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四合院 9.2
作者: 胡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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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二十四章 春到四合院 2023-06-30 19: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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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一座四合院演绎了三代人半个世纪的恩怨情仇   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见证了共和国的成长   一群普通人展示了在时代变迁中的心理历程

第一章 初识四合院

公元一九五五年五月一日。

南方古城正是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季节,街道两旁的绿化树呈现出一派昂昂生机。白杨树簇生的叶片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诱人的新绿,垂柳在微风中得意地拂动着嫩黄色的丝绦,粉红的樱花,火红的山茶花,娇艳的玫瑰花,黄色的菊花等,像赶花期似的竞相怒放,吐芳争艳,装扮着南国大地。

“五一”劳动节公民休假。这一天,到处可见悠然自得踏青出游的人们,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开心的笑声。新生活的甜蜜,事业的舒心,无忧无虑的劳作,家庭的和睦幸福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使劳动者内心充满了希望和快乐。一群悠扬的鸽哨声划过蔚蓝色的天空,愈发使古城显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万象更新。

“五一”人民照像馆的白底红字招牌非常醒目,位于古城大街中路上,欢畅开怀的琅琅笑声不断地从二楼照像馆传出,扩散到街道上。

此时大街上,一位身穿军装佩戴红色领章的军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带领一家人匆匆忙忙地奔向照像馆。军人的身后跟着一位相貌平朴穿斜襟布扣衣裳的妇人。妇人左手拽着一个小男孩,右手拉的是个小女孩。小男孩虎头虎脑,活泼可爱,脚步快捷;小女孩子个子稍矮,眉清目秀,在那妇人的牵引下,勉强地跟上妈妈的步子。

他们的身后紧跟着一位模样青涩的大辫子姑娘。大辫子姑娘年少、水灵、靓丽,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沐浴在阳光下。她不时把油黑粗大的辫子抛向脑后,但是,那辫子调皮的又弹回到胸前,她不得不重复着这种稚气的动作。因为赶路急,一家人个个呼吸粗重,脸色红润。

平日宽敞的照像馆大厅今天热闹非凡。照像留影的人群自觉地排起了长队,队伍缓缓地朝前移动。那位军人满头汗水,气喘不匀,带领全家人接上队伍的末尾,紧挨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后面。稍息后,他放下抱着的小女儿,交给后面妇人牵着,用手绢揩拭额头汗水。前面排队的先生正瞧着一份日报,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这时,他用手扶正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回头看清来人,礼貌地点头微笑。当他看见军人一脸焦急的神态,友好地提议:“同志,您有急事,我们换过位子,你们排先吧。”他做出了谦让的手势。

“谢谢,不用了,马上就轮到了。”军人爽朗地回答道。他看到对方西装革履的装束,感兴趣地问道:“你们是华侨吧?”

“是呀!我们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回故乡定居。”话缘投机,他向军人介绍排在他前面的妻子和三个儿子。“这是我的太太,还有三个犬子,老大罗思故,老二罗思园,老三罗思亲。”他依次介绍着几位家庭成员。

“叫叔叔阿姨。”华侨太太丁云梅礼貌地吩咐几个孩子。

“叔叔好!阿姨好!”几个孩子异口同声清脆地叫道。

“好!好!好孩子!”那军人连声夸赞。军人身后的几个孩子见到陌生人,都依偎在父亲身边,用一种怯怯的目光好奇地观望着客人,默不作声。“这是我的几个伢儿,乡下人,冒见过世面,害羞!”稍作停顿,他用手指了指身后衣着朴素、穿斜襟布钮排扣土布衣服的妇人介绍说:“那是我爱人,叫谷春秀。”名叫谷春秀的妇人善意地笑了笑,算是跟客人打过招呼了。

“我是电力工程师,希望回国后,能为祖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友好的氛围激起了人们的谈兴,西装革履的华侨先生谦卑地表白。

“欢迎!欢迎!”那军人双手热情地紧握对方的手,以主人翁的身份发出邀请:“祖国的建设需要各方面的专家,我们一定要改变旧中国一穷二白的现状!”军人用力地挥动一下手臂,仿佛要增加说话的分量,让人感到自信和骄傲。

“不瞒你说,听到新中国诞生的消息,我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我们全家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我高兴呀!我们要照一张全家福,以示庆贺!”归国华侨感到言不尽意,又激动的自我介绍道:“敝人姓罗,贱名永福。您贵姓?”

“我叫沈大军。参加革命工作后,首长给咱正的名。原先在家没大名,叫狗娃子。”

热闹的场面里,孩子们往往是最活跃的份子。他们一会儿钻进大人的队伍里,一会儿又跑到照像机后面,观看照像师把头掩藏在黑色遮光布下,大声地指挥正在照像的人们摆好位置。此时,照像师右手捏着一个手雷似的小皮囊,嘴里喊着口令:“注意啦,大家朝前看,眼睛睁大!”他高声地念数:“一!二!三!好啦!”他潇洒地一甩头,使劲捏了一下皮囊,镁光闪亮,完成了任务。他又继续朝排队的人群吩咐:“大家不要拥挤,男人们排队,妇女和孩子原地休息,按秩序一个接一个地来。下一个,站好位置!”听到照像馆工作人员的安排,刚才乱哄哄的场面清静下来,妇女和小孩子散开去了,就近寻找座位耐心地等候。

男人们的亲密行为,使女人们的关系变得融洽,罗家妻子丁云梅与沈家媳妇谷春秀同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候照像。一会儿功夫攀谈,双方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姐妹一般,她们各自搂抱着自己最小的孩子成了无话不说的熟客。

罗家小儿子西装革履,穿戴一新,目光投向照像馆里热闹的人群。沈家的小女儿同样也被热闹的气氛吸引住了。两个小家伙坐在妈妈的膝盖上,专注地观看照像馆里的欢乐人群,全然不顾大人们的说话。

丁云梅低头望着小女孩红润可爱的小脸蛋,穿着小红碎花夹衣,蛮感兴趣地寻问:“小妹妹,几岁啦,叫什么名字呀?”

“我、一岁了,叫小花。”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引得两位大人会心地笑了。

“一岁多了,下半年就该吃二岁的食了。”谷春秀笑着补充。

“那我家思亲当小哥哥了。”丁云梅抓起小男孩的手摇晃着说:“我家思亲足二岁了,与小妹妹同年。叫妹妹哟。”丁云梅鼓励小儿子。

“妹妹好!”西装革履的小男孩友善地叫道,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快喊哥哥呀。”

“哥哥好!”小女孩口齿伶俐,稚嫩的童声引得两位母亲会心地笑了。

“你们家有几个孩子?”朴实的谷春秀关心地寻问。

“三个男孩子,都是调皮鬼。寄居在姨妈家,搅得姨妈家乌烟瘴气,想搬出去住吧,房管部门说暂时还没有空房。”

“呵!凑巧呀,我家邻居要搬走,空下的房子够你家住的。一个四合院,蛮宽爽的,你们若有意,就租下吧。”谷春秀热心地张罗。

“太感谢你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今后邻里邻舍,可要麻烦你们了。”丁云梅因为有了意外的收获,真心实意地感激对方。

“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和孩子他爹就喜欢人多热闹。有一个说话的人儿,解闷,心里不憋气。”谷春秀是一位直性子的热心人,说话干脆,办事麻利,不拖泥带水。她急切地吩咐说:“我去同街道居委会讲,你们后天就可以搬过来的。”

看到对方犹豫的神色,谷春秀又体贴地寻问:“不知道离你们单位上班远不远?”

“老罗在电力研究院工作,我是教师,无所谓远近,换一所学校也成。”

“那好办得很。电力局就在前进胡同的前面,上下班挺方便的呀。再说,我们那儿有一所前进学校,你可以打报告调动呀。这么说,你们就这样定下来了吧。”谷春秀笑着邀约。

“云梅,快叫孩子们过来,准备照像了。”两个女人正谈着贴心话儿时,照像的队伍已经挪动了好几个位子,这时,轮到了罗永福,他朝说话的妻子呼唤。

听到爸爸的呼喊声,小男孩罗思亲迫不及待地溜下妈妈的膝盖朝前奔去,嘴里高兴地嚷嚷:“爸爸,照像,爸爸,照像噜!”

小女孩看见小男孩乐颠颠的样子,也一边挣扎着下地追去,一边稚气地喊道:“我要看,哥哥照像!”她的母亲拎着她的小手跟在丁阿姨的身后,来到小女孩父亲身边。那军人见状,微笑着弯腰抱起小女孩,疼爱地叫道:“小花来,爸爸抱。”

长辫子姑娘和弟弟沈小虎、妹妹沈小红都围上前来,同父母一起观看罗伯伯一家照像,也做好了自己照像的准备。

罗永福一家已在布景前站好,听候照像师的指挥。罗永福和丁云梅肩并肩地坐在前排椅子上,小男孩罗思亲被母亲搂抱在胸前;大儿子罗思故,二儿子罗思园站在父母的身后。背景图案是雄伟的天安门。

照像师仔细审视一番后,把头藏在黑色的遮光布里,口里大声地指挥道:“注意了,笑一点,再开心一点。对,出点表情。”

沈妻谷春秀叫小女儿小花逗笑:“小花,逗小哥哥笑呀。”

“哥哥,笑笑。”小花现学现卖,稚嫩的声音让人开心。

沈家二子沈小虎看着母亲怂恿小妹逗罗家人笑,心里没了拘束。他扮了一个鬼脸,吐一下血红的舌头,滑稽的模样逗乐了罗家人,大家的脸上都绽开了幸福的笑容。照像师及时捏下气袋,镁光灯一闪,一张全家福变成了定格。

罗家人照完全家福,退到一边不愿离去,大家含笑地观看沈大军一家子照像。沈家听从照像师的安排,站好了队伍。父母坐在前排椅子上,小女孩沈小花骑在爸爸的大腿上,大女儿沈小凤和二子沈小虎站在后排,三女沈小红个子矮小,依偎在妈妈身边。

“妹妹,照像噜。妹妹照像了。”罗家的小儿子思亲拍着小手笑闹着。

“注意了,笑一下,哎,好的,保持姿态。”伴随着 “噗!”的一声,银光闪耀,照像师完成了任务,沈家稍显拘谨的全家福变成了定格。

街道口分手的时候,沈大军热情地握着罗永福的手说 “什么时候方便,就搬过来住。我们先替你家收拾干净院子,你们尽快去房管部门申请办理吧。”

“祖国人民太热情了,恭敬不如从命呀。”罗永福偏头征询一下妻子丁云梅的意见:“云梅,你说呢?”

“大后天吧。大后天我们搬家。”丁云梅报以甜甜的一笑,表示感谢。

“大妹子呀,越快越好。来了,我也好有个伴说话呀!”谷春秀快人快语。

“数你呀最自私,心里老盘算着自己的几粒算珠。”沈大军笑着佯骂堂客。

“我是为大妹子着想,迟了怕分不到房子了。”谷春秀道明自己的心事。

“是啊,我们尽快搬!”丁云梅友爱地望着贴心的谷春秀笑着应承。

“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呀。”罗永福一句俏皮话,引发众人都笑了。

三天后,藏在前进胡同深处的四合院热闹起来。这是一座富有南方风格的四合院建筑,进了大门有一个过廊,往里去是一方天井,然后到了正厅,左右都是厢房;从正厅的左右耳门通向后院厨房,后院还有一个天井。在南方,这种四合院叫两进两厅式。

此时,明媚的阳光从天井照射下来,映亮了天井两旁的木板厢房和厅堂。厢房的雕花木窗被擦洗干净,从里面裱上了雪白的道林纸。在正厅两旁各有一间主厢房,厅堂照壁中间,悬挂着一幅毛主席的画像和对联。上联是:听毛主席话,下联是:跟共产党走。

后院的厨房,炉膛里柴火熊熊燃烧,火势正旺,水蒸气袅袅飘升,一股青烟从天井蹿上了天空。这时,后面厢房里有喊话声:“小虎,快去胡同口,看看罗伯伯家的车来了没有?来了,回家报个信儿,我们好迎出去接。”沈家媳妇谷春秀的大嗓门声音传出来。

“妈,我出去了!”小虎喜悦的声音。他非常乐意干这跑腿的活儿,借机消耗他旺盛的体力。他从正厅左厢房里冲出来,穿过天井匆匆而去。

“妈!你看擦干净了吗?”正厅右边厢房里传出大女儿沈小凤疲惫的声音。

“小凤呀,你真是小姐命!投错了胎,生在我们穷人家了。叫你做工,就八辈子不耐烦,嘴巴翘上了天,谁家借你米还你糠了。”

“妈~呀!”小凤娇嗔道:“大清早干起,人家也没歇手,手和胳膊都累酸了。”

“好了,好了。”谷春秀热刺刺的声音:“捡拾提桶扫把,收工了。现在解放了,姑娘也变娇贵了。在旧社会,你妈同你这个年纪,早给大户人家当丫环了。端茶端水,浆洗衣物,劈柴挑水,岂敢偷懒!”随着话音,谷春秀捋袖扎裙的从后厅的耳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提桶和抹布回到了正厅。

外面隐约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咣当!”一声大门被推开,沈小虎兴奋地喊叫声:“妈!罗伯伯家车到了!”

“好哩!小凤,快出来,帮忙去搬东西。”

听到妈妈的呼叫声,沈小凤从正厅的右边厢房里跳出来,口里应承道:“妈妈,我来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正厅里,浑身洋溢着少女的青春风采。

“妈妈,我也要去!”左边厢房里沈小红探出头来,请求道。

“你别去,在屋里照看妹妹。小凤、小虎,走!”谷春秀带领儿女迎出了大门。

刚巧,罗永福抱着小儿子罗思亲,丁云梅和另外两个儿子各自拎着大小皮箱,出现在大门口。

“弟媳,我们麻烦您来了,沈先生呢?”罗永福热情地问候,抬头朝穿堂张望。

“老沈呀,忙公事去了,晚上才能回来。来,先搬东西吧。”谷春秀笑着解释。

“好、好,公事要紧。弟媳,你们不用帮忙,单位派了几位工人,你给指挥一下。”罗永福笑着请求。

“右边有三间厢房,大人睡正厅,宽敞些,也好听个门响,不比孩子们睡得沉。厨房安置在后面天井旁。大兄弟,你看行啵?!”她笑着征询对方意见。

“行。弟媳,按您吩咐,我们照办!”罗永福放下小儿子,回头招呼抬木柜的工人:“师傅们,麻烦把大柜抬到右边厢房。”

一会儿,沈小虎兴冲冲地扛着一张木凳,手里提着一把二胡,走进了大门,一边回头瞧姐姐手中捧着的洋玩意儿留声机,感兴趣地询问道:“姐姐,鬼匣子会唱会笑吗?”

“仔细走路,别跌跤。”沈小凤因为手中捧着的东西贵重,不敢分心,毫不理会弟弟好奇地追问。这会儿,进了大门,她终于如释重负,向罗永福请示道:“罗伯伯,洋匣子放哪儿?”

“谢谢你们,交给你丁阿姨吧。”罗永福应了一声,又去招呼工人们。“工人师傅辛苦了,大柜抬进厢房。”

“小凤,小虎,你们过来,丁阿姨分糖给你们吃。”丁云梅穿一身淡青色的列宁装,剪着齐耳的短发,精神焕发,潇洒俊俏;在天井旁的右厢房里,她亲切地呼喊罗家姐弟俩。

“爸爸,妈妈,桌子摆那儿呀?”罗思故和罗思园兄弟俩第二次返回,合抬了一张桌子来到天井。

“云梅,你看呢?”罗永福回头征询了丁云梅的意见。

“我看,你们就摆在正厅吧。房间太小摆不下。”谷春秀快人快语。

“遵照大姐吩咐办。”丁云梅微笑地答道。

“大兄弟,大妹子呀,算我多嘴。搬新家嘛,老辈人兴个讲究,要请亲朋好友团聚一下,吃顿饭,图个过日子红红火火,家业兴旺呀。你们打算怎么办呀?”谷春秀征求对方的意见。

“弟媳说得对,讨个吉祥如意。云梅呀,我们请大家出去吃一顿饭吧,庆祝我们回归祖国呀。”罗永福笑着安排。

“谷大姐,我们初来乍到,身边也没个亲戚,她姨妈又出差了。劳请大哥大嫂你们全家一起上馆子吃顿饭吧。”丁云梅搂抱着小儿子含笑地发出邀请。

“大兄弟、大妹子,不用去外面吃,那太麻烦了呀。我们老沈早就打招呼了,说是你们来,大家在一块吃顿饭,就在家里不见外。我早就准备好饭菜了。”谷春秀热呼呼的声音。

“这样怎行呢?让你们费心又费力。这不可行的!”罗永福推辞。

“大兄弟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吃顿饭算不了么事的。”

“理不顺呀,弟媳,你确实让我为难,吃不安生呀。”罗永福谦意地推辞。

看到两个人争让不休,丁云梅笑着解劝:“谷大姐,你看这么办,行吗?我们出钱,你出力,算是我们两家合伙办一顿庆新宴吧。”

争持的双方笑着承让。“我看行吧。”罗永福觉得心安一些,不再坚持原来想法。

“成!按大妹子的话办,我去张罗饭菜。”谷春秀去了后面厨房忙碌。

夜幕降临,四合院里灯火通明,天井中摆放了一张饭桌,沈大军和罗永福相对而坐,举起酒杯频频干杯,叙说知心话儿。

“是梦呀,我以为真的是梦。五月的暖风,墙根蛐蛐的叫声,闪烁迷离的荧火虫,还有空气里浮动的暗香,让我返老还童了呀,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罗永福兴奋的声音飘荡在梦幻的夜色中。罗永福的童年是在南方古城度过的,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随了父辈和宗亲们逃难去了南洋。

“老罗呀,不是梦,这是真的!你掐下胳膊试试。我们酒醉心明呀,生活在幸福中,哈哈哈!”沈大军爽朗的大笑声,仿佛感染了浓醇的夜色,使空气里也充满了快乐和惬意。在灯光下,正值中年的他们豪情满怀,俩人脱去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扎着皮带,酒意酣热,脸色红亮;愉快的交谈,愈发使得两个人富有朝气和活力。

“对呀,不是梦!做梦想的事儿,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你说我能不高兴嘛?来!碰一个!”两个举杯的人影子映照在板壁上美仑美奂。

“老沈,不瞒你说,打从踏上祖国的大地,我浑身上下憋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恨不能用上全身的本领呀!”

“祖国人民需要你们这些宝贝专家呀。只可惜,我白长了百十斤肉身,一个大老粗,舞枪舞棍还行,搞技术是外行;抓建设更是有力使唤不出,干招急呀!”

“沈老弟呀,说见外话了,我们是知己朋友,谁也离不开谁。没有你们流血牺牲,打出一个新中国,那有如今的好天地呀。”罗永福从内心感激小老弟一家热情的关照。

“看来,我大老粗交定了你这个知识分子!”沈大军豪气地邀约:“你年长我三岁,我尊你一声大哥,你叫我沈老弟就成。来,大哥,你在上,我在下,我敬你一杯!”沈大军双手执杯,恭敬地起身敬酒。

“岂敢,岂敢,为大不尊。我们共同勉励吧。”罗永福起身谦让。

“干!”俩人豪气地叫喊一声,喝干了杯中酒,也惊动了在后厨忙活的谷春秀。

谷春秀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汤送到了天井,边上菜边唠叨:“灌了几杯猫儿尿就口无遮拦,海喝胡说了。人家罗大哥是用脑子的,喝伤了脑子,你可担待不起!”她尽一个贤妻的本份提醒丈夫。谷春秀年纪比沈大军大三岁,俩人同乡同村,从小订的娃娃亲,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弟媳,没事的。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高兴,话是多点,可是越聊越开心,酒不醉人情自醉呀!”

“罗大哥,不瞒你说。我十五岁参军,当兵十八年,南征北战,打了不少仗,现在全国解放了,天下太平了,我也该解甲归田了。”他呷了一口酒又说:“我希望做你们知识分子的勤务员,为你们搞好后勤服务,好让你们一门心思地抓科研,多出成果,造福人民和国家呀。”

一阵甜美似水的歌声从正厅的右厢房里传出:“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红领巾迎着太阳,阳光洒在海面上……”原来,丁云梅和孩子们吃过了晚饭,聚集在厢房里的留声机旁屏气凝神地听歌,歌声飘荡在厢房和四合院里。

右厢房,孩子们小手支住两颊,眼睛鼓鼓地盯住留声机,安静地听着歌声,留声机的歌声全部播放完毕了,磁盘发出 “沙沙”的空转声,他们也不忍离开。

丁云梅站起身来,拿下磁针,留声机停止了转动,她笑着对孩子们说:“好了,唱完了,孩子们,大家休息吧。”

“丁阿姨,再听一次吧。”虎头虎脑的沈小虎恳求道。

“都听了三遍,还要听嘛?”丁云梅含笑地反问。

沈小虎搔搔脑袋憨厚地笑了。

“丁阿姨,那你讲一个故事吧。”亭亭玉立的沈小凤睁大漆黑明亮的眼睛请求道。

“好吧,阿姨讲一个故事,大家想不想听呀?”丁云梅向孩子们征求意见。

“想听!”孩子们发出稚嫩整齐的声音。

“妈妈,我要听故事。”罗思亲欢快地扑向妈妈的怀里,沈小花挣开姐姐的约束,也跑向丁云梅身边,伸开了双手要抱。

丁云梅笑容满面,一边搂抱一个,招呼道:“来,孩子们,大家坐好。阿姨给你们讲故事。”看到孩子们安静下来。丁云梅抒情地说:“我今天讲的故事呀,叫美人鱼的故事。传说很久以前,在深深的海底,住着一位美人鱼公主,她是海龙王的女儿。她上半身是小姑娘的身子,下半身是一条鱼尾。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在龙宫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她听祖母说,人类都有一颗高尚的心,死后灵魂能升入天堂,她非常羡慕。有一次,她在大海里救起一位落水的王子,并把他送到了海边,让王子安全地回到了王宫。王子感激美人鱼的救命之恩,天天来到海边与她相会,可是美人鱼却不能上岸。‘我真想变成人类啊。’美人鱼想到求助巫婆。巫婆说,我能把你变成人类,但是,当你的尾巴化为脚时,走路就会像刀割一样的痛苦。而且,每天日落后,美人鱼必须回到大海,不然的话,自己会化为泡泡消失掉。美人鱼坚持要变成人类,巫婆施展了魔法,把她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与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她每晚神秘地回归大海,引起了王子的猜疑。有一天,王子叫卫兵扣押了她。她的姐姐们在海中拼命的呼喊,并用自己的头发换取了巫婆的宝剑,叫美人鱼杀死王子逃回龙宫。可是,美人鱼不愿伤害心爱的王子,晚上她含笑的化为泡泡消失了。王子知道真像后,追悔莫及。”

“丁阿姨,美人鱼的灵魂升上了天堂吗?”沈小凤眼噙泪水轻声地问。年少的她被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情绪沉浸在故事里。

“当然升上了天,因为呀?美人鱼有一颗善良的心哟!”丁云梅肯定地说。

“丁老师,你真会讲故事,连我也受感动了。”扎着围裙,收拾碗筷路过门口的谷春秀夸赞道:“难怪老辈人常说,读书人是个宝,万事少不了。”

五月仲春夜,柔和的暖风抚摸人的肌肤,伴随着初生树叶和花的夜香弥漫在四合院里,让每个人心情都格外舒畅。丁云梅老师讲的美人鱼的善良故事,悄悄地滋润着四合院孩子们的心田。特别是处于多梦季节的沈小凤,情感丰富,以后更是时常在梦里哭醒。她在心里替善良的美人鱼担忧。

第二天,在前进学校的校门口,学生们挎着书包陆陆续续地走进校园,与值日生互敬少先队队礼,校园内秩序井然,生机盎然。值日生沈小凤身穿白衬衫,天蓝色背带裙,胸前佩戴红领巾,臂挂值日生红袖套,像一株茁壮成长的小白杨,青春靓丽。

“同学好!请注意仪容。”沈小凤拦住了一名衣衫不整的小同学,敬了一个少先队员礼。

小同学整理好衣衫,扬手还礼:“谢谢值日生。”沈小凤退后一步,让出了大路,小男孩跑进了校园。突然,她抬头看见了丁云梅带着大儿子罗思故匆匆赶来,高兴地笑着迎上前去,口里甜甜地喊道:“丁阿姨好。”她突然发现自己叫混了称呼,忍不住‘咯咯咯’的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羞红脸蛋慌忙纠正道:“老师好!丁老师您上班了。”

“是呀,在家闲不住,今天赶着来上班。社会主义建设热火朝天,一日千里,我不能袖手旁观当看客哟,得抓紧时间干点儿实事儿呗,跟上大家的步伐,心里才踏实。”

“丁老师,你一定要分到我们班来呀。我在五年级125班。”沈小凤眨动一双灵泛的丹凤眼恳求。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怀着一颗真诚的心看待这个世界上的人和物,待人热情而有礼貌。

“我会尽力申请的,最后要看组织安排吧。思故呀,你看小凤多能干,你要向她多学习呀。”

“是的。妈妈。”罗思故温顺地回应道。他礼貌地喊道:“沈同学好!”

“罗同学好!”沈小凤含羞地回答,似乎是受到了丁云梅表扬感到不好意思地羞赧了小脸蛋。

“丁老师,再见!”沈小凤行了一个队礼,欢快地跑回岗位,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罗思故感兴趣地多看了一眼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同龄人。

“小凤,是新来的老师吗?”同为值日官的另外一名女生好奇地询问。

“杨梅,丁老师一家刚从国外回来,和我住在同一个四合院呢。”沈小凤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地告诉自己的同学,声音里充满了欢愉和自豪。

前进学校校长办公室整洁亮堂,正面墙上张贴着马、恩、列、斯、毛主席画像。墙下面摆放着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左侧墙上挂着一幅表露校长心迹的条幅,上面大写着几个隶书字:乐育英才。

此时,刘水清校长热情地迎到中堂,接过丁云梅递上的介绍信,兴奋地说:“丁云梅同志,你好!上级领导通知了我们学校,说是你要来学校任教,我们表示热烈地欢迎呀!哎,你的介绍信不是说下个月报到嘛?怎么今天就来了呢?”校长看出了介绍信的蹊跷。

“闲不住呀,大家都在为祖国建设出力,我不能当局外人,想尽快找点事儿做呗。”

递上一杯茶水后,刘校长坐下来笑着询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丁云梅犹豫一下,委婉地含笑说:“如果方便的话,让我接手125班吧。”

“真巧,125班原班主任准备休产假,刚好缺人手,我看,你就顶上这个岗位吧。”校长笑容可掬。

“谢谢校长!”丁云梅说:“另外,我大儿子也要转学过来。叫校长好。”她礼貌地介绍陪在身边一直不吭声的罗思故。

俊秀的罗思故站起身来,朝校长鞠躬:“校长好!”

“好孩子。行!”校长也站起来慈爱地抚摸一下他的头。

“他刚好念五年级,就跟在我身边吧。”丁云梅再次委婉地提出申请。

“可以。等一会儿,你拿介绍信去教务处办理一下手续吧。”校长爽朗地答应。

“谢谢校长!”罗思故又一次有礼貌地鞠躬。

前进学校五年级125班教室,四十五名学生整齐有序地坐在座位上,一双双漆黑明亮的大眼晴出神地望着新来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员—丁云梅。丁云梅穿一身得体的布拉吉衣裙站在讲台上,显得秀气而干练。她含笑地鼓励全班学生道:“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新来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员--丁云梅,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个整体。你们是未来的接班人,我希望每一位在坐的同学,为了祖国而学,为了人民而学,为了中华崛起而学习。同时,我们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我们的班级,珍惜集体荣誉,希望通过大家共同努力,创建一个和谐而又团结的优秀班集体。同学们,好不好呀?”末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征询同学们的意见。

“好!”响亮的回答声让所有的人精神为之振作。

“有没有信心?”

“有!”春雷般的齐声回答响彻在125班的教室里,也激发了每一个同学的集体荣誉感。

讲台下面,罗思故和沈小凤合用一张课桌。他们并排坐在座位上,张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讲话。这会儿,沈小凤愉悦地睃看了一眼年轻英俊的同桌,掩饰不住少女的喜悦和羞涩。她为遇上了好老师好同学感到幸福如意。

傍晚,四合院内,在天井里摆放着一张竹床,罗思亲和沈小花两个小家伙坐在上面正专注地玩着一堆彩色积木,搭建小房子。

罗思亲稚气的声音:“这是我外公的,大楼房,高高的,大大的,好漂亮呀!”

“哥哥,给!”沈小花吃力地把一块积木递给罗思亲,但是由于自己笨手笨脚,反而弄坍了小哥哥的彩楼。罗思亲 “哇”的一声哭了。

“又做甚么了呀?一对小冤家,分开玩嘛,又嚷嚷要在一起;在一起玩呀,又闹得哭哭啼啼。”谷春秀听到哭声,念叨着从后厅走出来。她解下围裙,看到了倒塌的高楼,明白事情的缘由,抱起哭鼻子的罗思亲诉说:“小哥哥,别哭了,妹妹不听话,推翻了哥哥的高楼,让阿姨打妹妹。来,阿姨帮你再竖一座高高的大楼,好吗?!男子汉不兴哭鼻子,擦干泪水。”谷春秀用手绢擦干净小男孩的泪水,罗思亲停止了哭声懂事地点点头。

谷春秀蹲下身子,先替罗思亲搭起了一个彩楼,后替小女儿搭建了另一个,用手向两个人指点说:“这是哥哥的楼房,那是妹妹的楼房,各人玩自己的,不准推倒别人的楼房,懂吗?”

两个小机灵睁大乌黑的眼睛,望着谷春秀,颇为懂事地点点头,各自专心地玩起自己的玩具。

因为罗家人都要上班,谷春秀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保姆一职。一方面谷春秀要照顾自己的小女儿,顺便也一道帮助看护罗思亲。按照她的说法是:“乡下人,一条牛是捞,二条牛也是捞,不耽误工夫。反正要照看小孩子,多一个也不碍事。”刚开始,罗家原计划雇请一个保姆,后来,热心肠的谷春秀争着要照看,罗家人也就依从了。罗永福和妻子合计着给谷春秀开工钱,但是,每次送钱,谷春秀硬是推辞不愿收下。结果,罗永福只好叫妻子代为买菜买米,捎带两家人的日常生活用品也都包下了,谷春秀心里又过意不去。老沈在部队上不常回家,回家时征得他的同意,两家人干脆合伙在一起开锅了。事情并不麻烦,平日上班罗永福和丁云梅及孩子们都在各自的单位吃中餐,只有晚上才回家开餐,大家和和气气地生活在四合院里,俨然是一大家子了。

四合院大门 “咣”的一声被推开,沈小凤和罗思故嬉笑着跑了进来。

“妈!”“谷阿姨!”他们兴奋地叫喊着,脸上挂满了开心的笑容,气喘吁吁地站在天井里歇息,相互用手指着对方的脸乐支道:“你输了,你是小狗!”“你才是小狗!”

“唉。”谷春秀清亮地应了一声,心里头对两个孩子的亲密关系感到高兴。但是,她故意板着脸孔训斥大女儿道:“一个大姑娘,疯疯癫癫的,没半点斯文样,你可别带坏人家大少爷。你丁阿姨呢?”末一句询问沈小凤。

“在后面,我们先跑回家了。”回答完妈妈的问话,沈小凤解下书包,矮下身子,逗着竹床上的小花和思亲玩:“好漂亮的高楼。这是谁的呀?”

“姐姐,我的。”沈小花抢先表白。

“这是我外公的。”另一个稚气的声音认真地回答姐姐的提问。

“谷大姐,辛苦您了。”这时,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丁云梅含笑地问候。她的身后跟着沈小虎、沈小红和罗思园。她笑着解释:“放完学,顺道去接了这几个小鬼,怕他们玩心重,不晓得回家。”

“丁老师,费心了。”谷春秀感激道。

沈小虎和沈小红把书包朝里屋一摔,口里嚷道:“妈,饭熟了吗?我肚子饿叫了。”“妈,我饿了。”

“肚子饿了,害饭痨了,念书可没瞧见你这般用功呀。水缸没水了,还等着挑水呢。”她训完话,回头歉意地对丁云梅陪笑道:“丁老师,这里条件差,比不得你在国外,电灯电话自来水样样齐备。饭菜马上就熟了。”

“没关系,我和老罗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我来帮忙吧。”丁云梅理解地说。

“小凤呀!快去街道上挑担水,回来吃饭。”谷春秀提高声音安排女儿工作。

“唉!”沈小凤离开了小妹,放下书包,回头去厨房取水桶。

“思故。”丁云梅见状,也朝右厢房叫唤。

“妈,什么事呀?”罗思故从厢房里走出来,模样俊秀的他倚在门框边,嗓音略有些粗豪,正处于青春变声期。

“跟小凤妹子去挑水吧。你要学会自食其力了。”妈妈教导。

“妈,我拿什么去挑?”他张目四望,瞧见沈小凤从后厅耳门出来挑了一担木桶,会心地一笑。沈小凤听见丁阿姨的话,又见罗思故寻望,对视一眼,抿嘴一笑道:“给你,我再去拿一挑桶。”沈小凤麻利地卸下水桶,递给罗思故,又去厨房寻了一担木桶,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欢快地挑着小号水桶出了大门。

街道公共接水站,等待接水的人群排成了一路长队。一位佩带红袖章的管理员维持秩序:“大家别慌,排好队伍,按秩序来,一个一个的来。别浪费了水呀,要节约用水!”她看到一个挑水的小伙子泼了点水,心痛地提醒。自来水从江里抽汲过来的,路程遥远,来之不易。

沈小凤和罗思故排在队伍中间,把木桶摆在身边,随着人群缓慢地向前移动。

“思故哥,你挑过水吗?”沈小凤偏头向身后的同伴问话,话语里充满了少女的天真和喜悦。

“没有的。”罗思故温厚地回答。正在进入青春期的他,声音变得浑厚,诚实地说:“我外公家用的是自来水,不用挑的。”

“你外公家在哪里呀?”

“在南洋呀。要过很大很大的海洋,才能过去的。”

“海洋,大吗?”沈小凤从小生活在山里,见过的是溪涧河流,她无法想象海洋的样子,但是,处于少女时代的她,非常乐意与人探讨未知的事物。

“当然很大哟,大得像天空一样无边无际。”罗思故抬头看了看天,也引来小凤仰面看天。

“前面的,快移动呀。”队伍里有人催促。

“快!轮到我们了。”罗思故提醒道。沈小凤回头看见前面一位已经接上水了,中间空出了一段距离,慌忙提着两只木桶追赶上去。等待前一位接满水后,她迅速把水桶挪动在水龙头下,水声哗哗,一股清水流进了木桶。她回头关切地对罗思故说:“第一次挑担,扁担压在肩头中间,前后受力要均匀,看噜!”她示范一下挑担的姿式。

“水满了。”罗思故又提醒。

“咯咯咯!”她撒下银铛般的笑声,为自己的冒失行为发笑。她连忙拎开满桶水,换上了另一只木桶接水。

等罗思故也接满了水后,她弯腰挑起满满的一桶水,稳步走在前面。竹木扁担压在肩头上,一颤一颤富有节奏地振动,一条乌黑的粗大辫子摔在脑后,沈小凤浑身透出一股青春的活力。罗思故刚一起肩挑起水桶,装水后变得沉重的木桶压得嫩肩生痛;他双手紧紧地抓住前面木桶的提绳,扁担一头短一头长,受力不匀,躬腰蹒跚而行,如同一只蠕动的大龙虾。

沈小凤回头瞧见,忙放下担子,走过来笑着帮助指正:“别怕痛,挺起胸膛,扁担居中,注意平衡,双手一前一后握紧绳索。”

罗思故在她的指导下,抬头挺胸,摆正位置,挑起水桶,依言前行,感觉轻松多了。他由衷地佩服道:“小凤,你真行呀,生活经验好丰富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听到对方的表扬,沈小凤心里甜滋滋的,露出了少女的羞赧,红霞飞上了脸蛋。

少男少女挑着水桶一前一后,带着彼此欣赏的愉悦心情,穿过胡同,朝家里奔去。一路上,俩人你追我赶,暗暗较劲,木桶里清亮的水面泛起涟漪,不时会泼洒些许水花,惹得少女发出清亮的笑声,男孩子红脸追赶。一种朦胧的情愫滋润着她们年少的心灵,像涟漪升起,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发生。

幸福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年。一天,电力研究院内,出现一个背着背包,穿军装,没有佩戴红领章的军人。他正是退伍转业返乡的沈大军。他走进院内一间办公室,瞧见一个人忙碌的背影,上前寻问:“同志,请问院长办公室在哪里?”

被问的人趴在一张设计图板前聚精会神地画图。半晌,那人才回转头来,瞧问话的人,眼前依稀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连忙扶正了眼镜,定神一看,欣喜地叫道:“老沈!”

“老罗!”俩个人惊喜地同声叫道,故人相见分外热情,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拥抱握手后,罗永福奇怪地询问道:“沈老弟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今天怎么来到这儿呀?”

“老罗,我复员了,转业回地方,组织上分配我来这里工作。”

“行,行!欢迎,欢迎!”罗永福满口应承,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

“我们兄弟俩可以携手并肩战斗了。”沈大军豪情满怀地说。

“老沈,这世界太小了呀,想不到我们兄弟又聚到一块了。金风送爽换了人间,天遂人意万事大吉呀。古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一起携手干,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呀!”罗永福感慨万端。

“沈书记,可把您给盼来了呀!您可是我们的大救星哟!”门外传来热情洋溢的膜拜声。

一个头顶微秃,学者模样的中年人,隔老远就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快步地赶上前来,脸上露出世故的谄媚。他紧紧地抓住沈大军的手不愿放下,弄得对方一头雾水,估摸着来者的身份。

“这位是宋院长。”罗永福礼貌地介绍道。

“宋院长,你好!沈大军前来报到,请多批评帮助。”沈大军谦虚地说。

“说见外话了。您是上级派来的领导,政治水平高,业务素质强,我们要向您学习才对呀。你和罗工程师是老朋友吧?”看到他俩亲热的样子,电力研究院的宋世勋院长感兴趣地猜测。

“我们住在一个四合院,是异姓兄弟。”罗永福诚实地回答。

“好呀。电力研究院工作今后有你们俩参加,一文一武,力量就更加强大了喽!哟?你还没回家,就赶来报到了呀?”宋世勋看到了沈大军背着行军包风尘仆仆的样子,末尾一句话细心地寻问。

“大家都一样,闲不住呀!”沈大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皮笑道。

“唉,沈书记,您这怎么能行呢?先回家休息,后天来院里上班吧。”宋世勋关心地责备道。

“是!”沈大军显露出军人的作风,干脆利落响亮地回礼。

四合院内,月色明朗,秋夜里浮动着桂花的清香,婆娑的树叶影子映照在庭院里。一张简易的餐桌搁在天井里,沈大军和罗永福相对而坐,举杯畅饮。

夜色里传来罗永福喝酒后兴奋的声音:“老沈呀,又到九月桂花香了,你看呀,去年桂花还没过墙头,今年花枝更茂盛了。”他举起酒杯,朝伸过墙头的树枝花影感慨地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结识你老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罗大哥,岂敢让你敬酒,我敬你吧!你是我们国家的宝贝人才,有知识,懂文化,求都求不来呀。你不远千里,克服重重困难回到了祖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呀,值得我沈大军学习,我敬你才对呀!”

“来,干了这一杯。”俩人豪气冲天,志趣相投,喝得痛快淋漓。

“老沈呀,你喝是喝,别喝醉了,伤了身子!”正厅里传来谷春秀的喊话声。

此刻正厅里,一盏昏黄的电灯照亮了堂屋。一块小黑板挂在正面壁板上,上面写着家常用字,诸如锅、灶,桌子、椅子,男、女等词汇。左侧挂着一幅手写的标语:消除文盲,人人有责。

一张高桌前,谷春秀低头握笔抄字,她的左边凳子上坐着罗思亲,右边坐着沈小花,两个小家伙一人一本描红本,认认真真地陪着大人写字。在丁云梅的帮助下,谷春秀终于描写完了锅、灶,桌子、椅子,男、女等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身搂抱着小女儿沈小花感叹地说:“写字这活儿,可真使不得牛劲儿,蛮冲横拼成不了事儿呀,要善用巧劲,就得像穿针绣花一样,心细手巧,才干得成事呀。”

“大嫂,你体会很深刻呀!学文化就是要有耐心,要有恒力,天天坚持,必有收获喽。切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事无成。现有全国解放了,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了,穷苦百姓不能再当睁眼瞎子了。”

“大妹子,劳苦你了。我年纪大,记性不好使,今儿认识了这个字,明天字却不认得我了,记性差,老忘记。看来,我这辈子是享受不了文化人的福气了。”谷春秀心里流露出畏难的情绪。

“妈,你就爱强调客观原因,不做主观检讨。”沈小凤和罗思故带领完成课外作业的弟妹从厢房里走出来,批评不求上进的妈妈。沈小凤用上学校里新学的一些词汇,诸如客观、主观呀,指责母亲。她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忿忿不平地继续揭发说:“上次去城东门,连男女两字都不认得,上厕所差点闹出了笑话。”

“就是吗,妈妈是老落后,拖我们一家后腿,让我们全家在街道扫盲评比中,老是拿不到先进。”沈小虎也帮腔姐姐。这个少年新近当上了学校少先队中队长,响应政府的号召,满怀激情地参加到扫除文盲的战斗中。他肩负起神圣的职责,目标是帮助自己的妈妈脱盲。

“死丫头,数你管事,看我不撕烂你的厉嘴。”谷春秀被揭了短,心里沤着火,加上小儿子怨尤她是老落后,脸面上挂不住,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她 “啪”一下掇开作业本和笔,铅笔在桌面上打了几个滚,直跌落地面,她也不顾,朝着沈小凤斥骂道:“你翅膀骨硬了,是嘛?供你吃,供你穿,为了这一家子,我操碎了心。你妈妈命苦,小时候家里穷,念不起书,是个睁眼瞎子,可是,妈妈也不是有意要拖你们后腿。”她气呼呼地盯住黑板,心里也恨这些字儿,好象偏要跟她作对,捉迷藏似的,老是记不真切。

看到妈妈发怒,沈小凤惊恐地躲在丁云梅身后和罗思故并排站在一起,大家都不敢吭声了,任凭妈妈发泄自己的愤怒,只有昏黄的灯光在厅堂里晃动。坐在妈妈身边的小花,感受到母亲的愤怒,“哇”的一声哭了,谷春秀忍住了责骂,搂抱着小女儿安慰道:“宝宝莫哭,小花最听话,是妈妈的心头肉。”

丁云梅转身慈爱地抚摸着沈小凤的头,微笑地问道:“作业都完成了?”

“嗯”,她轻声地应答,点了点头,眼睛却瞟向罗思故,似乎想得到他的证实和帮助,表明自己没有撒谎。

“妈妈,大家的作业都完成了。小弟小妹的作业,我和小凤都检查过了。”罗思故腼腆地用略带浑厚的声音回答妈妈。

“好孩子!”丁云梅因势利导地教育道:“你们都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非常爱你们呀。现在,妈妈遇到了困难,我们一起来陪妈妈学习,搬掉文盲这只拦路虎,好不好呀?”

“好!”孩子们响彻云霄的回应声。

“锅、灶、桌子、椅子、男、女……”四合院里整齐清亮的诵读声飘荡在充满桂花清香的秋夜里。虫子屏气了,花儿凝神了,月儿停住了,仿佛在倾听这人世间一切美好的声音,尔后,虫子们也被这热情洋溢的氛围所感染,一齐合唱起来,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