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云像浸透了橘子汁的棉花糖，夕阳快要落山了。

这个点儿从民政局里出来的人大多脸色不虞，多数是来办理离婚手续的，拖拖拉拉，吵吵闹闹，有的办理到一半突然就吵了起来。

孔南烛一个人捏着红色的小本本，恍惚地走出了民政局大门。

同龄人还在读研找对象，她居然就这么结婚了。

一切好像在做梦。

民政局对面的公交站大画幅广告上，秦齐迷倒众生的笑颜清晰夺目，有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女生蹦跳着从公交车上下来，拿着手机对着广告一通拍照，想必是粉丝。

孔南烛拦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上对着自己的结婚证发呆，指尖摸索着红底的双人照，照片上英气逼人的帅哥赫然就是刚刚广告中的男主角，是荧幕上收割无数少女芳心的实力派影帝，如今成了她的合法伴侣。

是她偷偷喜欢了十年的人。

两人并肩照完相，还没等她说出今晚的菜谱，秦齐就迅速戴上了墨镜和口罩，不冷不热地通知她，“今晚影迷会举办了庆生活动，你晚上回去陪爸妈吃饭，我就不回家了。”

孔南烛点点头，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逐渐冷却，渐渐回归麻木的状态。

今天是他们婚姻合法的日子，难道不值得一起庆祝一下吗？

孔南烛甚至没能从秦齐的脸上看出一丝欢愉的情绪，他像是打卡完成任务一样，仅仅是把和自己结婚当成了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事。

她凭借秦家养女这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在秦家父母的安排下，占据了他妻子的位置。

她成了秦家父母约束秦齐的工具，有时孔南烛会把事情想得很极端，或许在秦齐眼里，自己也不过是和诸多家训一样性质，由父母给予他的一道枷锁。

“必须去吗？”

秦齐蹙起眉头，似乎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不解，“你觉得呢。”

新剧宣传期，对粉丝的维护当然至关重要。

要是这种时候要求他放弃见面会，未免显得她有些太任性了。

孔南烛心口一阵不规律的抽痛，把没说完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是啊，他很忙。

谈恋爱的两年间，秦齐的事业一直处于上升期，他们两个约会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更何况是生日会这样重要的活动，秦齐肯定不能缺席。

他心里肯定也还在生气，气秦家夫妇太着急，一天都不想耽误，非要他们在秦齐二十二岁当天来领证。

秦齐上午还在横店拍戏，匆匆赶回北京，马不停蹄跑来朝阳跟她领了证，现在还要赶到五环外的活动现场去答谢影迷粉丝。

他已经很累了，自己不能给他增加负担，这才是身为一名合格的妻子应该做的。

“生日快乐。”

秦齐看着她强撑着低落勾起的笑容，深沉的黑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荷糖，放在掌心里摊开在孔南烛眼前。

孔南烛看着绿色包装的薄荷糖，思绪有点飘。

因为她有低血糖的毛病，秦齐身上就总带着几块糖，每每孔南烛觉得自己对秦齐而言并不重要的时候，这人却又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撩拨她的心。

孔南烛低下头，第一次没有接过秦齐手里的糖，“你快去忙吧。”

她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样，懂事，得体。

秦齐没有收回手，而是撕开糖纸递到她嘴边，手指轻轻挨着了她柔软的唇，孔南烛愣了愣，终于还是泄了口气，张嘴吃掉了糖圈。

真是个坏人，做了错事又不许人不高兴，非要她表示出真诚的释然才肯罢休。

再开口，孔南烛的声音软了下来，不似刚刚那样赌气强硬，“我没事，快去吧，我回去给爸妈解释。”

“不用和他们解释。”秦齐冷声道，“他们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

孔南烛一愣，想起了前些日子，秦齐和家里两位长辈大吵一架的事情。

秦齐不想现在就结婚，在他看来，隐婚只会为他带来莫大的舆论隐患。

可他耐不住二老的胁迫。

沈君把话说得很明白，“不结婚就退影！不要再继续待在乌烟瘴气的演艺圈里，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

……

“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

孔南烛被秦齐的声音勾回神，“什么？”

秦齐说完就有点后悔，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变相地说“我愿意和你结婚”一样，幸好她走神没听见。

“时间不早了，回去。”秦齐顿了一下，“我不方便送你，我叫迪哥帮你叫辆车。”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秦齐没有再坚持，因为害怕被人拍到，秦齐在特殊关照下，从民政局的后院乘车离开，离开前，他喊了一声坐在长椅上发呆的孔南烛，像是有话要说。

孔南烛抬起头，不解地眨了眨眼，眼神里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灵动的光亮，只有疑惑。

似乎不明白秦齐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今天特意化了可以上镜的素颜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了点儿俏皮妩媚的意味，眸光中的失落格外惹人怜爱，秦齐和她对视一眼后快速移开了视线，“微信和你说吧。”

快下车时，孔南烛终于等来了秦齐的消息。

——你如果不想跟我去‘丽华园’，你可以自己跟他们说继续在家里住。

孔南烛苦笑了一下，回复道：我当然和你去。

她的内心是期待的，期待和他拥有自己的小家，期待自己的守候和坚持能够捂热秦齐的心，期待他们之间能够像普天之下所有普通的爱侣一样，相濡以沫恩爱和谐。

但现实却是，在过去两年的恋爱时光里，他们连一次像样的约会都没有过，秦齐从来没有开口说过“喜欢”和“爱”这样的字眼，除了她偶尔会鼓起勇气时牵住秦齐的手，两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亲密的接触。

哦不，他们有过亲吻。

是在秦齐某次喝醉回家之后，稀里糊涂地抱着她，亲了她。

可事后，秦齐说他忘了，那段时间他刚好在拍一部情感类的电影，他解释说自己是入戏太深，以至于醉酒后分不清戏里戏外，错吻了她，叫她不要介意。

孔南烛欲哭无泪，心想，你他妈的这样解释我才会介意好吗。

对话框上备注位置恢复成“小齐”，再也没有出现正在输入的字样。

孔南烛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车去了陵园。

结婚这样的头等大事，她想第一时间和在天上的父母分享。

来到双亲的墓碑前，孔南烛掏出了自己刚领到手的红本子，摊开在二老的遗像前。

“爸妈，我跟小齐今天领证了，以后我就是秦家的儿媳妇了，你们放心，秦爸秦妈还有小齐对我都很好。他今天太忙了，下次我再带他来看你。”

孔南烛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欢欣一些，高兴一些，她也早就已经过了看到父母遗像会流泪的年纪，但今天她却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