记了一下,然后顺手砰的一声盖了一个章,就把派遣证又递给了他,然后说:“下一个”。

王志远手里捏着派遣证,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着上面鲜红的印章,心里说:“就这么完了,盖个章就不管了!”

看看别的同学,有的盖了章扭头就走了,有的在一旁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似乎有什么秘密在议论。还有的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么人。在别的房间,可以看到有些家长模样的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王志远猜,这些可能都是有路子的人,他们已经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了好位子,现在就开始办正式手续了。

他想留在原地,看看有什么信息没有。但转来转去,一个人也不认识,想想托运的行李很快就要到家了,要先去火车站取出来,不然要罚钱的。于是只好回了火车站,取了自己的包裹,买了张长途汽车票,回了县城。

从县城到乡下的老家,还有三十多公里,换了车,到了乡里的供销社,发现老爸不在那里。向熟人借了辆自行车,又骑了二十分钟,到了家里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

家里人看他回来了,非常兴奋,老妈赶紧忙着给儿子做饭,而老爸,单刀直入,问起了儿子的工作。当知道儿子的工作一点也没有着落,老爸的脸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口气也严厉得多,埋怨儿子不该放弃到大学里当辅导员的机会,这个样子回了家里,让父母再操心。

王志远说了不去的理由,但说着说着,父子俩就吵了起来。父亲说:“你工作的事,我管不了,也管不住,你自己看着办。”

王志远的牛脾气也上来了,说:“你放心,我不用你管!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我就打工去,到新疆去,走的远远的,我也不回来了,省的你看了我烦。”

他的话把父亲气得脸上青筋只冒,胸口一鼓一鼓的,眼看着父子俩要动手了,母亲连忙放下手中的伙计,出来劝架。把父亲支开,让王志远洗澡去,又说了许多要两个人和解的话。

父亲气没有消,又不好动手去打这么大的儿子,只好拿起一把扇子,一个人郁郁寡欢的走了出去,散步去了。王志远去了洗澡间,房顶上有晒的一桶一桶的热水,有塑料管子往下送水,洗澡还可以。

水从头上冲下来时,王志远突然抑制不住,感觉到喉咙有点哽咽,眼泪顺着洗澡水流了下来,他有点懊悔,懊悔自己的缺乏远见,过于自信。是啊,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真该去当那个辅导员。虽然是去别的省,但赖好那还是在省会城市里,在大学里,说出来也好听些。父亲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家有什么好,你们兄弟三个要是都趴在家里,还不把人愁死去。”

是啊,现在才想到这一层,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吃晚饭时,父子俩都不说话,还是王志远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说:“我还有一批书快托运到了,明天得去取回来。”

父亲还是可怜儿子辛苦,说:“你就别去了,在家里好好歇两天,考虑考虑怎么找工作,把手续给我,我替你取回来,先放到县城里你弟弟那。等你的工作定了,也好运走。”

大弟弟在县城里已经上班好几年了,在县棉纺织厂里当电工,有一间房子。

在家里歇了几天,因为工作一点也没有着落,王志远总感到心神不宁,于是向父亲要了几百元钱,坐车又赶到了省城。省城里他有个大姑姑,是父亲的堂姐,在一家企业里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为人非常好,和蔼可亲,每次回老家,都要在王志远家里吃顿饭,和王志远的父亲相处得也非常好,于是父亲提议,让他找一下大姑,住到她家里,也方便,安全,可以慢慢的找工作。

按照地址,王志远找到了大姑的家。大姑看他来了,非常热情,每天给他做饭,白天让他出去找工作。

找工作,说的好听,上哪找啊,找谁去呢!省城里的那些大官他一个也不认识,在学校时,他也曾学别人的样子,复印了十几份自己的求职简历,邮寄到省城里的那些单位去,直接给了他们的厅长、院长,他幻想着,幸运说不定会降临的,自己赖好还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回到省城里,自己就读的这个学校每年也就是十几个毕业生回来,个个几乎都成了凤毛麟角了,说不定哪个大官一发善心,自己就有着落了。

但很不幸,这些信一点回音都没有,大约人家见多了,不稀罕了,直接就扔进了垃圾堆,说不定信都没来得及拆。他也不悲伤,因为原本就对此没有寄予太多的希望,只是尝试一下,撞一下大运吧。

攀大官,走上层路线,他也曾经尝试过。家乡有一个大官,在省城里做了厅长的,几个月前在北京培训,他从几个北京老乡那里得到了消息,问到了地址,就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北京的西郊,找到了那家宾馆,结果很不巧,人家出去了,不在宾馆。他就等了半小时,把自己的简历从门缝里塞进去,然后走了。这几个月了,也是一点回音都没有。

回到老家,才知道父亲更是夸张,这个厅长的父亲死了,他和人家也不认识,但他有一个同事和这个厅长有点拐弯亲戚,为了能拉上关系,为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好工作,他竟然买了几百块钱的东西,又找了一辆车,跑了几十里地,送到人家老家的家里去。因为当天送礼的人实在太多,汽车把厅长他们家村子里的路都摆满了,厅长怕影响不好,人家压根就在家里只呆了一小会儿,和关键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迅速就走了。所以王志远他老爸钱算白白花了,打了水漂,连大官的影子也没见上一个。几百块钱啊,要卖上千斤的小麦才能换来啊,也不知道老爸心里到底是啥滋味?肯定心疼得不得了。老爸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一辈子从不轻易求人,也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才做到这个程度,也够可以的了。王志远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孝子,对不起父亲,太难为他了。

这次到了省城里,王志远实在找不到什么人,只好又打起了这个厅长的主意。这个厅长在家乡的县里名气非常大,周围几十里,几乎家喻户晓,老百姓闲了没事情时,就爱议论他。听说他早年在南方一个省会城市上大学时,正赶上“文革”期间,他参加了红卫兵,一次造反派批斗该省的省委书记,“坐飞机”、“喷气式”都是当时折磨人的标准动作,折腾得老人家实在是受不了了,眼看着要奄奄一息了,才放了老人一马,把老人关了起来。

厅长当年是个颇有同情心的学生,他佩服这个老红军出身的省委书记,于是就趁自己管理老人的时间,给了老人不少关照,看病抓药,洗衣晒被,照顾老人的吃喝拉撒睡,慢慢地两个人培养出了感情。老人问了他的名字,家乡是哪里,哪个学校的学生。

光阴荏苒,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当年的大学生回到了家乡,从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做起,到了改革开放刚开始的年代,才混到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这一年省里来了个大官,是中央的某位大领导,到省里视察工作,交代当时的省委书记,一定要找到某某这个人,并说出了他家乡的地址、毕业院校和一些个人特征。这个大官就是那位文革期间挨整的老头。

省委书记不敢怠慢,立即安排手下人具体落实,很快就查到了这个人,在一个乡镇做党委书记,于是立即指示县委,派专车送他到省城里,会见老领导。当时的乡党委书记一般是没有什么专车的,有也就是辆北京吉普车。从此这个人的命运彻底改观,从一个乡党委书记,迅速变成县委副书记,然后是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部长,地委副书记,然后到了省城里,做了一个大厅的厅长。

对于这样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厅长,王志远还是充满了希望的,他认为这样一个从基层走出来,幸运万分的领导,是能够体会小人物的难处,给他这样一个农村的有为青年一点希望的。我是求你了,但我也不是笨蛋啊,名牌大学毕业生,也不辱没了你。我要是一个打工的,你让我找你我都不会找你。

他也知道,自己这可能是一厢情愿,人家和你又不认识,平常里没什么渊源,仅仅是一个县里的老乡而已,这样的人有一百多万,人家凭什么帮你?!再说了,现在的大学生多了去了,在省城的大街上,满大街都是了,你以为这是在乡下,你还是凤毛麟角,谁稀罕你啊,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穷学生!

但想想在省城了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路子,他又想起大师哥的交代:“脸皮要厚,要不怕失败,要拿出推销员的精神。”于是心中又鼓起了勇气,来到戒备森严的G 厅大门前。

G厅属于非常重要的机关,把门的都是武警战士,他来到传达室,说明来意,要求见厅长。

一个武警战士仔细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和厅长有亲戚?”

王志远说:“算是吧,老乡。”

武警战士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了一声:“刘秘书你好,门岗这有一个同志说是要见厅长。”然后把话筒递给王志远说:“厅长的秘书,你和他说。”

王志远连忙说了声:“谢谢!”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战士一句:“厅长的秘书姓什么?”

“姓刘。”战士说。

这时候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

王志远忙说了声:“刘秘书你好!我是Z大学的应届毕业生王志远,和你们厅长是老乡,他在北京培训时,我曾经去找过他,给他投了份简历,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刘秘书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他也没有交代?”然后又明知故问了一句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王志远说:“也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想了解了解,厅里今年还要人吗?我想在厅里找个工作。”

刘秘书说:“这个不太好办,今年厅里好像没有进人的计划,编制都满了,还要裁人呢!”他的话一下子把王志远心里的希望给浇灭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那我能不能见一见厅长,向他当面说说我的情况?”

刘秘书说:“不必了吧,厅长在省委开会,不在办公室。这样吧,我下去一趟,你把简历交给我,我替你转达。有什么情况,我再和你联系。”

王志远看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说:“好吧,我等着你。”

几分钟以后,就见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微胖,白净的面皮,王志远判断这可能就是那位刘秘书了。于是,隔着铁栏杆,就冲对方不住的笑着。

刘秘书对着王志远也笑了一笑,然后接过王志远递给的一个信封,点了一下头,就转回身,走进了办公楼里。

王志远一直看着他消失在办公楼里,才怅然若失的转回身,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条街道是省城里最有名的一条大道了,两边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整个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阳光,虽然是炎热的夏季,却感到分外阴凉。最关键的是,省里最重要的党政机关,几乎都分布在这条街道两边,一座座高楼鳞次栉比,造型各有千秋。从里面进进出出的豪华汽车和气宇轩昂的男男女女,都让王志远觉得,这是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的上流社会,只要这时候有个达官显贵发发善心,拉自己一把,自己立即就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从而省去了许多的麻烦,自己的命运立即就得到了改观。

但很可惜,这样的机会现在看来是越来越渺茫了。

回到姑姑家里,吃过晚饭,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觉得,不能这样无限期的等下去了,自己是不是再到三川市碰一碰,那里是自己老家的地委所在地,毕业生不多,尤其是自己这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说不定会有好的机会的。

主意已定,第二天早上,他就买了车票,回了三川市。

三川市,说是市,其实也就是个大一点的县城的规模,前几年刚从县改的市,因为是地委和行署的所在地,比其他的县发展的好一点,但和发达地区相比,也确实不怎么样,王志远对它从来就没有好印象。整个城市横七竖八的摆着几条街道,楼房破破烂烂的,大都是五六层高,稍有的几幢高一点的新建筑,矗立在城市的中央,算是有了一点现代的气息。搁在以前,王志远是从来不把这样一个地方看在眼里的,他以为自己离这个城市已经非常遥远,无论如何,自己总不至于到这样一个城市生活吧!他不知道,等真正走出了学校的大门,来到社会上,面对基本的生存问题,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他要想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也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仍然需要很大的运气才行。

三川市里他也有一位老乡,在地委的一个部门工作,姓于,是爸爸单位的同事王叔叔的一位好朋友。王叔叔中等个子,体态微胖,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一个非常有修养的人,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让人容易接近。从小他就对王志远格外关照。在初中上学时,王叔叔的宿舍和王志远所住的爸爸的宿舍是隔壁。最吸引王志远的是,王叔叔屋子里有一箱箱的文学书籍,他只要想看,就可以随时从王叔叔那里借过来,但因为学习紧张,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看课外书。据王志远观察,王叔叔在当时的乡供销社里,属于为数不多的爱读书的人,身上有一种别人不具备的气质,这让王志远对他也印象很好。

后来王叔叔调到了县城里,做了县烟草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暑假里,王志远总是要见一见王叔叔,通融通融感情。王叔叔一见王志远,都是非常高兴,全家人也没把他当外人看待,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对于自己的工作,王志远也曾和王叔叔商量过,说自己万一回来,好安排不好。

王叔叔说,没问题的吧,凭你的文凭,找个好工作还是没问题的,但是得找人,地区那里我有点关系,你于叔叔在地委,我们俩是多年的好朋友,我先给他讲一讲,到时候给你操操心。

王叔叔和于叔叔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这个王志远知道,爸爸曾给他讲过。爸爸说,你王叔叔这人特别够意思,为人过得硬。当初你于叔叔为了复习考大学,吃住都在供销社,就住在你王叔叔的宿舍里,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讲过你的我的,亲兄弟也不过处到他们这样子吧。你于叔叔也争气,终于考上了大学,后来下乡,做了乡干部,因为表现突出,不几年就被选拔到地委了。

王志远和于叔叔虽然还从没有见过面,但凭感觉,他相信,只要找到于叔叔,说出自己的情况,他是一定会帮忙的。

车到三川市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1点钟。下了车,他问了一下路,知道那个单位离车站并不远,走路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于是他决定走一下路,顺便熟悉熟悉这个城市的街道。这时候,正是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好在路两边有梧桐树,遮蔽了阳光,还可以走得下去。到单位一问,门岗说:“你找于主任啊?那边办公室里就是。”

王志远于是走到一间办公室前,看到门虚掩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办公室主任”五个字,估计于叔叔的职务就是办公室主任了,于是轻轻地敲了三下门,里面传出来一声:“请进!”

王志远推开门,走了进去,就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办公桌旁抬起头来,上下正打量着他。

王志远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请问你是于叔叔吧?”

正在办公的男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文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是——?”

“我叫王志远,是南岸村的,是王叔叔让我来找你的。”

“啊,知道知道,你就是那个考上了Z大学的是吧?”

“是我。”王志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于叔叔忙站起来,给王志远倒了杯水,顺便问了一句:“怎么样?你的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有,于叔叔,这不,我来就是想让你帮我问问,看地区这里有没有好单位还要人的。”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政治学。获得了法学士。”王志远说着,把自己的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恭恭敬敬地交到了于叔叔手里。

于叔叔拿在手里,翻了一下说:“报社你愿意去吗?”

王志远问:“哪家报社?”

“就是我们地区的日报社,我听说那里正在招人,我和他们的总编、副总编都是好朋友。但不知道他们招满了没有,我先给你问一问吧。”于叔叔说。

王志远说:“那太麻烦您了,只要他们要,我愿意去,我从小文章就写得挺好的,到报社去,也符合我的个性。”王志远想也没想,就先答应了下来,他像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现在太需要机会了,况且他已经输不起了,他不想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于叔叔说:“你先坐着,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说着就拨通了一个号码,在电话里和一个人聊了一会儿,就挂断了,告诉王志远说:“还有机会,他们还在招人,你马上写个自我介绍,把毕业证和学位证给我,我争取下班之前给他们送过去,下午他们领导就要开会,研究进人方案了,你再晚一天,可能就没机会了。赶快!”说着立即从桌面上找出一本稿纸和一支笔,交给王志远,说:“写吧,一张纸就够了,简单点。”

王志远这一段写过不少的简历了,所以轻车熟路,几分钟就写好了。于叔叔拿起王志远的证书和写好的简历,说:“你就在办公室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说着就走出了办公室,去了报社。

大约十几分钟过后,于叔叔回来了,他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就对王志远说:“走吧,我带你吃点饭去。”

王志远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说:“还是我请你吧,于叔叔,你一上午都在忙我的事,我总得表示一下吧!”

于叔叔说:“你还没有上班,哪来的钱,花的都是你爸的,等你上了班,再说吧。”说着话就带着王志远向外走。这时候又来了两个人,都是于叔叔的同事,一个胖的,一个瘦的,于叔叔看到他们,就招呼着一起,去了一家烩面馆,要了四个菜,有大盘的牛肉,几瓶啤酒,每人又要了一大碗烩面。

三川这里的人,习惯吃凉拌熟牛肉,牛肉都是腌好的,红红的,拌上葱花、香菜吃,是本地的美味。还有那大碗的 烩面,配的都是白浓浓的羊肉汤,香气扑鼻,吃着家乡的饭菜,王志远觉得今天的饭特别的可口。

还没有吃完饭,王志远就站了起来,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准备付账。于叔叔忙一把攥住他的手,说:“你不要管,你不要管,我来。”

其他的两个同事坐着没动,他们对王志远说:“坐下吧孩子,让你于叔叔先掏吧,等你上了班,挣了钱,再报答你于叔叔不迟。”王志远只好坐下来,看于叔叔付了账,四个人继续吃。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饭吃完了,一行人就回了办公室,于叔叔就躺在了他办公室里的长沙发上,睡了一个多小时。王志远就坐在他的藤椅里,翻杂志,消磨时间。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反馈消息回来了,研究通过了,王志远顺利地通过了报社领导的集体研究。报社的张副总编打电话给于叔叔,让他去帮王志远取回证件,一个星期以后就可以正式报到上班了。

于叔叔说:“好了,你的事情我给你办成了。去报社也不错,他们正在盖办公楼,马上肯定还要盖家属楼,你去上了班,很快就可能分一套新房子。”

一听能分上房子,王志远就更加心动了。一套新房子啊,这是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最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在北京的同学虽然牛,但一般都是工作好多年了,才能有一小间房子,或者几个同事同住一套房子,有的甚至是几对夫妇,同住一套房子,这叫“合居”,小说里描写过,王志远看过这样的小说,那是一个龌龊啊。虽然回的是小地方,但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这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了。王志远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进这家报社了。

王志远又问于叔叔:“那下一步我该做些什么呢?”

于叔叔说:“你先回去,让你爸来一趟吧,到这里请一下报社的梁总编和张副总编,这个事情就算是完全定下了。你再去一趟省城,把你的关系转到我们地区的人事局,然后就办到报社去,先入了编,占住编制,这个最重要。现在各个单位,编制都很紧张,谁先进就是谁的,先请一下人家总编,也是应该的,今后你的事情就好办些。”

王志远想想也是,三川这边,都是这个规矩,人家总编副总编的,在当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许多人想请还请不到呢,现在给你办了这么大的事,不请一下,也实在说不过去,这是必要的礼节。

王志远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现在坐车回清水县县城,还需要两个多小时。从清水到乡下的老家,又需要三个多小时,还有一段土路,又要走上半个小时。就是勉强赶上了汽车,等回到了家里,也已经是夜里了,这很不安全。王志远只好决定在三川市住一个晚上,等第二天早上再走。

晚上下班后,于叔叔就骑上自行车,带着王志远,到了家里。路上于叔叔又买了几样熟食,王志远争着要掏钱,于叔叔还是没让。按当地的规矩,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做客,是不能空手的,王志远就到了家属区的商店里,掏钱买了一箱饮料,搬着上了楼。于叔叔看劝不住他,只好说他:“你这个孩子,今后再不能这么客气了,往后你在这里上了班,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于叔叔家住在二楼,是个两居室,到家里才知道,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八九岁的样子,一个还小,只有三四岁,都长的眉清目秀,非常可爱。看家里来了客人,两个小朋友都非常兴奋,叫着王志远“大哥哥,大哥哥”的,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于婶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皙,一看就是个知识女性,王志远问过后,才知道,于婶在地区医院工作。

看了一会儿电视,于婶就把饭菜端了上来,于叔叔又打开两听啤酒,招呼王志远喝酒。王志远找了一个玻璃杯子,倒了半杯,算是意思了一下。

吃过饭已经八点多了,于叔叔又骑上车,带着王志远,到了地区饭店,要了一个床位。因为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没有必要要包间的,那样价钱要贵一倍。于叔叔掏出钱包,要交房费,王志远说什么也没有让他再掏,自己交了钱。于叔叔特意到房间看了看,才放心的离开。王志远送他到门口,看着他骑上自行车,渐渐远去了,才回来休息。躺在床上,王志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工作说解决,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他想第二天的打算,明天一早回县城,就是顺利,赶到乡下的家里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往回赶肯定是来不及了,又要在家里住一个晚上,还不如到县城里直接找到王叔叔,他见多识广,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手里又管着单位的小车,可以带着车到地区跑一趟,方便办事不说,也有面子,自己也少跑了上百公里的冤枉路。最关键的,他和于叔叔是铁哥们,于叔叔之所以帮自己那么多,其实这都是看他的面子。要不然素昧平生,人家哪里会那么热情!王叔叔第一次出面,大家沟通也方便。

于是第二天王志远就直接回了县城,找到王叔叔,把自己找到工作的情况说了一遍。王叔叔一听他的工作找好了,自然非常高兴,到地区请客的事,他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就在单位要了一辆小汽车,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又拿了四五条高级香烟,放到车上,准备吃饭的时候给大家抽。

于叔叔早提前订好了饭店,和张副总编约好了地点。梁总编因为还有别的应酬,也在这家饭店吃饭,答应吃饭的时候会过来坐一下。

十二点十分,张副总编按时来到了包厢。王志远看他,高高的个子,胖胖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声如洪钟,一看就是个非常痛快的人,喝起酒来更是毫不含糊,王志远判断,这是一个正直、豪爽的人,有这样领导的单位,实在是不错的。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张副总编出去,领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也是高高的个子,头发有些稀疏,但脑门发亮,气宇轩昂,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浑厚有力。他一进包厢,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挨个和大家握了一下手,在正中留好的位子坐下。王志远知道,这就是那位报社的梁总编了,报社真正的一把手,于叔叔忙起身给他倒酒,王志远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他面前的茶杯里的冷茶倒掉,续上热茶水。

在整个的过程中,王志远都感到梁总编锐利的目光在打量着自己,从对方的目光中,王志远觉得,他对自己这个新毕业的大学生无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是相当满意的。梁总编喝了王志远倒过的茶水,又喝了王志远敬过的酒,对王志远说:“小王,不错。今后好好干吧,争取当名编辑、名记者,报社的办公楼马上就盖好了,我们马上就要盖家属楼,你们新来的,每个人都有一套的,报社有广告收入,我们的报纸扩版以后,广告会增加,我把你们的奖金发的高高的,今后在地直机关,谁也比不上我们!”

王志远心里更是像吃进了一颗定心丸,不住地向梁总编和张副总编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呆了十几分钟,梁总编就告辞了。

这次午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白酒也喝了三四瓶,看看差不多了,张副总编说:“酒也喝好了,饭也吃饱了,怎么样?今天就先这样,中午回家再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上班。”

于叔叔看该做的也都做了,该达到的目的也都已经达到了,就说:“好吧,下次再聚,孩子今后就交给你们两位老兄了,该批评的批评,不要客气,自家孩子,千万别护着,那样他就不能进步了。”

张副总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咱们兄弟,你还跟我客气!放心吧,我会关照的!小王不错,一看就是特别灵性的人,好好干吧!”

于是酒场才散了场。王志远大致算了算,这顿饭需要好几百块钱吧,都是王叔叔埋的单,回家要把这个情况告诉爸爸,让他记住这大人情,等王叔叔的儿子女儿结婚的时候,把这个人情想办法还回去。

送走了张副总编,于叔叔回了办公室,王叔叔和司机回了县城,王志远到了车站,坐了去省城的公共汽车,他要到省里的“大分办”,把自己的关系派遣到地区人事局的“大分办”,争取早办到报社去。

车到省城里,已经是晚上,王志远又到姑姑家住了一夜,他告诉姑姑,自己已经在地区报社找到满意的工作了。姑姑听了,也很为他高兴。第二天一早他又去了“大分办”,这里到处还是办手续的大学生,王志远特意在路边的烟摊上,买了一包省城里公务员比较流行的名烟,进了办公室,就悄悄地放在了人家的桌子上,对一个工作人员说:“我已经在三川日报社找到了工作,请把我的手续派到我们地区去。”

那男人看了他的派遣证,然后就站了起来,走到一个文件柜前,在里面扒了一会,找出了王志远的档案袋,在上面盖了章,开了一张新的派遣证,就把档案袋和派遣证交到了王志远手里,要他自己带着,到所在地区人事局报到。

这些东西,都是要命的东西,一旦丢失,那麻烦就大了,不仅短时间内入编的希望会成了泡影,到时候不知道还要求多少人情,跑多少冤枉路,花多少原本就不必要花的钱,才能弥补过来,这样的低级错误,千万不能犯。所以拿着这东西,王志远连在省城里吃午饭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怕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粗心大意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档案弄丢了,这东西现在带在身上,对于他简直成了定时炸弹了。他现在就想着一件事,尽快赶回去,把档案交到它该去的地方,这样自己的心情才能完全放松下来。于是他就直接去了省城的长途汽车站,顺便在小卖部里买了一瓶水、一个面包、几根火腿肠,就坐上了去三川市的长途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在下午四点,赶到了地区人事局的“大分办”。

这里也是人满为患,走廊上到处挤满了学生,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的都在交头接耳,脸上大部分都是焦急的表情,看着他们,王志远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幸运的,毕竟到了地区,报社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单位了,从离校到现在仅仅用了一个多星期,自己的工作就找到了,比着这些同龄人,他们还在焦急中等待自己的命运,知足吧,王志远想。

排队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轮到王志远。王志远把自己的档案材料交上去,一个男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直接就盖了章,在一个本子上登记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放进一个档案柜里,看也不看王志远一眼,就开始办下一个了。

王志远鼓起勇气,问了他一句:“报社已经同意接收我了,我下星期就可以上班了,能不能把我的手续尽快派到报社去?”

工作人员还是头也不抬,看也不看王志远一眼,就说了一句:“叫你们的人事科长来办。”

王志远看他这个态度,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没办法把自己的手续办到报社去的。报社的人事科长,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上班,更不认识是哪一个,于是只好等上班后再做打算。想到这,他只好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您了,谢谢您了!”就退了出来。

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就坐上一辆去县城的客车,一个小时后,就回到了县城里。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回乡下的老家,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他只好又来到王叔叔家里。

对于他这样的不速之客,王叔叔家里的人也已经习惯了,王婶正在忙着做晚饭,王叔叔还在单位,没有到家。一看他来了,王婶立即给王叔叔打了电话,告诉他王志远来了。一会儿王叔叔就回来了,自行车前面的篓子里,放了几样熟食。吃饭时,王志远看到,又是啤酒、饮料、烧鸡、牛肉摆满了桌子,这一家人哪,什么时候对自己都是这么好,王志远觉得,这或许就叫缘分吧!

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王叔叔看单位的一辆小汽车正好有空闲,就安排司机,让他送王志远回老家,免得他坐那些专跑乡下的公共汽车,又破又脏。小汽车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把王志远送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王志远把找到工作的经过前前后后向爸爸说了一遍。看儿子的工作很快就有了结果,况且很满意,爸爸也很高兴,决定到上班报到的那天,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去,顺便感谢感谢于叔叔。再说了,自己的儿子到时候住哪里,现在还没有定下来。要是报社还不给房子,就要自己租房子,到时候少不了的要买床和简单的用具,儿子刚毕业,他也不懂这个。报社的梁总编和张副总编的家里,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趟的,花多少钱那在其次,有多少人想花,还没有这个机会呢!这关键就是个礼节,表示表示对人家的谢意。儿子今后就在人家手底下干事,好多地方还要人家关照,做父母的,连面都不露一下,招呼都不打一个,显得也太不懂规矩了。父亲年轻时因为给供销社采购货物,常年在外面奔波过,走南闯北的,知道现在社会上办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