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7号宇宙

书名:
万食如意
作者:
金陵雪
本章字数:
15157
更新时间:
2022-09-29 14:32:36

云泽二中高三九班。

唰唰,唰唰,唰唰唰。

两截洁白的粉笔同时在黑板上疾书。

一行行公式流畅地出现,仿佛被两名演算者赋予了生命一般,精巧地组合,运用,得出结果。

讲台下的观战者分成了两队,以着装为界,一队穿着云泽二中的运动服,一队穿着格陵大学的文化衫。青春的脸庞上,表情都一样——关注,急切,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场无声的对决。

很快,和前两题一样,黑板左侧那位皮肤白皙,眼神清亮,神态自信的少年,以一组龙飞凤舞的符号率先结束了所有的演算。

“完成。”

台下的大学生聚在一起,手忙脚乱地核对着答案。

“傅里叶变换?他居然知道用傅里叶变化解微积分?”

已经回到自己座位的少年接过寇亭亭递来的湿纸巾擦手,慢悠悠地回应。

“我不会错。如果和答案不一致,是答案错。”

“哦!”云泽二中高三九班的全体同学高声欢呼并鼓起掌来,“三比零,我们赢了!”

身为演算者的头号迷妹,姜珠渊过于手舞足蹈,加上桌子下面有两条陌生的长腿不安地动弹,整张凳子失去重心朝后倒去;这一倒引起了后方书桌的连锁反应,摞起来的书山瞬间倾斜跌落。坐在她身后,正专心看比赛的男生猛然被书脊打中了下巴。

他“唉”了一声;姜珠渊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急忙转过身来整理:“对不起。”

“算了。” 他缩回一双长腿。

同桌寇亭亭转过身来帮忙整理散了一桌的书;等姜珠渊将书都恢复原样,又突然觉得不对。

“怎么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寇亭亭的疑问,而是一边拧着手里的果汁瓶,一边扭过头来,两条浓密又漂亮的眉毛下面,一双杏眼越过书山,狐疑地看着那个被书打中下巴的男孩子。

男孩子一双细长的眼睛越过书山,正专注地看着板书;倏地,他眼神一转,与姜珠渊目光相碰。

这人不是我们学校的!

寇亭亭不以为意:“和他们一起来踢馆的呗。”

他刚才看她的两道目光虽然淡淡地,却像是烙在了视网膜上一样清晰:“嗯……不像。”

“马上马上——”黑板右侧那位来踢馆的大学生,抓着文化衫的前襟,使劲擦擦脸上冒出来的汗,急急地写着最后两行,“我完成了!”

两个人的答案一模一样,都正确,只是完成时间相隔了三分多钟。

很显然,无论是解题方式还是耗时,这道题他又输掉了。

“……怪不得比我快,这字也太潦草了!α和a分不清楚。”

面对这种挑剔,教室里响起一片嘘声。

“那你们就应该找个写字快的上来比试。”代表东道主说话的是班长毕赢,“我们比的是数学,不是书法。”

“还有这里,明明少了关键一步,怎么直接得出了复频域?还有这里——”

“你不说看不清楚吗?虽然少了一步,但这一步所需要的欧拉公式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常识吧。连我都看出来了,你看不出来?”

大学生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自己平时数学类大奖小奖拿到手软,今天会在一个县城高中吃瘪,不由得求助地看了一眼台下。

同伴们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们是格陵大学数学系大二的学生,听说云泽二中有位天才拒绝了本系的保送,心中不忿,于是组织了一帮高材生前来踢馆。

本想着己方接受了两年的专业学习,肯定要让让这帮小弟弟;没想到第一局的线性代数就输了,接下来的解析几何和微积分也被吊打。

这个看上去和普通高中生没什么两样的少年,一做起题来,自信又沉稳。现在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像一位刚KO对方的拳手一样,坦然地接受着前后左右的祝贺与欢呼。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一直偷偷地跟随着班花寇亭亭——当她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时,他的高兴和腼腆才像个青春期的男孩子。

“那个……再来一局!”

“怎么?输不起啊?”曹慎行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两只拳头砸在桌上,“咱们可是说好了,谁输了就光屁股去操场跑十圈!你脱不脱!”

见这膀大腰圆的高中生眼神炯炯地盯着自己,大学生不禁后退了一步,双手护胸:“你……你干嘛?”

“你不脱,我帮你脱!”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清亮而严厉的女声突然响起。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纪永姿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毕赢立刻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神色。曹慎行更像是猛然缩小了几圈一般,悄悄地把刚才踢开的凳子挪挪正,乖乖地坐下。

就连姜珠渊身后的细长眼睛也突然屏住了气息。

而刚赢了比赛的少年辛牧之,掩不住得意的声调:“妈……纪老师,没什么,有人来找我比赛。已经输干净了,马上就走。”

姜珠渊陶醉地托着腮:“亭亭,你说辛牧之是不是天下无敌。”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她恼怒地转过头去,两条眉毛几乎拧成了麻花。

细长眼睛坦然地接受了来自她的一通乱射,又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纪永姿面容姣好,气质沉静,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五岁,很难想象会有辛牧之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她性格柔中带刚,为人处事不偏不倚,很有一套教学育人的方法,一向深受学生敬重与喜爱。

“毕赢,你说。”纪永姿转而问班长。

“他们是格陵大学数学系的学生,突然跑来说要比赛。三局两胜,结果连输三场。”

曹慎行举手道:“光屁股跑圈也是他们自己答应的。老表说,要不还是把裤衩穿上。他们说不用!”

面对这一帮荷尔蒙过剩的高中生,纪永姿先是让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然后才示意安静:“好了,我知道了。”

纪永姿走上讲台,拍了拍那泫然欲泣的大学生。

“你是某某某吧?我在去年格陵的数模会场见过你。那次你拿了一等奖,很厉害。”

轻柔的话语多少抚慰了大学生受伤的心灵。

可是转念一想,今天却输给了毛头小子,不由得更加惆怅。

纪永姿看了一眼写满公式的黑板。

“辛牧之,你上来。和这位同学一起,把对方的板书擦干净。”

毕赢站起来:“纪老师,我来擦。”

“不。让辛牧之自己擦。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擦。”

既然班主任发了话,两人只得乖乖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擦起黑板来。

大学生嘟嘟哝哝地嫌弃辛牧之的字:“太潦草,还缺少关键步骤,高考一定会扣分。”

“手速跟不上思维而已。怎么,不服气?”辛牧之边擦边轻松地笑,“你的算法本来就繁琐又过时。”

“你什么意思?”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句话听过吧。”

“这么老土!”

“对了。你的算法差不多就是这么out。”

“你胡说什么,这是我们这学期刚讲过的内容!公式定律只有经典,没有过时这一说!”

“你们老师水平有限。我可不这样认为。”

“好了。看来你们双方都挺不服气。”站在讲台下方的纪永姿微笑,“那么听听其他人的想法吧。到底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还是‘成败论英雄’——比赛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转向毕赢:“毕赢,你来说吧。”

被点到名的毕赢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挑战对手,学习对手,从而成为更优秀的自己,这就是竞争的意义。”

纪永姿赞许地点了点头。

“所以请在擦掉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好好学习对方解题的思路吧。”

温柔而清晰的话语,蕴含着隐隐的力量。

大学生仿佛给人泼了一瓢凉水般,冷静下来,认认真真地看起辛牧之的算法。

一旦抛开抗拒的心情,小兄弟精妙的思维方式真是令人击节赞叹。

一行行公式,印进脑海里。

黑板擦完,他也学会了。

临走之前,他认真地对辛牧之道谢。

“谢谢你。我今天学到很多。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等大学生们都离开了,纪永姿又面向全班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解题要用到的知识超纲了,我们在课堂上没有讲过。但同学们刚才都看过演算方法了——认为自己学会了的请举手。”

全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举起手来。

细长眼睛敲了敲姜珠渊的后背。

姜珠渊不明就里地转过来:“什么事?”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和好笑:“怎么不举手?你不会?”

“很奇怪吗。没举手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也没举手。”

“我不举手有我的原因。我不是你的同学。”

“对啊,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坐在霍超群的座位上?霍超群呢?”

寇亭亭撞了撞姜珠渊的胳膊;纪永姿正看着她呢。姜珠渊赶紧结束谈话,坐正身体。

“能根据那位大学生的演算方法做出来的请举手。不能的,请放下。”

没有人把手放下来。

“能根据辛牧之的方法做出来的请举手。不能的,请放下。”

举起的手臂都静静地放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毕赢一个人还举着。

纪永姿看着毕赢,露出了一个肯定的微笑;然后她对辛牧之认真道。

“比赛一次,胜过练习百次。我想你也学到了一些。”

辛牧之清澈的目光定格在干净的黑板上,终于他也点了点头。

姜珠渊悄声问寇亭亭:“你懂不懂纪老师在说什么。”

“虽然我不懂,但一定是在教训他。”

“有时候纪老师说的话比禅机更难琢磨。”

细长眼睛插嘴:“禅机是什么?怎么写?”

“禅机就是很馋的鸡。咯咯哒。”

寇亭亭捂着嘴笑了起来;他知道她在嘲讽:“我虽然不懂禅机,但我懂你们老师在说什么。你想知道吗。”

“说什么。”

“你想知道?”

“当然。”

“不告诉馋鸡。”

纪永姿目光锁定在这一直发出声音的两排。“姜珠渊后面的那位同学很面生。你是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在全班人的注目礼下,细长眼睛镇定自若地站了起来。

他实在是经得起几十双眼神的洗礼——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穿在他身上,颀长挺拔,神采俊朗,比这帮青涩的高中生要有味道得多。

“我不是这家学校的学生,也不是格陵大学的学生。”他慢吞吞地回答,“不过,我们以前见过面。”

纪永姿一怔,复又疑惑地皱起眉毛,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在纪永姿出神的间隙,细长眼睛好整以暇地弯下腰,拍拍姜珠渊的肩膀:“姜珠渊?这个名字很有趣。珠渊是什么?怎么写?禅机是很馋的鸡,那珠渊一定是——”

“你,报上名来!我倒要听听是不是好听得像朵花儿一样。”

他笑笑,站直身体:“我姓吴。明天的明,誓言的誓。”

“吴明誓——你骗谁啊,吴明誓?无名氏!”

纪永姿控制住局面。

“好吧,吴同学,你来到这里是有什么要和大家分享吗。”

吴明誓在听纪永姿说话时,面上的表情总像在控制着什么;而听到“分享”两个字的时候,嘴角终于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

“我来看看传说中的辛牧之到底有多厉害。”如果只是这句话也就算了,他很快补了一刀,“不过如此。”

“哦——”男生开始起哄,曹慎行更是将书桌拍得震天响;姜珠渊把头转向了辛牧之;后者摇着头,将一支笔丢到桌上。

嚣张的人他见得多,不少这一个:“别费劲了。我不吃激将。”

吴明誓没有再说什么。在如山的倒彩声中,他走上讲台,拿起一截粉笔,开始疾书。

很快大家都看出来了:“哦,他在做第三题!”

他选用了辛牧之的方法——傅里叶变换,但切入点是大家都懂的正弦波。

他一行行流畅地书写,仿佛一名侠客,用最简单的剑术一点点地拆招;讲台下的人也聚精会神地看着。

看到最后,姜珠渊不由得“啊”了一声。

其实这道题她没看懂题目,但吴明誓的演算过程,居然令数学渣的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傅里叶变换,即是从不同的角度去归纳和总结复杂的信息,化繁为简。

而这种方法应用在微积分计算中,可以把繁杂的计算变成最简单的加减乘除。

再回过头去读题目,她醍醐灌顶。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站在讲台一边的纪老师,很明显她也有些怔忡,呆呆地看着吴明誓板书的背影,攥紧的双手暴露出紧张的内心。

姜珠渊从未见过纪老师这样不淡定过。

板书结束,吴明誓朝后一扔粉笔头,不偏不倚地落进了粉笔盒里。

“不明白的,请举手。”

良久,无人举手。

吴明誓的目光落在了姜珠渊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

连你都懂了,我很安慰。

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笔屑,眼神又投向辛牧之:“想知道我的真名吗。”

“别多想。你的名字也没有那么重要。”

“好。那你觉得什么重要,都可以拿来做赌注。”

姜珠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能感觉到寇亭亭也屏住了呼吸,两人的手偷偷地在课桌下握在了一起。

辛牧之重新拿起笔在指间不停转动;坐在他身后的曹慎行拍着他的肩膀,一会儿轻捏,一会儿轻捶,似在怂恿,又在支持。

终于,笔被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你输了,不仅要告诉我你叫什么,还要告诉我你读哪间学校,你的数学老师叫什么,你看哪些参考书。”

“好。如果你输了呢。”

“我输?好,所有来挑战我的人,我都是这项赌注——如果我输了,就请所有人去老饕门吃一天。随便点,随便吃。”

“老饕门?你干妈开的那家饭店?‘格陵十大不可错过美食’之首?”

辛牧之有些疑惑:“我的事你倒很清楚。”

吴明誓笑了笑,走到他的课桌前。

不甘示弱,辛牧之也站了起来。

两人交耳,又很快分开。

“给你七天的时间准备。再见。”

他扬长而去。

第一天。

女生寝室内,盥洗时间。

“这个吴明誓到底什么来头?看上去好有气势。”

“你别看他穿的很简单,都是牌子货哦!”

“而且长得好帅呀!”

寇亭亭吃完饭回来,就听到这几句对话,不由得好笑:“人都走了,还在回味。”

“真的很帅嘛,哪像我们班上的那些男生,又丑又臭。除了辛牧之。”

正在书桌前奋战的姜珠渊摘掉耳机,抬起头来,挥挥手里的糙米棒:“亭亭,我入门了!傅里叶变换!真的好好玩,时域,频域随便切换——我讲给你听啊!”

“辛牧之刚给我讲过,我没有听懂,听不懂就算了吧。反正考试不会考。热得快呢,我要烧水。”

另一名室友从床上探出头来:“亭亭,今天会不会有突击检查?我的电热杯还放在桌上呢。”

“我妈说没接到通知。”寇亭亭的妈妈是宿管,“不过还是要注意用电安全。尤其是珠珠你哦。”

姜珠渊指指桌上一块被灼烧过的痕迹:“你看这里,我怎么可能忘记。”

两人相视一笑。

“等我洗好了,来给你刮腿毛。”

“好。”

刮完了腿毛也熄灯了,两个女孩子一起往床上一窝,姜珠渊躺着,寇亭亭坐着,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打开一瓶身体乳。

“刮完毛一定要擦护肤膏,不然毛囊会受伤的。”

“如果我像你一样一点汗毛都没有就好了。你都不出汗。”姜珠渊递了一块水果干到寇亭亭嘴边,“亭亭,你说那个吴明誓会不会真的再来。”

“哦?挑战书是他下的,他应该会再来。”寇亭亭道,“怎么?你很期待吗?”

那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睛浮现在姜珠渊脑海中。

她往嘴里丢了一块草莓干。

“不期待。完全不期待。”

第二天。

教室内,课外活动时间。

一对白嫩的小手执起DV,打开电源。

取景框里映出的是明烈的日光穿过被风吹起的窗帘,一张张整齐书桌,一片片汪洋书海。

镜头转动。

“嗨,珠珠。抬起头来。”

穿着运动服,正在吃话梅的姜珠渊闻声抬起头来,见是寇亭亭在拍DV,很自然地做了个经典的V手势。

“来,就剩你没有自我介绍了。”

“其他人都录过了?”

“嗯。”

“大家好,我叫姜珠渊。我的兴趣是吃东西和刮腿毛——”

“停停停,这个就不用说了。说说你的心仪大学和专业。”

“当然是格陵农业大学的公共营养专业。我要学习吃什么,怎么吃,好好吃。你呢?”

“我啊,我想读幼儿教育专业。”

“有这种专业吗?”

“当然。格陵师大就有。我一定会努力考进去的。”

“一起加油!”

“走,拍他们去。”

寇亭亭和姜珠渊两人轮流拿着DV这里拍拍,那里拍拍——辛牧之和毕赢在打乒乓球,曹慎行领着十几个人在练军体拳。有人翻双杠,也有人玩纸牌。

“哎,亭亭你过来。你上次是不是偷拍辛牧之挖鼻孔了。”

“没有。我从来不拍同学出丑。”

“不行,让我们看看。”

“你们其实是想看我上次去遥湖拍到的美女吧。喏,看吧。”

“嘿嘿嘿!”

一班男生和寇亭亭研究录像时,姜珠渊问辛牧之。

“你一点都不担心比赛吗。”

辛牧之摸着球拍脱胶的地方,耸耸肩:“为什么要担心。”

毕赢拿起凉水壶,喝了一口,爽快道:“直说吧。你担心会输?”

辛牧之吃惊地看着扭捏的姜珠渊;后者心虚地别开脸。

“喂,姜珠渊,他不就是教会了你一道题?你身为我的后援会总会长,要叛变?”

“没有,”姜珠渊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和之前来找你比赛的人都不一样。其他那些人呃……他呃……”

“我替你说吧。用剑法来打比方。辛牧之的剑法精妙绝伦,这个人的剑法大巧不工。但决斗时不存在最好的剑法,只有最合适的拆招。”

辛牧之和毕赢相视一笑,对了对拳。

“还是你懂我。”

“当然,没有你,我是第一,有你,我是第二。但我很高兴我是这个第二,而不是那个第一。再来!”

第三天。

教学大楼楼顶,晚自习前。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姜珠渊拉着寇亭亭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顶,指着明显正在密谋的五个人,“辛牧之,毕赢,曹慎行,还有成少为——既然你在,也少不了缪盛夏!”

“为什么?”原本躲在成少为身后的缪盛夏无可奈何地探出头来。

“为什么?因为你们两个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成少为和缪盛夏对视了一眼,突然往对方下三路招呼。

“你好,老焦!”

“你好,老孟!”

“喂!请注意这里全是刚成年少男少女好吗。”

“好了,不玩了。”缪盛夏从腋下夹着的皮包里拿出一份对折起来的资料,“毕赢说的那个吴明誓,原名叫Patrick Shin,出生于美国马里兰州,今年二十一岁,刚拿到普林斯顿大学数学学士学位。他父亲叫Albert Shin,是欧拉基金会主席。总而言之,是名副其实的高富帅,还比我多一个‘聪’。”

“就这些?”

“能找到的只有这些。这人还挺神秘。”

辛牧之拿着那张A4大小的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

“这么戏剧化的发展拿来讲给谁听都没办法相信吧?一个和我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的人突然出现,向我挑战,你以为是在写言情小说?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就要问,他在你耳边到底说了什么了。”

辛牧之不语。

成少为谆谆善诱:“牧之,我看着你长大,有什么话不能对他们说,总可以对我,你的干哥哥说吧。”

辛牧之靠着栏杆,托着腮,出神地望着远方。

“想想,你一出生我们就认识了——”

“求求你不要又说那一套在火车上帮我妈接生,如何惊心动魄,充满母性光辉了。再发展下去,我的脐带都是你咬断的了——拜托,你当时才四岁。”

“可那都是事实!是缘分让我们两家人在火车上相聚相知,是信任让干妈投资老饕门,是爱——”

“够了,闭嘴。我说。他说要和我分享我最重要的人。”

姜珠渊立刻看向寇亭亭。

“傻瓜!当然是辛牧之的妈妈纪老师了。”

五脸震惊。

“谁也不准把这件事告诉我妈。”

“真没想到,他是冲着纪老师来的啊!”

“这几天我妈也怪怪的。”

“怎么?上课的时候倒不觉得。”

寇亭亭道:“一个人的胃口是瞒不住的。这几天我妈特意做了纪老师爱吃的菜,她也没吃几口。”

大家面面相觑之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去解决这个尴尬的问题。

要知道,纪老师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

刚升上中学时,他们都是问题多多的少男少女。

对于寇亭亭来说,是纪老师帮助妈妈戒酒,并推荐她得到了宿管的工作。纪老师交生活费和他们一起搭伙吃饭,辛牧之给她补习也完全免费。如果没有纪老师,她就只能和酗酒的妈妈混在一起,长此下去,她会心态扭曲,甚至不择手段地摆脱这种生活。

对于毕赢来说,是纪老师帮助他认清在家人吹捧溺爱下的自己原来有那么多局限。如果没有纪老师,也许他会变得心胸狭窄,满心嫉恨,甚至会通过伤害一直比他强大的辛牧之来树立自信心。

对于曹慎行来说,是纪老师在他被父亲暴打时保护了他。如果没有纪老师,他早就被打死了,又或者将自己在家庭中承受的暴力转接到别人身上,成为充满戾气的暴徒。

对于成少为来说,是纪老师改变了他原本阴暗多灾的生活。没有纪老师的倾囊相助,就没有老饕门的重振,也不会有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的他。

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纪永姿都是很重要的存在。

可是纪老师到底在烦心什么,他们却不知道。

大家各有各愁,只有姜珠渊和缪盛夏的感受相对浅一些。但纪永姿一直都是姜珠渊的偶像,她也不想看到一向优雅端庄的纪老师深陷烦恼。

“所以他说的分享到底是什么意思?”姜珠渊道,“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和你分享纪老师,也许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姜珠渊。

“哪个意思?”

姜珠渊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转。

“那个意思?”

“……珠珠,你学坏了!”

第四天。

姜家,上午八点半。

今天放假。

走下楼梯的姜珠渊一边打哈欠,一边把夹在内裤里的睡裙扯出来。

“毛姨——有粽子吗?”

毛姨从楼梯下探出头:“家里有客人。”

姜珠渊这才看到端坐在客厅里的哥哥姜金山及女友官瑜。

打过招呼,她又埋怨道:“哥,你带官瑜姐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当众扯内裤,她一点形象都没了!

“不是约好了等你放假,带你去格陵吃好吃的吗。”

姜金山和官瑜两人相亲认识,谈恋爱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两人一有空就会带姜珠渊出去品尝美食。今天他们要去格陵办事,顺便预订了百丽湾一家咖啡馆的早午餐。

只要给吃的,姜珠渊的眼睛就会发光。美食面前,她把学校里那些糟心的事情全抛在脑后,专心品尝起来。

她不仅有一双杏仁大眼,还有一口洁白好牙,吃东西不紧不慢,珍惜又充满活力,让看她吃饭的人都觉得无比幸福。

姜金山和官瑜约好了下午三点再来接她回家,保持电话联系:“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都十八岁了,当然可以。”她也想自由活动一会儿。

一个人坐在海边吃东西,真是难得的享受。吹着海风,不喝酒都有微醺的感觉。

姜珠渊想象着自己是一名成功的职业女性,结束了一周的充实工作,正在海边度过周末。她优雅地拿起刀叉,切开面前的蟹饼——

“是你,藏珠于渊。”

姜珠渊原来绷紧的两颊瞬间垮下来。她抬头一看,吴明誓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挥了挥手。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停了十秒,又再次一起出声。

“一个人?”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她。

“是你,Patrick Shin。”

他对于她知道他的真名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施施然地坐下,翘起二郎腿。

“看你吃饭真是特别有食欲。”

一想到他挑战辛牧之的目的是纪老师,姜珠渊的心境就有些微妙。

Patrick Shin把玩着面前的筷架:“刚才明明在幻想自己是优雅的成年女性,现在这又是什么鬼表情。”

“没,没什么。”

姜珠渊掩饰地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蟹饼。

“这么小的岁数就有心事,不好,不好。”

“我看是你有什么想说。”

Patrick Shin摸了摸鼻子。

“纪老师教你多久了。”

“三年。我刚转学到云泽就到了她的班上。”回忆起往事,一抹微笑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姜珠渊的脸庞。

“中学转校,会不会不习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要重新交朋友,还要适应不一样的教学方针。”

“是啊。为了让我快点融入集体,纪老师帮了我很多。不过我干嘛要告诉你呢。”

“平时,她会偏心自己的儿子吗。”

“不觉得。相反,她对辛牧之比对我们都要严厉得多。”

“这也是一种偏心吧。”

“你问了这么多,如果想知道,那来当纪老师的学生好了。不管你有多厉害,她教你也绰绰有余。”

“我并不只想当她的学生。”

闻言,她又流露出了那种复杂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觉得她的反应挺有趣。

“我吃好了,拜拜。”

姜珠渊背上包,向沙滩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踢着脚下的沙子。

突然,她停了下来,转头问跟在身后的Patrick Shin:“你跟着我干嘛。”

“这片海是你家挖的?”

姜珠渊撇撇嘴。

“你这个人,表情很丰富。”

“你这个人,心思很复杂。”

“你想知道?”

姜珠渊不理他,在沙滩坐了下来,眺望着远方。

“喜欢看海?”

“我不清楚纪老师喜不喜欢看海。”

“我问你。”

“你不觉得这片海就像你之前讲的傅里叶变换吗。”海是无限的函数集合,在时域和频域会有不一样的轮廓,甚至只要找对了角度,还可以把这一片波涛汹涌化为一个点,“真的很神奇,感觉可以应用在很多方面。”

她所说的正是傅里叶变换的原理。三天前还完全不懂傅里叶变换的她,现在却能联想到这么远。而她脸上的表情,正像是吃到了无比美味的食物一般,让身边的人也感染到了那种幸福和充足。

“谢谢你教了我傅里叶变换。”

“不用谢。知识本来就会从高往低流。”

姜珠渊看了他一眼,道:“哎,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哦。”

她刚说完,便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这句话——怎么似曾相识?不待她深想,他道:“什么?什么人之患?”

哦,他是ABC,估计没有学过博大精深的古代诗词:“你知道吗,中国古代就有一个很厉害的数学家已经描绘过傅里叶变换了。”

“哦?”

“苏轼是北宋年间有名的大数学家,他是这样描绘傅里叶变换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

姜珠渊大笑起来。

“你在糊弄我,对不对。”

“哈哈哈哈对。”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相反,看着她开怀大笑,他也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愉快:“其实每个人都会傅里叶变换,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人不总有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的本领吗。”

姜珠渊止住笑,认真道:“对,其实简单的事情不应该复杂化。那我就直接问了。”

“你想问什么。”

“你是要当辛牧之的继父吗。”

Patrick Shin先是睁大了眼睛,继而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

他笑得那么畅快,前仰后合,一头栽进了沙子里。

“你笑什么?”

“不,其实我不想笑,可是我不笑的话,可能会想吐。怎么办?喂,这种微妙的,有点恶心,又想爆笑的感觉是什么。”

“是有病。”

“你们都这样想?”

“没办法不这么想吧?你说要和他分享纪老师,又说不想当纪老师的学生。那想干什么呢。”

Patrick Shin翻身站起,抖了抖沙。

“话语是心境的映射。如果你没有先设定好坐标轴,不会说这种话。”

“什么坐标轴?”

Patrick Shin避而不谈:“你听说过科赫的雪花吗。”

第五天。

晚自习后,教室外。

学生都已离开,纪永姿拿着一支电筒,正在做最后的巡查。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纪老师。”

“姜珠渊?怎么还没回寝室。”

“我来拿草稿本。”

等她取了草稿本出来,纪永姿笑道:“老师看看,你又在研究什么。”

姜珠渊翻开草稿本:“科赫的雪花。不过我还没搞明白。纪老师,您能给我讲讲吗,为什么包围着有限面积的会是无限周长?”

纪永姿抚摸着草稿本上的雪花图案,久久不能言语。

“纪老师,您怎么了?”

“……没事。快回寝室吧。”

第六天下了一天的雨。

“珠珠,泡面吗。”

“泡!拿我的火腿肠来。”

“老表,卷子做完了吗。”

“做完了,给你。”

“辛牧之,这道题——”

“我看看。”

第七天。

吃完中饭,姜珠渊咬着饭勺走进教室。

“亭亭,我突然想到一个方法来对付那个Patrick Shin——”

Patrick Shin还是坐在霍超群的座位上,穿着白衬衫,西裤,打着正式的领带和领夹。

而辛牧之正在穿他有重要赛事时才穿的那件白衬衫,寇亭亭麻利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打着领带,然后拿下来给他套上,拉紧。

气氛好严肃,仿佛生死决战。

姜珠渊急忙溜到自己座位上,摸摸发红的耳朵。

“是今天吗?不是七天吗?今天是第七天?”

Patrick Shin看着她,突然眨了一下右眼。

“什么方法?我很好奇。”

比赛的方法很简单,在一个大题池内由两人分别选题进行演算,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所以胜负的依据是什么?不如也简单点,只用时间来决定。”

“OK。”

第一道是数列题。

那边已经开始演算,而Patrick Shin却足足看题目看了一分钟。

辛牧之一边演算一边揶揄:“怎么,被人点了穴?这么简单的题目,我可不会让你。”

Patrick Shin笑了笑,上前一步,在右下角率先写出了答案。

紧接着,他开始倒推步骤。

于是黑板上便出现了奇怪的现象,辛牧之和Patrick Shin从黑板的对角线开始写起,一个正,一个反。

而辛牧之的演算过程,不再像以前那样跳脱,而是老老实实地将每一步都写清楚,所以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完成了演算。

第二题是解析几何。

这次Patrick Shin没有反推,而是和辛牧之一样,从头写到尾。

他们解题的步骤差不多,又是同一时间完成。

没想到赛况一开始就如此胶着。姜珠渊咬着下嘴唇,望着辛牧之奋笔疾书的背影。

Patrick Shin手里的粉笔断了,他转身来讲台上取新粉笔时,抬头看了姜珠渊一眼。

当他发现姜珠渊关切的视线停留在辛牧之身上时,隐隐感到了一丝不满。

再次打平。

第三题,第四题。每道题他们都几乎同时完成。

讲台下观战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等毕赢伸手去拿第五题的题目时,辛牧之道:“不用了。”

“为什么?”

“一道题也就算了,两道,三道,四道——是你,掐着时间点,好和我同时完成,故意不分胜负。”辛牧之道,“如果你觉得这样能羞辱到我,那就错了。大不了认输。”

“好。”

辛牧之看着他的板书,似乎要把每一个公式都印在脑海里。

“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比现在强。”

“下次见面是下次见面的事情了,不如先履行赌约。”

辛牧之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约定。他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等一等,由我来出最后一道题。”

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是脸色苍白的纪永姿。

从前有一个妈妈,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二相隔一万米,他们分别以时速五千米相对而行。这位妈妈心里牵挂着大儿子,可又放不下小儿子,她以秒速五百米向大儿子走去,遇到大儿子后就折返向小儿子,遇到小儿子再折返——

请问在两个孩子重遇之前,这位妈妈走了多少米。

这是一道小学级别的奥数题,大多数人都能很快想到解题技巧,对于辛牧之和Patrick Shin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但是很奇怪,Patrick Shin这回真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也不动。

毕赢急得和辛牧之打眼色:“快说啊。答案,答案。”

辛牧之迟疑道:“一千八百公里。”

Patrick Shin顿了一顿,将粉笔放在讲台上。

“我的中文名字是辛律之。我的数学老师是我的父亲,Albert Shin,辛家明。我会列一个书单给你。”

“你也姓辛?”辛牧之奇怪地问,“你爸也姓辛?”

“当然。他马上就到。”

突然间有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初初大家觉得这是耳鸣,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原来是从窗外传来的,大家纷纷探头出去看——

“看那里!”

空中有一个黑色飞行物,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原来是一架直升机。

“哦,缪盛夏啊。”

“不是他。他的直升机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还有谁?”

“哦哦哦,要停在操场上了!”

“快,下去看看。”

直升机的轰鸣声吵得几乎听不见对面的人声。大家一窝蜂地往楼下跑,姜珠渊留在座位上,算刚才那道题:“匀速运动!那就只和时间有关了。原来这么简单。”

她起身去追大部队。

下楼的过程中,姜珠渊突然脚下一滑,幸好身后有人扶了一把。

“谢谢——辛律之?”他不是早下楼了吗?

但细细看上去,他脸上那股苍秀的神气又和Patrick Shin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也在审视着她。那眼神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她不是她。

他松开手。

姜珠渊站稳了。不知何时,辛律之又出现在前方的楼梯底部,双手插在裤袋里。

“走得真慢。”

“你快,你瞬间移动。”姜珠渊撇撇嘴。

她漂亮聪颖,活泼可爱,充满灵性,一点就通。

这一趟能遇到她,真是意外之喜。

傅里叶投射时域的不确定,话语反映一个人的心境。

“你怎么老是和我驳嘴。”

“你说什么呀,我没有。”

“没有?明明就很在意。”

“你——”她突然明白坐标轴的意思了。

两朵红晕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会遇到什么。

但命运早已编排好它的齿轮,环环相扣,有条不紊。

映射到每个人身上,远近高低,跌宕起伏。

我们所见命运的不确定性,也正是它的精彩之处。

直升机停在了操场上。

舱门打开。

7号宇宙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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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装下的绕指柔

黄景瑜、李沁主演《爱上特种兵》原著小说。 是从劫匪手中被解救时的惊鸿一瞥, 或是同一屋檐下相遇的面面相觑? 感情的伊始总似漫不经心, 发生的时候,却是润物无声…… 她是温婉的女军医, 专业的历练,给了她生死面前泰然处之的冷静。 他是冰冷的特种军官, 战场的血雨腥风、伤痛记忆,让他将心事重重封缄。 直到雷雨之夜她冲出家门, 只为赶在他出任务前,看他一眼; 直到在她父亲面前冷硬表态,他瞥见了她脸上落寞的神伤…… 那时的他并未可知,这颗心兵荒马乱,皆因早已被进驻。 感情的事,她听过不少矜持为贵的大道理, 但是,《孙子兵法》里可没说不准逼人表态。 “梁牧泽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你呢?”半晌后,那人淡淡反问…… 有情人,快乐事,管它身后洪水滔天。 夜色温柔, 最好的时刻, 正在此时,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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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犹如艳阳,闯入心房

书名:
军装下的绕指柔
作者:
折纸蚂蚁
本章字数:
23133

夜色降临在这座南方城市,初夏的晚风夹杂着白天的热度,马路上各色车辆呼啸而过,其中还有拉动着汽笛的救护车。

军区总院急诊楼的门前,推车、氧气等医护装备齐全,几个身着白大褂医生、护士在玻璃门外驻足张望,神色凝重。

不久,救护车呼啸着冲入医院,一个甩尾在急诊楼前停下。一辆军用越野紧跟其后,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迷彩服防弹装备的少校,还有一位满脸油彩的下士。

救护车门打开,夏初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她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将身负重伤的军人从担架抬上推车。伤员脸上的伪装油彩已经全花了,身上的绿色迷彩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医护人员不敢耽搁,推着他一路跑着把他送进急救室。

夏初身上的军装上染着鲜血,雪白的脸上也沾着血迹,她小跑着跟在推车旁,向心外科主任丁大夫报告伤员情况:“两处中弹,其中一颗击中左胸,很可能击穿动脉,失血量非常大。”

丁主任点头,拍拍夏初的肩膀:“辛苦了,今天的情况危急,值班的人手不够,你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进来帮忙。”

夏初咬着嘴唇点头:“没有问题,我这就去换衣服。”

“要快。”

“是。”

手术室外,梁牧泽盯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箱,薄唇抿在一起,眉头紧皱。旁边的下士肖腾却没他这么镇定,在手术室外面不停走来走去,特种部队专用皮靴在空荡的走廊里发出轻微的声响,布满了老茧双手不停揉搓着,他担心害怕的情绪袒露无疑。

随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常服的大校李政委穿过走廊跑到梁牧泽身边,跟在他身后的是特种大队一营指导员赵左。

李政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焦急的问道:“怎么样了?”

梁牧泽对着大校敬礼,言简意赅道:“两枪,昏迷,在抢救。”

肖腾看见李政委,刚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政委,班长他……”

“哭什么哭!”梁牧泽低吼他,目光如炬。他的一个眼神儿,就生生让肖腾把眼泪给逼了回去。

李政委拍拍肖腾的肩膀说:“没事的没事的,田勇这小子命大,从五层楼摔下来都没事,还能活蹦乱跳的。”

赵左点头,接着话茬说:“政委说的对,田勇肯定不会有事,不会的。”

赵左看着梁牧泽身上还未来得及脱下的装备,叹气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在这守着就行了。”

梁牧泽摇头拒绝,“其他人都走了吗?”

赵左点头:“嗯,已经在路上。”

特种大队接到反恐任务,本市某商场被一群恐怖分子占领,在商场安放炸弹,并且挟持二十多名顾客做人质。特种大队派出小分队,由少校梁牧泽率领,负责拯救人质、缉拿恐怖分子。在任务执行过程中,班长田勇在营救人质时不幸负伤。

随着救护车一起赶到医院的夏初,是军区总院的心外科实习医生。下午她与同事交班后,路经这家商场,打算到超市置备日用品的她,因为一身绿军装不幸成为恐怖分子的首要人质。田勇身受枪伤后,就倒在夏初眼前。

任务最终大获全胜,击毙歹徒四名,活捉三名。但是田勇身负重伤,一群铁血战士们纷纷红了眼眶,大家一致要守着田勇,谁也不肯离开。梁牧泽只好从军区借人将他们送回大队,并且严令谁若是擅自跟到医院,就马上脱了军装从特种大队滚蛋。对于军人来说,军令如山,他们不得不从。

不停有护士从手术室里进进出出,神色匆匆,肖腾越看越不安,终于忍不住的拦下其中一个护士焦急万分的问:“护士护士,是不是需要输血?抽我的抽的,我O型,万能。”

护士惊讶的看着他。

肖腾着重的点头:“真的,我血多着呢,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把我班长救回来。”

“我们血库血够着呢,你别拉着我,赶紧松开。”护士甩开肖腾的牵制,一路小跑着离开。

肖腾看着手术室喃喃自语:“班长流了那么多血,得吃多少肉和鸡蛋才能补回来啊?”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伤势严重的田勇在鬼门关绕了一圈终于又回来。田勇被送往重症监护室,等一切安顿好,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

这是一个血腥的夜晚,经过手术之后,夏初心中害怕已经平复了许多。军医大学念了七年,虽然穿着军装、参与过军演、上过反恐课程,但从未真正的经历过战争。第一次面临真枪实弹,也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田勇因为掩护人质撤退而被歹徒击中左胸,鲜血喷涌而出,当那个如山一般的身影在她面前轰然倒下时,她根本没有多想的就冲了出去,她不知道在那一刻,自己为什么可以那么勇敢,现在想想却有些后怕,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她简直就是一个活靶子,歹徒随便一枪都能送她走。

夏初换了衣服从手术室出来,又拐弯到重症监护室转了一圈。在病房门口,看见了一个穿着迷彩的小伙子,此时正趴在门边,透着门上玻璃往病房里看,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穿着夏季常服的大校。

这些就是刚刚救他们于危机之中的特种兵,为了保护大家而自己受伤,为了他人的安全而完全不顾自己安危,想到这里,夏初忍不住的眼眶酸涩起来。

洗掉脸上油彩的肖腾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夏初,赶紧拔腿跑上前,对着夏初庄重的敬礼:“谢谢您救了我们班长。”

夏初一愣,赶紧摇头摆着手说:“不不,是你们班长命大,是丁主任的功劳,不是我。”

年轻的战士依然坚持道:“可是如果不是您的话,我们班长恐怕没有命撑到医院。”

这个时候,本来坐着的大校也起身走过来。夏初特别紧张,赶紧敬礼:“首长,我是医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没有医生会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消逝。这是我的职责,就像你们,以保护群众的生命为职责是一样的。”

大校回礼,拉过夏初的手握住:“无论如何,我要代表特种大队,感谢你!”

夏初有些局促的笑着:“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夏初在护士处转了一圈,护士们还在喋喋不休的讨论着什么。无意间听见她们说,曾经也有一位身受重伤被送进医院的特种军官,他当时伤的更重,除了身中两枪之外,还有多处刀伤,左腿严重骨折。但是半个月之后,就活蹦乱跳的出院,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回特种大队继续做他的特种军官,说的特别神乎。

“夏大夫,你笑什么?不相信吗?”小护士看着夏初,微微皱眉道。

夏初收起笑,认真的点了点头,放下病历一本正经的说:“我信。”

从护士站出来,刚一拐弯儿,就听见一个沉沉的声音:“你当年的伤可比田勇重多了,还多几刀呢。”

夏初身子一顿,一颗心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捏了一下,有些透不过气。她忍不住的回头,看见两位军人站在窗前抽烟。仿佛察觉到有人出现,其中一位忽然转身,一束并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扫过来。夏初认得那双眸子,冷然,坚毅,桀骜不驯,不久前她被劫持时,是他,狙击了挟持她的土匪。原来,“命更大”那位,就是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田勇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后,特种大队的大队长董志刚赶到医院。梁牧泽、赵左和肖腾看见大队长来了,赶紧站起来敬礼。

董志刚也不回礼,劈头盖脸的把梁牧泽和赵左给骂了一通:“受伤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通知我,想干啥?反了吧你们?”

梁牧泽木着脸不吭声,赵左只好说:“大队长,不是不通知您,我们怕……”

“怕什么?要不是地方警察给我打电话,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兵身受重伤进了医院,我就休息这一天你们都不让我省心……”正说着,董志刚忽然停下,苦着脸皱起眉头,左手捂着心脏,直直的抽冷气。

梁牧泽瞥了董志刚一眼,木着声音说:“为什么不告诉你。”

“你给老子闭嘴。”董志刚的脸煞白,但口气还跟吃了枪药一样强硬。

李政委赶紧扶着董志刚坐下:“医生说什么来着,不能提劲。手术已经做完了,医生说只要今晚不出问题,就绝对不会有事。”

董志刚双眼微眯,发出慑人的光,恶狠狠的说:“既然没事怎么不敢告诉我?现在是田勇没事了,要是真有个好歹,我挨个关你们禁闭。还有你老李,别看咱俩一个级别,照关不误!”

李政委人好脾气好,和董志刚搭班多年,知道他的爆脾气,也就是过过嘴瘾解解气,所以从来不跟他计较,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嘻嘻哈哈一笑而过。

一整晚上,夏初都没有睡着。躺在值班室的小床上,闭上眼睛就会出现下午被劫持的场景。怕伤,怕死,怕一命呜呼。她终究是个平凡的人,纵是穿了多年的军装也不能让她变成不畏惧生死的英雄。

天亮之后,夏初才离开医院回家,路上顺便买了个西瓜,抱在怀里走进小区。

毕业前工作分配,夏初选了这座南方城市的军区医院。为此,还和疼爱她的父亲冷战了好久,她毅然决然的想要离开父母的庇护,最后她当然是成功了,可是她却难过了好久。二十多年第一次独自离家,生活中没有母亲的贴心关怀,没有父亲的霸道宠爱,她很不习惯,非常非常的想念他们。

初来乍到的夏初暂时借住在母亲朋友的家,而显然,这家太富贵了,和她这身军装非常不搭。进出小区的住户、访客都有名车开道,不是名车最起码也是四个轮子的。她没有名车,也没有四个轮子,只有两只脚。第一次来的时候,被物业保安拦住盘问了半天。去医院实习之后,她每日穿着军装往返,清丽的面容、扎着利落的马尾、高挑纤瘦的身材,一身剪裁合体的绿军装,让她成为小区里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再名贵的车子都没有她引人注目。

夏初养了一只高地折耳猫,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二喵”。恰好小区里有家宠物寄养中心,专门为没有时间照顾宠物的户主们提供方便。夏初每天早晨上班,要到晚上才能回家,偶尔还要值夜班,本来还担心养了猫咪却没有时间照顾,发现这个宝的之后,她毫不犹豫的领了一只小猫回来。

夏初到宠物中心接二喵,那个小家伙看到夏初后,趴在她脚边蹭啊蹭,二喵的叫声软软的、暖暖的,萌到骨头里一般动听。它还很小,刚出生一个月多,身体小小胖胖的,走起路来屁股扭来扭去,头顶和四个小爪子是淡黄色,其他地方像雪一样白。

夏初轻轻抱起猫咪,摸着它的小脑袋,“二喵,想我没有?”

“喵喵。”

二喵蹭着夏初的掌心,夏初点点它的小鼻子,将它放在西瓜上,抱着它们回家。卧在西瓜上的二喵威风极了,像船长似地,迎风而立。

这间公寓,在夏初住进来之前一直空置着,那个所谓的屋主几乎不怎么回来。可是仍然有钟点工每个星期过来打扫屋子,确保屋主可以在任何时候回来小憩。

房子很好,只是很冷清,没有生气。夏初在客厅的露台上养了几盆绿色植物,因为她有轻微鼻敏感,所以她不养花只养绿色植物。她还淘了张躺椅放在旁边,在露台推拉门上挂了一串风铃。刚到G市的时候还是春天,她经常在傍晚时分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吹着晚风,喝着明前龙井,耳边是清清脆脆的风铃声响,远处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虽然工作很忙碌,可她还是能让自己过得悠闲自在。

夏初回到家,先给二喵喂了粮食,回到厨房熟练的将西瓜切开,去皮,分成小三角放进水果盘子,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

她拿好换洗的衣物,钻进主卧的浴室,跳进大浴缸,美美的泡个精油澡。赶走疲惫,和仍然留在她脑海中那血腥惨烈的场面……

虽然整栋房子只有夏初在住,但是主客有别,所以夏初很自觉地住进次卧。如果不是二瞄趁她不注意溜进主卧,她也发现不了主卧卫生间那个大浴缸。这对她来说太有吸引力了,经不住诱惑的她再三纠结之后,还是跳了进去,从此“万劫不复”。反正这房子也没人住,主人回来前,被她无偿征用也没什么不妥,闲着也是浪费。毛主席说过,浪费是最大的可耻。她一向告诫自己,不能做个可耻之徒。

泡了近一个小时的热水澡,擦干头发,拿出冰了一个小时的西瓜,水分还没有流失,吃起来最爽口。顺便又将炉子打开,小火慢慢熬着一锅小米南瓜粥。

夏初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她不太会做饭,但是会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些简单的,有时间的话她会换着花样喂饱自己的肚子。不让自己肠胃受委屈,是一个医生最基本原则。

受伤的田勇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部队派了通讯员在医院照顾他,他女朋友得知他受伤的消息,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一个下午,来往的护士大夫都为之动容。军人背后的女人是最伟大的,因为有可能在下一秒钟,她的爱人就会为国捐躯,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周六一大早,军区总院就涌进来一大帮子穿着常服的战士,他们一个个皮肤黝黑、眼睛明亮,非常精神。他们高大威猛的样子,让医院的小护士们的小脸红扑扑的。

他们非常有纪律,走在医院的走廊里,依然排着整齐的队伍,齐步走到田勇的病房。然而一推开病房门,立马变了个人一样,脱缰野马般争着挤着往里冲,直到整个病房被他们填的满满的,一个个还兴奋喊着叫着。

“班长呢?”一个小战士首先意识到这个问题。

“班长哪儿去了?”

“我那儿知道?班长……”

有几个战士从病房里探出脑袋,对着走廊高大喊:“班长,班长……”

护士长在护士站听见了动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制止:“都喊什么?这是医院,肃静懂不懂?”

病房里一群血气方刚的战士们立马安静了,肖腾从人群里挤出来,笑着问护士长:“您看见我们班长了吗?我们想班长想疯了,都有点儿激动,不过您放心,我们保证再也不大声喧哗,对不对同志们?”

“对!”二十个小伙子底气十足的扯着嗓子一起喊道。

“还喊!!”护士的脸色更黑,“我告诉你们,你们如果再大吼大叫的,我就向你们部队投诉,管你们是不是特种大队,吵到别的病人休息就是你们的不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肖腾忙拉低声音,陪着笑脸说:“护士长,您别生气,我们真的不会再大声喧哗了,真的。”

他身后的一群战士们跟着他一起点头表决心,嘴巴紧闭,一个字儿也不敢再说。

田勇一大早就在女朋友的陪同下出去溜圈,刚回来就看见一屋子大男人个个吃瘪的表情,护士长站在门口,双手环胸,一脸不乐意。

“哟都来了?怎么了这是?”田勇看见这一群家伙,心里挺开心,可是这眼前的状况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护士长转头看到田勇,叹口气语重心长的说:“田班长,你回来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这一层全是重病员,你的兵大声喧哗吵到别人休息,这是不对的。”

田勇陪着笑说:“不好意思护士长,都是粗人,在部队待习惯了,一张嘴就是大嗓门,实在不好意思,放心,他们谁要是再大喊大叫,随您怎么处置。”

护士长看了看一群人,扭头离开。她人刚走,病房里的人又兴奋的蠢蠢欲动,但是被田勇一个眼神全吓了回去。他们只能压着嗓门把田勇迎进房间,争着抢着和田勇说话。看见田勇的女朋友,一口一个嫂子,叫的特别甜,叫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拎着暖瓶逃也似地从病房里跑出来。

夏初拿着病历到病房,看见一屋子绿军装,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一屋子人都扭着头看她,同时被这么多男人盯着她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夏初站在病床前,例行的问他身体情况,量体温,测血压。

“都好了,完全没问题,夏大夫,我什么时候能出院?”田勇这一个星期在病房里待着,就连出去遛弯也有时间限制,整个人马上就要发霉了一样。

夏初瞥了他一眼:“伤口长好了吗?”

田勇重重点头:“好了,真的。”

“哦。”夏初点点头。趁着田勇不注意,飞快的在他右肩伤口附近按了一下,不出意料,听见田勇倒抽气的声音,整个眉头紧紧皱着。

夏初笑着收拾着测量仪器:“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医院住着吧。”

“哎哎夏大夫,”田勇叫住准备离开的夏初,“那您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在医院待的我都能孵蛋了。”

夏初说:“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出院。”

田勇想哭,这话对他来说,就像“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一样,是忽悠人的,不待足待够,是不会让你出来的。

肖腾忽然站起来,对着夏初立正敬礼:“夏大夫。”随即转身对大家说:“还记得吗,那天在商场,就是这位大夫救了我们班长。”

“记得记得,您就是冒着子弹奋不顾身冲过来那位军医大夫。”一个小战士冲到夏初面前,声情并茂的说。

夏初皱眉,笑说,“你说的不是我,是堵枪口的黄继光。”

战士们纷纷笑了起来,可是对夏初依然有说不尽的感谢。齐刷刷的站起来,收起笑容,对着夏初敬礼,表情庄严而肃穆。一时间,夏初竟不知说什么好,愣愣的看着一屋子军人对着她敬礼。

“你们别这样,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况且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所在,是你们班长上辈子积德,所以这辈子注定长寿。”

“您就是我们的恩人,是特种大队的恩人,只要您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绝不二话。”肖腾似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战士们都重重的点头,眼光灼热而坚定。

人就是这样,一旦走进了军队,整个人不觉中就会被带进一种氛围,铁血、不屈服,珍惜战友,珍惜生命却可以为国捐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可以不顾一切,战友就像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一样不可抛弃。他们为军人这个称号而骄傲,国家也因为有这样的军人而自豪。

夏初是值夜班,本来早上8点就可以交班回家睡觉的,但是接她班的李大夫临时有事,要晚一会儿才能过来。所以,她接替李大夫为田勇做例行检查,却被一屋子人喊“恩人”,并且盛情邀请她到他们特种大队做客。

特种大队,他们说到自己部队的时候,眼里放着浓郁的光彩,胸膛也挺得更直,他们都以“特种兵”这个称号而骄傲自豪。

交班后,脱下白大褂换上军装,白衣天使变成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夏初对着镜子梳头发的时候,看着身上的那抹绿色,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军人,是多么让她骄傲的一件事情。虽然,她还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学员,肩膀上的军衔也只有一条横杠没有星星,可她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敬重的人群中的一份子。这个认知,让她觉得热血沸腾。

天气越来越热,室外的气温长期盘旋在35°以上,在外面待一会儿,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哒哒、黏黏的。夏初回到家后,二话不说直奔主卧。

水从花洒喷涌而出倾泻在身上,夏初美美的冲凉,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儿。

然而后知后觉的她,竟然洗完澡才发现居然忘记拿换洗的衣服。她可以自我安慰家里没有别人吗?夏初同学认为,就算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裸奔也是不好的。

还好,浴室里有她上次落下的大浴巾,将头发吹半干后,夏初裹上浴巾大摇大摆的走出主卫,拉开主卧大门。

然后,在下一秒钟……

“啊……啊……”夏初被惊吓到的惨叫响彻每一个房间。盘在沙发一角的二喵被吓得一个激灵,毛都竖起来,在“喵喵”声中跳下沙发跑的远远的。

夏初拉紧身上的浴巾,身子躲在门后,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她指着客厅的人,手不听使唤的不停抖着,一脸惊恐,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是谁?你、你怎么进……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人,对她的大喊大叫丝毫不动声色,抓起茶几上的钥匙晃了晃。

夏初看见钥匙,愣了几秒,然后试探的问:“你该不会……梁牧泽?”

被称作梁牧泽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还好还好,不是怪叔叔,不是强盗,夏初自我安慰着,稍微放下心来,人也从门后挪了出来。夏初打量着那人,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看着,赫然发现居然是他!那双眼睛她记得,面容和那天晚上在医院走廊看到的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这个世界,要不要这么奇妙?要不要这么不按理出牌?

她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没有见过屋主一次,房间里连张照片都舍不得摆放。当她以为那个所谓的屋主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心安理得的无偿征用了主卫的大浴缸后,他却出现了。还是在他救了她之后,在医院一面之缘之后……

相比于她的“惊吓”,梁牧泽始终很平静,缓缓开口:“夏初是吧?”疑问的语句,可却是肯定的语气。

“啊?”夏初趴在门边愣愣的出神,随即又点头,“嗯。”

“你要不要,先换个衣服?”

“什么?”夏初迷茫的睁着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洒下阴影。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夏初低头看了一眼,迅速跳起来逃似的冲进旁边的卧室,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关上。

夏初把自己摔在床上,头埋在枕头下,懊恼的要死,悔恨的要死。居然穿成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没准他会以为自己是个行为放荡的女人。真是丢死人了!

夏初自小就娇生惯养,母亲兰梓玉一直担心她吃苦受委屈。夏初来G市前,兰梓玉背着夏父,偷偷塞了一串儿钥匙给她。

兰梓玉有位旧时好友木敏,嫁到京城之后,两人的往来就少了许多,偶尔联系,当她得知夏初要去G市工作时,很是激动。她的儿子在G市当兵,当年也是说什么都要走,怎么也拦不住,状况和如今的夏初很像。他们皇城根下的人家,护孩子护的厉害,怕自己儿子在南方受委屈,还给他准备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木敏说,她儿子常年在部队,那房子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给夏初住。

夏初在G市又举目无亲,刚刚走出校园薪资有限,医院宿舍是她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现如今有套房子从天而降,不接受吗?又不是傻子!于是夏初欢快的揣着钥匙奔赴G市。

不是说常年空置吗?为什么她才住进来三个月不到,主人就出现了?还是在……那么尴尬的情况下?

梁牧泽看见那个女人脸颊绯红的从门口消失、摔门。她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吧,所以才……裹成那样。

梁牧泽环视了一下房间,如果没有记错,以前客厅中央没有这块价值不菲的地毯,窗帘也不是这个颜色,落地窗前也没有植物和躺椅,桌子柜子上也没有这些“花花绿绿”的杯杯罐罐,更没有这只此时趴在茶几上和他对视的小肥猫。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比以前温馨了很多。以前这里只能算房子,现在,大约可以称之为家了吧。

多年来,梁牧泽一直住在部队的家属楼,平时很少回来,只有偶尔和领导来市里开会的时候,才回来一趟。

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他就不同意,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住,部队都会分房子的,而且特种大队在山沟沟里,距市区还有近百公里的路程,他怎么可能每天来回?他是军人,是来带兵的,不是来享受生活的。

可是,拗不过他们家老太太,既然她要买,那就随她好了,反正她也是图个心里安慰。他住不住是他问题,买不买是父母的心意。他一个人在外身边无人照顾,如果父母觉得有了这房子就相当于给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了一个家,如果这样可以让他们放心,那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好了。

他多年在外,回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天在部队,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女性,当他家老太太婉转的告诉他,要他收留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梁家二老等着盼着他结婚,看着别人家的白胖孙子眼红的厉害,然而梁牧泽却一点也不着急,每天窝在山沟沟里,过着和尚一般的生活,朝夕相处的除了男人,还是男人。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岁月不留情,他已经28了,没有女朋友,更别说结婚对象。父母多次和他商量相亲,都被他否决了。理由总是,没空。

木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梁牧泽没空,她就把好姑娘给送上门,看梁牧泽还敢不敢拿没空来搪塞她?!

自家老太太那些小心思梁牧泽一清二楚,既然拒绝不了,那就放任自流,反正他真的很忙,没工夫和一个女人从相识到结婚,也没有精力和一个女人共同撑起一个家。他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特种大队,给新一代特种作战注入新的血液。

夏初换了衣服,将已经干透的头发在头顶松松的绾了一个发髻,在门后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迈出房门。梁牧泽还是端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他偏眸朝她看过去。氛围有些尴尬,夏初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初。”

“嗯?”夏初条件反射的应声,梁牧泽叫她的名字叫的很自然,仿佛已是很熟悉的人一般。

“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很有磁性,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夏初乖乖点头,“好。”

其实,她想说,有什么可谈的?我是房客你是房东,就当陌生人好了。难不成,你要收我的房租吗?

“你住哪间房?”

“什么?”夏初有些犯愣,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楚了。

梁牧泽耐心的重复:“你住哪个房间?”

夏初指了指次卧:“这间。”

夏初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吞了吞口水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一直住这间房,刚刚……”夏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她只是用了浴缸而已吗?

“还有。”梁牧泽一只手把二喵从茶几上提起来。二喵的后背被拎着,四个小爪子无辜的垂在空中,一声声可怜兮兮的叫着。梁牧泽问道:“这是什么?”

夏初看着他把二喵拎成那样,心疼极了,伸过手想接过来,但是梁牧泽却无动于衷,眼睛盯着夏初。

“它是我养的猫咪,你别那样拎着,她会吓坏的。”

梁牧泽扭过头看二喵,它正以极度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梁牧泽并不讨厌小动物,但是也没有喜欢到哪儿去。

“我不反对你在家养猫,但是我不希望看见,”说着皱起眉头,“它的粪便,或是毛毛。”

实在看不下去的夏初一把把二喵夺过来,抚着它的后背,声音冷冷的说:“放心,它很干净,也很安静,不会到处拉屎撒尿,也没有跳蚤和病菌。”

梁牧泽挑挑眉毛不再说什么,站起来从夏初面前经过,走了两步又停住,说:“浴室你可以继续用,我不经常回来。”

夏初抚着二喵的手僵住了,脸颊“腾”的一下子红起来。

夏初窝回房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浅眠,想以后该怎么办?那个人看起来就不是一副好相处的样子。她后悔了,当初真不该贪图一时的享乐,接下这房子的钥匙。

当人即将面临一种未知环境时,心里就会一直一直想着,会预想出千百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想对应的解决方法。会非常的惴惴不安,因为对未来没有把握。

躺在床上空想,时间不觉走向12点,肚子感觉空空的,她这才想起,自己连早饭都没有吃。夏初起身下床,整个人贴在门板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安静极了。夏初不禁琢磨:他不吃饭吗?部队的三餐都很准时的,11点多就开饭,可是如今外面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不成等着我来做吗?他好意思吃房客做的饭吗?

夏初轻轻拉开一条门缝朝外面看,客厅空空如也,餐桌上除了杯子没有别的。莫非他出去了?

正当夏初心下刚刚起了一丝喜悦之时,却看见梁牧泽躺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看书。那是她的躺椅,因为外面温度太高,几天前刚被她从露台挪回房间。而她的爱猫,此时正卧在梁牧泽的脚上,随着躺椅慢慢摇晃着,眯着眼睛,看起来享受的不得了。

夏初嫌弃的看着二喵,看见帅哥就往上蹭,真是一只没出息的喵!可是,梁牧泽刚还一副不喜欢二喵的样子,现在它卧在他脚上,他竟然照单全收?!

夏初收起不满,大方的开门走出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道:“要吃饭吗?”

梁牧泽拿开眼前的书,此时的他已经换下军装,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深色长裤,背心勾勒出他胸前肌肉的完美线条,似乎是刚洗了澡,一股子淡淡的沐浴露清香。那是夏初买的沐浴露,她忽然觉得,氛围好暧昧……

“好啊。”他看了夏初一会儿,说的很理所当然。

好吧,夏初认了。人家是主人,她是寄人篱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做饭就当是补房租了。

冰箱里有头天炖的鸡汤,还有一些挂面。她将鸡汤倒进锅里,加了水。水煮开将面放进去,最简单的鸡汤面。煮面的过程中,她回身看了看客厅,梁牧泽轻晃着躺椅,手里举着一本内部出版的军事文学,一副很放松享受的样子。夏初很得意的笑了笑,她淘来的宝贝那可不是盖得,保准每个人都喜欢。

夏初将做好的面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有些不知所措。叫他什么好呢?梁牧泽?好生硬,不太亲切,可是牧泽……夏初觉得骤然一冷。她放弃了,只是含糊的喊了一声:“吃饭了。”

梁牧泽放下书站起来,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吃面。刚吃了一口,停了一下,又吃了一口,抬起头问夏初:“家里没有盐吗?”

“有啊,”夏初吹着热气,轻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的继续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每人每天不能超过5克。”

梁牧泽眉头皱了起来,可是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吃饭。

梁牧泽吃饭很快,一碗见底的时候,夏初才刚吃没几口。他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巴,很官方的说谢谢。接着又躺回躺椅,晃啊晃啊看书。

夏初像平常一样细嚼慢咽的吃饭,收拾餐桌、碗筷。给二喵的饭盆里倒了些猫食和羊奶,抚着它的小脑袋,幸福的看着它一点一点把盆子舔干净。

夏初习惯午饭后喝杯茶,她将电视柜下面放的茶床和精致的玻璃茶具搬出来,准备了一壶开水,就地坐在木地板上开始泡茶。茶是从家里带出来的第一茬明前龙井,时间充足的时候,她总会泡一壶好茶,点上熏香,安安静静的享受午后时光。

夏初将热水倒入玻璃壶,一阵浓浓的茶香扑鼻而来,犹如站在天与地之间,周身万物生灵,有潺潺的泉水,还有葱郁的茶树。

她将第一遍茶水倒在在茶杯上,洗茶。将第二遍的茶倒进小小的玻璃杯中,放在一个小托盘上。

“要喝茶吗?”

梁牧泽承认,茶的浓浓香气真的很吸引他。她扭着头问要不要喝茶,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还有一丝得意,那个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那么耀眼。他……被闪到了。

梁牧泽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动作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在她旁边坐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起一个小杯子,浅浅细细的品着,“明前龙井。”

“嗯。”夏初点头。

“婴儿茶。”

夏初不得不多看他两眼:“这也分得出来?”

梁牧泽还是一张扑克脸,淡淡的说:“我奶奶爱喝茶,喝龙井,小时候没少跟着她蹭茶喝。”

龙井中的婴儿茶,清明前3月的茶,是龙井中的极品,一茶难求。夏初从小生活的地方,离杭州比较近,地理优势让她多了些机会品尝龙井。临来之前,她偷偷塞了不少在皮箱里。她曾想,如果老爸发现她携茶潜逃,应该会抓狂的吧?可是,也应该会原谅她的吧。

仿佛一顿饭、一杯茶,让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化解了不少,距离也拉近了不少,但是夏初还是没能提着胆子、扯着脸面,和梁牧泽商量,把她的躺椅还给她。

无奈,她只能回房间睡午觉。她希望可以一睡到天亮,醒来后,那个冰山脸男人已经离开,而且最好永远不再出现。

睡梦中的夏初听到一阵一阵敲门声,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发现声音依旧有节奏的响着。

“夏初?”

“嗯?”夏初闭着眼睛闷哼一声,微微睁开眼睛,仍然听到敲门的声音。天色有些晚了,整个房间的光线暗淡了好多,夏初撑着床坐起来,揉揉眼睛声音沙哑的问:“怎么了?”

“晚上有事情吗?”门外传来梁牧泽的声音,一贯的低沉,此时却仿佛多了一份焦急。

夏初揉了揉头发,伸着懒腰下床,打开房门倚在门边说:“没什么事情,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和我走一趟?”

夏初瞬间清醒,瞠目道:“去哪里?”

拐骗、贩卖,还有内脏……一瞬间她想到了好多,双眼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半个身子躲在门板后。

“一个朋友的母亲生病了,不肯去医院,你能跟着我去看看吗?”梁牧泽不计较她对他误解的神色和说话口气,声音也不再是那种冰冷的音调。

夏初知道自己想多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等我换件衣服。”

梁牧泽没有告诉她病人什么情况,她只能将家里的急救箱背出来,里面放着一些简单工具和日常药品。

车子驶出城区,上了高速。夏初努力盯着窗外,试图在天没有黑透前多看一些景色。看样子,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是挺远的。生病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她担心他们在路上耽搁时间,会耽误医治良机。更何况她又不了解是什么病症,能不能治还不好说。

他们到达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在一户很普通的小院子前停车,梁牧泽停下了车就往院子里跑,夏初背着药箱跟在后面。迎面过来一位20岁左右的年轻姑娘,说着夏初听不懂的客家话,梁牧泽听着她说话,眉心越蹙越紧。

一间开着小灯的卧室,破破旧旧,但是打扫的很干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人躺在床上。夏初赶紧过去,手指撑开她的眼睛认真检查者,量了量鼻息,测了体温,又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心跳。

“她有什么症状?”夏初问。

姑娘的客家话她听不懂,梁牧泽很自觉地给她当翻译:“发烧,呕吐,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

夏初继续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上来喊她起床的时候,她说累,要再睡。后来又吐,身上发烫。”

夏初说:“没什么大问题,大概吃了不消化的东西,再加上受了风寒,倒是她的心脏不好,血压也高,如果哪天犯了病,那才是麻烦。”

“那怎么办?”梁牧泽追问。

“她生活的地方这么偏僻,若犯了病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轻者留下后遗症或者导致并发症,重者可能就……”夏初没有继续说下去,隔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梁牧泽,想必他也能猜到。

梁牧泽走到床边坐下,凝视着老人的脸。在灯光的暗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夏初想,他一定是很难过,他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无助萧索。

梁牧泽说小姑娘的名字叫做黎儿,夏初试着和黎儿沟通,可是黎儿只是摇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得出,黎儿并非老人家的亲人,最起码不是儿女,更像是被请来照顾她看护。这间小院子只住着她们两个,那么老人家的儿女呢?为什么梁牧泽这个外人都赶过来了,可是她的儿女们却迟迟不现身?

梁牧泽说,他朋友的母亲病了。他的朋友,是不是也是军人?而他的朋友,是不是已经……所以他担起了照顾老人家的责任?

再看梁牧泽,一瞬间,她觉得很感动,眼眶泛酸。为老人的坚强,也为梁牧泽的善良。

夏初开了一张药单,梁牧泽拿着药单开车到附近的县城去买药,夏初就和黎儿一起坐在床边守着老人家。夏初准备一盆水,用毛巾擦拭老人的双手和双脚,帮助老人物理降温,黎儿见状,立刻上来帮忙。夏初又倒了一碗水,用棉签蘸着水润湿老人家的双唇,饭可以不吃,但是水一定要喝,尤其是在她一直发烧的情况下,长时间不进水会导致病情更严重。

梁牧泽很快赶了回来,夏初给她输了两袋生理盐水,让她吃了药,等到她的热度渐渐退下,他们两个才开始往回赶。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路行驶。

车子进了市区,在一个路口停下,梁牧泽下车买了早餐,交给夏初:“把这些吃了,我送你回医院。”

副驾驶位上夏初接过早点,微笑着说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开,认真开车的梁牧泽忽然对夏初说:“谢谢你。”

夏初知道他指的什么,将口中的豆浆咽下,“没什么,我本来就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她一定要住在那里吗?她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

“她不愿意离开那儿,我试图劝她来G市,这样也方便我照顾,她可能是怕麻烦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我没有办法,只能请人照顾她。”

他说的是那个小姑娘?这么说来,她的推断很可能百分之八十是正确。她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梁牧泽不肯提起的伤痛,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G市应该有到那个县城的公共汽车,以后我每个月过去一趟,给老人家做些简单的检查。”夏初说的是真心话,老人家孤苦无依的样子,让她很难过。

“夏初,谢谢你。”说这句话得时候,梁牧泽偏头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热,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夏初被他盯得有些脸红,低头咬着吸管,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想尽一份力。”

夏初被那个眼神盯得精神恍惚,在医院外下车,看着他的车子离开后,她才意识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她这一身行头,T恤加牛仔裤、一双人字凉拖,只有身后背着的药箱看起来比较像医生。

夏初懊恼的恨不得撞墙:“你这个花痴女,人家看了你一眼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如果对你笑一笑,岂不是把你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

夏初硬着头皮走进医院,低着头溜着墙根一路小跑,希望不要被领导们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可不想实习没结束就被开回家。

夏初一路冲刺到办公室,套上白大褂,能遮多少遮多少。可是脚上还有一双鞋子遮不了,她打算偷偷溜回值班室,找双鞋子先应付着,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丁主任。

丁主任被撞得哎呦叫,看清是夏初后,马上笑眯眯的说:“夏初啊,怎么急匆匆的?”

夏初恨不得把两只脚藏在身后,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说:“丁主任,您来了。”

丁主任看着她,关切的问:“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没有睡好?”

“呵呵,是啊。”夏初继续陪着笑说。

丁主任说:“这可不好,女孩子要保持好皮肤睡眠最重要。”

“嗯嗯,您说的是,我记着了。”

丁主任苦口婆心的继续说着,夏初站在办公室里焦躁不安,生怕被她看见脚上的粉色夹脚小凉拖。

“小夏,你急着上厕所吗?”

夏初一愣,“啊?对,丁主任,我想拉肚子,我先去趟卫生间啊。”

说完,一溜烟消失在门口。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夏,方向错了,卫生间在这边……”

她满心希望,值班室里或许会有哪个大夫多出的鞋子,可以救救急。但是事实却是,除了拖鞋没别的。正当她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兜里的电话响了,夏初有些心急的接通,随便应付了一声:“哪位?”

“夏初。”

夏初惊讶的直起身子:“梁牧泽?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你办公室在哪儿?我给你送衣服。”

什么叫天籁之音?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知恩图报?什么叫好人有好报!这一瞬间,夏初真的觉得自己积德了,一顿饭、一壶茶、一个病人,让她积大德了。

梁牧泽顺着夏初给的地址,直接把衣服送到值班室。夏初打开袋子,看见了军装,还有鞋子,竟然还有丝袜。

看见丝袜,她整个人傻了。他帮她拿衣服,是不是她的衣服都被他看光光?内衣内裤?她整个人瞬间就凌乱了,虽然她应该对他说谢谢的,但是她现在想说的只有一句,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可是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丁点儿的别扭,她还能怎么说?难道要问:你是不是看光光了人家的bra和小裤裤?

每日早上例行的查房,夏初跟在一行大夫之后挨个巡视病房。

为首的丁主任是位非常能聊天的医生,和每床病号都很有话说,笑呵呵的拉着家常,询问身体状况。夏初搭不上话,只能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听着。夏初给大家留下一个很统一的印象:这个小姑娘很乖巧,不爱说话,笑的样子很好看。

后来,比较熟了一点,开始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或者阿姨,打听着夏初多大年纪啦、有没有男朋友啊之类的,大家特别热心的张罗着要给夏初介绍男朋友。

夏初一直推拖说自己年纪小,不急着找男朋友。可是大家热心高涨,生怕她变成滞销剩女一样。

“人家小夏兴许是有男朋友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丁主任看着夏初一脸尴尬,想推脱却又怕伤了人家的热心的样子,就帮着说句话,替她解围。

其实,丁主任也觉得这姑娘不错,认真,肯吃苦,不像时下的小姑娘,给点儿活就推三阻四的不想去。而且夏初是名牌军医大的博士,各项工作上手很快,手脚利索。

出了病房,丁主任问:“小夏,喜欢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吗?”

夏初顿了顿步子说:“丁主任,您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我儿子啊,他今年大二,他……”

夏初整个人已经惊在原地,眼里闪烁着不可思议。

“算了算了,没事,走吧。”丁主任有些失落,可也不怨人家,她博士都要毕业了,自己儿子却刚刚大二,这年龄差的确有些夸张。

下一个病房里住的就是田勇。他因为伤势重,而且是执行任务时候英勇受伤,军区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单间病房,便于静养。

夏初以为,梁牧泽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丁主任看到梁牧泽,高兴的打起招呼:“呦,这不是小梁吗?来看田勇啊。”

“我来送点儿东西,顺便看看田勇。”梁牧泽看了看丁主任身后的夏初,她一直低着头,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丁主任笑着问:“看见田勇这样子,有没有想起当年啊?”

梁牧泽浅笑,没有说话。其实说他浅笑真的很勉强,只是嘴角往上稍抬一下,面部表情和眼神还是一贯的冷峻。丁主任可能是已经习惯他面瘫的样子,也不计较,转身对夏初说:“小夏,你应该听说过吧,之前有位伤的比田勇还重的人,就是他,”她指着梁牧泽,“你看,他现在多精神呐,特种大队的营长呢。”

夏初对着梁牧泽敬了个军礼,朗声道:“首长,久仰大名。”

梁牧泽挑眉,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什么,夏初没有看清楚,跟着就听到他用那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说:“我们认识。”

丁主任有些吃惊:“是吗?你们认识啊?小夏,没听你提起过啊,既然认识干嘛这么客气,还敬礼啊?”

夏初整个脸耷拉下来,很是没面子,想从地上扒个地缝钻进去。她有些无措,翻着手上的病历表,努力用平静的说:“只是见过面而已。”

丁主任笑的很暧昧:“夏初可是我们医院的一朵花啊,多少医生想跟她多接触接触,她总是退避三舍,行啊小梁,别看你不常来医院,但是你效率很高嘛。”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因为田勇住了院,他们两个才认识的。

梁牧泽不说话,不反驳也不承认,搞得夏初很被动,在心里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夏初咬了咬下唇:“丁主任,我们还是先给田勇检查吧。”

“哦对,你看,见到小梁太高兴了,把正事都给忘了。怎么样小伙子?伤口还疼吗?你可要多向你们营长学习啊。”丁主任以为夏初是不好意思,所以也不再追问什么,毕竟还是个未毕业的小姑娘,脸皮薄。

夏初叹气,狠狠瞪了梁牧泽一眼。他却只是耸耸肩,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是啊,他多久才来一趟医院啊,但是她每天都要面对这些人的。医院的女人多,八卦就特别多,军医怎么了?军医里也有女人,也有很能八卦的物种。

检查完田勇,夏初和丁主任准备离开,梁牧泽也跟着一起走。因为田勇的病房是他们查房的最后一间,所以丁主任“做了一次好人”,热心的让夏初送送梁牧泽。

夏初不怎么乐意,但是如果推脱不去,就显得两个人的关系更不正常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的到停车场,夏初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太阳太大,她不得不眯起双眼,显得有些不耐烦。看见梁牧泽上车之后,马上转身离开,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本来对他有些改观的,可现在一切又归为零了。不!是负!

一上午都很忙,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稍稍闲了下来。隔壁科室的实习生萧萧过来找夏初讨论“中午吃什么”这个高深莫测的问题。

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她们的讨论,夏初越过萧萧看见依偎在门框上的女人,身材高挑,柳叶细眉,一双美眸柔波流转,耀眼的波浪长发披在肩上。

夏初问:“小姐,请问哪儿不舒服?”

“医生姐姐,我浑身不舒服。”女人继续笑着迈进办公室。

萧萧觉得很奇怪,既然浑身不舒服,为什么还笑的这么开心?医生姐姐?看年龄肯定比夏初老,还管人家叫姐姐。

“浑身不舒服啊?行,脱衣服吧,我给你检查,要全脱哦。”

夏初的话更是吓到了萧萧,她不禁诧异,这还是那个温婉的夏初吗?

“讨厌。什么时候下班?”女人娇嗔一声,在夏初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夏初答道:“快了,你怎么来了?”

萧萧有些惊讶,“你们认识啊?”

夏初笑着说:“嗯,朋友,刚是我们开玩笑的,萧萧你不要介意哦。”

萧萧点头,怪不得呢,是好朋友啊!于是笑了笑,“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就不叫你吃饭了,我回去和她们继续商量吃什么。”

“好。”夏初眼睛弯弯的对她笑。

“再见,医生姐姐。”米谷对着萧萧挥手。萧萧听见管她叫姐姐,眼角抽了一下,快速闪身离开。

夏初起身给米谷倒水,一边上火:“你看你把人家吓得,这么一大龄女青年,管人家实习生叫姐姐。”

米谷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开个玩笑嘛,不用当真。”

“怎么有空过来啊?”

“想你了呗,忍不住思念我就跑过来了。”米谷在G市隔壁的S市电视台做记者,大忙人一个,经常到处出差,夏初已经习惯几个月见她一次的频率。

夏初看了看时间,脱下白大褂,“走,吃饭去。”

“吃什么?”米谷很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

“餐厅啊,”夏初理所应当的说道:“大锅饭,我只是一个小小实习医生,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钱。”

米谷特鄙视的看着她,但是无言以对。她们没有去餐厅,而是到医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子,做的菜很地道,并且环境很干净,价格也比较公道。点的菜陆陆续续端上来,两个人开动筷子,大快朵颐。

米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夏初的碗里,问道:“你那个房东,出现了吗?”

夏初立刻咳嗽起来,竟然咳出一节鱼刺。

米谷倒了杯水,并拍着夏初的背,给她顺气,“多大人了,吃鱼也能卡着喉咙,我就问你见着房东没有,至于这么激动吗?”

夏初说:“我正吃鱼呢,你就问我那么尖刻的话题。”

“喂,这个话题不尖刻吧?除非,”米谷眉毛一挑,眼神里闪出别样的光彩,“除非你们两个有奸情!”

“噗……”

夏初一口水喷了出来,恰如其分的喷了米谷一脸。她立刻拿起纸巾,一副好笑又不能笑的表情,说不是故意的,说纯属意外。

米谷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了一个词:“人心叵测。”

耐不住米谷的软磨硬泡、生拉硬扯,夏初把昨天中午到今天上午的事情和盘托出。她发现,这段时间过的特别慢,遇见他的一天仿佛已经过了一周一样。

“一夜没睡啊,那你困吗?”

夏初说:“当然困了,可我要上班又不敢明着打哈欠,你知道要把哈欠忍回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

米谷明白,所以点头表示同情。

“我算是帮了他的忙对吧?他偷看我内衣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我当时的表情已经表明立场要装作不认识的,可是他怎么能说我们认识?”说起这个,夏初就有些忿忿不平。

米谷说:“认识也是事实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人言可畏好不好!尤其是医院,那么多护士整日无事就会八卦。不认识还好,万一哪一天被人知道了我住在他家,更是有嘴也说不清。”

米谷想了想,说道:“就算他们不知道你们认识,让他们知道了你住在他家,难道就没人八卦了吗?”

夏初一愣:“这……”

“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早让他们知道说不定还能省点儿麻烦呢,没准人家也是怕以后不好解释,才承认你们认识的。”

听米谷这样说,夏初觉得也挺有道理的。夏初也不喜欢麻烦,她觉得有些事情能躲就躲,能避就避。米谷常说她精神分裂,因为她总是对小事情避之不及,而对大事情却能纹丝儿不动、临危不乱,不知道躲是干嘛使的。

话虽然这么说,夏初还是觉得不妥,愁眉苦脸的叹着气说:“丁主任的话说的那么暧昧,他干嘛不反驳?他一转脸拍拍屁股走了,我还要在医院混下去的。”

米谷笑嘻嘻的夹了一块茄子说:“没准,人家对你有意思呢。”

“不可能,昨天才见着面,还真相信一见钟情啊?他就冰山,面瘫,整个一无表情生物。连谢谢都说的很没有诚意,和说‘吃了吗’是一个腔调。”夏初撇撇嘴,对她有意思,这个猜想完全不成立。

夏初七八岁时在少年宫一起学跳舞,认识了与她同岁的米谷,她们一起上钢琴课、书法班,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都是开朗的性格,不同的是夏初有些慢热,而米谷和陌生人也能毫无负担的相处。虽然她们一直不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但是这并不能阻碍她们的友情,多年来,她们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夏初上学很早,本硕博连读用了十年时间,如今也才二十六岁,米谷本科毕业后,到S市电视台做了记者,如今已经是资深记者编辑。

夏初背井离乡选择G军区总院,这多少和米谷有关,毕竟和别的地方比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好朋友,虽然不在同一座城市,但是也能时常见一面。

米谷这次是出差路过G市,在G市只能停留中午这一会儿时间,米谷踩着时间点儿跑出来和夏初吃了一顿欢乐的午饭,之后又匆匆的赶回去和大队人马汇合。

六月下旬,夏初向医院请了假,回N市参加毕业典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校园里百花齐放,礼堂中,她和其他毕业生一起,被军区领导庄重的授予少校军衔。那一刻,很多人都激动的哭了,包括夏初。从此,她是陆军少校,同时也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从本科一直到博士,十年来的朝夕相处,让夏初和同学们分外痛恨离别,个个都痛哭流涕,洒泪的样子豪迈之极。军校不像其他高校那么闲散,他们每日从早操开始到晚自习结束,整日整日的泡在一起,深厚的感情慢慢建立起来。如今分别在即,大家将奔赴不同军区,那种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得可能性,狠狠刺激着他们的泪腺。

夏初一直是众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心中偶像。她漂亮、善良,且成绩优秀,家世优越,很多人喜欢她,却不敢向她表明心迹,大家皆认为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在一起住了多年的室友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没有男朋友,后来才发现,喜欢她的人都是远远的看着,偶尔献点殷勤,不敢轻易出手。

直到散伙饭,同学院的男生们喝了酒壮了胆子,集体表达了对夏初那纯纯的爱慕之心,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马上就要分别,有些话再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了。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对夏初只是单纯的欣赏。

当天晚上,是他们留宿学校的最后一个晚上,学校不再拿军纪要求他们,给他们在校园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疯狂的机会。

对面寝室的男生们对着女寝喊话,喊某某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或者喊某某你和男朋友分手吧我们更合适,闹腾了一整夜。甚至整个寝室楼开始大合唱,唱灰姑娘,唱她的妈妈不爱我,唱爱我别走,唱等你爱我……

那些轻狂的时光一去不复返,离开这里,他们就是军中救死扶伤的医生,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责任与重担将会洗去他们的张扬,变得喜怒不行于色,变得沉默圆滑,甚至世故,校园里的青春张狂彻底消失。所以他们伤感,为离别,也为无法重来的过去。

夏初回N市这一段时间,正赶上她的父亲夏光远出国。她当初自作主张的选择了远离N市的G军区总院,极力反抗父母的阻拦。

从小到大,她都是父母亲朋眼中的乖乖女,有优秀的成绩和文静的性格。夏光远是N军区的副司令,夏初在军区大院长大,生活环境导致她免不了和别人家的孩子相比较。为了父母的面子,夏初竭尽全力让自己做到最好,不给他们丢脸。

二十多年来,夏初一直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生怕做的不够好,让父母没有面子。其实,她的父母从没要求过她必须多么多么优秀,但是,她也爱面子,会给自己压力,身为一个将军的女儿,不能被别人比下去,最起码不能被拉的太远。

所以,她想离开那个地方,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这样,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呼吸,不用担心因为做的不够好而丢人,不用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抛弃不喜欢的一切。而她的选择,显然出乎父母的意料,但是极力反对无果,只能放她远行,放手让她自由飞翔。

夏初以为自己离开还没有得到父亲的原谅,所以她回来了,父亲却出国了。母亲兰梓玉怕夏初多想,一直重复着说这是上面下的命令,赶巧了。

是啊,赶巧了,连她穿博士服的样子都没有看到,更没有看到她被授予少校军衔那光荣的一刻,真的是赶巧了。夏初这么想着,安慰自己。

回来这些日子,兰梓玉每天换着花样给夏初做好吃的,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吃不好,会受委屈,凑着这一个星期好好补补。临走前,夏初明显觉得腰身粗壮了好多。

夏初跟母亲讲了医院的见闻,讲停尸房的离奇事件,讲命悬一线、身负重伤的战士,讲到后来,兰梓玉狠狠握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要她再回去。夏初后悔说了那些,为了缓解母亲的情绪,开始讲在医院听来的各路八卦,甚至讲那个身中两刀、两枪,腿骨骨折的起死回生事件。

“是不是牧泽?”兰梓玉双眸炯炯有神的看着夏初。

“嘎?”夏初一愣怔,开始反省自己说的是不是有点儿多?

兰梓清清嗓子说:“你木阿姨都告诉我了,牧泽当年受了重伤,就和你刚刚描述的一样,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同志好几个都当场牺牲了。”

夏初说:“哦,您都知道啊,那就不讲这个,我再想想别的。”

兰梓玉赶忙阻拦说:“别换啊,我就爱听这个。”

夏初说:“您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可讲的?”

兰梓玉笑着说:“我想听你说。”

夏初看见兰梓玉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心想完了,老妈肯定是误会了。夏初装作无事的耸了耸肩:“说完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兰梓玉往夏初身边靠了靠,小声打听:“你见着牧泽了吗?

“嗯。”夏初啃着西瓜点头。

兰梓玉更激动了,“他怎么样?”

夏初往旁边撤了撤身子,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人样啊,妈你千万别往那儿想,我在G市两个多月,就见了他……”夏初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四次,有三次还是在医院。”

兰梓玉赶紧追问:“医院?他生病了?”

夏初撇撇嘴巴:“没有,他的兵受伤了。”

“唉,”兰梓玉叹着气,“特种兵是好,就是太危险,整天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一个不小心就得把命赔上,你说,他们家怎么就同意他去特种部队了呢?”

夏初抱着电脑不接话,兰梓玉探身过来看着:“干嘛呢?”

“订机票啊。后天的。”

听闻此,兰梓玉脸色马上变了,眼中瞬时升起一层雾气,“干吗走这么急?你爸过两天就回来了。”

“医院想让我尽早入职,早点儿安顿下来不好吗?你们也放心了。”夏初嬉笑着搂住老妈的脖子,在她肩上蹭啊蹭,“妈咪,人家好爱你哦。”

兰梓玉被她喊得发笑,推开她的脑袋说:“多大人了,还撒娇,反正你要走我也拦不住,我去给你收拾东西。”

“不用收拾啦,就这个小箱子,拉着走就行。”夏初拉住兰梓玉的手晃着。

“家里东西多,挑几样你爱吃的带着,再给你装几盒茶叶,以后你就要自己挣钱自己花了,就你那儿点儿工资,想吃什么肯定不舍得买。”

夏初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上抱住兰梓玉,小声哼唧着说:“妈,我不想走了。”

兰梓玉瞬间喜上眉梢,指着电脑说:“赶紧给你那机票取消了,明天我就找人把你在G市的东西运回来,去军区医院行不行?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他肯定特高兴。”

这一刻,夏初才清楚的发觉,自己为了所谓的自由狠心离开这个世界最爱自己的两个人,是多么不孝顺的行为,她只是小声感叹一下,就能把自己老妈高兴成这个样子,可见,她的离去有多么让他们伤心。

“妈,我……”

夏初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兰梓玉脸上的笑容垮掉,扔了电话坐在床边,声音中夹着哭腔,“我就知道,就知道。走吧,反正我们两个老了,也拦不住你,什么时候你累了、倦了,就回来,就算你不干活在家吃闲饭,我们也养得起。”

夏初再也忍不住眼泪,趴在兰梓玉的肩膀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