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书名:
怀念狼
作者:
贾平凹
本章字数:
1982
更新时间:
2023-03-28 17:04:56

一九九八年的六月我写完了《高老庄》,在后记中说:这可能是我20世纪里最后的一部长篇了。此话倒真言中。这一部《怀念狼》,还在写《高老庄》时就谋划于心,原本在一九九九年即可写出,却偏偏不能完成,一会儿是这样的事缠身,一会儿又是那样的事耽搁,并且写了作废,废了再写,就是让你在两千年里不得脱稿。可见人的一生写多少文字,什么时候写什么,都不是以人的意志所转移的。别人或许说这是宿命论,唯心主义,但我却有许多体会。我的爱好比较广泛,其中之一是收藏秦、汉、唐年间的陶罐,往往得到一件东西,很快地,必会有同样大小、色泽的另一件东西再得到,以物能引物,我就守株待兔,藏品也日渐丰富。干什么行当干得久了,说本行当的话时,似乎口里总有毒的,上至皇帝的教训是口中不敢有戏言,下至樵夫,上山绝对禁口“滚了”的话。我自以为文章是天地间的事,不敢随便地糟蹋纸和字,更认为能不能写成,写成个什么样儿,不是强为的。文学不是以时代的推移而论高低,优劣也与作家的年龄大小无关,曹禺二十多岁写成了《雷雨》,张爱玲一出道就完成了她的文学成熟。有的人十年才磨一剑,有的人倚马千言,不可一概而论。各地有各地特产,比如贵州的酒、云南的烟、山西的醋,嗜酒者当然推崇贵州,但绝不必要认定贵州是人间天堂。

想到了一位画家,是西方的莫兰迪,有文章说他几十年在意大利的小镇上面对了几个罐子作画,画出了了不起的成就,遂也检点起我在《高老庄》写作中的一些困惑。十年前,我写过一组超短小说《太白山记》,第一回试图以实写虚,即把一种意识,以实景写出来,以后的十年里,我热衷于意象,总想使小说有多义性,或者说使现实生活进入诗意,或者说如火对于焰,如珠玉对于宝气的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结合。但我苦恼于寻不着出路,即便有了出路处理得是那么生硬甚或强加的痕迹明显,使原本的想法不能顺利地进入读者眼中心中,发生了忽略不管或严重的误解。《怀念狼》里,我再次做我的试验,局部的意象已不为我看重了,而是直接将情节处理成意象。这样的试验能不能产生预想的结果,我暂且不知,但写作中使我产生了快慰却是真的。如果说,以前小说企图在一棵树上用水泥做它的某一枝干来造型,那么,现在我一定是一棵树就是一棵树,它的水分通过脉络传递到每一枝干每一叶片,让树整体的本身赋形。面对着要写的人与事,以物观物,使万物的本质得到具现。画家贾克梅第曾讲过他的一个故事,当他在一九二五年终于放弃了只是关注实体之确“有”的传统写实主义绘画后,他尝试了所有的方法,直至那个“早上当我醒过来,房子里有一张椅子搭着一条毛巾,但我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椅子和毛巾完全失去了重量,毛巾并不是压在椅子上,椅子也没有压在地板上”,如隔着透明的水看着了水中的世界。他的故事让我再一次觉悟了老子关于容器和窗的解释,物象作为客观事物而存在着,存在的本质意义是以它们的有用性显现的,而它们的有用性正是由它们的空无的空间来决定的,存在成为无的形象,无成为存在的根据。但是,当写作以整体来作为意象而处理时,则需要用具体的物事,也就是生活的流程来完成。生活有它自我流动的规律,日子一日复一日地过下去,顺利或困难都要过去,这就是生活的本身,所以它混沌又鲜活。如此越写得实,越生活化;越是虚,越具有意象。以实写虚,体无证有,这正是我把《怀念狼》终于写完的兴趣所在啊。

在《高老庄》的后记里,我主要谈了作品之中文字之外的写作人传达出的精神,现在我们十分看重它。当今的中国文学,不关注社会和现实是不可能的,诚然关注社会和现实不一定只写现实生活题材,而即使写了现实生活并不一定就是现实主义。二十世纪末,或许二十一世纪初,形式的探索仍可能是很流行的事,我的看法是这种探索应建立于新汉语文学的基础上,汉语文学有着它的民族性,即独特于西方人的思维和美学。诚然美国及西方的文化风靡,或许有一日全球统一化,但这一日对于中国来说毕竟不是短的日子。

《怀念狼》彻底不是了我以前写熟了的题材,写法上也有了改变,我估计它会让一些人读着不适应,或者说兴趣不大。可它必须是我要写的一部书。写作在于自娱和娱人,自娱当然有我的存在,娱人而不是去迎合,包括政治的也包括世俗的。

新的世纪里,文坛毕竟是更年轻的作家的舞台,我老了,可我并不感觉过气。《怀念狼》是我新千年里的第一本书,在即将脱稿的时候,到处是庆典的活动,有记者来采访,需要我谈谈感想,我并未因逢上了两千年而欢喜若狂,我说,什么节日似乎与我都没多大的干系。作为一个作家,我就像农民,耕地播种长了庄稼,庄稼熟了就收获,收获了又耕地播种,长了庄稼又收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吧。写完了《怀念狼》,下来肯定又得去充电去谋划去写作了,只祈望着在以后的岁月里,杂事少些,疾病少些,自在多些。

2000年1月16日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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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

  《目光》是一本医生的沉思录,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成长的启示录。书中包含了陶勇从医二十年来对人生的思考与感悟,对生死的看法,对人性善恶的思辨,对放弃与坚守、少数与多数的选择,对医患关系的审视……   他的文字就像是他的手术刀,将人间种种悲欢都精准而细腻地在窄小的纸面上铺开、沉淀,他想治好每个人的病,也想医好每个人的心。   虽然被伤事件迫使他的人生转变了方向,但是他一直坚持的以仁心做事的信仰,从未改变。   他说:“初心放在zui大的诱惑和zui深的伤害里才能检验其珍贵——我不是神,但愿意继续发出我的微光。”他的目光依旧笃定,步履从容,心性坚韧,他相信希望的力量,相信爱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的苦难,相信每一双眼睛的背后,都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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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书名:
目光
作者:
陶勇,李润
本章字数:
1559

周国平

苦难是美德的机会

一场飞来横祸,使陶勇成为了新闻人物。病人向医生行凶,这样的事件屡屡发生,但是,所有了解陶勇的人一致认为,它最不该落在陶勇头上。获评“首都十大杰出青年医生”,陶勇实至名归。他仿佛是为从医而生的,无比热爱医学事业,对医术精益求精,对病患诚心诚意,许多他救治过的病人及家属都成了他的亲密朋友。因此,事件发生之后,舆论哗然,他自己也惊愕不解。

对于陶勇来说,这个事件是不折不扣的飞来横祸。在他治疗过的无数眼疾患者之中,有那么一个人,生活困苦,性格孤僻,心理扭曲,与自己的所有亲人早已断绝来往,是一种严重的病态人格。此人眼睛患有持久性无法根治的病,在漫长的求医之路上,陶勇是最后一站。而陶勇也尽最大努力保住了他的部分视力。但哪里想得到,此人决定轻生,要找一个陪葬者,而选中的,正是最后接触的那个医生。

陶勇与死亡擦肩而过,伤势极为严重,经受了身体的巨大痛苦。我特别留意的是他的心理反应——按常理推测,精诚行医却遭此横祸,难免会怀疑初心,动摇信念。在本书中,事件本身却只是一个引子,主体部分是对从医心路历程的回顾、盲人世界给他的感动、事件发生后广阔而深入的思考。我看到的,是人们认为最不该他遭受此横祸的理由,也正是他能够坚强承受此苦难的原因。古罗马一位哲人说:“苦难是美德的机会。”在苦难之下,一个人原本就具有的美德闪放出了夺目的光芒。医学是陶勇的信仰,这信仰源自爱:一是对科学和专业的爱,二是对众生和病人的爱。因为这两种爱,医学成了他挚爱的事业。在经受伤痛折磨的日子里,占据他心灵的是这两种爱,一心惦记着科研计划和公益计划的完成。这两种爱支撑他渡过了人生的难关,包括心理上的难关,使他不再为无辜遭此厄运而纠结,而是如他所说,把厄运当作一块客观存在的碰伤他的石头,搬开它继续前行。

一个有真信仰、真爱、真事业的人,是世间任何力量都打不败的。

陶勇能够坦然面对厄运,还有一个因素不能不提,就是他对哲学的喜爱。医学与哲学本来就有不解之缘——医生面对的不是单个的疾病,作为科学家,他要懂得完整的人体;作为实践者,他要懂得完整的人性——而这两方面都关乎哲学。一个医生倘若具有哲学素养,行医就会给他观察人性和思考人生提供大量机会与素材。人不论贫富贵贱都会生病,这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医生往往能够窥见人性最隐秘也最真实的方面。陶勇正是这样,他自己说,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记者,透过疾病去了解一个人,透过一个人去观察一个群体和社会。同时,如他所言,医生因为见惯了生死,会更加看淡人生中表象的东西,更加从本质上去思考人生。

一个人平时就养成了哲学思考习惯,一旦日常生活被突然的灾难打断,这个习惯就会发挥积极的作用,于是陶勇获得了他“有生之年都没有过的一段修心时光”。他把所遭遇的灾难作为一个契机,深入思考了诸多哲学问题,包括人性的善恶、人生危机、孤独、幸福、生死,等等。他读过许多哲学书,但是,他的认识不是来自书本,而是他实实在在自己体悟到的。他的体悟中贯穿了一种平和的心态、一种平常心,不唱高调,不走极端,这是我非常欣赏的。行凶事件发生后,媒体的关注点聚焦于医患矛盾,他对此也有冷静的思考,提出了十分合理的建议。不过,在本书中,这方面的内容仅占很小的篇幅,他没有受外界的影响,把自己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经历缩小为单一的社会话题,这也是我非常欣赏的。

本书的文字干净而流畅,很好读。从陶勇的后记中知道,本书的联名作者李润,是陶勇近二十年的挚友。从李润的后记中则看到,这位挚友性情淘气,却很会欣赏性格迥异的陶勇。这样的一种合作,想必是十分愉快的。我与两位作者素昧平生,可是,当我得知作者希望我写序时,我还没有看到书稿一个字就答应了,而在看完书稿之后,我想说,给这本书写序,于我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