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书名:
离凰前传:此情可待成追忆
作者:
猗兰霓裳
本章字数:
9552
更新时间:
2023-04-12 09:55:37

(回忆部分完,不明者请看本文开头)

沈羲遥收回回忆,轻轻叹了口气。窗外月色皎洁,清凉如水,手边是那封已拟好的誊黄,他伸手取过,又细细看了一遍已由礼部写好的诏词,挥了挥手,张德海进来:“皇上。”

“取笔墨来,这诏书,朕要亲自写。”

张德海一惊,悄悄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皇帝,只见沈羲遥神色放松如常,方才紧皱的眉也缓和下来,唇边的那抹淡笑渐渐散去,只是如海般深邃的眼眸中还留了一丝温暖。

张德海躬身退下,他服侍皇帝这么多年,很多时候皇帝的心思他都能揣摩出个七八分。可是今夜,张德海却是完全失了主意。

若按皇帝的情感,自然是一万个愿意让凌相之女伴在身边。可是,若掺了皇帝与凌相、凌党、皇权之间的纷争,那么,凌家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旁支,皇帝都不会允许进宫的吧,更何况是成为六宫之主呢。

张德海能感受到沈羲遥的两难,也明白太后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恐怕是想成全皇帝与凌家小姐,同时也缓和朝堂上的不和吧。皇帝,真的会接受吗?檐下看来,似乎是不得不接受了。

想到此,张德海在心底吁了一口气。其实这样也好,不是吗。皇帝那般喜爱凌雪薇,此时虽说是迫于压力娶她入宫,但是,怎么说也是让这凌家小姐在自己身边了。这不正是皇帝心中一直的夙愿么。就不会在乎是怎么得到了的吧。

取了未开封的徽墨,上用的鹅黄签纸还未拆下。张德海一边小心地研磨,一边偷偷看沈羲遥。他闭了眼靠在明黄万寿无疆团纹的椅搭上,睫毛微微地颤,面色虽然看不出端倪,但是周身散出几许无奈的模样。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沈羲遥缓缓睁开眼,取过朱笔在空白的诏书上缓缓书写起来。

这日进宫早朝的官员三三两两走进中书省等待,天色尚早,值班室里还燃着灯火。柳妃的父亲这几日里春风得意,皇帝早先下诏将自己庶出的女儿许给了吏部尚书张洪昇的长子,那张昊天在朝中是极杰出的人才,更何况又是皇帝亲自赐婚,荣耀非常。凌相称病在家已有月余,皇帝一改往常没有去“探望”,朝臣们纷纷私下谣传皇帝已与凌相成水火之势了。而自己,凭着柳妃的得宠与未来女婿的家世,自然成了新的“领袖”人物,一时间风头正劲。

此时他与同僚詹事府詹士殷瑞松闲话着走进中书省,还未进门便察觉到里面气氛异于往日。没有说说笑笑的热闹,反而十分安静,可是窗户上明明映出不少人影,皆站着。他与殷瑞松对望一眼,走了进去。

凌相闲适地坐在首座,端了一杯香茗慢慢品着,不说话,他周围椅子都空着,众人皆在两边屏息而立,一脸的惶恐与恭敬。

柳大人一见这阵仗,心里一紧,凌相毫无预兆地还朝,一定不简单。他想了想,带了笑脸上前:“凌相身体恢复了?”

凌相没有答话,只是气定神闲地饮着杯中茶,眼睛也没有看柳大人一下,半晌才缓缓将茶杯搁在手边小几上,也带了温和的笑道:“这么久不见,柳大人诸多喜事老朽还没有当面贺喜啊。”

柳大人一惊,他知道之前张家是向凌家提了亲,若不是皇帝的赐婚,此时估计就是张凌两家联姻了。凌相该是为了这个不快,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怕自己在朝中地位下降,才还朝的吧。

柳大人这样想着,自然又有些得意起来,如果真是这样,凌氏一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下降就是必然了,而自己,很明显就是得势的一个。如此想来,他坐在凌相身边的椅子上,也伸手取了茶盏,品了一口道:“您是说皇上赐婚一事吧,我是倍感惶恐啊。天恩浩荡,我还真怕承受不起。”这话略带了挑衅的意味,柳大人悄悄看凌相,只见其微微一笑,仿佛毫不在意道:“柳大人此话差矣,柳妃在宫中风头正劲,皇帝赐婚也属平常,如何说到惶恐呢。”说罢起身,柳大人自然忙跟着站起,只见凌相微微伸展了下,看了看墙边的漏刻道:“是时候进殿了。”

这日的早朝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国事,沈羲遥听完众臣的一些汇报后并未向往日那样让张德海宣布退朝。众臣们垂首而立,一时间整个金銮殿上现出异样的寂静。

“众卿可还有奏报?”沈羲遥问道。

底下官员们互相看了看,没有人站出来。

沈羲遥点点头,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扫向今日早朝一直一言不发的凌相身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张德海上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凌相之女凌氏雪薇,诞钟粹美,含璋秀出,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授允礽以册宝,立为皇后,正位中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钦此。”

张德海并不十分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除凌相与礼部极个别官员外,在“凌相之女凌氏雪薇”念出之时便已是一副震惊的表情,随着张德海后面的声音响起,尤其是到了“立为皇后,正位中宫”时,众臣都似懵了一般,面面相觑。甚至凌相,在听完诏书的内容之后,脸上也显出吃惊的表情。

“钦此”声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上。这立后事关国体,但之前却几乎没有人得到消息,甚至皇帝也未流露出任何立后的意向。如此一来,不啻一颗巨石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仅仅是浅浅的涟漪。

“皇上,这......”有大臣说着要站出来想说什么,只见凌相快步上前叩拜下去:“臣等一家,叩谢皇上天恩。”

凌雪薇接到圣旨时,正是清晨刚起身没多久,她与卢幽姌用了早饭便坐在小池塘边共绣一架湖光春色,此时已开了春,虽草木还不繁茂,但远远近近的鹅黄嫩绿倒更让人感到春的气息。这幅图是要送予卢幽姌做贺礼的,虽不值几个钱,但心意却是不菲。

凌雪薇正眯着眼绣湖上细小的涟漪,一根生丝辟出八支,阳光下反出银光,极考验绣者的功底。因天气尚凉,她莲青色柳叶纹的家常棉裙外罩了件狐毛镶边的豆绿比甲,此时因专注出了一身薄汗。卢幽姌绣着湖边一株碧柳的枝叶,手上缠着深浅不一的绿色丝线,神情也是专注。

前几日太后驾临凌家,凌雪薇意外得没有得到召见,那时她已走到正厅廊下,却被出来的大哥送回了闺阁之中。那正厅里发生了什么家中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母亲见了她眼眶就微红起来,父亲第二天也还了朝,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似乎有事瞒着她,而这事,一定是大事,一定和她有关。

“妹妹,你看我这片叶子绣得如何?总觉得有些生硬。”卢幽姌笑盈盈看着凌雪薇问道。

凌雪薇偏了头看过来,一对壁玺金钗轻轻颤动,思索了下道:“姐姐这片与上面紧邻的那片绣得太像了。”说着拿过卢幽姌手中的针线,改动了几针,那叶子便鲜活起来。

卢幽姌眼里满是赞叹的笑意:“这屏风绣好了,我到时可要一整年都摆在卧房里。”

凌雪薇梳理着手中的丝,淡淡着揶揄道:“姐姐是这样想,可是不知你那夫君愿不愿意呢。”

“他啊......”卢幽姌眼中盛满了幸福,半月前她借了个机会看过了赵元嵚,心下十分满意,此时想到未来夫君,自然满面娇羞:“我想他会愿意的。”

“姐姐可是找到了好夫君了,妹妹相信那赵公子一定是个用情至深之人。”凌雪薇道。

“妹妹也该早早筹谋了,你说的那人相信凌相爷也找过了只是无果而已。这世间男子能与妹妹琴瑟和鸣的,一定还有。”卢幽姌怕自己的幸福刺激了凌雪薇心头之伤,忙宽慰道。

“姐姐不必担心,上次与张府的联姻没成,想必父亲不会这么快为我找夫君的。”凌雪薇一副不在意的神情:“刚好也乐得自在。”

卢幽姌笑着摇摇头,内心却在惋惜,像凌雪薇这般的女子,能配得上的男子,能有几人啊。

“小姐,小姐......”远远听见皓月急匆匆的呼喊声,凌雪薇抬头,只见皓月一脸的惊慌与紧张,一路奔跑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凌雪薇递了杯茶过去:“喝点水慢慢说。看你急的。”

皓月接过茶杯又搁在一边,摆摆手道:“小姐,不好了,宫里来人了。要......要你......”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要我什么?”凌雪薇突然紧张起来,之前在江南大哥托人带的话立即浮在耳边,难道......

“要你入宫......”皓月好容易缓了些。

“入宫......入宫做什么?”凌雪薇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卢幽姌一把抓住皓月的胳膊:“难道入宫为妃?”

皓月点点头,她一口气还没有上来,所以只有先点头。

凌雪薇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入宫,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

“可知位份是?”卢幽姌想了想问道,凌相之女,给的位份应该不低。

“是......”皓月踟蹰起来,不知该不该说,毕竟这是天大的事。

“说啊。”卢幽姌已经着急起来,难道是最低等位份。“选侍?常在?答应?怎么说也得是贵人啊。”她脱口问道。

皓月摇摇头,看着凌雪薇,只见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姐,那公公带了礼部的人来,聘您为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凌相之女凌氏雪薇,诞钟粹美,含璋秀出,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授允礽以册宝,立为皇后,正位中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钦此。”

凌雪薇手捧着明黄的诏书,一脸的漠然,叩谢皇恩之后,一行清泪在没人注意时悄悄滑落绝美的容颜。

“娘娘快请起。”传诏的是慈宁宫总管王德福,此时伸出手来虚扶一把,眼前的女子就是未来的皇后,虽说皇帝是被强迫,想来不会得到宠幸,但皇后一位毕竟不容小觑,更何况又是凌家女,礼数上自然要周全细致。

“多谢公公了,凌雪薇尚未入宫,公公无需称呼我为娘娘。”抬起头,一双如夜般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欣喜或哀伤。王德福一震,这凌家小姐生得如此倾城绝色,他在宫中侍奉两朝都没有见过如此佳人,也许皇帝会因为这个皇后放下与凌家的前嫌也说不定。

凌雪薇半垂着脸,手上的诏书已被身边的侍女小心地接去。片刻后她脸上淡淡的落寂换成了温和的浅笑:“王公公,用杯茶吧。”

“老奴多谢娘娘恩典,只是还要赶回去复命,就不多留了。礼教嬷嬷稍后便到,吉期已定在三月后,望娘娘好好准备。”王德福一脸的恭敬。

“多谢公公。”凌雪薇说着从皓月手上拿过一只贡缎锦囊递到王德福面前:“公公辛苦了。”

因是已得到的消息,王德福回宫的车马刚启,凌府便响起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又挂出大红色灯笼,映得满府煌煌如在梦中。

凌雪薇走出门去,只见阖家大小全立在门前,凌相与其他人面上看不出悲喜,虽笑若春风,但眼中却分明闪着泪花见她出来,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连同家眷参见娘娘。”

凌雪薇眼前一热,泪又止不住掉落。

“爹爹......”她上前去扶起凌相:“爹爹......”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因是立为皇后,自然十分尊贵。下诏之日起凌雪薇所居“冬雪霏萋”便被宫中派来的护军守卫起来,除几个礼教嬷嬷外,宫里并没有派其他太监宫女来服侍,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后皇帝恩典又下,凌雪薇可带侍女一人进宫侍奉,这自然是天大的特例,一时让人摸不清皇帝真实的心意。

如此凌雪薇倒难得得自在些,每日礼教时间一过,那些嬷嬷皆回去别院,这时卢幽姌常来探望凌雪薇,她知道凌雪薇十万分的不愿入宫,更何况是皇后这样风口浪尖上的地位。那皇宫中女子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比之朝堂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凌雪薇这样如莲花般清洁的女子,如何能适应得了。更何况,卢幽姌深知,凌雪薇的一颗芳心,早寄挂在那样一个男子身上了。皇帝,娶她为后不过是顺从了太后的意思,安抚凌相使之还朝,于情于理都不会给凌家的女子宠爱的。

“卢姐姐。”凌雪薇坐在轩窗前,看着外面的春色旖旎道:“那幅屏风,我们还是绣完它吧。”

“妹妹,这如何使得。”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卢幽姌从了凌雪薇的意,不以娘娘相称。只是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呢。

“姐姐,那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能因为即将到来的身份而放弃。”凌雪薇浮上一个无奈的笑容,皓月已和其他几个侍女将绣架抬了进来。

“姐姐,再过半月就要到你大喜之日了。我也快进宫去了,以后还不知何时能够相见,就从了妹妹的意,绣完这架屏风吧。”凌雪薇的语气里全是悲伤。

“妹妹,你......”卢幽姌心中十分感慨,她知道凌雪薇心中的苦,一直想着能舒缓的方法。

“妹妹,”卢幽姌想到什么似地,面上浮上笑容:“七日后是百花节,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凌雪薇几日里黯淡的眼神一亮:“好啊,我想个法子让父亲准我出去。”末了幽幽地自语道:“也许,那将是我最后一次欣赏那样的风景了。”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袅袅娜娜的歌声随风婉转直上碧空,通往城南丽湖的大道上,花光柳影织成了斑斓璀璨的十里锦帐。两架軿车前后行驶在丽湖旁的小道上,普通的灰蓝罩子下是寻常市井间马车最常见的原色木料,丝毫引不起旁人注意。拉车的马匹看起来也是寻常,但若是有懂马的行家,却能发现那马是千金难得的宛马,不过尚未成年而已。两架軿车前各挂了一串紫金风铃,一路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叮”之声,煞是欢快。

凌雪薇与卢幽姌此时就分坐在这两架軿车之上,凌府的马车虽不华贵,但马车上皆有凌府徽记,寻常人一眼便能看出。百花节是京中女子必过的节日,这日里定有许多达官亲眷出门观景,此前皇家礼聘凌府千金为后之事早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即使市井百姓也津津乐道。未避免乘自家马车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凌雪薇特请管家在城中买了两辆最寻常的马车以用。

待行驶到丽湖附近,马车随着人流车流缓缓前行。春日里阳光明媚,道路两边春草碧丝是清绝的底色,斑斓缤纷的各色花瓣是灿烂的纹样,无止尽地在春日的融光中伸展铺开。无数踏青的人影穿行在花丛中,柳荫下,笑语声、环佩声、鸾铃声响成一片,应和着飞入碧霄。

“薇儿小姐,”马车外传来低低一声轻唤,是卢幽姌的贴身丫头如月。

车帘轻轻一动,属于妙龄女子的一只皓腕探出来挽起了帘子,车内的人绘了精致鹅黄面妆的容颜在晴日下光丽生辉。

“怎么了,如月姐姐?”皓月笑着看着如月问道。

“我家小姐说,前方不远便是丽湖的绘春阁,是否到那里歇歇脚?”如月笑问道,目光落在皓月身后坐着的凌雪薇身上。

“今日出城赏景之人甚多,不知此时绘春阁里还有没有空位。”凌雪薇的声音从轿中传出。沉吟了半晌又道:“先过去看看罢,若是没有,再另做打算。”

绘春阁果然人多非常,都是来一睹京中名妓风采的公子,也不乏平日里养在深闺的千金贵妇,或戴了轻纱帷帽坐在席上,或隐在马车内掀开一线绣帘,好奇地观望着这些过着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却常常听说,过着和她们完全不同生活的美妙女子。

“小姐,”前去打探的皓月和如月回来,两人脸上都带了惊讶和忐忑:“今日在绘春阁,京中最富盛名的几位花魁齐聚,所以......”

凌雪薇看了看外面摩肩接踵的人潮,淡淡一笑:“今日天色润朗,我们找一处临水的草地,支起帷帐便可,顺便一睹这些女子的风采好了。”说着走下车来,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下是一袭玛瑙红春燕归巢的襦裙,垂了双股鸳鸯钿带,一头青丝低挽,遍插瑁珞珠花簪子,只斜一支缧红珊瑚流苏金步摇,轻轻荡在超脱尘寰的绝色容颜之侧。

皓月忙取了烟青色帷帽戴在凌雪薇头上,又帮她整理了斗篷上细小的褶皱。那边卢幽姌也戴上了乳白的帷帽,与她一身橙蜜色杨柳依依的裥裙很是相配。

“卢姐姐,不如我们在湖边找一处地方歇息可好?”凌雪薇上前牵住卢幽姌的手,柔声道。

“自是好的。这样的天光,若是待在屋内,岂不辜负。”说着四下看了看,正巧不远处一片杨柳下有块不小的空地,卢幽姌命随行仆役前去布置,又让如月去指点。自己拉了凌雪薇慢慢在湖边散步。

初春的风带了微凉的气息,轻轻抚在妙龄女子帷帽长长的薄纱上,帽沿垂落的白纱像薄暮的烟云,娇柔地笼罩下来,阻挡着旁人的窥探,也更让纱幕后的容颜仿如洛水之滨离合的神光,若隐若现又遥不可及。

凌雪薇与卢幽姌携着手,缓缓漫步,两人并不说话,卢幽姌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绘春阁上,那里隐约闪现着女子娇柔的身影与金钗玉环璀璨的光芒。凌雪薇却一直注视着身边的一池春水,脚下的步子不急不慢,却带了若有所思的缓慢。

这样的美景,再过几日,应该就再看不见了吧......凌雪薇心中微微叹息,手上下意识地握住腰间垂挂的紫玉佩,那是那夜他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可这唯一的念想,在几日后,也要生生掐断。“从此萧郎是故人”的悲凉无奈,从凌雪薇心中渐渐升腾,逐渐漫顾了全身,脚下迟疑起来,便落下卢幽姌半步。

“妹妹怎么了?”卢幽姌发现了凌雪薇脚下的迟疑,侧头担忧地看着她。

“没什么的,姐姐。”凌雪薇回以柔和的一笑,目光也落在了前方的锦楼绣阁之上,只是淡淡地,又扫过楼阁进出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日很多公子都来了呢。”如月已打点好湖边的憩息之地,又与旁边几家的婢女闲话了几句,自然又得到一些消息。“看来这美丽女子的风姿,果然是人人都想得见的啊。”

凌雪薇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佳人身上,只是,若是很多豪门贵胄会来,那他,是否也会出现在此呢?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相信凭着那份感觉,也是能辨认得出吧。可是,若是他果真来了此地,也是如他人一般为了一睹那些平日千金难见的佳人的风采,又难免失了他在她心中的印象。凌雪薇想到此,有浓浓的期盼,又有淡淡的酸涩。不知到底是期盼着那个人来,还是不来了。

卢幽姌自然没有发觉凌雪薇内心的小小挣扎,看了一会绘春阁,回头对凌雪薇道:“京中几位名妓艳名远播,尤其是藏春楼里的头牌姑娘,即使我在江宁,也多有耳闻呢。”

凌雪薇身在闺中,父兄皆不会在她面前谈论这样的烟花女子,因此反而她对这什么藏春阁之类的地方甚是陌生,只是看着卢幽姌,温和而淡漠地笑着。

卢幽姌自然是察觉了,便不再多言,与凌雪薇朝休息之处走去。

“妹妹入宫前,可还有什么心愿么?”卢幽姌突然问道。

凌雪薇一怔,“心愿......”她喃喃道:“还能有什么心愿呢?”

卢幽姌心思辗转了下,终还是说出了口:“那位公子......难道,你不想再见么?”

凌雪薇摇摇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不再想了。本就是一段无果的缘,又能强求什么呢?”

卢幽姌点点头:“是啊,一入宫门深似海,更何况你又是......”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眼前的好友,坚定地说:“不过,我觉得,除了你,没有人能当得起那个位置。”

“姐姐说笑了,妹妹何德何能。不过是朝堂争斗的结果罢了。”凌雪薇叹了口气,停了停又道:“我不要帝王的宠爱,也不要显赫的权势,相信皇帝也不会给我这些。而凌家的家世在身后,相信只要我避世,那么便能有平静的生活吧。”她说着笑起来,那笑容意外地异常明媚,衬着身旁的灼灼桃杏,依依碧柳,如同晴空流动的一抹抹奇异霞光。

可是内心深处,却也有小小的不甘与遗憾。

如果,只是如果,能够再见他一面,便能无憾了吧。

“皇上,您这是?”早朝刚结束,张德海端了茶点到养心殿,就见窗边站立的君王,已自己动手换好了一身寻常百姓的服饰,正低头整理腰上佩戴的饰物。

“今天不是百花节么,出去逛逛。”沈羲遥一脸不以为意,仿佛说的是去御花园赏花一般简单。

“可是......”张德海踟蹰了片刻,沈羲遥三日前感了风寒,又不巧脚疾复发,这几日都是乘肩舆前去上朝。这突然要说出宫去,可如何使得。

“可是什么?”年轻的帝王抬了头,带了淡淡却不容置疑的笑容:“这几日憋得闷了,出去透透气。”

“皇上风寒未愈,脚疾也还未好。太医说您需卧床休息才好的。”张德海明知皇帝决定的事不会改变,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是如何的状况,此时说要出宫,怕是没得商量。但是还是壮了胆子说了出来:“而且今日太后会与众妃嫔赏花,在宫中共渡百花佳节,可能......”张德海没哟说下去,相信皇帝明了。

“朕传了裕王和几位大臣进宫,到时就说朕与裕王及其他大臣商议国事,不便前往即可。”沈羲遥正了正玄色的璞头,狡黠一笑道:“如此母后便不会再召朕前去了。”

“可是......”张德海担忧的其实是皇帝的身体,今日天气倒是十分好,适宜出去走动,只是,为何要去宫外,张德海倒是不得其解。但见皇帝神色松弛,眼底却是坚决,便知其心意已定,是如何都改变不过来的了。

“朕的脚还是稍有不便,你去准备一架简单的马车,朕只是出去透透气。”沈羲遥看出张德海的心思,淡淡解释道,又补充一句:“最寻常的便好,朕不想招摇。”

张德海领命下去,皇宫内各式马车皆有,但奢华尊贵居多,张德海自然知道那些马车皆不可用,便从常用作出宫采办的马车中寻了一架较新的,迅速地重新布置了内饰,更改了座椅之类,又细心地将一切可能带有大内所用的印记清除,换了灰蓝的布罩,如此,这架被更改了外观的马车,看上去便同市井间最常用的马车一般了。只是马匹不能马虎,寻思了片刻,便从御苑中挑选了两匹大宛马,这才妥当。此时,已日上三竿,张德海匆忙回去复命。

沈羲遥似等得有些不耐,但神色间却是如常,只是嘴角微微绷紧,便是他稍有不悦的象征。

“皇上,都准备妥了。”张德海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皇帝能够改变主意。

“那就好,扶朕过去。”沈羲遥扔下手中的书卷,一脸向往之色。

沈羲遥没有让张德海驾车,命其与自己同车,毕竟京中许多达官都认得张德海,若是被人发现,自然想得到皇帝微服。于是选了身边的一等贴身护卫徐征远,每次皇帝微服皆由其保护身侧,不过机密而已,朝臣自然不知,便也不熟悉。

“主子,我们这是去哪?”张德海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并非像沈羲遥所说的“随便逛逛”,明显是朝着一个目的地而去。

“今天是百花节,自然是去丽湖了。”沈羲遥一袭素白长袍,配了飞金孔雀纹腰带,只在袖口密密卷着银丝挑绣的瑞草纹,说话时露出一丝玩味而放松的笑意,更显得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张德海“诺”了一声,从随车携带的水壶中倒出一盏碧绿茶水,恭敬地递到沈羲遥面前,又将车帘拉开一片。

沈羲遥端着茶盏,也不喝,目光落在车外,那些叫卖胭粉吃食、首饰钗环的小摊,杂耍百戏的围幛不失时机地点缀了一路,还有或画 “娇梨妆”,或贴“花黄”,或着“梅妆”,还有穿着俊俏风流男装的娇美女子们,或言笑晏晏地行走在路边,或从掀起一帘的马车窗后露出动人的风采。当然还有一个个华丽锦衣,金鞍玉辔的贵公子,气度不凡地骑在五花骏马之上,带了富家子弟得意的笑容,或三两闲谈,或与路边的女子搭讪,都是一副轻松的模样。

沈羲遥慢慢喝完手中的茶,也露出了轻快明亮的微笑,他的目光落在远方,那里闪烁着一池春水,荡漾着柔媚的天光。

这样好的日子,她,是否就会在那样春光灿烂,风景旖旎的地方,等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