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成都的春天特别灿烂,暖阳、青云、微风,还有长大成人的青梅与竹马——云水依、林忆哲。
古朴的青石板路,被铺出宽大的三叉口,高墙上分布着精美大气的石雕,墙下摆放着一盆盆绿植,生机盎然地映衬着一件件高大精美的漆器摆件。
漆器,是这一带的主角,是陪伴云水依、林忆哲长大的伙伴,养活了几代人。
刚过转角,一双手就把云水依给拖走了。
“依依,回来!相亲!”
对面,林忆哲的父母也气冲冲地上来拉开了林忆哲。
“忆哲,我们也相亲!”
云水依和林忆哲面面相觑,不知道两家父母为什么突然翻脸,要棒打鸳鸯。
这种相亲的戏份早在几天前就开始了,每次云水依都会被爸妈强行拉进屋,和相亲对象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找来那么多年轻人霍霍。
今天,云水依被拉进大院,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人:陈佑邻!
陈佑邻瘦、黑、高,一双眼睛特别精神,打小就喜欢在云水依身边神出鬼没捉弄她,经常把她惹哭。
“佑邻哥?”
云水依打死也不会把自己和陈佑邻联系在一起!
“妈,你们干嘛?”
陈佑邻有些尴尬,黝黑的脸泛着羞涩的红,显得窘迫又拘谨。
一阵敲门声响起,雕花的木门后出现了一个人影。单是身影就有一种清秀的气质,是林忆哲无疑了。
云水依要去开门,她的爸妈立即拦住。
她往左,爸妈也往左。
她往右,爸妈也往右。
她突然起势从中间缝隙穿过,却发现大门被陈佑邻给挡住了。
“依依,我喜欢你,我答应过你爸妈,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现在漆器的生意不好做,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熬了两百多年,已经到头了,再熬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了。”
“你听我的话,跟我去广州,我保准要不了几年就给你买奔驰和大房子,让你在繁华的大城市过热热闹闹的日子。”
云水依明白了,眼泪顿时噙满了眼眶,她回头看向爸妈:“你们居然不管我答不答应,就安排好了一切。”
云水依的妈妈看到女儿哭,自己也着急得流泪,“你听妈的劝,那个忆哲没你想的那么好。”
云水依的爸看到女儿难受,心里也不是滋味,一跺脚,一狠心,干脆把话挑明了:“不是爸妈要棒打鸳鸯,是……唉,干脆告诉你好了,是那个小畜生的爸妈压根儿就不想让你进他们家的门。”
妈妈叹息一声:“你没看到吗,我们这儿张罗着相亲,他们家也在马不停蹄地张罗啊。”
门口,林忆哲又是拍门又是喊。
陈佑邻死死抵着门,咬着牙硬撑着,哪怕今天林忆哲把门踢翻,把他压死在这儿,他也绝对不会开门。
陈佑邻发现身后没动静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果,一抬眼,发现林忆哲那小子从窗台爬进来了。
云水依一看到林忆哲就跑了过去,躲在了林忆哲的身后。
云水依的爸妈看到这一幕,气得跺脚。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门外,林忆哲的爸妈高声喊着:“林忆哲!你个不孝子!给我出来!放着那么好的相亲姑娘不要,偏偏跑人家家里去挨骂挨揍!”
云水依的爸爸云景浩气坏了,索性把大门打开,拉着林忆哲,把他“丢”到了林广山的面前。
每次云林两家吵架,都会围一大堆人看热闹。
这次也不例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圈。
云景浩不想被旁人听到太多,压着声音骂林广山:“你们嫌弃我女儿生病了,怕她生不出来孩子,我们还嫌弃你们家那小畜生是个残废呢!他手都那样了,还能做手艺活儿吗?”
云水依和林忆哲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林忆哲的妈妈嫌弃云水依得了子宫肌瘤,手术后会有一定几率无法怀孕,怕她不能生孩子,所以才不同意这门亲事。
云水依感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回头就冲着林忆哲哼了一声,跑开了。
陈佑邻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抬脚就去追。
林忆哲气愤地瞪了林广山一眼,林广山也委屈啊,他压根不知道这些事,只能抱怨、责备地瞪向妻子。
林广山的妻子也一脸委屈,“我只是跟人聊天的时候提了那么一嘴,说我多少有点儿担心依依会怀不上。没想到被依依她妈给听见了,掉头就要给依依安排相亲。”
林广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呀你呀!”
他叹息着走了。
陈佑邻一路追着云水依的背影,从做漆器的后院穿过,走得急,不是差点儿撞倒素胚,就是差点儿撞倒大漆桶。
眼看要追上了,一个黑影撞了上来。
正是林忆哲。
林忆哲长得清秀帅气,浑身都是斯文内敛的气质。但是,他每次在陈佑邻面前都冷着一张脸,好像陈佑邻欠他钱不还似的。
“林忆哲,你让开!”陈佑邻平日就有几分浑样,这会儿急红了眼,更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林忆哲一点儿不客气,喝道:“该让开的人是你!我早知道你憋了一肚子坏水,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居然想带依依去广东!”
陈佑邻目光全在云水依身上,真怕她跑了。他对眼前这个情敌喝道:“别人喜欢依依就是憋了一肚子坏水,你喜欢她就是正当合理?什么歪理啊这是?我带她去广东怎么了?比待在这个破地方做漆器强。”
提到做漆器,陈佑邻就一肚子怨气,“花那么大功夫,做那么多东西,摆得满院子都是,结果呢?卖出去多少?”
这些话倒是真话。
90年代,什么都在焕新,买摆件的人更喜欢流水里烧出来的工艺品,虽然贵,也谈不上美感,但是时髦、流行。
漆器是精美的物件,以前人们结婚的时候,会来添置成套的漆器物件,大到衣柜,小到首饰盒,华美喜庆,相得益彰。平时也会添置几件心头好,放在家里,既好用又好看。
现在买的人少了,漆器做出来堆满了仓库,却卖不出去。
胚子也是摆得满仓库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取下来用。
云家、林家,是这一带最好的漆器世家了,传承两百多年,热热闹闹地养了好几代人。这些年头,生意一天比一天惨淡,已经有很多青壮年放弃做漆器这个行当,南下去打工了。留下来的,大多都是些年迈的,或者被孩子困住走不掉的。
陈佑邻拍了拍林忆哲的胸口:“你舍得让依依过苦日子,我可舍不得,我要带她出人头地,开大奔驰,住小洋楼,在最繁华的城市里跳恰恰舞。”
林忆哲的拳头紧了又紧,“她不会跟你走的。”
“是吗?”陈佑邻挑衅地挑了下眉,“我刚才怎么看到她是这么对你的?”
陈佑邻学着云水依刚才的动作,夸张地“哼”了一声。
陈佑邻见林忆哲还挡着他的路,有些急了,“你自己没法娶她,能走开,让我来娶吗?我今天求婚,明天娶,后天带她到广州。等过两年再回来看你啊。”
陈佑邻脑袋里浮现出了他和云水依抱着个小奶娃回来看林忆哲的情形。
他见林忆哲还是不肯死心,拉起了他的手,亮出了他近乎残废的右手。
右手大拇指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即将坏死,不再具有使用功能。
“你的手还能治好吗?你还能做漆器吗?一个匠人没了手,还拿什么本事养家糊口?你怎么给她幸福?”
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刺在林忆哲的心口!
一瞬间,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无力地低着头。
陈佑邻一个扭身,绕开林忆哲,跑去追云水依了。
他在漆树林追到了云水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