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

书名:
战国策
作者:
刘向
本章字数:
111189
更新时间:
2019-09-27 16:48:46

薛公以齐为韩魏攻楚

【原文】

薛公以①齐为韩魏攻楚。又与韩、魏攻秦,而籍兵乞食②于西周。韩庆为西周谓薛公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而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今又攻秦以益之。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地广而益重,齐必轻矣。夫本末更盛,虚实有时,窃为君危之。君不如令弊邑阴合③于秦而君无攻,又无籍兵乞食。君临函谷而无攻,令邑以君之情谓秦王曰:‘薛公必破秦以张韩、魏,所以进兵者,欲王令楚割东国以与齐也。’秦王出楚王以为和,君令弊邑以此忠秦,秦得无破,而以楚之东国自免也,必欲之。楚王出,必德齐,齐得东国而益强,而薛世世无患。秦不大弱,而处之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薛公曰:“善。”因令韩庆入秦,而使三国无攻秦,而使不籍兵乞食于西周。

【注释】

①以:利用。

②籍兵乞食:这里指借兵借粮。

③阴合:暗中交结。

【译文】

薛公利用齐国的力量帮助韩国、魏国攻打楚国,然后又与韩国、魏国攻打秦国,因而向西周借兵借粮。韩庆替西周对薛公说:“你用齐国的力量帮助韩国、魏国攻打楚国,用了九年时间才攻下宛城、叶城以北的地方,来加强韩国和魏国,现在又攻打秦国来进一步加强他们。韩、魏两国南面不用担心楚国,西面没有秦国的威胁,那么他们的疆域不断扩大,而且地位更加重要,那么齐国的地位必将会受到轻视。事情的本末、虚实不是永恒的,而是交替变化的,我暗暗地为你感到不安。你不如让西周暗中和秦国结交,而且你既不攻打秦国,又不借兵借粮。你临近函谷关而不进攻,让一国把你的真实意图告诉秦王说:‘薛公之所以要攻破秦国以加强韩、魏两国,是因为想要大王迫使楚国把靠近齐国的东面土地割让给齐国。’秦王放回楚王,两国和好,你让西周用这种办法施惠于秦,秦国让楚国割让东面的土地给齐国,而免于被齐、韩、魏三国所进攻,秦国一定愿意这样做。楚王能够脱身,也一定会感激齐国,而把东面的土地割让给齐国。齐国得到这块土地就会更加强大,你在薛地的封邑也就世代没有灾祸了。秦国的力量并没有削弱,他在韩、赵、魏三国的西面,三国一定会接重齐国。”薛公说:“好。”于是派韩庆前往秦国,又取消了联合韩、魏攻打秦国的打算,也不想向西周借兵借粮了。

秦令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

【原文】

秦令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迎之以卒,甚敬。楚王怒,让①周,以其重秦客。游腾谓楚王曰:“昔智伯欲伐由,遗②之大钟,载以广车③,因随入以兵,由卒亡,无备故也。桓公伐蔡也,号言伐楚,其实袭蔡。今秦者,虎狼之国也,兼有吞周之意;使樗里疾以车百乘入周,周君惧焉,以蔡由戒之,故使长兵在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也。周君岂能无爱国哉?恐一日之亡国,而忧大王。”楚王乃悦。

【注释】

①让:严词责难。

②遗:赠送。

③广车:用于通车的宽广的路。

【译文】

秦国派樗里疾率领100辆马车去访问西周,西周君用相应数量的士卒举行盛大的仪式出城欢迎,非常重视和尊敬樗里疾。楚王知道以后大为愤怒,严词责难周君不该这样重视秦国使者。周臣游腾就对楚王解释说:“以前智伯要讨伐由时,先赠送给他一口大钟,由为了能用大车运这口大钟,就特别修了一条宽广的道路。但智伯却也乘机从这条道路进兵攻击由,由于是被灭了,这主要是因为由没有防备的缘故。齐桓公攻打蔡国时,表面上声称去攻打楚国,实际上却是袭击蔡国。现在的秦国是一个虎狼之国,还有吞灭周朝的野心,秦国派樗里疾率领100辆战车到西周时,周君非常害怕,于是心里以当年的蔡国和由的事情作为警戒,所以在欢迎仪式上派手持长柄武器的士兵走在前面,派手持强弓的士兵走在后面,名义上是欢迎、保卫樗里疾,实际上是困住他。周君难道不爱他的国家吗?惟恐有一天被灭,对您大王也不利,这是为了大王担忧啊。”楚王这才高兴起来。

雍氏之役

【原文】

雍氏之役,韩征甲与粟于周。周君患之,告苏代。苏代曰:“何患焉?代能为君令韩不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大悦曰:“子苟能,寡人请以国听。”苏代遂往见韩相国公中曰:“公不闻楚计乎?昭应谓楚王曰:‘韩氏罢于兵,仓廪空,无以守城,吾收之以饥,不过一月必拔之。’今唯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应之计矣,今公乃征甲及粟于周,此告楚病也。昭应闻此,必劝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中曰:“善。然吾使者已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与周。”公中怒曰:“吾无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为与高都?”代曰:“与之高都,则周必折而入于韩,秦闻之必大怒,而焚周之节,不通其使,是公以弊①高都得完周也,何不与也?”公中曰:“善。”不征甲与粟于周而与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

【注释】

①弊:破烂的。

【译文】

楚国攻打韩国雍氏,韩国向西周求兵求粮,周王为此忧虑,就告诉大臣苏代。苏代说:“这有什么好忧虑的呢?臣不但可以使韩国不向西周求兵求粮,而且可以为君王得到韩国的高都。”周王听后大为高兴,说:“您如果能做到,那么以后寡人的国家都将听从你的调遣和管理。”苏代于是前往韩国拜见相国公仲侈,对他说道:“难道您不清楚楚国的计划吗?楚将昭应当初对楚王说:‘韩国常年疲于兵祸,粮库空虚,没有力量守住城池。我要乘韩国饥荒,率兵夺取韩国的雍氏,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攻下城池。’如今楚国包围雍氏已经5个月了,还不能攻克,这就是楚军的困窘,楚王已经开始不相信昭应的计策了。现在您竟然向西周征兵征粮,这明明是告诉楚国韩国的弊端。如果昭应知道以后,一定劝说楚王增兵包围雍氏,届时雍氏必然会被攻陷。”仲侈说:“对,但是我的使者已经派出去了。”苏代说:“您为什么不把高都之地送给西周呢?”仲侈听后十分愤怒地说:“我不再向西周求兵求粮,这已经做得很多了,为什么还要送给西周高都呢?”苏代说:“假如您把高都送给西周,那么西周会再次跟韩国修好,秦国知道以后,必然大为震怒,不仅会焚毁西周的符节,而且还会断绝使臣的来往。这样一来,阁下就是在用一个破烂的高都,换取一个完整的西周,阁下为什么不愿意呢?”公仲侈说:“好吧。”于是公仲侈就不向周求兵求粮,并把高都送给了西周。楚军没能攻下雍氏而离去。

司寇布为周最谓周君

【原文】

司寇布为周最谓周君,曰:“君使告齐王以周最不肯为太子也,臣为君不取也。函冶氏为齐太公买良剑,公不知善,归其剑而责①之金。越人请买之千金,折而不卖。将死,而属②其子曰:‘必无独知。’今君之使最为太子,独知之契也,天下未有信之者也。臣恐齐王之谓君实立果而让之于最,以嫁之齐也。君为多巧,最为多诈,君何不买信货哉?奉养无有爱于最也,使天下见之。”

【注释】

①责:索回。

②属:叮嘱。

【译文】

司寇布为周最的事对周君指出:“您派人把周最不肯当太子的事告诉齐王,臣认为这样做实在不太合适。以前函冶氏为齐太公买了一把宝剑,齐太公没有看出宝剑的精良品质,结果叫函冶氏退掉宝剑并且要索回买宝剑的钱。后来越国的一个人想用一千金买这把剑,函冶氏却又没有卖。当函冶氏要死时,叮嘱他儿子说:‘任何重要的东西,绝对不能只让自己知道。’如今君王想立周最为太子,只是只有周最自己知道这个约定,天下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臣深怕齐王听了你的话后反而认为你说的不是真的,觉得你的真实意图是立公子果为太子,只是用这种假托周最不肯作太子的办法虚饰罢了,以此欺蒙齐国。如果人们觉得君王是在弄计谋,周最在搞权诈之术,那么现在君王为何不让人们看到事情的真相呢?奉养父王没有谁比周最更真诚更有挚爱的了,你可以将这些真相告白于天下。”

秦欲攻周

【原文】

秦欲攻周,周最谓秦王曰:“为王之国计①者,不攻周。攻周,实不足以利国,而声畏天下。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兵弊②于周,而合天下于齐,则秦孤而不王矣。是天下欲罢秦,故劝王攻周。秦与天下罢,则令不横行于周矣。”

【注释】

①计:为利益着想。

②弊:军队精疲力尽。

【译文】

秦打算进攻西周,周最对秦王说:“真的为大王的国家利益着想的话,就不应该攻打西周,秦如果攻打西周,对秦国自己毫无现实利益,反而会在众国间把名声搞坏。到时诸侯们由于害怕秦国,相反都会到东边和齐国联合。秦为攻周陷于疲惫,天下诸侯联合了齐国,那么秦国就会孤立而不能称霸诸侯了。可见诸侯们为了使秦军精疲力尽,才怂恿君王攻周。当秦国和天下诸侯们的实力都消耗尽了,那么任何国家的号令都不能通行于周了。”秦策

苏秦始将连横

【原文】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面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①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②;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屈敌国,制海内,子元元③,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於至道,皆悯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袭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滕④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搞,面目犁黑,状有归色。归至家,妻不下紝,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⑤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⑥相印,革车白乘,锦绣千纯,白壁百双,黄金万溢⑦,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

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⑧。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⑨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注释】

①恶:哪里。

②聊:依靠。

③元元:指百姓。

④羸滕:打着裹腿。

⑤期年:满一年。

⑥受:同“授”。

⑦溢:同“镒”。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

⑧伉:通“抗”。

⑨宫:在此指普通人家的房子。

【译文】

苏秦一开始对秦惠王倡导连横战略,他游说秦惠王说:“大王的国家,西面有巴、蜀、汉中等地的富饶物产,北方有来自胡人地区的贵重兽皮与代地的良马,南边有巫山、黔中作为屏障,东方又有崤山、函谷关这样坚固的要塞。土地肥沃,民殷国富;战车万辆,壮士百万;沃野千里,资源丰富,积蓄充足;地势险要,能攻易守。这正是天然的府库,天下的强国啊!凭着大王您的贤能,秦国士卒与百姓的众多,战车、骑兵等武器的巨大作用,兵法和谋略的运用之妙,完全有把握吞并其他诸侯,一统天下,称号皇帝,统治全中国。希望大王能考虑一下这一前景,允许臣陈述自己的方略。”

秦惠王说:“寡人常听人说:羽毛不够丰满的鸟儿不可以高飞,法令不完备的国家不可以奖惩刑罚,道德不崇高的君主不可统治万民,政策教化不顺应天意的君主不可以号令大臣,如今先生不远千里来到我秦国登庭指教,寡人内心非常感激,不过关于军国大计,最好还是等将来再说吧!”

苏秦说:“我本来就怀疑大王能否听取我的意见。以前神农攻打补遂,黄帝讨伐涿鹿擒获蚩尤,唐尧放逐驩兜,虞舜攻打三苗,夏禹王攻打共工,商汤王灭夏桀,周文王攻打崇侯,周武王灭商纣,齐桓公用战争雄霸天下,都说明了一个国家要想称霸天下,哪有不经过战争就达到目的的?古代使者都坐着兵车奔驰,各国互相缔结口头盟约,谋求天下统一;虽然讲究合纵连横,却是战争不息;说客和谋士们进行巧辩和权诈之术,致使诸侯慌乱疑惑,结果一切纠纷都从此发生,简直复杂到无法处理的地步;章程和法律都完备的国家,人们又常常做出虚伪的行为;文书、籍策杂乱繁琐,百姓生活贫困不足;君臣上下都愁眉不展,百姓无所依赖;法令规章越多,战争发生的也就越多;能言善变穿着儒士服装的越多,战争就越发无法停止。什么事如果不顾根本而专门讲求文辞末节,天下就越发无法太平。因此说客的舌头说焦了,听的人耳朵都有听聋了,却不见什么成效;做事即使讲义气守信用,也没办法使天下和平安乐。因此就废除文治而使用武力,召集并且礼遇敢死之士,制作好各种甲胄,磨光各种刀枪,然后到战场上去争胜负。大王要明白,没有行动却想使国家富强,安居不动却要使国土扩大,即使是古代帝王、三王、五霸和明主贤君,想不用刀兵而获得这些,也是无法实现雄心的。所以只有用战争才能达成国家富强的目的。距离远的就用军队互相攻伐,距离近的就短兵相杀,只有如此才能建立伟大功业。所以军队如果能得胜于外国,那么国内民众的义气就会高涨,君王的威权就会增强,人民会自然地服从统治。现在假如想要并吞天下,夺取王位,征服敌国,辖制海内,治理百姓,号令诸侯,实在是非用武力不行。可是如今继嗣当政的君主,却都忽略了用兵的重要性,不懂得教化人民;不修明政治,常被一些诡辩之士的言论所迷惑,沉溺在游说之士的言语辩辞中,而误信各种不适当的外交政策。依照这样的情形,大王一定不能实现连横。”

苏秦游说秦王的奏章,虽然一连上了十多次之多,但他的建议始终没被秦王采纳。他的黑貂皮袄也破了,一百两金币也用完了,最后甚至连房旅费都没有了,不得已只好离开秦国回到洛阳。他腿上打着裹脚,脚上穿着草鞋,背着一些破书,挑着自己的行囊,形容枯槁、神情憔悴,面孔又黄又黑,很显失意。他回到家里以后,正在织布的妻子不理他,嫂子也不肯给他做饭,甚至父母也不跟他说话,因此他深深叹息:“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苏秦的罪过。”当晚,苏秦就从几十个书箱里面找出一部姜太公著的《阴符》来。从此他就趴在桌子上发奋钻研,选择其中重要的加以熟读,而且一边读一边揣摩演练。当他读书读到疲倦而要打瞌睡时,就用锥子刺自己的大腿,鲜血一直流到自己的脚上。他自语道:“哪有游说人主而不能让他们掏出金玉锦绣,得到卿相尊位的呢?”过了一年,他的研究和演练终于成功,他又自言自语说:“现在我真的可以去游说各国君王了。”

于是苏秦就步入赵国的燕乌集阙宫门,在华屋之下游说赵王。他对赵王滔滔不绝地说出合纵的战略和策略,赵王听了大喜过望,立刻封他为武安君,并授以相印,兵车一百辆、锦绣一千束,白璧一百双,金币二十万两,车队尾随他后,到各国去约定合纵,拆散连横,以此压制强秦。

因此,当苏秦在赵国做宰相时,秦国不敢出兵函谷关。在当时,广大天下、众多百姓、威武的诸侯、掌权的谋臣,都要听苏秦一人来决定一切政策。没消费一斗军粮,没征用一个兵卒,没派遣一员大将,没有用坏一把弓,没损失一支箭,就使天下诸侯和睦相处,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近。由此可见,只要有贤明人士当权主政,天下就会顺服稳定;只要有这样的一个人得到合适的使用,天下就会服从领导、归顺朝廷。所以说:“应该运用政治手段解决问题,而不必用武力征服来处理一切;要在朝廷上慎谋策划、运筹帷幄,而不必到边疆上去厮杀作战。”

当苏秦权势显赫、红极一时的时候,金帛二十万两供他使用,他所指挥的战车和骑兵连接不断,所到之处都显得威风八面,崤山以东的各诸侯国,莫不望风听从他的号令。赵国的地位也越来越受到尊重。其实苏秦此人,当初只不过是一个住在陋巷、掘墙做门、砍桑做窗、用弯曲的木头作门框的那类穷人罢了。但现在的他却常常坐上豪华的四马战车,骑着高头大马游历天下,在各诸侯国朝廷上游说君王,使各诸侯王的亲信不敢开口,天下没有谁敢与他对抗了。

苏秦要去游说楚威王,路过洛阳。父母得知,就赶紧整理房间、清扫道路,雇用乐队,准备酒席,到距城三十里远的地方去迎接;妻子对他敬畏得不敢正视、斜着眼睛来看他的威仪,侧着耳朵听他说话;而嫂子跪在地上不敢站起,像蛇一样在地上爬,对苏秦一再叩头请罪。苏秦问:“嫂子你对待我为什么以前是那样的傲慢不逊,而现在又这样的卑贱下作呢?”他嫂子答:“因为现在你地位尊显、钱财富裕的缘故。”苏秦长叹一声说道:“唉!一个人如果穷困落魄,连父母都不把他当儿子,然而一旦富贵显赫之后,亲戚朋友都畏惧他。由此可见,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权势和富贵怎么能忽视不顾呢!”

张仪说秦王

【原文】

张仪说秦王曰:“臣闻之,弗知而言为不智,知丽不言为不忠。为人臣不忠当死,言不审亦当死。虽然,臣愿悉言所闻,大王裁其罪。臣闻,天下阴燕阳魏,连荆固齐,收余韩成从,将西南以与秦为难。臣窃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谓乎!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困仓空虚,悉其士民,张军数千百万,白刃在前,斧质在后,而皆去走①,不能死,罪其百姓不能死也,其上不能杀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行,故民不死也。

“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不攻无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之中,生未尝见寇也,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②,断死于前者比是也。夫断死与断生③也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也。一可以胜十,十可以胜百,百可以胜千,千可以胜万,万可以胜天下矣。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战未尝不胜,攻未尝不取,所当④未尝不破也。开地数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顿⑤,士民病⑥,蓄积索,田畴荒,困仓虚,四邻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谋臣皆不尽其忠也。

“臣敢言往昔。昔者齐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韩、魏之君,地广而兵强,战胜攻取,诏令天下,济清河浊,足以为限,长城、钜坊,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胜而无齐。故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之存亡也。

且臣闻之曰:‘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奔走,东伏于陈。当是之时,随荆以兵,则荆可举。举荆,则其民足贪也,地足利也。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荆人和。今荆人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令帅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已无⑦伯王之道一矣。天下有⑧比志而军华下,大王以诈⑨破之,兵至梁郭,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之志绝。荆、赵之志绝,则赵危。赵危而荆孤。东以强齐、燕,中陵三晋,然则是一举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魏氏和,令魏氏收亡国,聚散民,立社主,置宗庙,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⑩暴灵于外,士民潞病于内,伯王之名不成,此固已无伯王之道三矣。

“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之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氓,悉其士民,军于长平之下,以争韩之上党,大王以诈破之,拔武安。当是时,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然则是邯郸不守,拔邯郸,完河间,引军而去,西攻修武,逾羊肠,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党不战而已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已反为齐矣,中呼池以北不战而已为燕矣。然则是举赵则韩必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魏,挟荆,以东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流魏氏。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大王拱手以须,天下遍随而伏,伯王之名可成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与赵氏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伯王之业,地尊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不亡,秦当伯不伯,天下固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卒乃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怒,战傈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军乃引退,并于李下,大王又并军而致与战,非能厚胜之也,又交罢却,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天下之从,岂其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困仓虚;外者天下比志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

“且臣闻之,战战傈傈,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帅天下将甲百万,左饮于淇谷,有饮于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为难。武王将素甲三干领,战一日,破纣之国,禽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伤。智伯帅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错龟,数策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而使张孟谈。于是潜行而出,反智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智伯之国,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断长续短,方数千里,名师数百万,秦国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

“臣昧死望见大王,言所以举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伯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试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伯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于国,以主为谋不忠者。”

【注释】

①去走:当作“却走”,逃跑。

②煨炭:火炭。

③断生:临战却贪生怕死的人。

④当:通“挡”。

⑤甲兵顿:武器破败。

⑥病:困苦。

⑦无:通“亡”,失去。

⑧有:通“又”。

⑨诈:应作“诏”。

⑩终身:终年。

【译文】

张仪游说秦王道:“我常听人说:‘不知道事情的原由就开口发言那是不明智;明白事理,却不开口,那是不忠贞。’作为一个臣子,对君王不忠诚就该死;说话不审慎也该死。尽管如此,但我仍然愿意把我所知道的都说出来给大王听,请大王裁决定罪。我听说四海之内,北方的燕国和南方的魏国又在连结荆楚,巩固同齐国的联盟,收罗残余的韩国势力,形成合纵的联合阵线,面向西方,与秦国对抗。对此我私下不禁失笑。天下有三种亡国的情况,而天下终会有人来收拾残局,可能说的就是今天的世道!我听人说:‘以治理混乱之国去攻打治理有序之国必遭败亡,以邪恶之国去攻打正义之国必遭败亡,以背逆天道之国去攻打顺应天道之国必遭败亡。’如今天下诸侯国储藏财货的仓库很不充实,屯积米粮的仓库也很空虚,他们征召所有人民,发动千百万计的军队,虽然是白刃在前,利斧在后,军士仍然都退却逃跑,不能和敌人拼死一战。其实并不是他们的人民不肯死战,而是由于统治者拿不出好办法进行教育。说奖赏而不给予,说处罚却不执行,所以人民才不肯为国死战。

“现在秦国号令鲜明,赏罚分明,有功无功都按照实际情形进行奖惩。每个人离开父母怀抱之初,从来就没有见过敌人,所以一听说作战就跺脚、露胸,决心死战,迎着敌人的刀枪,勇往直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几乎全都决心要为国家死在战场上。大王知道:一个人决心要去战死,和决心要逃生是不同的,但秦国人仍然愿意去战死,就是由于重视奋战至死精神的缘故。一人可以战胜十人,十人可以战胜百人,百人可以战胜千人,千人可以战胜万人,万人可以战胜全天下。如今秦国的地势,截长补短方圆有数千里,强大的军队有几百万。而秦国的号令和赏罚,险峻有利的地形,天下诸侯都望尘莫及。用这种优越条件和天下诸侯争雄,全天下也不够秦国吞并的。由此可以知道,只要秦国作战绝对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所向无敌,完全可以开拓土地几千里,那将是很伟大的功业。然而如今,秦国军队疲惫,人民穷困,积蓄用绝,田园荒废,仓库空虚,四邻诸侯不肯臣服,霸业不能树立,出现这种令人惊讶的情况并没有其他原因,主要是秦国谋臣不能尽忠的缘故。

“我愿用历史史实为证加以说明:从前齐国往南击破荆楚,往东战败了宋国,往西征服了秦国,北方更打败了燕国,在中原地带又指挥韩、魏两国的君主。土地广大,兵强马壮,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号令天下诸侯,清清的济水和混浊的黄河都是它的天然屏障,巨大的长城足可以作它的防守掩体。齐国是一连五次战胜的强国,可是只战败一次,齐国就没落了,由此可见,用兵作战可以决定万乘大国的生死存亡。

我还听说:‘斩草要除根,不给祸留下作为,祸才不会存在。’从前秦国和楚国作战,秦兵大败楚军,占领了楚国首都郢城,同时又占领了洞庭湖、五都、江南等地,楚王向东逃亡,藏在陈地。在那个时候,只要把握时机攻打楚国,就可以占领楚国的全部土地。而占领了楚国,那里的人民就足够为秦国所用,那里的物产就足可以满足物质需要,东面对抗齐、燕两国,中原可以凌驾在三晋之上,如果这样就可以一举而完成霸业,使天下诸侯都来秦廷称臣。然而当时的谋臣不但不肯这样做,反而撤兵和楚人讲和,现在楚已收复了所有失地,重新集合逃散的人民,再度建立起宗庙和社稷之主,他们得以率领天下诸侯往西面来跟秦国对抗。这样,当然秦国就第一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后来其他诸侯国同心一致、联合兵临华阳城下。幸亏大王用诈术击溃了他们,一直进兵到魏都大梁外。当时只要继续围困几十天,就可以占领大梁城。占领大粱,就可以攻下魏国;攻下了魏国,赵、楚的联盟就拆散了,赵国就会处于危难之地。赵国陷入危难之地,楚国就孤立无援。这样秦国东可以威胁齐、燕,中间可以驾驭三晋,如此也可以一举建立霸王功业,使天下诸侯都来朝贺。然而谋臣不但不肯这样做,反而引兵自退、与魏讲和,使魏国有了喘息的机会。如此就第二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前不久穰侯为相,治理秦国,他用一国的军队,却想建立两国才能完成的功业。即使军队在边境外风吹日晒雨淋,人民在国内劳苦疲惫,霸王的功业却始终不能建立,这也就是第三次失去了建立霸业的机会。

“赵国在诸侯中位居中央,人民五方杂居。赵国民众轻浮而不好治理,以致使国家号令无法贯彻,赏罚毫无信用。赵国的地理位置不利于防守,统治者又不能使人民的潜力全部发挥出来,这一切已是一种亡国的形势了。再加上不体恤民间疾苦,几乎把全国的老百姓都征发到长平战场,去跟韩国争夺上党。大王以计谋战胜赵国,既而攻克武安。当时赵国君臣彼此不合作,官民也互不信赖,这样邯郸就无法固守,如果秦军攻下邯郸,在河间修正军队,再率领军队往西攻打修武,经过羊肠险塞,降服代和上党。代有三十六县,上党有二十七县,不用一副盔甲,不费一兵卒,就都成了秦国所有。代和上党不经过战争就成为秦国土地,赵国的东阳和河外等地不经过战争将反归齐国,中呼池以北之地不经过战争将属于燕国。既然如此,攻下赵国之后,韩国就必然灭亡,韩国灭亡以后,楚、魏就不能独立;楚魏既然不能独立就可一举攻破韩国;韩国既破,就伤害到魏国,然后再挟持楚国往东去削弱齐、燕,挖开白马津的河口来淹魏国。如此一举就可以灭三晋,而六国的合纵联盟也势将瓦解,大王只要拱手在那里等着,天下诸侯就会一个跟着一个来投降,霸王之名号即刻就可以建立。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设,因为谋臣不但不这样做,反而自动退兵跟赵国讲和了。凭大王的贤明和秦兵的强盛,竟然建立不起天下霸主的基业,而且被即将灭亡的各诸侯国欺凌,这一切都是由于谋臣的愚昧笨拙所导致的。赵国当亡不亡,秦国该称霸又不能称霸,天下人已经看透了秦国谋臣的本领高低,此其一。秦国曾用全国之兵,去攻打赵国的邯郸,不但没有攻下反而被敌人打得丢盔卸甲,将士们又气又怕地败下阵来,天下人已经看透了秦国将士的斗志,此其二。军队退下来以后,都聚集在李下,大王又重新编整努力督促将士们作战,可是并没有取得大胜,就纷纷罢兵撤退,天下人又都看透了秦国军队的战斗力,此其三。在内看透了秦国的谋臣,在外看透了秦国的将士。由此观之,臣认为天下的合纵力量,是更难对付了。秦国的军队疲劳不堪,人民极端困顿,再加上积蓄用尽、田园荒芜、仓库空虚;而国外诸侯合纵,团结一致,甚为坚固,但愿大王能多加考虑这危机!

“我又听人说:‘战战兢兢,日慎一日。’假如谨慎得法,可以占有全天下。怎么知道是这样呢?古代殷纣王做天子,率领天下百万大军,左边的军队还在淇谷饮马,右边军队已到洹水喝水了,竟把淇水和洹水都喝干了。殷纣王是用这么雄壮庞大的大军跟周武王作战,可是武王只率领了三千名穿着简单盔甲的战士,仅仅经过一天战斗就打败了纣王之军,俘虏了殷的全部臣民,拥有了殷的全部的土地,天下竟没有一个人同情纣王。以前智伯率领韩、赵、魏三国的兵众,前往晋阳去攻打赵襄子,智伯掘出晋水河采取水攻,经过三年之久的攻打,当晋阳城快被攻下时,赵襄子用乌龟进行占卜,看看自己国家命运的吉凶,预测双方到底谁败降。赵襄子又使用反间计,派赵国大臣张孟谈,悄悄出城,破坏韩、魏与智伯的盟约,结果争取到韩魏两国的合作,然后合力来攻打智伯,终于大败智伯的军队,俘虏了智伯本人。张孟谈于是成为赵襄子的一大功臣。如今秦国的号令严明赏罚分明,再加上地形的优势,天下诸侯没有能比得上的。如果凭这种优势,而与天下诸侯争胜,整个天下就可以被秦征服。

“臣冒死罪,希望见到大王,谈论秦国的战略以及怎样能够破坏天下的合纵战略及其力量,灭赵亡韩,迫使楚魏称臣,联合齐、燕加盟,建立霸王之业,让天下诸侯都来朝贡。请大王姑且采用我的策略,假如不能一举而瓦解天下合纵,攻不下赵,灭不了韩,魏、楚不称臣,齐、燕不加盟,霸王之业不能建立,天下诸侯不来朝贡,那就请大王砍下我的头,在全国各地轮流示众,以惩戒那些为君主谋划而不尽忠的臣子。”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

【原文】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秦惠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对曰:“亲魏善楚,下兵①三川,塞轘辕、缑氏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宝器必出。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辟②之国,而戎狄之长也,弊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贫,故臣愿从事于易。夫蜀,西辟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③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故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诸侯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正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请谒④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周之与国⑤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则必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谓‘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王曰:“善!寡人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注释】

①下兵:出兵。

②辟:通“僻”。

③缮兵:整治军备。

④谒:告诉,陈诉。

⑤与国:同盟国。

【译文】

司马错跟张仪在秦惠王面前争论。司马错主张秦国应该先去攻打蜀国,张仪说:“不如先去攻打韩国。”秦惠王说:“我愿听听你的意见。”

张仪回答说:“我们先去亲近魏国跟楚国结盟,然后再出兵到三川、堵住缑氏山的通口,挡住屯留的孤道,这样魏国和南阳就断绝了交通,楚军逼进南郑,秦兵再攻打新城、宜阳,这样我们便兵临东、西周的城外,惩罚二周的罪过,并且可以占领三川一带的土地。周王知道自己的危急,一定会交出九鼎。我们据有传国九鼎,再掌握地图户籍,假借周天子的名义号令诸侯,天下又有谁不敢听我们命令呢?这才是霸王之业。至于蜀国,那是一个在西方边远之地,和戎族、狄族同属一类,我们即使劳民伤财发兵前往攻打,也不足以因此而建立霸业;臣常听人说:‘争名的人要在朝廷,争利的人要在市场。’现在三川、周室,乃是天下的朝廷和市场,可是大王却不去争,反而争夺戎、狄等蛮夷之邦,这就距离霸王之业实在太远了。”

司马错说:“事情并不像张仪所说的那样,据我所知:‘要想使国家富强,务必先扩张领土;要想兵强马壮,必须先使人民富足;要想得到天下,一定要先广施仁政。这三件事都做到以后,那么天下自然可以获得。’如今大王地盘小而百姓穷,所以臣恳请大王先从容易的地方着手。因为蜀国是一个偏僻小国,而且是戎狄之邦的首领,并且像夏桀、商纣一样紊乱,如果用秦国的兵力去攻打蜀国,就好像派狼群去驱逐羊群一样简单。秦国得到蜀国的土地可以扩大版图,得到蜀国的财富可以富足百姓;虽是用兵却不伤害一般百姓。并且又让蜀国自动屈服。所以秦虽然灭亡了蜀国,而诸侯不会认为是暴虐;即使秦抢走蜀国的一切财富珍宝,诸侯也不会以秦为贪。这样我们只要做伐蜀一件事,就可以名利双收,甚至还可以得到除暴安良的美名。今天如果我们去攻打韩国,就等于是劫持天子了,这是一个千夫所指的恶名,而且也不见得能获得什么利益,反而落得一个不仁不义的坏名。干天下人不愿做的事情,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这其中危险在于:周天子是天下的共主,同时齐是韩与周的友邦,周自己知道要失掉九鼎,韩自己清楚要失去三川,这样两国必然精诚合作,共同联络齐、赵去解楚、魏之围,两国会自动地把九鼎献给楚,把土地割让给魏,这一切大王是不能制止的,这也就是臣所说的危险所在。因此,攻打韩国是失策,先伐蜀才是万全之计。”秦惠王说:“好的!寡人听你的。”

于是秦国就出兵攻打蜀,经过十个月的征讨,终于占领了蜀地,把蜀主的名号改为侯,并且派秦臣陈庄去作蜀的相国。蜀地既已划归秦国的版图,秦国就越发强盛富足,而且更加轻视天下诸侯。

张仪又恶陈轸于秦王

【原文】

张仪又恶①陈轸于秦王。曰:“轸驰②楚、秦之间,今楚不加善秦而善轸,然则是轸自为而不为国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何不听③乎?”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而之楚,信乎?”陈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也。”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曰:‘孝己爱其亲,天下欲以为子;子胥忠乎其君,天下欲以为臣。卖仆妾售乎闾巷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乡曲者,良妇也。’吾不忠于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吾不之楚,何适乎?”秦王曰:“善。”乃止之也。

【注释】

①恶:诽谤。

②驰:奔走。

③听:明察。

【译文】

张仪又在秦王前面诽谤陈轸说:“陈轸奔走于楚、秦之间,但现在楚国不见得对秦友好,反而却和陈轸的关系非常亲密。如此看来,陈轸一切举动都是为自己打算,而不是为了秦国。况且陈轸现在又要离开秦国而到楚国去,大王为什么不明察此事呢?”于是秦王就问陈轸说:“我听人说你准备离开秦国而去楚国,有这回事吗?”陈轸说:“是的。”秦王说:“那么张仪所说的话是真的了。”陈轸说:“何止张仪知道这件事,就连路人也知道这件事!常言道:‘孝已(著名孝子,殷高宗之子)孝顺他的父母,因而天下父母都希望有他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儿子;由于伍子胥忠于他的君王,因而天下的君王都希望有他这样的人作自己的大臣。卖仆妾时如果能不出里巷就卖出去了,这是一位好仆妾;被遗弃的妇女如果能嫁到本乡,那就证明她是一位好女人。’如果我不忠于君主,那么楚王又凭什么认为我忠心呢?忠心耿耿尚且被遗弃,我不去楚国又去哪里呢?”秦王说:“对。”于是就把陈轸挽留下来。陈轸去楚之秦

【原文】

陈轸去楚之①秦。张仪谓秦王曰:“陈轸为王臣,常以国情输②楚。仪不能与从事,愿王逐之。即复之楚,愿王杀之。”王曰:“轸安敢之楚也。”

王召陈轸告之曰:“吾能听子言,子欲何之?请为子车约。”对曰:“臣愿之楚。”王曰:“仪以子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轸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顺王与仪之策,而明臣之楚与不也。楚人有两妻者,人□③其长者,詈之;□其少者,少者许之。居无几何,有两妻者死。客谓□者曰:“汝取长者乎?少者乎?”“取长者。”客曰:“长者詈汝,少者和④汝,汝何为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则欲其为我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阳贤相也。轸为人臣,而常以国输楚王,王必不留臣,昭阳将不与臣从事矣。以此明臣之楚与不。”

【注释】

①之:来到。

②输:输出、透露。

③□:勾引。

④和:附和、答应。

【译文】

陈轸离开楚国来到秦国,张仪对秦惠王说:“陈轸身为大王的臣子,竟然经常把秦国的国情泄露给楚国。我不愿跟这样的人同朝共事,希望大王能把他赶出朝廷。如果他要想重回楚国,希望大王杀掉他。”惠王说:“陈轸怎么敢去楚国呢?”

秦惠王召来陈轸并告诉他说:“寡人愿意尊重你的意见,你要到哪里去?寡人就为你准备车马。”陈轸回答说:“我愿意去楚国!”惠王说:“张仪认为你必然去楚国,而寡人又亲自听到你想去楚国,你不去楚国,又将到哪里去呢?”陈轸说:“我离开秦国以后,必然要去楚国,以顺从大王和张仪的策略和判断,而且可以表明我与楚国的真正关系。楚国有一个人娶了两个妻子,有人去勾引他年老的妻子,年老的就骂他;勾引年轻的妻子时,她就欣然顺从了。没有多久,这个拥有两个妻子的男人死了,有个客人问勾引者说:‘你是娶那个年老的还是年轻的?’勾引者回答说:‘我娶年老的!’客人问:‘年老的曾经骂过你,而年轻的却答应了你,你为什么反倒要娶年老的呢?’勾引者说:‘处在她当时的地位,我希望她接受我的勾引;如果做了我的妻子以后,我就希望她替我去骂别人。’现在楚王是位贤明君主,而昭阳也是一位贤明的宰相。我身为大王的臣子,如果经常把国事泄露给楚王,那么楚王必定不收留我,而昭阳也不愿意跟臣同朝共事。我如果离秦去楚完全可以表明我到楚国去不是要帮助他们。”

齐助楚攻秦

【原文】

齐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后,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吾欲伐齐,齐、楚方欢,子为寡人虑之,奈何?”张仪曰:“王其为臣约①车并币,臣请试之。”

张仪南见楚王曰:“弊邑之王所说②甚者,无大大王;唯仪之所甚愿为臣者,亦无大大王。弊邑之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唯仪之甚憎者,亦无大齐王。今齐之罪,其于弊邑之王甚厚③,弊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是以弊邑之王不得事令,而仪不得为臣也。大王苟④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商于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齐必弱,齐弱则必为王役矣。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商于之地以为利也,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

楚王大说,宣言之于朝廷,曰:“不毂得商于之田,方六百里。”群臣闻见者毕贺,陈轸后见,独不贺。楚王曰:“不毂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商于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为智矣!诸士大夫皆贺,子独不贺,何也?”陈轸对曰:“臣见商于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贺。”王曰:“何也?”对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国?且先出地绝齐,秦计必弗为也。先绝齐后责地,且必受欺于张仪。受欺于张仪,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兵必至矣。”楚王不听,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无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绝齐,使者未来,又重绝之。

张仪反⑤,秦使人使齐,齐、秦之交阴合⑥。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张仪至,称病不朝。楚王曰:“张子以⑦寡人不绝齐乎?”乃使勇士往詈⑧齐王。张仪知楚绝齐也,乃出见使者曰:“从某至某,广从六里。”使者曰:“臣闻六百里,不闻六里。”仪曰:“仪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使者反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兴师伐秦。陈轸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轸曰:“伐秦非计也,王不如因而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而取偿于齐也。楚国不尚全事。王今已绝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齐、秦之交也,固必大伤。”

楚王不听,遂举兵伐秦。秦与齐合,韩氏从之。楚兵大败于杜陵。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仅以救亡者,计失于陈轸,过听于张仪。【注释】

①约:准备。

②说:通“悦”。

③厚:多,严重。

④苟:如果。

⑤反:通“返”。

⑥阴合:偷偷地联合起来。

⑦以:以为,认为。

⑧詈:大骂。

【译文】

齐国帮助楚国进攻秦国,攻下了曲沃。后来秦国想去进攻齐国。可是由于齐、楚之间非常友好,秦惠王为此甚感忧虑,就对张仪说:“我想要发兵讨伐齐国,无奈齐、楚两国关系密切,请你为我考虑一下,怎么样?”张仪说:“请大王为我准备好车马和金钱,让臣去试试看!”

于是张仪去南方楚国见楚怀王,说:“敝国国王最敬重的人莫过于大王了,我做臣子,也莫过于希望给大王你做臣子;敝国所最痛恨的君主莫过于齐国,而臣张仪最讨厌的君主莫过于齐王。现在齐国罪恶,对秦王来说是最严重的,因此秦国才准备发兵征讨齐国,无奈贵国跟齐国关系很好,因此秦王无法好好侍奉大王,同时也不能使我张仪做大王的臣下。然而如果大王能封起关口跟齐断绝交邦,我就会劝秦王献上商于方圆六百里的土地。如此一来,齐就必定走向衰弱;齐走向衰弱以后,就必然听从大王号令。这样一来,楚国不但在北面削弱了齐国的势力,而又在西面对秦国施有恩惠,同时更获得了在商于这个地方的利益,这真是一举三得的上策。”

楚怀王非常高兴,就在朝宣布:“寡人将从秦国得到商于六百里的土地!”群臣听到了这个消息,都一致向怀王道贺,陈轸最后来晋见,而且根本不向怀王道贺。这时怀王问:“寡人不发一卒,而且没有伤亡一名将士,就得到商于六百里土地,寡人认为这是很明智的事,朝中文武百官都向寡人道贺,偏只有你一人不道贺,这是为什么?”陈轸回答说:“因为我认为,大王不但得不到商于这块土地,反而会招来祸患,所以臣才不敢随便向大王道贺。”怀王问:“这是什么道理呢?”陈轸回答说:“秦王所以重视大王的原因,是因为有齐国这样一个强大盟邦。如今土地未必可以得手,大王就跟齐国断绝邦交,如此就会使楚国陷于孤立状态,秦国又怎会重视一个孤立无援的国家呢?何况如果先让秦国割让土地,楚国再来跟齐断绝邦交,估计秦国必不肯这样做;我们先跟齐国断交,然后再向秦国要求割让土地,那么必然遭到张仪欺骗。受了张仪的欺骗,以后大王必然懊悔万分;结果是西面惹出秦国的祸患,北面和齐国断绝邦交,这样秦、齐两国的军队都将进攻楚国。”楚王不听从,说:“我这件事已经办妥当了,你就闭口不要再多说,你就等待寡人的成功吧!”于是怀王就派使者前往齐国宣布跟齐断绝邦交,还没等第一个绝交使者回来,楚王竟急着第二次派人去与齐国绝交。

张仪回到秦国之后,秦王就赶紧派使者前往齐国游说,秦、齐两国暗中缔结。当楚国一名将军去秦国接收土地时,楚将军到了秦国,张仪装病不上朝,楚怀王说:“张仪以为寡人没有跟齐国断交吗?”于是楚怀王就派了一名勇士前去齐国大骂齐王。张仪在证实楚齐确实断交以后,这才出来接见楚国的使臣,说:“是这里到那里,方圆总共是六里。”楚国使者说:“我听说是六百里,却没有听说是六里。”张仪说:“我在秦国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哪里会有方圆六百里的土地呢?”楚国使节回国报告楚怀王以后,怀王大怒,就准备发兵去攻打秦国。陈轸说:“我可以说话了吗?怀王说:“可以。”陈轸说:“楚国发兵去攻打秦国,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大王不如趁此机会,送给秦一个大都市,跟秦国连兵伐齐,如此或许我们虽然有一个城市落到了秦国手里,但是可以从齐国补偿回来,这不就等于楚国没有损失吗?大王既然已经跟齐国绝交,现在又去责备秦国的失信,岂不是等于在加强秦、齐两国的邦交吗?这样的话,楚国必受大害!”

楚怀王仍然没有采纳陈轸的忠谏,发兵攻打秦国。秦、齐两国联合作战,韩国也出兵跟随他们,结果楚军被三国联军在杜陵打得惨败。本来,楚国的土地并非不大,而人民也并非比其他诸侯软弱,但是之所以会弄得几乎要亡国的惨境,就是由于怀王没有采纳陈轸的忠实良言,而过于听信张仪诡诈游说的缘故。

楚绝齐齐举兵伐楚

【原文】

楚绝齐,齐举兵伐楚。陈轸谓楚王曰:“王不如以地东解①于齐,西讲于秦。”楚王使陈轸之秦,秦王谓轸曰:“子,秦人也,寡人与子故也,寡人不佞,不能亲国事也,故子弃寡人,事楚王。今齐、楚相伐,或谓救之便,或谓救之不便,子独不可以忠为子主计,以其余为寡人乎?”陈轸曰:“王独不闻吴人之游楚者乎?楚王甚爱之,病,故使人问之,曰:‘诚病乎?意亦思乎?’左右曰:‘臣不知其思与不思,诚思则将吴吟。’今轸将为王吴吟。王不闻夫管与之说乎?有两虎诤②人而斗者,管庄子将刺之,管与止之曰:“虎者,戾③虫;人者,甘饵也。今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子待伤虎而刺之,则是一举而兼两虎也。无刺一虎之劳,而有刺两虎之名。’齐、楚今战,战必败。败,王起兵救之,有救齐之利,而无伐楚之害。”

【注释】

①解:和解。

②诤:同“争”。

③戾:贪婪、凶狠的。

【译文】

楚国与齐国绝交后,齐国发兵攻打楚国。陈轸对楚怀王说:“大王不如把土地送给东方的齐国求得和解,然后再跟西方的秦国和睦相处。”于是楚怀王派陈轸出使秦国。秦惠王对陈轸说:“你本来就是秦国人,而且我和你有老交情。可惜由于我不能识才,不能治理好国家大事,以致使你离开我去给楚王服务。如今齐、楚两国互相攻伐,有的人认为救援齐国有利,有的人认为救援齐国会有不利。你难道不能在为楚国效忠之余,也为我出一点主意吗?”陈轸说:“大王难道没听说过吴国人到楚国去做官的故事吗?楚王很喜欢这个人,可是某次这人生了病,楚王就派人去问候他,并说:‘他是真生病呢,还是思念吴国呢?’左右侍臣回答说:‘不知道他是否想家,假如真是想家的话,那他就会唱吴歌了。’现在我就准备为大王唱‘吴歌’。不知大王有没有听说管与的故事?有两只老虎,因为抢夺一个人而打斗起来,管庄子准备去刺杀这两只虎,可是管与赶忙来制止说:‘老虎是贪狠的猛兽,人肉是他的最香甜的食物,现在两只老虎为抢夺一个人而互相打斗,小虎必然会因斗败而死,大虎也必然因苦斗而伤,你就等着去刺杀那只受伤的大虎吧!这是一举而杀两虎的妙计,不用费杀死一只老虎的辛苦,实际上却能兼得刺杀两只虎的英名。’如今齐、楚两国既然正在苦战,双方必有一败,那时大王再度救援战败的一方,既能获得救援齐国的好处,而又没有遭受攻伐楚国的危险与害处。”

医扁鹊见秦武王

【原文】

医扁鹊见秦武王,武王示①之病,扁鹊请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之下,除之未必已也,将使耳不聪,目不明。”君以告扁鹊。扁鹊怒而投其石②:“君与知之者谋之,而与不知者败之,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一举而亡国矣。”

【注释】

①示:这里指用语言来告诉。

②石:用于治病的石针。

【译文】

名医扁鹊去见秦武王,武王把他的病情告诉了扁鹊,扁鹊要给他医治,可是左右大臣说:“君王的病在耳朵的前面,眼睛的下面,未必能治好,弄不好反而会使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明。”武王把这话告诉了扁鹊,扁鹊听了很生气,把治病的石针一丢,说:“君王同懂医术的人商量治病,又同不懂医道的人一道干扰治疗,就凭这我就可以了解到秦国的内政,那么,你随时一动都会有亡国的危险。”

秦武王谓甘茂

【原文】

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对曰:“请之魏,约伐韩。”王令向寿辅行。甘茂至魏,谓向寿:“子归,告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攻也。’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为县,其实郡也。今王倍①数险,行千里而攻之,难矣。臣闻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为多张仪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反而语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是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②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之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③三人,臣恐王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与之盟于息壤。

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在,争之王,王将听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复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阳。

【注释】

①倍:背,冒着。

②杼:织布梭。

③适:同“啻”,仅仅。

【译文】

秦武王对甘茂说:“我想向东出兵进攻韩国的三川,以便伺机取周室而代之,这样即使我死了,也可以永垂不朽了。”甘茂说:“请让我到去魏国与他们相约,共同攻打韩国。”于是,武王派向寿做甘茂的副使出使魏国。甘茂来到魏国,对向寿说:“您回去告诉武王说:‘魏王已同意我的要求。但希望大王不要马上进攻韩国。’当这件事成功之后,一切功劳归于您。”向寿回到秦国,把这话告诉了武王,武王便到息壤这个地方迎接甘茂。甘茂到了息壤,武王问他不出兵的原因?甘茂回答说:“宜阳是韩国的大县,上党和南阳两地的财力集聚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它名义是县,实际上相当一个郡。现在大王的军队要经过重重险阻,跋涉千里去攻打宜阳,实在太难了啊!我听说,张仪为秦国西并巴、蜀,北取河西,南占上庸,可是人们并不因此就赞扬张仪的能耐,却称颂先王的贤明。魏文侯派乐羊为将,进攻中山,三年就灭掉了中山。乐羊返回魏国,称道自己的战功。魏文侯拿出整整一箱群臣诽谤乐羊的书信给他看,乐羊再次磕头拜谢说:‘这不是我的功劳,完全是主君的功劳啊!’我现在只不过是寄居在秦国的人,而樗里疾、公孙衍两人因为韩国的原因而对我进行非议,大王必会听从。如果这样,大王就欺骗了盟国魏国,而我又会招致韩国相国公仲侈的怨恨。从前曾参住在费地,费地有个与曾参同姓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说:‘我的儿子不会杀人’,她仍然照样织布。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跑来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仍然织布。又过了一会,又有人来说:‘曾参杀人了。’曾参的母亲便害怕起来,扔掉梭子,翻墙逃跑了。就连曾参这样贤德的人,他的母亲又对他十分信任,可是因为有三个人来迷惑他母亲,结果连这位慈母都对他产生了疑惑和不信任。现在我不如曾参贤能,大王相信我又不如曾参的母亲相信曾参,非议我的将不止三人,我担心大王恐怕会因为我的原因而扔掉梭子的。”武王说:“我不会听信别人的议论,让我们订立盟约吧!”于是武王和甘茂在息壤订立盟约。

果然后来甘茂攻打宜阳,五个月还不能攻下,于是樗里疾和公孙衍二人在武王面前进甘茂的谗言,极力劝说秦王撤军,武王打算听信他俩的话,便召回甘茂,告诉他撤军的事。甘茂对武王说:“息壤的盟约还在那里!”武王不得不说:“是的。”这时武王才又坚定信心,动用了全部兵力,继续让甘茂指挥作战,最后终于攻克了宜阳。

甘茂亡秦且之齐

【原文】

甘茂亡秦,且之①齐,出关遇苏子②,曰:“君闻夫江上之处女乎?”苏子曰:“不闻。”曰:“夫江上之处女,有家贫而无烛者,处女相与语,欲去之。家贫无烛者将去矣,谓处女曰:‘妾以无烛,故常先至,扫室布席,何爱余明之照四壁者?幸以赐妾,何妨于处女?妾自以有益于处女,何为去我?’处女相语以为然而留之。今臣不肖,弃逐于秦而出关,愿为足下扫室布席,幸无我逐也。”苏子曰:“善。请重③公于齐。”乃西说秦王曰:“甘茂,贤人,非恒士④也。其居秦,累世重矣,自殽塞、豁谷,地形险易尽知之。彼若以齐约韩、魏,反以谋秦,是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不如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彼来则置之槐谷,终身勿出,天下何从图秦。”秦王曰:“善。”与之上卿,以相迎之齐。甘茂辞不往,苏秦伪谓王曰:“甘茂,贤人也。今秦与之上卿,以相迎之,茂德⑤王之赐,故不往,愿为王臣。今王何以礼之?王若不留,必不德王。彼以甘茂之贤,得擅用强秦之众,则难图也!”齐王曰:“善。”赐之上卿,命而处之。

【注释】

①且之:将往。

②苏子:苏代(苏秦之兄)。

③重:重用。

④恒士:一般的人。

⑤德:感激。

【译文】

甘茂从秦国逃出,准备到齐国去。出了函谷关,遇见苏代,说:“您听说江边上姑娘们的故事吗?”苏代说:“没听说过。”甘茂说:“在江边上的姑娘们中,有一个家境贫寒,点不起烛灯的姑娘。其他的姑娘们在一起商量,要把她赶走。那个家境贫寒点不起烛灯的姑娘对其他姑娘们说:‘我因为点不起烛灯,所以常常先到来打扫屋子,铺好席子。你们何必爱惜照在四壁上的那一点余光呢?如果赐一点余光给我,对你们又有什么妨碍呢?我自认为对你们还是有用的,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呢?’姑娘们商量以后,认为她说的对,就把她留下来了。现在我由于没有才德,被秦国赶走,出了函谷关,我愿意为您打扫屋子,铺席子,希望不要把我赶走。”苏代说:“好,我将设法让齐国重用您。”于是,苏代西入关中游说秦王说:“甘茂是个有才能的人,并不是一般人;他在秦国受到几朝重用。由崤山、函谷关直至溪谷,对秦国的地形,他无不了如指掌。万一他通过齐国,联合韩、魏,反过来图谋秦国,这就对秦国十分不利。”秦王说:“那可怎么办呢?”苏代说:“您不如多备厚礼,以高位重金把他接回国。他要来了,把他软禁在槐谷,一辈子不让他露面,诸侯又凭什么图谋秦国呢?”秦王说:“好。”于是,给甘茂以上卿的高位,拿了相印到齐国去迎接他。甘茂推辞不去。苏代此时又到齐国,对齐王说:“甘茂是个贤能的人,眼下秦王给他上卿的高位,拿了相印去迎接他。但甘茂却因为感激您齐王的恩德而不去秦国,希望做大王的臣子,如果不加以挽留他,他一定不会再感激大王。以甘茂之才,如果让他统帅、随意调动强秦的军队,秦国对齐国来说可就难以对付了。”齐王说:“好。”于是,赐甘茂为上卿,让他留在齐国。

秦宣太后爱魏丑夫

【原文】

秦宣太后爱魏丑夫。太后病将死,出令曰:“为我葬,必以魏子为殉。”魏子患①之。庸芮为魏子说太后曰:“以死者为有知乎?”太后曰:“无知也。”曰:“若②太后之神灵③,明知死者之无知矣,何为空以生所爱,葬于无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积怒之日久矣,太后救过不赡④,何暇乃私⑤魏丑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注释】

①患:忧虑。

②若:像。

③神灵:聪明智慧。

④不赡:来不及。

⑤私:私通。

【译文】

秦宣太后宠爱大臣魏丑夫,后来宣太后生了病,将死前拟下遗命:“如果安葬我,一定要魏丑夫为我殉葬。”魏丑夫听说此事,忧虑不堪,有庸芮替他出面游说宣太后:“太后您认为人死之后还能有知觉么?”宣太后说:“没有知觉。”庸芮说:“像太后这样明智的人,明明知道人死了不会有什么知觉,为什么还要凭白无故的要把自己生前所爱的人陪葬呢?假如死人还有知觉的话,那么先王积蓄愤怒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太后赎罪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时间和魏丑夫有私情呢。”宣太后说“对。”这才放弃了要魏丑夫为自己殉葬的念头。

秦客卿造谓穰侯

【原文】

秦客卿造谓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数年矣。攻齐之事成,陶为万乘,长小国①,率以朝天子,天下必听,五伯之事也;攻齐不成,陶为邻恤,而莫之据也。故攻齐之于陶也,存亡之机也。

“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谓燕相国曰:‘圣人不能为②时,时至而弗失。舜虽贤,不遇尧也,不得为天子;汤、武虽贤,不当桀、纣不王。故以舜、汤、武之贤,不遭时,不得帝王。令攻齐,此君之大时也已。因天下之力,伐雠③国之齐,报惠王之耻,成昭王之功,除万世之害,此燕之长利,而君之大名也。《书》云,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吴不亡越,越故亡吴;齐不亡燕,燕故亡齐。齐亡于燕,吴亡于越,此除疾不尽也。以非此时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从齐,齐、赵合,其雠君必深矣。挟君之雠以诛于燕,后虽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僭之,天下之从君也,若报父子之仇。诚能亡齐,封君于河南,为万乘,达途于中国④,南与陶为邻,世世无患。愿君之专志于攻齐,而无他虑也。’”

【注释】

①长小国:成为小国之长。

②为:创造。

③雠:对立的、敌对的。

④中国:中原之地。

【译文】

秦国客卿造对穰侯说:“自从秦王把陶邑封给您,由您掌权已有好几年了。如果您能攻下齐国的话,您的封地陶邑作万乘大国就指日可待了,这样您可以成为小国之长,小国的领袖,诸侯无不俯首听命,这可以同春秋时代的五霸相比啊!如进攻齐国的事不成功,邻国必然对陶邑虎视耽耽,陶邑就会无所依托。所以进攻齐国,这对陶邑来说,是存亡的关键。

“您如果想得到成功,为什么不派人去燕国对燕国相国说:‘圣人也不能创造时势,时机来了就不能把它放过。舜虽然贤能,如果不遇到唐尧,也不会成为天子;商汤、周武王虽然贤能,如果不是处在夏桀和商纣那个时候,他们也不会称王于天下。所以即使是贤能的虞舜、商汤和周武王,他们如果不遇到好时机,也都不可能成为帝王。现在要进攻齐国,这是您的大好时机啊!凭借诸侯之力,攻打敌对的齐国,报复燕惠王以前的耻辱,完成燕昭王未尽的功业,除掉万世之害,这是燕国长远的利益所在,也是您美好的声誉。《左传》上说:‘做好事要愈多愈好,除祸害要愈彻底愈好。’吴国没有灭掉越国,越国反而灭了吴国;齐国没有灭掉燕国,燕国反而控制了齐国。齐国被燕国控制,吴国被越国灭掉,这都是因为除害不彻底的缘故。如果不乘此时机完成您的功业,除掉您的祸害,一旦秦国发生其他的变故,而与齐国联合,您的敌对势力就会更加仇恨您了。以这样的仇敌来讨伐燕国,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您动员燕国的兵力,马上消灭齐国,诸侯也一定会像父子报仇那样,争先恐后地响应您的行动。如果真正能够灭掉齐国,我们将把黄河以南一带作为您的封地,您将会比作万乘之国,身居中原,四通八达,南与陶邑为邻,世世代代没有祸患,希望您一心一意地进攻齐国吧,不要有其他什么想法了。”

范子因王稽入秦

【原文】

范子因王稽入秦,献书昭王曰:“臣闻明主莅正①,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当其职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言为可,则行而益利其道;若将弗行,则久留臣无为②也。语曰:‘人主赏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要③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乎?虽以臣为贱而轻辱臣,独不重任臣者后无反复于王前耶!

“臣闻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此四宝者,工之所失④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为其凋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尧、舜、禹、汤复生,弗能改已⑤!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阖于王心耶?已其言臣者,将贱而不足听耶!非若是也,则臣之志,愿少赐游观之间,望见足下而入之。”

书上,秦王说⑥之,因谢王稽说,使人持车召之。

【注释】

①莅正:应作“莅政”,亲自执政。

②无为:应作“无谓”。

③要:同“腰”。

④失:辨别失误。

⑤已:通“矣”。

⑥说:同“悦”。

【译文】

范雎凭借王稽的帮助来到秦国,他向昭王上书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执政,对于有战功的人不应该不给奖赏,对有能力的人不应该不授予官职。功劳大的人,俸禄要多;战功多的人,爵位要高;能治理民众的人,官位要高。没有才能的人,不敢担任官职,有能力的人也不会被埋没。假如大王认为我说得对,就请大王依计试行之,这样就更有益于政治措施。如果不行其道,那么我即使久留于秦国也枉自无用。常言道:‘一般的君王赏赐他喜欢的人,而惩罚他讨厌的人,而英明的君主却不是这样,总是赏有功而罚有罪。’现在,我的胸膛挡不住杀人用的垫板,我的腰板抵不住利斧,我怎敢拿毫无把握的计策来尝试大王的刑法呢?大王即使因为我鄙贱而轻视我,大王又难道会认为举荐臣的人反复无常吗?

我听说周有砥卮、宋有结绿、魏有悬黎、楚有和璞,都是四种为璞所遮的美玉,最初玉工都不能辩别,却最终成为天下有名的宝器。既然这样,那么圣王所遗弃的人难道就不能有利于国家,使国家富强吗?我还听说善于使自己封地富足的是向国内招致人才;善于治国的,更会到诸侯国中寻觅良臣。正因为天下有明君贤主,各诸侯国才不能专权。这是什么道理呢?在于昏庸的诸侯们空有眼珠,不能识才,而任由人才流失。正如良医能预测生死一样,明主能够洞察事情的成败,有利则为,有害则弃,疑惑不定则尝试而为之。这是尧、禹、汤等圣主也无法改变的通则。

话说得很尖锐,我不敢写在这里;而一些肤浅的话语又不值大王一听。我想,也许是我愚味无知,使言语不符合大王心意;还是由于推荐我的人出身鄙贱,大王认定他的话不足相信;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么我的意思是,希望大王能稍微腾出一点游览观赏的余暇,我将当面向大王进言。”

这封报告献上后,秦王十分高兴,向王稽表示了荐举贤才的谢意,再派车马去召请范雎。

范雎至秦

【原文】

范雎至秦,王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①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②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③,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④,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凌水,无以饵⑤其口,坐行蒲服,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⑥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⑦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⑧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范雎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驰韩卢而逐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王曰:“愿闻所失计。”

雎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齐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露⑨,君臣之不亲,举兵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赍盗食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则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彊则楚附,楚疆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雎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蠢,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不如收韩。”王曰:“寡人欲收韩,不听,为之奈何?”

范雎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魏、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注释】

①受令:接受指教。

②跽:长跪,跪时两膝据地,挺着上身,好像身子加长了一样。

③陋忠:《史记》作“愚忠”。

④厉:通“癞”,癞疮。

⑤饵:充饥。

⑥身蹶:身死。

⑦照:查明。

⑧慁:搅扰。

⑨罢露:疲惫不堪。

【译文】

范雎来到秦宫,秦王亲自到大厅迎接。秦王对范雎说:“我早就该亲自来领受您的教导,正碰上要急于处理义渠的事务,我每天又要亲自请示太后;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处理完毕,我这才能够亲自领受您的教导了。我深深感到自己愚蠢糊涂,让我恭谨地向您施行宾主的礼节。”范雎也表示谦让。

这天,凡是见到范雎的人,没有不肃然起敬,另眼相看的。秦王把左右的人支使出去,宫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秦王直起腰腿,跪身请求说:“先生怎么来教导我呢?”范雎只是“是是”了两声。过了一会儿,秦王再次请求,范雎还是“是是”了两声。就这样一连三次。

秦王长跪在席上说:“先生不肯教导我了吗?”

范雎道歉说:“我并不敢这样。我听说,当初吕尚与文王相遇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渔夫,在渭河北岸钓鱼而已,那时,他们很陌生。此后,吕尚一进言,就被尊为太师,和文王同车回去,这是因为他谈得很深入的缘故。所以文王终于因吕尚而建立了功业,最后掌握了天下的大权,自己成为帝王。如果文王当时疏远吕尚,不与他深谈,周朝就不可能有天子的圣德,而文王、武王也不可能有人来辅佐来成就帝王的事业。现在,我只是个寄居在秦国做客的人,与大王比较陌生,但想陈述的又是纠正君王政务的问题,而且还会关涉到君王的骨肉之亲。我本想尽我的愚忠,可又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所以大王三次问我,我都没有回答。我并不是有什么畏惧而不敢进言。我知道,今天在大王面前说了,明天可能就会遭到杀身之祸。但是,我并不畏惧,大王真能按照我的计谋去做,我即使身死,也不会以为是祸患;即使流亡,也不会以此为忧虑;即使不得已全身长癞,披发发狂,也不会以此为耻辱。五帝是天下的圣人,但终究要死;三王是天下的仁人,但终究要死;五霸是天下的贤人,但终究要死;乌获是天下的大力士,但终究要死;孟贲、夏育是天下的勇士,但终究要死。死亡是人们不可避免的,处在这不可能避免的情况下。如果可以对秦国稍有补益,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伍子胥当年是躲藏在口袋里逃出昭关的,他晚上行动,白天躲藏,到了凌水,没有东西糊口,双膝跪地,双手爬行,在吴国的街市上讨饭度日,但终于复兴了吴国,使吴王阖庐建立了霸业。如果让我像伍子胥一样能呈献计谋,即使遭到囚禁,终身不再出狱,只要能实现我的计谋,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当初殷韩的箕子,楚国的接舆,漆身为癞,披发为狂,却终究无益于殷、楚。如果使我的行为与箕子、接舆相同,也漆身为癞,只要有益于圣明的君王,这就是我最大的光荣,我又有什么可感到耻辱的呢?我所担心的是,我死了以后,人们见到这样尽忠于大王,终究还是身死,因此人们都会闭口不言、裹足不前,不肯到秦国来。大王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对下又迷惑于大臣的虚伪,住在深宫之中,不离宫中侍奉之人的照顾,终身迷惑糊涂,没有人替你了解坏人坏事。这样,大而言之,则会使得国家遭受灭亡之祸,小而言之,则使得自己处于孤立危境。这就是我所担心害怕的。如果我死了,秦国却治理的很好,这比我活着要好得很多。”

秦王长跪在席上说:“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秦国是个偏僻边远的国家,我又是一个没有才能的愚人,先生竟然有幸能到卑国来,这是上天让我来烦扰先生,来保护先王的宗庙啊!我能接受先生的教导,这是上天同情先王,不抛弃我。先生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今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都希望先生一一给我指点,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疑惑。”范雎因而再次拜谢,秦王也再次回拜。

范雎说:“大王的国家,北有甘泉、谷口,南环绕着泾水和渭水,西南有陇西、蜀地,东面有函谷关、崤山;战车有千辆,精兵有百万。凭着秦国兵卒的勇敢,车骑的众多,来抵挡诸侯国,就如猛犬追赶跛兔一般,完成霸王的功业是完全可能的。可是如今却反而闭关自守,不敢出兵向山东诸侯窥视一下,这是秦国穰侯魏冉为秦国谋划不忠实,导致大王的决策失误啊!”

秦王说:“我愿意听所失计之处。”

范雎说:“大王越过韩、魏的国土去进攻强齐,这不是好的计谋。出兵少了,并不能够损伤齐国;多了,则对秦国有害。我揣摩大王的计谋,是想本国少出兵,而让韩、魏全部出兵,这是没有道理的。如今明知盟国不可以信任,却越过他们的国土去作战,这行吗?显然是疏于算计了!从前,齐国攻打楚国,打了大胜仗,攻破了楚国的军队,擒杀了它的将帅,又拓地千里,但到最后连寸土也没得到,这难道是齐国不想得到土地吗?是形势不允许它占有啊!诸侯见齐国士卒疲敝君臣不和睦,起兵来攻打它,齐缗王蒙受侮辱,军队被攻破,遭到天下人的耻笑。落得如此下场,就因为齐伐楚而使韩、魏获得到便宜。这就是所说的借给强盗兵器而资助小偷粮食啊!大王不如采取交接远国而攻击近国的策略,得到寸土是王的寸土,得到尺地是王的尺地。如今舍近而攻远,这不是个错误吗?从前,中山国的土地,方圆有五百里,赵国单独把它吞并,功成名就,利益全归赵国了,天下也没能把赵国怎么样。如今韩、魏的形势,居各诸侯国的中央,是天下的枢纽。大王如果想要成就霸业,一定先要亲近居中的国家以便控制天下的枢纽,来威胁楚国和赵国。赵国强盛,那么楚就要附秦;楚国强盛,那么赵就要附秦。楚、赵都来附秦,齐国一定恐慌,齐国恐慌肯定会卑下言辞,加重财礼来服侍秦国。如果齐国归附,那么韩、魏就有虚可乘了。”

秦王说:“寡人本想亲睦魏国,但魏的态度变幻莫测,寡人无法亲善它。请问怎么办才能亲近魏国呢?”范雎说:“用卑下的言辞,加重财礼来服侍它。这样不行,就割地贿赂它,这样还不行,就起兵来攻伐它。”

于是后来秦国起兵来攻打邢丘,邢丘被攻陷,而魏国果然来请求归附。

范雎说:“秦、韩两国的地形,相交纵如锦绣。秦国旁边有韩国存在,就像树木有蛀虫,人体里有疾病一样。天下一朝有变,危害秦国的,没有比韩国再大的。大王不如收复韩国。”秦王说:“寡人打算使韩国来归附,可韩国不听从,可怎么办呢?”范雎说:“起兵攻打荥阳,那么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北部截断太行的道路,那么上党的兵也就不能南下了;一举而拿下荥阳、,那么韩国将分成孤立的三块。韩国看到自身将要覆亡,怎么能够不听从呢?韩国一顺从,那么霸业就可以成功了。”秦王说:“这很好!”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

【原文】

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相应侯曰:“王勿忧也,请令废①之。秦于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贵耳。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投之一骨,轻②起相牙者,何则?有争意也。”于是唐雎载音乐,予之五千金,居武安,高会相与饮,谓:“邯郸人谁来取者?”于是其谋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与者,与之昆弟③矣。

“公与秦计功者,不问金之所之,金尽者功多矣。今令人复载五千金随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与斗矣。

【注释】

①废:使……废止。

②轻:立刻。

③昆弟:兄弟。形容亲密的关系。

【译文】

天下的策士都聚集在赵国讨论合纵盟约,目的是联合六国抗拒强秦,这时秦国丞相应侯范雎对秦王说:“大王不必忧心,臣可以使他们的合纵之盟约土崩瓦解。因为秦对于天下的策士,平日丝毫没有怨仇,他们所以要聚会谋划攻打秦国,是因为自己想借此升官发财而已。请大王看看大王的狗,现在睡着的都好好睡着,站着的都好好站着,走着的都好好走着,停着的都好好停着,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争斗。可是只要在它们之间丢下一块骨头,所有的狗都会立刻跑过来,互相争夺,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所有的狗都起了争夺的意念。”于是就派秦臣唐雎用车载着乐人乐队,并且给他五千金,让他在赵国的武安大摆宴席,并且对外宣称:“邯郸人谁愿意来拿黄金吗?”结果首谋攻秦的人没有拿赠金,而那些已得到黄金的人,跟秦国像兄弟一样亲密了。

应侯又告诉唐雎说:“您此番为秦国在外交方面建功,可以不必管黄金究竟给了哪些人,只要你把黄金都送给人就算成功了,现在再派人拿五千金给您。”于是唐雎又用车拉着大量的黄金出发,再度前往武安去收买天下策士,结果还没分完三千金,参加合纵之约的天下谋士就互相争夺起来了。

应侯失韩之汝南

【原文】

应侯失韩之汝南。秦昭王谓应侯曰:“君亡①国②,其忧乎?”应侯曰:“臣不忧。”王曰:“何也?”曰:“梁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③曰:‘公之爱子也,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即与无子时同也。臣奚忧焉?‘臣亦尝为子,为子时不忧;今亡汝南,乃与即为梁余子同也。臣何为忧?”秦王以为不然,以告蒙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围,食不甘味,卧不便席,今应侯亡地而言不忧,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请得其情。”蒙傲乃往见应侯,曰:“傲欲死。”应侯曰:“何谓也?”曰:“秦王师君,天下莫不闻,而况于秦国乎?今傲势得秦为王将,将兵,臣以韩之细也,显逆诛,夺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应侯拜蒙傲曰:“愿委之卿。”蒙傲以报于昭王。自是之后,应侯每言韩事者,秦王弗听也,以其为汝南虏也。

【注释】

①亡:失去。

②国:指封地。

③相室:管家。

【译文】

应侯失去了韩地汝南的封邑。秦昭王对应侯说:“你失去了自己的封地汝南以后,是不是很难过呢?”应侯回答说:“臣并不难过。”昭王说:“为什么不难过?”应侯说:“梁国有一个叫东门吴的人,他的儿子虽然死了,可是他并不感到难过,因此他的管家就问他:‘您疼爱儿子,可以说是天下少见,现在不幸儿子死了,您却不难过,为什么呢?’东门吴回答说:‘我当初本来没儿子,没儿子时并不难过;现在儿子死了等于恢复没儿子时的原状,我为什么难过呢?’臣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小民,当平民的时候并不忧愁,如今失去封地汝南,就等于恢复原来平民身份,我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秦昭王不信,于是就对将军蒙傲说:“如果我有一个城池被敌人围困,寡人就会愁得寝食不安,可是应侯丢了自己的封土,反而说自己毫不难过,他这话合情理吗?”蒙傲说:“让我去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蒙傲就去拜会应侯说:“我想要自杀!”范雎很惊讶:“怎么回事?”蒙傲回答说:“君王拜阁下为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现在我蒙傲侥幸成为秦国将军,眼看弱小的韩国竟敢违逆秦国夺走阁下的封土,我蒙傲还有什么脸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好!”应侯赶紧向蒙傲答拜说:“我愿意把夺回汝南之事托付您!”于是蒙傲就把应侯的话回奏昭王。从此每当应侯谈论到韩国,秦昭王就不想再听,认为应侯是在为夺回汝南而谋划。秦攻邯郸

【原文】

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庄谓王稽曰:“君何不赐军吏乎?”王稽曰:“吾与王也,不用人言。”庄曰:“不然。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日‘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宁闾妪①曰,‘其夕,某孺子②内③某士’。贵妻已去,爱妾已卖,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虽幸于王,不过父子之亲;军吏虽贱,不卑于守闾妪。且君擅主轻下之日久矣。闻‘三人成虎,十夫揉椎。众口所移,毋翼而飞’。故日,不如赐军吏而礼之。”王稽不听。军吏穷,果恶④王稽、杜挚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诛范雎。范雎曰:“臣,东鄙之贱人也,开罪于楚、魏,遁逃来奔。臣无诸侯之援,亲习之故,王举臣于羁旅之中,使职事,天下皆闻臣之身与王之举也。今遇惑⑤或与罪人同心,而王明诛之,是王过举显于天下,而为诸侯所议也。臣愿请药赐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无过举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杀而善遇之。

【注释】

①宁闾妪:指看守大门的老妇人。

②孺子:长得漂亮的女子。

③内:私通。

④恶:诋毁。

⑤惑:愚笨。

【译文】

秦兵攻打邯郸,经过十七个月也没攻下,庄对秦将王稽说:“您为什么不赏赐下级军官呢?”王稽说:“我和君王之间的关系,他人的进言起不了作用。”庄反驳说:“我认为你不对,即使是父亲对儿子关系,也有令在必行和不必行之分。假如说‘丢掉娇妻,卖掉爱妾’,这就是一道必行的命令。假如说‘想也不想自己的妻妾’,就是一道必然不能实行的命令。看守大门的老太太曾说闲话:‘那天晚上,那年轻媳妇召进一个野男人。’娇妻已经走了,爱妾也已经卖了,而心里却不愿意。对老妇的闲话而言,就想说出去。这是人之常情。现在阁下虽然很得君王的宠信,但是君臣关系不能超过父子的骨肉至亲;而下级军官虽然身份微贱,总不会低于看门的老太婆。况且阁下仰仗君王的宠信,平日一直轻视属下。常言道:‘三个人说有虎,大家就会相信有虎;十个人说大力士可以折弯铁椎,大家也会相信是事实;众口一词,就可以使事物发生变化、即使是没有翅膀的鸟也能不翼而飞。’所以实在不如赏赐诸将加以优遇!”可是王稽不肯采纳这项建议。不久诸将处在困境时,果然有人返回秦国,控告王稽和杜挚谋反。

结果秦昭王大怒,严厉地制裁了王稽和杜挚,甚至要把范雎一起处死。范雎说:“臣只不过是东方乡间一草民,由于在楚、魏犯了法,才逃到秦国来。臣并没有诸侯的支援,同时也没有亲友在秦国朝中。可是大王即能在臣流浪时加以重用,托付以军国大任,天下的人都知道臣与大王的事。如今臣遇到谗言,有人认为臣和罪人同心,而大王要杀臣,就等于说大王以前重用臣是错误的,必然会招致天下诸侯的议论。所以臣愿意服毒自尽,并且恳请大王恩准以宰相之礼葬臣。这样,大王虽然处臣以死罪,也不会落得一个误用重臣之名。”秦昭王说:“有道理!”于是秦王没有杀范雎,而且仍然厚待他。蔡泽见逐于赵

【原文】

蔡泽见逐于赵,而入韩、魏,遇夺釜鬲于涂。闻应候任郑安平王稽,皆负重罪,应侯内惭,乃西入秦。将见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应侯曰:“燕客蔡泽,天下骏雄弘辩之士也。彼一见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夺君位。”

应侯闻之,使人召蔡泽。蔡泽人,则揖应侯。应侯固不快,及见之,又倨。应侯因让①之曰:“子常②宣言代我相秦,岂有此乎?”对曰:“然。”应侯曰:“请闻其说。”蔡泽曰:“吁!何君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坚强,耳目聪明圣知③,岂非士之所愿与?”应侯曰:“然。”蔡泽曰:“质仁秉义,行道施德于天下,天下怀乐敬爱,愿以为君王,岂不辩智之期与?”应侯曰:“然。”蔡泽复曰:“富贵显荣,成理万物,万物各得其所;生命寿长,终其年而不夭伤;天下继其统,守其业,传之无穷,名实纯粹,泽流千世,称之而毋绝,与天下终。岂非道之符④,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与?”应侯曰:“然。”

泽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其卒亦可愿矣。”应侯知蔡泽之欲困己以说,复曰:“何为不可?夫公孙鞅事孝公,极身毋二,尽公不还私,信赏罚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⑤,蒙怨咎,欺旧交,虏魏公子印,卒为秦禽将,破敌军,攘地千里。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顾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大夫种事越王,主离⑥困辱,悉忠而不解,主虽亡绝,尽能而不离,多功而不矜,贵富不骄怠。若此三子者,义之至,忠之节也。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何为不可哉?”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吴;申生孝,而晋惑乱。是有忠臣孝子,国家灭乱,何也?无明君贤父以听之。故天下以其君父为戮辱,怜其臣子。夫待死而后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圣,管仲不足大也。”于是应侯称善。

蔡泽得少间,因曰:“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天事文王,周公辅成王也,岂不亦忠乎?以君臣论之,商君、吴起、大夫种,其可愿孰与闳天、周公哉?”应侯曰:“商君、吴起、大夫种不若也。”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旧故,孰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应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泽曰:“主固亲忠臣,不过秦孝、越王、楚悼。君之为主,正乱、批患、折难,广地殖谷,富国、足家、强主,威盖海内,功章⑦万里之外,不过商君、吴起、大夫种。而君之禄位贵盛,私家之富过于三子,而身不退,窃为君危之。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进退、盈缩、变化,圣人之常道也。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会,有骄矜之色,畔者九国。吴王夫差无适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遂以杀身亡国。夏育、太史启叱呼骇三军,然而身死于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夫商君为孝公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裂阡陌,教民耕战,是以兵动而地广,兵休而国富,故秦无敌于天下,立威诸侯。功已成,遂以车裂。楚地持戟百万,白起率数万之师,以与楚战,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南并蜀、汉,又越韩、魏攻强赵,北坑马服,诛屠四十余万之众,流血成川,沸声若雷,使秦业帝。自是之后,赵、楚慑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势也。身所服者,七十余城。功已成矣,赐死于杜邮。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壹楚国之俗,南攻杨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种为越王垦草创邑,辟地殖谷,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劲吴,成霸功,勾践终棓⑧而杀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祸至于此。此所谓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长为陶朱。君独不观博者乎?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计不下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又斩范、中行之途,栈道千里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极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时也!如是不退,则商君、白公、吴起、大夫种是也。君何不以此时归相印,让贤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长为应侯,世世称孤,而有乔、松之寿。孰与以祸终哉!此则君何居焉?”应侯曰:“善。”乃延入坐为上客。

后数日,入朝,言于秦昭王曰:“客新有从山东来者蔡泽,其人辩士。臣之见人甚众,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见,与语,大说之,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请归相印。昭王强起应侯,应侯遂称笃⑨,因免相。昭王新说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

蔡泽相秦王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刚成君。秦十余年,昭王、孝文王、庄襄王,卒事始皇帝,为秦使于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人质于秦。

【注释】

①让:责备。

②常:通“尝”,曾。

③知:通“智”。

④符:效验。

⑤情素:真情。素通“愫”。

⑥离:遭遇。

⑦章:通“彰”,显著。

⑧棓:当作“倍”,背弃。

⑨笃:病重。

【译文】

蔡泽被赵国驱逐,逃亡到韩、魏,途中又被人抢走炊具。他听说秦相应侯范雎任用郑安平、王稽,可是后来两人都犯下了重罪,范雎内心惭愧不已。蔡泽便决定西行入秦,去拜见秦昭王,事先故意对人发出豪语,以激怒范雎:“燕国大纵横家蔡泽,乃是天下雄辩豪杰之士。只要他一见到秦王,秦王必定任命他为相国,替代范雎的地位。”

范雎听说之后,就派人找来蔡泽,蔡泽见范雎,并未行礼只是拱了拱手,致使范雎很不高兴,谈吐之间蔡泽更是倨傲无礼,此时更是火上添油,于是范雎责问他说:“你曾扬言,你将取代我的秦国相国职位,有没有这回事呢?”蔡泽回答说:“有。”范雎说:“那我倒愿意听听是什么道理?”蔡泽说:“唉,阁下为什么这样见识迟钝呢!即使是四季的转移,也是本着‘功成身退’的自然法则。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手脚都很健康,耳朵也很灵敏,眼睛也很明亮,内心像圣人一样贤智,这不是每个人殷切期望吗?”范雎说:“是的。”蔡泽说:“以仁为礼,以义为则,施恩德于天下,天下人都会由于感恩而崇拜他,并且都希望拥护他为君王,这不也都是雄辩家殷切期望的吗?”范雎说:“是的。”蔡泽又说:“既富且贵,善治万事,使每个人都能享尽天年,每个人都不致夭折。天下人民都能继承他们的传统,维护他们的业绩,传给无穷的后代,名实兼而有之,恩泽流传万年,受人永远赞美,和天地同其始终,虽说这不是施仁义的结果,不也是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吗?”范雎说:“是的。”

蔡泽说:“例如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最后也都完成了他们愿望了吗?”范雎知道蔡泽是为了要使自己陷于窘境,于是就这一点回答说:“为什么不可以?说起商鞅臣事秦孝公,终身尽忠,绝无二心,公而忘私,赏罚分明,秦国大治,竭尽智能,表露赤心,然而却招致泰国人的怨恨和责怪,他为秦国而欺骗老朋友,俘虏魏公子印,最后终于为秦国擒获魏将而大破魏军,扩充疆土达一千里之多。吴起臣事楚悼王,绝对不以私损公,更不用谗言来隐蔽忠节,每当遇到应行的大事,就不顾毁誉,一心想要使君王成就霸业,国家富强,而且不畏一切灾祸和邪恶势力。大夫文种,臣事越王勾践,当君主陷于困辱惨境时,他忠心爱主而不懈怠,君王虽然被敌人俘虏,仍然竭诚尽智没有背弃国家,而且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即使富贵也不骄傲。像以上这三位忠臣,可以说是义行极致和忠贞的典范。所以君子总是牺牲性命来完成名节,只要是大义所在,虽然牺牲生命也无所懊悔,为什么不可以呢?”蔡泽说:“君主圣明,这是国家之福。父亲慈爱,儿子孝顺,丈夫讲信义,妻子有贞节,这是国家之福。然而比干忠君爱国,却不能维护殷朝的存在,伍子胥虽然贤能,却不能使吴国保存不灭,申生虽然孝顺,而晋国仍然不能避免内乱。这就是虽然有忠臣孝子,国家仍然不免灭亡骚乱,这是什么道理呢?主要是没有明君、贤父来采纳的缘故。所以天下因为父不仁不义而蒙羞,臣子也因此而难免受其害。假如一定等到死才能尽忠成名,恐怕就连微子也不足成为仁人,孔子也不足成为圣人,管仲也不足以成为伟人。”这时范雎认为蔡泽的话很对。

蔡泽略为停一会接着说:“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为人臣能够尽忠立功,这都是出于他们的心愿。闳夭大臣事周文王,周公辅佐周成王,难道不是尽忠吗?然而就君臣而论,商鞅和吴起、文种等人,当然还不如闳夭、周公。”蔡泽说:“然而阁下服务的君主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相比,究竟谁更慈爱而又信任忠臣、不欺凌故旧呢?”范雎说:“不知道。”蔡泽说:“当然,阁下的君主并不像秦孝公、越王勾践、楚悼王那样亲信忠臣。而阁下事奉君主,在平定内乱、消除祸患、排除困难。扩充疆土、发展农业、振兴国家、强化君主等方面,威权压倒全国,功业扬名万里之外,并没有超过商鞅、吴起、文种三位名臣。但是阁下的地位和俸禄,以及家中的财富都已经超过他们三人,然而阁下还是不隐退,我深为阁下担忧。古谚说得对:‘太阳升到正午时就开始落,月亮圆到满盈时就开始亏。’万物都是盛极而衰,这乃是自然规律。不论是进还是退,不论是伸还是缩,都随着时间变化,这乃是圣人所认定的常理。古时齐桓公九次会合诸侯,矫正天下弊风而使其焕然一新,到葵丘之会,桓公就显出了骄纵之色,因此就有九个国家背叛他。吴王夫差,自认为天下无敌,因此就轻视诸侯,欺凌齐、晋两国,到后来国破人亡。夏育、太史启等人,一声叱咤能使三军震撼,然而他们本人却死于普通人之手。这都是仗恃威权而不深思事物道理的缘故。商鞅为秦孝公制度量衡、改革货币。废除井田、重划土地,教民努力耕种和作战,因此大军一出发就拓展疆土,军队凯旋而归使国家富强,所以秦兵无敌于天下,在诸侯之间建立了威权。可是成功之后,高鞅竟惨遭五马分尸之刑。楚国拥有雄兵百万,然而秦将白起仅仅率领几万秦兵,一战便攻陷楚都鄢和郢,再战而焚烧夷陵,往南吞并蜀、汉,此外又越过韩、魏攻打强赵,在北方屠杀马服君及四十多万兵卒,血流成河,凄惨哀嚎之声震憾天地,为建立秦国的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以后,赵、楚两国衰弱下去,再也不敢抗拒秦兵,这都是仰仗白起攻下的城池有七十多座,他虽然为秦国建立了丰伟战功,可是他却在杜邮被秦王赐死。吴起为楚悼王改革弊政罢免无能的朝臣,撤消无用的机构,废除多余的官吏,杜绝请客说情的风气,改良楚国的风俗,往南攻打杨越,往北攻打陈、蔡,摧毁连横政策,解散合纵之约,游说之士没有开口余地,可算得上是成功了,可怜最后他本人却死于楚人的乱箭之中,然后再把他分尸泄愤。越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开疆拓土,发展农业,率领四方军队和全国上下的人民,击败吴国生擒吴王夫差,完成了越国霸王功业,可是到头来勾践却把他杀了。这四位贤臣,都是因为功成而不退,才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这就是所谓‘伸而不能屈,往而不能返’。只有范蠡深知明哲保身之理,于是就以超然的姿态功成身退,远离人间的是非之门,驾轻舟渡海遁世,隐姓埋名经商,而成为巨富陶朱公。难道阁下没有看过赌博的人吗?有时想孤注一掷,有时想步步取胜,相信阁下是最清楚的。如今阁下当了秦国相国,为了谋划国家大事而终日忙碌,为了制定策略而不走出朝廷,坐在朝中控制诸侯,威仪施行于三川,借以充实宜阳,打开羊肠之险,封闭太行要塞,切断三晋的道路,修栈道千里通往蜀汉之地,使天下诸侯都畏惧秦国,秦王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您的功勋已无可复加,正是分功之时,此刻如果不知及时隐退,商鞅、吴起、文种之祸不远矣!您为何不在此时纳还相印,虚相国之位以待贤人?这样既可博取伯夷一样的美名,又可长享富贵,世代称孤,更能和仙人王子乔、赤松子一般长寿。这些与日后身遭惨祸,自是天壤之别,你的看法又如何呢?”范雎深有同感:“先生的说法太有道理了。”于是请蔡泽入座,待以上宾之礼。过了几天,范雎入朝拜见昭王,对他说:“有位新从山东来的客人蔡泽,其人雄辩,臣阅人无数,更无人与之相比,臣自愧不如。”于是昭王召见蔡泽,相与言语,昭王十分赞赏,拜为客卿。范雎这时自思后路,便称病不朝,并且借病辞官。昭王一再不准,范雎便推言病重。昭王无奈只得允准。昭王对蔡泽的计谋十分欣赏,任命他为相。蔡泽助秦昭王吞并了东周国。

蔡泽出任相国没几个月,便有人恶意诽谤他,由于恐招致杀身之祸,便称病辞官,得封为刚成君。他在秦十多年,历事昭王、孝文王、庄襄王,最后任职于秦始皇皇朝,曾出使燕国,三年之后令太子丹到秦做人质。

秦昭王谓左右

【原文】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日韩、魏,孰与始强?”对曰:“弗如也。”王曰:“今之如耳、魏齐,孰与孟尝、芒卯之贤?”对曰:“弗如也。”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帅强韩、魏之兵以伐秦,犹无奈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帅弱韩、魏以攻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期推琴对曰:“三之料天下过矣。昔者六晋之时,智氏最强,灭破范、中行,帅韩、魏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城不沉者三板①耳。智伯出行水,韩康子御,魏桓子骖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绛水利以灌平阳。’魏恒子肘韩康子,康子履魏恒子,蹑其踵。肘足接于车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之强,不能过智伯;韩、魏虽弱,尚贤在晋阳之下也。此乃方其用肘足时也,愿王之勿易②也。”

【注释】

①三板:约六寸。

②易:轻视。

【译文】

秦昭王问左右近臣:“诸位看如今韩、魏两国与昔年相比如何?”左右侍臣答道:“昔非今比。”昭王又问:“如今的韩臣如耳、魏臣魏齐,论才干能与当年田文、芒卯相比吗?”左右说:“不能。”于是昭王言道:“想当初,田文与芒卯率领强大的韩魏联军前来攻打秦国,寡人仍安然不动,视若无物,如今换了无能的如耳、魏齐为统帅,率领疲弱之兵,又能奈我何!”左右都附和说:“大王说的极对!”

这时大臣中期推开面前的琴说:“君王对诸侯的事情评估错了。古时晋国六个卿相执政时,以智氏最强大,智氏灭亡了范、中行氏,并且率领韩、魏联军,把赵襄子围困在晋阳,决开晋水来淹晋阳,仅仅差六尺就把全城淹没。当智伯坐战车出去巡视水势时,由韩康子给他拉马,由魏桓子陪他坐车。这时智伯说:‘当初我不知道水可以灭亡人家的国家,现在我才知道。汾水便于淹魏都安邑,而绛水便于淹韩都平阳,于是,魏桓子就拉拉韩康子的胳膊,韩康子则踩踩魏桓子,踢踢他的脚跟。他们就在车上手脚碰撞之间决定了颠覆智伯的策略。后来智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所耻笑。现在秦国的强盛还没有超过智伯,韩、魏虽然衰弱,仍然胜过赵襄子被围困在晋阳时。所以现在就是韩、魏碰手撞足的时候,但愿君王不要大意。”

秦王欲见顿弱

【原文】

秦王欲见顿弱,顿弱曰:“臣之义①不参拜,王能使臣无拜,即可矣。不,即不见也。”秦王许之。于是顿子曰:“天下有其实而无其名者,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有无其名又无其实者。王知之乎?”王曰:“弗知。”顿子曰:“有其实而无其名者,商人是也。无把铫推耨之势,而有积粟之实,此有其实而无其名者也。无其实而有其名者,农夫是也。解冻而耕,暴背而耨②,无积粟之实,此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也。无其名又无其实者,王乃是也。已立为万乘,无孝之名;以千里养,无孝之实。”秦王悖然而怒。

顿弱曰:“山东战国有六,威不掩于山东,而掩于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秦王曰:“山东之建国可兼③与?”顿子曰:“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胸腹。王资臣万金而游,听之韩、魏,入其社稷之臣于秦,即、韩魏从。韩、魏从,而天下可图也。”秦王曰:“寡人之国贫,恐不能给也。”顿子曰:“天下未尝无事也,非从即横也。横成,则秦帝;从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养;楚王,即王虽有万金,弗得私也。”秦王曰:“善。”乃资万金,使东游韩、魏,入其将相。北游于燕、赵,而杀李牧。齐王入朝,四国必从,顿子之说也。

【注释】

①义:习惯。

②耨:除草。

③兼:兼并。

【译文】

秦王政想召见顿弱,顿弱说:“臣有一种习惯,就是对君王不行参拜之礼。假如大王能特许免我参拜之礼,可见大王,否则,臣拒不见王。”秦王答应了他的条件。于是顿弱对秦王说:“天下有有实无名之人,有有名无实之人,还有无名无实之人,大王可知?”秦王说:“寡人不知。”顿弱说:“有实无名指的是商人,不用耕作劳工苦,却积粟满仓,这就是有实无名之人;有名无实是指农夫,冒着春寒开耕,顶着烈日耘田,却户无积粟,这就是有名无实之人;而无名无实的,则是指大王您,身为万乘之尊,却无孝亲之名;坐拥千里,却无孝亲之实。”秦王听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顿弱说:“山东征战之国有六个,大王以赫赫之威权,不能制住山东六国,却将威权施加于母后,臣私下认为,大王这样做不妥。”秦王说:“你看寡人能否吞并六国?”顿弱说:“韩国,好比是扼天下之咽喉;魏国,处天下之胸腹。大王若肯以万金之资,臣愿东往韩、魏,策动两国执政之臣听命于大王,从而使两国臣服,然后可图天下。”秦王推托道:“寡人国贫,恐怕无万金之财以资先生东游韩、魏。”顿弱说:“如今天下战乱纷纷,诸侯不是缔结合纵之约,就是采取连横之策。连横有利于秦,合纵有益于楚。秦一旦成为帝王,即富有天下!如果楚国成就了霸业,大王拥有万金又有何用?”秦王说“好吧!”于是资以万金,令顿弱游说韩、魏,笼络两国主政之臣。向北到到燕、赵,施行反间之计,除掉赵将李牧。后来齐王建入朝秦,燕、赵、魏、韩四国都归附于秦国,这些都是顿弱游说的结果。

顷襄王二十年

【原文】

顷襄王二十年,秦白起拔楚西陵,或①拔鄢、郢、夷陵,烧先王之墓。王徙东北,保于陈城。楚遂削弱,为秦所轻。于是白起又将兵来伐。楚人有黄歇者,游学博闻,襄王以为辩,故使于秦。说昭王曰:“天下莫强于秦、楚,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斗而驽②犬受其弊,不如善楚。臣请言其说。臣闻之:‘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从生民③以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帝文王、庄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三使盛桥守事于韩,成桥以北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兵而攻魏,杜④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人,楚、燕之兵云翔⑤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申息众二年,然后复之,又取蒲、衍、首垣,以临仁、平兵、小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属之燕,断齐、韩之要,绝楚、赵之脊⑥。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惮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义之诫,使无复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材兵甲之强,壹⑦毁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后患。《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也;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也。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设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信韩、魏,从而伐赵,攻晋阳之城,胜有日⑧矣,韩、魏反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上,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强魏也。臣为大王虑而不取。《诗》云:‘大武远宅不涉。’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遇犬获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信越也。臣闻,敌不可易,时不可失。臣恐韩、魏之卑辞虑患,而实欺大国也。此何也?王既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矣。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百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隳,刳腹折颐,首身分离,暴骨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虏,相随于路;鬼神狐祥无所食,百姓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臣妾,满海内矣。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是王攻楚之日,则恶出兵?王将藉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资于仇雠之韩、魏。王若不藉路于仇雠⑨之韩、魏,必攻阳、右壤,随阳、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王虽有之,不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应悉起应王。秦、楚之构而不离,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与、铚、胡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泗北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独攻。王破楚于以肥韩、魏于中国而劲齐,韩、魏之强足以校于秦矣。齐南以泗为境,东负海,北倚河,而无后患,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后,为帝若未能,于以禁王之为帝有余。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众,兵革之强,一举众而注地于楚,诎令韩、魏,归帝重于齐,是王失计也。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临以韩,韩必授首。王襟以山东之险,带以河曲之利,韩必为关中之候。若是,王以十成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王一善楚,而关内二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任两海,要绝天下也。是燕、赵无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持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注释】

①或:有的、别的部队。

②驽:愚钝的、呆滞的。

③生民:指有史以来。

④杜:堵塞。

⑤云翔:盘旋返顾的样子。

⑥脊:通道。

⑦壹:趁着。

⑧曰:指日可待。

⑨仇雠:仇敌。

【译文】

楚襄王二十年,秦将白起攻陷楚国的西陵,另一支秦军攻陷鄢、郢、夷陵,放火焚烧楚国先君的陵墓,楚襄王被逼迁都于东北的陈城,以存社稷。楚自此而日渐削弱,为秦所轻。不久,白起又率军伐楚。楚国有个名叫黄歇的人,游学各地,博学多闻,楚襄王认为他是大辩之才,于是派他出使秦国,以游说秦王。黄歇到秦国后对秦昭王说:“天下诸侯实力,以秦、楚为最,如今听说大王想要伐楚,臣以为这样无异于两虎相争、最终说不定会让呆滞的猎犬占了便宜,大王倒不如与楚修好。臣请求说说其中的缘由。臣听人这样说:‘物极必反,正如冬夏相替;安极而危,好比堆叠棋子。’如今秦国据有天下半数土地,西北两方俱达到极边远之境,有史以来,没有哪个大国能与秦比肩而立。从先帝孝文王、庄襄王,到大王共历三代,从未忘记开疆拓土以求与齐接壤共边,从而切断诸侯合纵抗秦的交通之道。大王多次派盛桥到韩国担任监国要职,盛桥不负所托,并北燕之地入秦国,这样大王不用劳师动众,不用吹灰之力拓地百里。大王又发兵攻魏,封锁大梁城,占领河内,攻取南燕、酸枣、虚、桃人等地,楚、燕两国军队只是作壁上观,不敢与秦军交锋,大王之功也算不小了。此时假如大王能休兵两年,再出兵攻取蒲、衍、首垣,兵临仁、平丘,那么小黄、济阳之地将不战而降,魏氏俯首臣服。大王再割濮、磨以北之地与燕,加以拉拢,则掌握齐秦间的通道,斩断楚魏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山东诸国即使结聚联盟,也无法挽救其危亡的命运了。眼下大王威名正盛,倘能守成功业,停止攻伐而施行仁义,不仅免除后患,而且那‘三王’就不愁变成“四王”,而五霸也不难变成‘六霸’了。

“反之,如果大王倚仗兵威,乘着击败魏国的余锐威服天下诸侯,臣担心秦国自此后患无穷。《诗经》是这样说的:‘凡事都有一个很好的开始,却少有圆满的结局。’《易经》中也有类似的例子:‘狐狸涉水过河,开始时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了尾巴,可是由于多种原因,到达对岸时还是把尾巴弄湿了。’这些都说明了始易终难的道理。凭什么断定事理必然如此呢?有事实可据。智伯只看到攻打赵国很有利,可惜却没有注意到榆次之祸,吴王发现攻打齐国有利可图,可惜料不到有干遂之败。这两个国家都曾战功赫赫,只是由于贪图眼前利益,最终不免灭国亡身。吴王相信越国,放心地全力攻齐,取得了艾陵大捷,胜利归来却被越王擒杀于三江之浦;智伯轻信韩、魏,与之合力攻赵,围攻晋阳,不料大胜在即,韩、魏两军阵前倒戈杀智伯于凿台之上。如今大王念念不忘灭掉楚国,却没有注意到楚国的覆灭会增强魏国的实力。臣因而替大王深感忧虑。《诗经》中说:‘有威望的大国,不必征战,自能怀敌附远。’以此来看,地处僻远的楚国应当是秦国的盟友,邻近之国方是肘腋之患。《诗经》中又说:‘别人有害我之心,我应时刻提防,再狡猾的兔子,也躲不过猎犬的追捕。’如今大王为韩、魏所惑而加以亲信,无异于吴王轻信越国,到头来后悔莫及。臣听说:‘敌人不可轻视,时机不容错过。’臣认为韩、魏两国是担心亡国灭族才卑躬屈膝臣服于大王的,并非真心臣服,为什么积怨甚深,韩、魏两国人民的父子兄弟,历代死于秦人手中的不可胜数,国家残破,宗庙坍塌,百姓被剖腹毁容,身首异处,暴尸于荒野,触目可见,而被掳掠押送的,相随于路。鬼神无人供奉,而百姓无法生存,沦落为别人奴仆臣妾的,遍布诸侯各国。韩、魏不亡,秦国则永难安枕无忧,此时大王却全力攻楚,难道不是大大的失策吗?何况大王出兵伐楚,将取道何处呢?大王不会向仇敌韩、魏借道吧?恐怕出兵之日,大王就开始担忧能否再回秦国了。借道两国,无异于大王把大批兵马拱手赠与韩、魏。如果大王不向两国借道,那只能攻打楚国随阳、右壤。而随阳、右壤都是高山大河、森林溪谷,人烟稀少,大王即使占有这些地方,又有什么用?徒有灭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况且大王攻打楚国之时,齐、赵、韩、魏四国势必乘虚而入。秦兵陷于楚战,无暇他顾,魏国必定攻取留、方与、胡陵、砀、萧、相等地,宋国故地尽属于魏。齐国南下攻取泗北之地,大王出兵击溃楚国,不料让他人坐收渔人之利,既扩张了韩、魏国土,又增强了齐国实力。韩、魏两国强大起来,就会与秦分庭抗礼。而齐国以泗水为西境,东临大海,北靠黄河,再无后顾之忧,将成为诸侯中的最强者。齐、魏获得土地保有利益,再加上官吏的悉心治理,一年之后虽然尚无能力称帝,但有足够的力量阻拦大王建号称帝。以大王疆土之广,民众之多,兵革之强,出兵与楚国结怨,反倒让韩、魏支持齐王称帝,这是大王失策之处。

“臣诚心为大王考虑,最好是和楚国言归于好,和睦相处。秦楚一体,兵临韩境,韩必俯首称臣。大王据定崤山之险,保有河曲之利,韩国必然成了替秦伺察天下诸侯动静的吏属。这时大王以十万大兵进逼郑地,魏国必然震恐,许和鄢陵两城马上会闭城自守,上蔡、召陵都不和魏国往来。这样,魏国也就成为秦在东方的侦察官。大王一旦与楚国修好,韩、魏两国自会戮力攻齐,齐国右方的土地大王就垂手可得。这时秦之土地,自西海至东海,横绝天下。燕、赵与齐、楚相互隔绝,然后加以胁迫,四国不待出兵攻打,便会臣服于秦。”

或为六国说秦王

【原文】

或为六国说秦王曰:“土广不足以为安,人众不足以为强。若土广者安,人众者强,则桀、纣之后将存。昔者赵氏亦尝强矣。曰赵强何若?举左①案齐,举右②案魏,厌案万乘之国,二国,千乘之宋也。筑刚平,卫无东野,刍牧薪采③莫敢窥东门。当是时,卫危于累卵,天下之士相从谋曰:‘吾将还其委质,而朝于邯郸之君乎!’于是天下有称伐邯郸者,莫不令朝行。魏伐邯郸,因退为逢泽之遇,乘夏车,称夏王,朝为天子,天下皆从。齐太公闻之,举兵伐魏,壤地两分,国家大危。梁王身抱质执璧,请为陈侯臣,天下乃释梁。郢④威王闻之,寝不寐,食不饱,帅天下百姓,以与申缚遇于泗水之上,而大败申缚。赵人闻之至枝桑,燕人闻之至之格道。格道不通,平际绝。齐战败不胜,谋则不得,使陈毛释剑掫,委南听罪,西说赵,北说燕,内喻⑤其百姓,而天下乃齐释。于是夫积薄而为厚,聚少而为多,以同言郢威王于侧纣之间。臣岂以郢威王为政衰谋乱以至于此哉?郢为强,临天下诸侯,故天下乐伐之也。”

【注释】

①左:东面。

②右:西面。

③刍牧薪采:指放牧打柴的人。

④郢:指楚国。

⑤喻:说明情况。

【译文】

有个人替六国的利益来游说秦王:“国土辽阔不足以永保安定,人民众多不足以国家强大。如果认定土地广阔可永享太平,人民众多可长盛不衰,那么夏舛、商纣的后代便能世袭为君。过去赵国盛极一时,但赵国强盛又能怎么样呢?东可以震慑齐国,西可以压制魏国,除了这两个万乘大国,还困住千乘的宋国。赵人筑起刚平城,使得卫都东门几乎没有郊野,卫人连放牧打柴都不敢迈出东门。其时卫国岌岌可危。这时天下游说之士相与谋划说:‘我们能让卫国归还礼物,改事赵国吗?’于是有人倡议攻打赵国,晚上才发出命令,次日清早就行动起来。魏国出兵攻破邯郸,在逢泽这个地方主持诸侯会盟,魏王乘坐夏车,自称夏王(隐然自诩为中原之主),率领诸侯朝见周天子,诸侯们不敢不从。齐王听说这回事后,出兵讨伐魏国。魏国丧师失地,濒于危亡。魏惠王亲自带上重礼向齐侯称臣,诸侯们这才停止对魏国的打击。可是楚威王听说后就寝食难安,便统率各路诸侯与齐将申缚大战于泗水之上,大败齐军。赵人乘势占领枝桑,燕入则出兵攻占了格道,格道和平陆的交通都被断绝。齐国欲战不能,欲谋不得,只好以陈毛为使,解下佩剑、头戴布冠,南下请罪于楚王,同时去西边对赵国解说、北往燕国好言相求,在国内安抚人民,这样天下诸侯才放弃对齐国的打击。积薄渐厚,积少成多,楚威王渐渐得势,又成为众矢之的。这难道是因为楚威王政治腐败、谋略失误吗?这是因为楚王好勇逞强、妄自尊大啊!”

秦王与中期争论

【原文】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①而去。或②为中期说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

【注释】

①徐行:从容不迫地离开。

②或:有人。

【译文】

秦昭王与中期争论,结果昭王落了下风,不由勃然大怒,中期就从容不迫地离开。有人替中期向昭王劝说道:“中期可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人,幸亏碰到贤明的君主,如果生在夏桀、商纣之世,必无幸免。”秦王因此竟然没有惩罚中期。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

【原文】

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秦之异人质于赵,处于聊城。故往说之口:“子侯有承国之业,又有母在中。今子无母于中,外托于不可知之国,一日倍约,自为粪土。今子听吾计事,求归,可以有秦国。吾为子使秦,必来请子。”

乃说秦王后弟阳泉君曰:“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君之门下无不居高尊位,太子门下无贵者。君之府藏珍珠宝玉,君之骏马盈外厩,美女充后庭。王之春秋高,一日①山陵崩,太子用事,君危于累卵,而不寿于朝生。说有可以一切而使君富贵千万岁,其宁于太山②四维,必无危亡之患矣。”阳泉君避席,请闻其说。不韦曰:“王年高矣,王后无子,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王一日山陵崩,子傒立,士仓用事,王后之门,必生蓬蒿。子异人贤材也,弃在于赵,无母于内,引领西望,而愿一得归。王后诚请而立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王后无子而有子也。”阳泉君曰:“然。”入说王后,王后乃请赵而归之。

赵未之遣,不韦说赵曰:“子异人,秦之宠子也,无母于中,王后欲取而子之。使秦而欲屠赵,不顾一子而留计,是抱空质也。若使子异人归而得立,赵厚送遣之,是不敢倍德畔施,是自为德讲③。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赵乃遣之。

异人至,不韦使楚服而见。王后悦其状,高④其知⑤,曰:“吾楚人也。”而自子之,乃变其名曰楚,王使子诵,子曰:“少弃捐在外,尝无师傅所教学,不习于诵。”王罢之,乃留止。间曰:“陛下尝轫车于赵矣,赵之豪桀,得知名者不少。今大王反⑥国,皆西面而望。大王无一公之使以存之,臣恐其皆有怨心。使边境早闭晚开。”王以为然,奇其计。王后劝立之。王乃召相,令之曰:“寡人子莫若楚。”立以为太子。

子楚立,以不韦为相,号曰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王后为华阳太后,诸侯皆致养邑。

【注释】

①一曰:一旦。

②太山:即泰山。

③讲:即交好的意思。

④高:大,夸奖的意思。

⑤知:通“智”。

⑥反:通“返”。

【译文】

濮阳人吕不韦到邯郸去做买卖,见到秦国在赵国作人质的公子异人,回家便问父亲:“种田能够获利多少?”他父亲回答说:“十倍吧。”他又问:“珠宝买卖赢利几倍?”答道:“一百倍吧。”他又闸:“如果拥立一位君主呢?”他父亲说:“这可无法计量了。”吕不韦说:“如今即便我艰苦耕作,仍然不能衣食无忧,而拥君立国则可泽被后世。我决定去做这笔买卖。”

秦公子异人这时正在赵国做人质,住在聊城这个地方,吕不韦前往拜谒说:“子傒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其母又在宫中。如今公子您既没有母亲在宫内照应,自身又处于祸福难测的赵国,一旦秦赵开战,公子您的身体将化为粪土。现在公子听从我的计策,设法回到秦国去,就能够继承王位。我先替公子到秦国去活动,秦国必定接会接您回国。”

于是,吕不韦前去游说秦王后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说:“阁下可知?阁下罪已至死!您门下的宾客无不位高势尊,相反太子门下无一显贵。而且阁下仓库中藏满了珍宝、马棚里养满了骏马、后院里佳丽多不可数。如今大王年事已高,一旦驾崩,太子执政,阁下则危如累卵,生死在旦夕之间。小人倒有条权宜之计,可令阁下富贵万年且稳如泰山,绝无危亡之忧。”阳泉君赶忙让座施礼,恭敬地表示请教。吕不韦说:“大王年事已高,王后却无子嗣,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子傒继位后士仓一定会辅佐他,到那时王后的门庭必定长满野草,萧条冷落。公子异人才德兼备,现在在赵国为人质,可惜没有母亲在宫中庇护,每每翘首西望家邦,极想回到秦国来。王后倘若能请求秦王立异人为太子,这样一来,不是储君的异人也能继位为王,而无子的华阳夫人也因此有了日后的依靠。”阳泉君说:“对!”便进宫说服王后,王后便要求赵国将公子异人遣返秦国。

赵国没有送异人回来。吕不韦就去游说赵王:“公子异人是秦王宠爱的儿郎,只是失去了母亲照顾,现在华阳王后想让他作儿子。假如秦国真的要攻打赵国,也不会因为一个王子的缘故而耽误灭赵国的计划,赵国不是空有人质了吗?但如果让其回国继位为王,赵国以厚礼好生相送,异人是不会忘记大王的恩义的,这是以礼相交的作法。如今秦王已经老迈,一旦驾崩,赵国虽仍有异人为人质,也不能与秦国亲近了。”于是,赵王就将异人送回秦国。

公子异回国后,吕不韦让他身着楚服晋见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对他的打扮十分高兴,认为他很有心计,说道:“我本是楚国人。”于是把公子异人认作儿子,并替他更名为“楚”。秦王令异人诵读诗书。异人推辞说:“孩儿自小便被抛弃于国外,没有师傅教导传习,不长于背诵。”秦王也就罢了,让他留宿宫中。一次,异人乘秦王空闲时,进言道:“陛下也曾羁留赵国,赵国豪杰之士知道陛下大名的不在少数。如今陛下返秦为君,他们都惦念着您,可是陛下却连一个使臣未曾遣派去抚慰他们。孩儿担心他们会心生怨恨之心。希望大王将边境城门迟开而早闭,防患于来然为好。”秦王觉得他说话极有道理,为他的才能感到惊讶。华阳夫人乘机劝秦王立之为太子。秦王召来丞相,下诏说:“寡人的儿子数子楚最能干。”于是立异人为太子。

公子楚做了秦王以后,任吕不韦为相,封他为文信侯,将蓝田十二县作为他的食邑。而王后称华阳太后,诸侯们闻讯都向太后奉送了养邑。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河间

【原文】

文信侯欲攻赵以广①河间,使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质于秦。文信侯因请张唐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张唐辞曰:“燕者必径于赵,赵人得唐者,受百里之地。”文信侯去而不快。少庶子甘罗曰:“君侯何不快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而燕太子已入质矣。今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行之。”文信侯叱去曰:“我自行之而不肯,汝安能行之也?”甘罗曰:“夫项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奚②以遽言叱也?”

甘罗见张唐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唐曰:“武安君战胜攻取,不知其数;攻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武安君也。”甘罗曰:“卿明知功之不如武安君欤?”曰:“知之。”“应侯之用秦也,孰与文信侯专?”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曰:“卿明知为不如文信侯专欤?”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伐赵,武安君难③之,去咸阳七里,绞而杀之。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卿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之处矣!”唐曰:“请因④孺子而行!”令库具车,厩具马,府具币,行有日矣。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

见赵王,赵王郊迎。谓赵王曰:“闻燕太子丹之入秦与?”曰:“闻之。”“闻张唐之相燕与?”曰:“闻之。”“燕太子入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秦、燕不相欺,则伐赵,危矣。燕、秦所以不相欺者,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也。今王资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强赵攻弱燕。”赵王立割五城以广河间,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六县,与秦什一⑤。

【注释】

①广:扩大。

②奚:为什么。

③难:责难。

④因:由、借助、通过。

⑤什一:十分之一。

【译文】

文信侯吕不韦想攻打赵国以扩张他在河间的封地,于是他派刚成君蔡泽到燕国作大臣,三年之后,燕国送太子丹到秦国为人质。文信侯又请张唐到燕国作相国,以联合燕国攻伐赵国、扩大他在河间的封地。张唐推辞说:“到燕国去必须取道于赵国,赵国人如果抓到我,将得到百里之地的奖赏。”文信侯很不高兴地令他退下。少庶子甘罗问:“君侯为什么这般不高兴呢?”文信侯说:“我让刚成君蔡泽到燕国做了三年的臣子,使太子丹入朝为人质,现在我亲自请张唐到燕国为相,他竟推辞不去!”甘罗说:“我有办法让他去。”文信侯厉声斥到:“走开!我亲自出马他尚且无动于衷,你还能有什么办法!”甘罗辩解说:“古时项橐七岁时即为孔子老师,我今年已十二岁了,君侯为何不让我去试一试,为何不由分说便呵斥于我呢!”

于是甘罗拜谒张唐,问他:“阁下认为您的功勋比武安君如何?”张唐说:“武安君战功赫赫,攻城略地,不可胜数,我张唐不如他。”甘罗问:“阁下果真自知功不及武安君吗?”张唐答道:“是的。”甘罗又问:“阁下您看,当年执掌秦政的应侯范雎与今日文信侯相比,哪一个权势更大?”张唐说:“应侯不如文信侯。”甘罗问:“阁下确认应侯不如文信侯吗?”张唐说:“是的。”甘罗说:“当年应侯想攻打赵国,可武安君责难他,结果应侯在离咸阳七里处绞死武安君。现在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任相,阁下却左右不肯,我不知道阁下身死何地啊!”张唐道:“那就请让我通过您跟文信侯说我乐意接受这一使命吧。”于是他让人准备车马盘缠,择日起程。甘罗又去跟文信侯说:“请君侯借我五辆车子,让我先去赵国替张唐打通关节。”

于是甘罗去见赵王,赵王亲自到郊外迎接他。甘罗问道:“大王听说太子丹入秦为人质的事吗?”赵王说:“听说了。”甘罗问:“听说张唐去燕国为相的事了吗?”赵王说:“听说了。”甘罗接着说:“太子丹到秦国,燕国就不敢背叛秦;张唐在燕,秦国也不会欺辱燕国。秦、燕相互信任,就是为了伐赵,赵国就危险了。秦、燕相好,别无他故,只是为了攻伐赵国,扩张河问地盘而已。现在大王若能送给我五座城邑去拓展河间之地,就能使秦国遣还太子丹,并且联合赵国一道攻打燕国。”赵王当即割让五座城邑,秦国也送还太子丹归燕。赵国攻打燕国,得上谷三十六县,分给秦国十分之一的土地。

文信侯出走

【原文】

文信侯出走,与司空马之赵,赵以为守相。秦下甲①而攻赵。司马空说赵王曰:“文信侯相秦,臣事之,为尚书,习秦事。今大王使守小官,习赵事。请为大王设秦、赵之战,而亲观其孰胜。赵孰与秦大?”曰:“不如。”“民孰与之众?”曰:“不如。”“金钱粟孰与之富?”曰:“弗②如。”“国孰与之治?”曰:“不如。”“相孰与之贤?”曰:“不如。”“将孰与之武?”曰:“不如。”“律令孰与之明?”曰:“不如。”司空马曰:“然则大王之国,百举而无及秦者,大王之国亡。"赵王曰:“卿不远③赵,而悉教以国事,愿于因计。”司空马曰:“大王裂赵之半以赂秦,秦不接刃而得赵之半,秦必悦。内恶④赵之守,外恐诸侯之救,秦必受之。秦受地而卻兵,赵守半国以自存。秦衔赂以自强,山东必恐;亡赵自危,诸侯必惧。惧而相救,则从事可成。臣请大王约从。从事成,则是大王名亡赵之半,实得山东以敌秦,秦不足亡。”赵王曰:“前日秦下甲攻赵,赵赂以河间十二县,地削兵弱,卒不免秦患。今又割赵之半以强秦,力不能自存,因以亡矣。愿卿之更计。”司空马曰:“臣少为秦刀笔,以官长而守小官,未尝为兵首,请为大王悉赵兵以遇。”赵王不能将。司空马曰:“臣效愚计,大王不用,是臣无以事大王,愿自请。”

司空马去赵,渡平原。平原津令郭遗劳而问:“秦兵下赵,上客从赵来,赵事何如?”司空马言其为赵王计而弗用,赵必亡。平原令曰:“以上客料之,赵何时亡?”司空马曰:“赵将武安君,期年而亡;若杀武安君,不过半年。赵王之臣有韩仓者,以曲⑤合于赵王,其交甚亲,其为人疾贤妒功臣。今国危亡,王必用其言,武安君必死。”

韩仓果恶之,王使人代。武安君至,使韩仓数之曰:“将军战胜,王觞⑥将军。将军为寿于前而捍匕首,当死。”武安君曰:“缀病钩,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恐惧死罪于前,故使工人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请以出示。”出之袖中,以示韩仓,状如振捆,缠之以布。“愿公入明之。”韩仓曰:“受命于王,赐将军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赐死,缩剑将自诛,乃曰:“人臣不得自杀宫中。”遇司空马门,趣甚疾,出諔门也。右举剑将近自诛,臂短不能及,衔剑征之于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赵亡。

平原令见诸公,必为言之曰:“磋嗞乎,司空马!”又以为司空马逐于秦,非不知也;去赵,非不肖也。赵去司空马而国亡。国亡者,非无贤人,不能用也。

【注释】

①下甲:指出兵。

②弗:不。

③远:抛弃、嫌弃。

④恶:担心。

⑤曲:阿谀奉承、曲意迎上。

⑥觞:敬酒。

【译文】

文信侯吕不韦被罢免相国回到封地,他的部下司空马逃往赵国,赵王让他代理相国。秦国正调动兵马进攻赵国。司空马对赵王说:“文信侯担任秦相时,臣是他的下属,做过尚书一类的事情,因此熟悉秦国的情况。如今大王让臣做代理相国,我也了解赵国的情况,臣愿先为大王把两国交战作一番比较,看看谁的胜算大。大王您看,赵与秦哪一个国家更强大?”赵王答道:“赵国当然没秦国强大。”司空马又问:“以人口而言,哪一国更多?”答道:“比不上秦国。”又问:“粮食钱币能不能与秦相比?”答:“不能。”司空马问:“哪一国治理得更好?”“还是秦国。”于是司空马又问:“那一国的丞相贤能?”赵王说:“秦国。”司空马问:“哪一国的将领勇猛?”赵王说:“秦国。”司空马问:“哪一国政令更严明?”赵王说:“秦国。”“司空马说:“既然赵国诸事都不如泰国,那么面临的就只有灭亡了。”赵王恳求说:“希望先生不要嫌弃赵国,不吝赐教,寡人愿意听从先生的谋划。”司空马献策说:“假如大王赂秦以半数国土,秦国兵不血刃便获此厚利,必大喜过望。秦一来担心赵国内部有守备,二来深恐诸侯率兵来救,秦王必定迫不急待收受献地。秦得到土地,欲望得到一时的满足,便会退兵回国暂作休整,赵国虽然仅剩半壁河山,还足以自存。秦国收到贿赂日益骄横,山东诸侯必然十分恐慌;假如赵国灭亡就会危及他们自己,他们一定会惊恐不安,从而出兵救赵。在形势的推动下,合纵阵线顷刻间就能形成。臣请求为大王约合各路诸侯,如此,大王名义上失去了半壁河山,实际上却得到山东各诸侯的援助来共同抗击秦国,秦国也不难被灭亡了。”赵王说:“不久前秦出兵攻赵,寡人为求自保,曾以河间十二县贿赂秦国,国土沧丧,兵力削弱,始终逃不脱秦兵的逼迫。如今先生又建议割让半数国土,只恐秦国因而更加强大,赵国更无力以自保,难免遭受灭亡之祸。希望先生再想个计策。”司空马说:“臣虽然出身于刀笔小吏,累官而积,仍是尚书小官,从来没有率兵打过仗,我请求带领赵国的全军去抗击秦国。”赵王并不愿意让司空马掌握军权。司空马无奈,只好说:“臣只有区区愚计,大王不纳,臣也没什么可能奉献给大王了,臣请求离开赵国。”

司空马离开邯郸,经过平原津。平源津令郭遗听说有远客自邯郸而来,便热情地接待他,向他打听战事:“听说秦兵正在攻打赵国,客人自邯郸来,请问战况如何?”司空马叙述了一遍为赵王设谋图存而赵王不采纳、赵国灭亡只在朝夕之间的事。郭遗说:“那么客人估计赵国能支持多久?”司空马说:“赵王若能坚持以武安君李牧为将,可支撑一年;如果妄杀武安君,灭亡之期,则不出半年。我听说赵王臣子之中有个叫韩仓的,善于阿谀奉承、曲意迎上,甚得赵王欢心。这个人妒贤嫉能,每每谗害有功之臣。如今赵国正是风雨飘摇之时,赵王非亲勿用,必听韩仓之言,武安君下场可想而知。”

韩仓果然向赵王大进李牧的谗言,赵王使人取代李牧统帅之位,令其速返邯郸。然后派韩仓胡乱找茬数落李牧:“将军得胜归来,大王向你敬酒贺功,可将军回敬大王时,双手紧握匕首,其心叵测,其罪当诛!”武安君急忙分辩说:“臣胳膊患了曲挛之疾,伸不直,而我的身躯高大,跪拜之时不能双手够地,臣深恐对大王不敬而触犯死罪,便叫木工做了一个假臂,大王若是不信,臣可示之于王。”于是从袖中取出假肢给韩仓看。那假肢状如木橛,缠以布条。李牧恳求韩仓向赵王加以解释。韩仓却不理睬,冷言道:“臣只是受命于王,大王赐将军死,绝不容恕,我不敢为你多言。”无奈,李牧朝北向赵王遥叩感谢往昔知遇之恩,抽出宝剑准备自杀,可转念一想:臣子不能自杀于宫中。于是他快步走出司马门。当李牧前行走出门之后,右手引剑自杀,可是胳膊太短,宝剑无法刺透,于是以嘴含剑,将剑柄抵在柱子上自刺而死。李牧死后才五个月,赵国就灭亡了。

平原令郭遨,每次见到朋友,总为司空马咨嗟叹惜不已。而他又认为,司空马为秦所放逐并非由于愚鲁,离开赵国并非出于无能。赵国走了一个司空马,致使国家灭亡,可见亡国灭族,并不是没有贤才辅佐,只是君主不能用贤罢了。

四国为一将以攻秦

【原文】

四国为一①,将以攻秦。秦王召群臣宾客六十人而问焉,曰:“四国为一,将以图秦,寡人屈于内,而百姓靡于外,为之奈何?”群臣莫对。姚贾对曰:“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而安其兵。”乃资车百乘,金千斤,衣以其衣,冠舞以其剑。姚贾辞行,绝其谋,止其兵,与之为交以报秦。秦王大悦,贾封千户,以为上卿。

韩非知之,曰:“贾以珍珠重宝,南使荆②、吴,北使燕、代之间三年,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尽于内。是贾以③王之权,国之宝,外自交于诸侯,愿王察之。且梁监门子,尝盗于梁,臣于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与同知社稷之计,非所以厉④群臣也。”

王召姚贾而问曰:“吾闻子以寡人财交于诸侯,有诸⑤?”对曰:“有。”王曰:“有何面目复见寡人?”对曰:“曾参孝其亲,天下愿以为子;子胥忠于君,天下愿以为臣;贞女工巧,天下愿以为妃。今贾忠王而王不知也。贾不归四国,尚焉之?使贾不忠于君,四国之王尚焉用贾之身?梁⑥听谗而诛其良将,纣闻谗而杀其忠臣,至身死国亡。今王听谗,则无忠臣矣。”

王曰:“子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姚贾曰:“太公望,齐之逐夫,朝歌之废屠,子良之逐臣,棘津之雠不庸,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贾人也,南阳之弊幽⑦,鲁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传卖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盗,而胜于城濮。此四士者,皆有垢丑,大诽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与立功。使若卞随、务光、申屠狄,人主岂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汗⑧,不听其非,察其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虽有外诽者不听;虽有高世之名,无咫尺之功者不赏。是以群臣莫敢以虚愿望于上。”

秦王曰:“然。”乃可复使姚贾而诛⑨韩非。

【注释】

①为一:指联合。

②荆:指楚国。

③以:借助于。

④厉:激励。

⑤有诸:有这件事吗?

⑥梁:指夏桀。

⑦弊幽:默默无闻的样子。

⑧汙:过失。

⑨诛:责罚。

【译文】

四国结成联盟,准备攻打秦国,秦王召集大臣和宾客共六十多人商议对策。秦王问道:“当下四国联合攻秦,而我国正当财力衰竭、老百姓在外受苦之时,对此该如何办呢?”大臣们不知怎样回答。这时姚贾站出来说:“臣愿意为大王出使四国,一定破坏他们的阴谋,阻止战事的发生。”秦王便拨给他百辆车子,黄金千斤,并让他穿戴起自己的衣冠,佩上自己的宝剑。于是姚贾辞别秦王,制止四国攻秦的战略,使他们按兵不动,而且还与四国建立了友好的外交关系,然后回来报告给秦王。秦王十分高兴,马上封给他食邑千户,并任命他为上卿。

秦臣韩非指责姚贾说:“姚贾拿着珍珠重宝,南面出使楚、吴,北面出使燕、代等地,在四国之间活动了三年.这些地方的国家未必真心实意和秦国结盟,而本国国库中的珍宝却已散尽。这实际上是姚贾借大王的权势和秦国的珍宝,私自结交诸侯,希望大王明察。更何况姚贾不过是魏国一个守门人的儿子,曾在魏国作过盗贼,虽然在赵国作过官,后来却被驱逐出境,而大王录用这样一个看门人的儿子、况且是魏国的盗贼、赵国的逐臣,让他参与国家大事,不是勉励群臣的办法!”

于是秦王召来姚贾问道:“寡人听说你用秦国的珍宝结交诸侯,可有此事?”姚贾坦承无讳:“有。”秦王说道:“那么你还有什么面目再与寡人相见?”姚贾回答说:“昔日曾参孝顺父母,天下人都希望有这样的儿子;伍胥尽忠报主,天下诸侯都愿以之为臣;贞洁的女子擅长女工,天下男人都愿以之为妻。而臣效忠于大王,大王却不知道,这样,我不回到四国去,还能到哪去呢?假如我对大王不忠心,四国之君凭什么信任臣呢?夏桀听信谗言杀了良将关龙逢,纣王听信谗言杀了忠臣比干,以至于身死国亡。如今大王听信谗言,就不会再有忠臣为国出力了。”

秦王又说道:“寡人听说你是看门人之子、魏之盗贼、赵之逐臣。”姚贾说:“姜太公是一个被老婆赶出家门的齐人,在朝歌时连肉都卖不出去的无用的屠户,也是被子良驱逐的家臣,他在棘津时卖劳力都无人雇用。但文王举用了他,最终建立王业。管仲不过是齐国边邑的商贩,在南阳默默无闻,还是鲁国释放的囚禁,齐桓公任用他就建立了霸业。百里奚当初不过是虞国一个乞丐,身价只有五张羊皮,可是秦穆公任用他为相后竟能使西戎臣服,还有,过去晋文公倚仗中山国的盗贼,却能在城濮之战中获胜。这些人,出身无不卑贱,身负恶名,甚至为人所不齿,而明主加以重用,是因为知道他们能为国家建立不朽的功勋。假如人人都像卞随、务光、申屠狄那样,君主难道能得到他来为国效命吗?所以英明的君主不会计较臣子的过失,不听信别人的谗言,只考察他们能否为己所用。所以能够安邦定国的明君,不听信外面的毁谤,不封赏空有清高之名、没有尺寸之功的人。这样一来,所有为臣的不就不敢用虚名希求于国君了。”

秦王叹服:“爱卿说的在理。”于是仍让姚贾出使列国而责罚了韩非。

秦惠王谓寒泉子曰

【原文】

秦惠王谓寒泉子曰:“苏秦欺敝邑,欲以一人之智,反覆东山之君,从以欺秦。赵固负其众,故先使苏秦以币帛约乎诸侯。诸侯之不可一①,犹连鸡之不能俱止于栖亦明矣。寡人忿然,含怒日久,吾欲使武安子起往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堕邑,请使武安子。善我国家使诸侯,请使客卿张仪。”秦惠王曰:“敬受命。”

【注释】

①一:意见、政策统一。

【译文】

秦惠王对寒泉子说:“苏秦欺负我们太甚,他企图凭一个人的智慧,来改变东山六国君主的政策,企图欺扰秦国。赵国原来就自负兵力雄厚,所以就首先派苏秦用重礼联合诸侯订立盟约。然而,诸侯的不同一就像把很多鸡绑起来不能栖息在一处,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寡人为苏秦的事痛恨已久,因此想派武安君白起去会见各诸侯,让他们明白天下的局势。”寒泉子说:“不可以这样。攻城掠地,可以派武安君率军前往,假如出使诸侯,为我们秦国争取利益,那大王就应该派张仪才行!”秦惠王说:“我完全接受你的意见。”楚攻魏张仪谓秦王

【原文】

楚攻魏。张仪谓秦王曰:“不如与魏以劲①之,魏战胜,复听于秦,必入西河之外;不胜,魏不能守,王必取之。”

王用仪言,取②皮氏卒万人,车百乘,以与魏。犀首战胜威王,魏兵罢弊,恐畏秦,果献西河之外。

【注释】

①劲:强化势力。

②取:调取。

【译文】

楚国攻打魏国,张仪对秦王说:“您不如帮助魏国,以便强化魏国的势力。假如魏国能战胜,从此就会又听命于秦,一定送来西河之外的土地;假如魏战败,那魏国就不能守住边塞,大王就可以将魏国夺取过来。”

于是秦王就采纳张仪的计策,调派皮氏之军一万人和战车百辆,支援给魏国。结果魏国战胜了楚威王的军队。得胜的魏军已是疲惫不堪,害怕秦国,就果真把西河之外地方献给秦国。

范雎曰臣居山东

【原文】

范雎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高陵,不闻其有王。夫擅国①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②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③,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④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

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雎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叔父’。”

【注释】

①擅国:掌握国政。

②击断:判决事务。

③下:屈从。

④符:兵符。

【译文】

范雎说:“臣在山东时,只知道齐有相国田单,不曾听说过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泾阳君、华阳君,而不晓得有秦王。能掌握国政、独断专谋、操生杀大权的,方称得上国君。但如今宣太后专行无忌,穰侯遣使臣不上报,泾阳、华阳只按自己心意判决事务。国家有这四个显贵操纵朝政,不出危险,是不可能的。文武诸臣都屈从于这四人,心中哪里还有大王!如此下去,大权旁落,大王又怎能颁布政令?臣听说善于治国的君主,一方面在国内加强权威,一方面亲自执掌外交政策。穰侯派出的使者操纵王权,任意和诸侯结盟或断交,擅自对外用兵,征伐敌国,朝野上下,莫敢不从。于是,打了胜仗,战果全归穰侯他们所有,以致国家软弱,受制于诸侯;一旦失利,则令百姓怨声载道,祸害由国家承受。《诗经》上说:‘果子多会压损枝条,树枝折了会伤及根本;扩大封邑面积会危及到国家安全,过分尊宠大臣会削弱君王权威。’淖齿控制齐政,到头来将闵王吊在庙堂大梁上面,使闵王一夜之间横遭惨死。李兑执掌赵国,围困赵武灵王,只百天时间,便将他活活饿死。当今秦国,太后、穰侯呼风唤雨,高陵、泾阳推波助澜,没有臣民知道上有大王。这些都是淖齿、李兑一类的人。臣可幸今日尚能看见大王孤立于朝堂,真担心将来泰国主持国政的君王,不再是大王的子孙!”

听了这番话,秦昭王不寒而栗,便废太后,逐穰侯,将高陵、泾阳赶出函谷关。他对范雎说:“当年齐桓公得到管仲,把他称为‘仲父’,寡人今日得到先生,先生也是寡人的‘叔父’啊!”

谓秦王

【原文】

谓秦王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王约①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入不忿,故能从邻。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王之业也。臣窃为大王虑之而不取也。

“《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②为三家灭;吴王夫差栖③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勾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冠而拘于秦。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

“今王破宜阳,残④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⑤天下之国,徙⑥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愚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秦。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

【注释】

①约:败。

②卒:最后。

③栖:围困。

④残:占领。

⑤雍:隔绝。

⑥徙:改变。

【译文】

有人对秦武王说:“臣私下十分疑惑大王何故轻视齐、楚,而待韩国就象对待奴仆,极不礼貌。臣听过这样的话,胜而不骄是王者作为,败而不忿是霸主胸襟。胜而不骄,故能服众;败而不忿,才能与周围和睦共处。现在大王很看重和魏、赵两国的关系,不惜广施恩德,可却淡薄与齐国的交往,这可是骄傲的表现;取得宜阳大捷,就疏远楚国,这是忿怒的原因。骄忿难以成就霸业,臣私下认为大王应当加以深思,不该这样做。

《诗经》上说:‘做任何事情总有个开头,但是很少能做到善始善终。’因此先王特别注重善始善终。过去智伯灭掉范、中行氏,又围攻晋阳以求灭赵,结果为韩、赵、魏三家所灭;吴王夫差把越王勾践围困在会稽山上,又在艾陵一役中大败齐国,后来在黄池(地名)主持诸侯会盟,对宋无礼最后为勾践所擒,死在干隧;魏惠王当年伐楚胜齐,使韩、赵屈服,还邀集十二家诸侯朝天子于孟津(地名),最后太子死于马陵(地名)一役,自己为形势所迫,素衣布冠为秦所囚。这三人当初都建有赫赫战功,只因不能将谨慎贯彻于始终,才招致后来的惨败。

如今秦国攻破宜阳,占领三川,使得天下策士惶恐震惧、闭口无言;隔绝诸侯之间的呼应,屡屡更改东、西二周的疆界,使各路诸侯不敢聚合策划图谋秦国;还夺取了黄棘,使韩、楚之兵不敢西进。既已取得这样的成就,大王如果兢兢业业,谨慎到底,王霸之业可指日而待。假如慎始而不能克终,就会后患无穷。臣担心诸侯之君,河、济一带的有识之士会认为大王步夫差、智伯之后尘。

《诗经》上说:‘走一百里路,即使走了九十里还只是一半。’着重指出走最后一段道路是十分艰难的。如今大王常常有骄傲的情绪,臣曾经留心观察,方今天下之事,根据诸侯的心意,不是联合对付楚国,就是并力收拾秦国。何以见得?秦人援魏抗楚,楚人援韩抗秦,只因势均力敌,正处在相恃不下的局面。而宋、齐两国置身四国之外,就显得举足轻重。因此可以断言秦、楚两国谁先争取到宋、齐,谁就能取得最后的成功。秦国如果争得两家外援,就能遏制削弱韩国;韩国受到遏制,那么楚国便孤立无援而遭到打击;假如楚国先得到齐国的援助,魏国就会衰败,魏国衰败之后,秦国就会陷入孤立,饱受战祸。如果按这条路走下去的话,那么秦、楚两国必然有一方遭受败亡之辱。”齐策

靖郭君将城薛

【原文】

靖郭君将城薛,客多以谏①。靖郭君谓谒②者,无为客通。齐人有请者曰:“臣请三言③而已矣!益一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而进曰:“海大鱼。”因反走。君曰:“客有④于此。”客曰:“鄙臣不敢以死为戏。”君曰:“亡⑤,更言之。”对曰:“君不闻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阴⑥,奚⑦以薛为?夫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犹之无益也。”君曰:“善。”乃辍城薛。

【注释】

①谏:劝阻。

②谒:有客来访时,专管通报的人。

③三言:三个字。

④有:留。

⑤亡:同“无”。

⑥阴:庇护。

⑦奚:何。

【译文】

靖郭君准备在封地薛修筑城防工事,不少门客都去谏阻他。靖郭君于是吩咐传达人员不要为劝谏的门客通报。有个门客请求谒见,说:“我只说三个字就走,要是多一个字,愿意领受烹杀之刑。”靖郭君于是接见了他。客人快步走到他跟前,说:“海大鱼。”然后转身就走。靖郭君赶忙问:“先生还有要说的话吧?”客人说:“我可不敢拿性命当儿戏!”靖郭君说:“不碍事,先生请再讲下去!”客人回答道:“您没听说过海里的大鱼吗?鱼网钓钩对它无能为力,但一旦因为不小心离开了水,那么蝼蚁也能随意摆布它。现在的齐国也就如同殿下的‘水’,如果您有了齐国的庇护,要了薛地有什么用呢?而你如果失去了齐国,即使将薛邑的城墙筑得跟天一样高,又有什么作用呢?”靖郭君称赞说:“对。”于是停止了筑城的事。

靖郭君善齐貌辨

【原文】

靖郭君善齐貌辨。齐貌辨之为人也多疵,门人弗说。士尉以证①靖郭君,靖郭君不听,士尉辞而去。孟尝君又窃以谏,靖郭君大怒曰:“划②而类,破吾家。苟可慊③齐貌辨者,吾无辞为之。”于是舍之上舍,令长子御,旦暮进食。

数年,威王薨,宣王立。靖郭君之交,大不善于宣王,辞而之薛,与齐貌辨俱留。无几何,齐貌辨辞而行,请见宣王。靖郭君曰:“王之不说婴甚,公往必得死焉。”齐貌辨曰:“固不求生也,请必行。”靖郭君不能止。

齐貌辨行至齐,宣王闻之,藏怒以待之。齐貌辨见宣王,王曰:“子,靖郭君之所听爱夫。”齐貌辨曰:“爱则有之,听则无有。王之方为太子之时,辨谓靖郭君曰:‘太子相不仁,过颐豕视,若是者信反④。不若废太子,更立卫姬婴儿郊师。’靖郭君泣而曰:‘不可,吾不忍也。’若听辨而为之,必无今日之患也。此为一。至于薛,昭阳请以数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听之。’靖郭君曰:‘受薛于先王,虽恶于后王,吾独谓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庙在薛,吾岂可以先王之庙与楚乎!’又不肯听辨。此为二。”宣王大息,动于颜色,曰:“靖郭君之于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为寡人来靖郭君乎?”齐貌辨对曰:“敬诺。”

靖郭君衣威王之衣,冠舞其剑,宣王自迎靖郭君于郊,望之而泣。靖郭君至,因请相之。靖郭君辞,不得已而受。七日,谢病强辞。靖郭君辞不得,三日而听。

当是时,靖郭君可谓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人非之不为沮⑤。此齐貌辨之所以外生乐患趣难者也。

【注释】

①证:谏。

②划:铲除。

③慊:满足。

④信反:背叛。

⑤沮:止,这里指毁贤害能。

【译文】

靖郭君对待齐貌辨非常友好。可是齐貌辨这人有不少小毛病,因此门客们都讨厌他。有个叫士尉的人曾为此劝说靖郭君,靖郭君没有接受,士尉就辞别而去。这时孟尝君也在暗中劝说靖郭君,不料靖郭君却大发脾气说:“哪怕铲除你们这些人,捣毁我们这片家业,只要能让齐貌辩感到满意,我也在所不惜!”于是靖郭君就给齐貌辩上等的客舍住,并且派长子去为他赶车,早晚按时给他送饭。

几年以后,齐威王驾崩,齐宣王即位。靖郭君跟宣王合不来,于是就辞别宣王到自己的封地薛地去住,齐貌辩也跟他一同到了薛城。没多久,齐貌辩决定辞别靖郭君去晋见宣王,这时靖郭君就说:“君王既然很讨厌我,那你此去岂不是找死!”齐貌辩说:“臣根本就不想活,所以臣一定要去。”靖郭君也无法阻止。齐貌辩到了齐国首都临淄,宣王知道他要来,满心怒气地等着齐貌辩。齐貌辩拜见宣王后,宣王首先问他说:“你是靖郭君所听信和喜爱的宠臣吧?”齐貌回答说:“臣是靖郭君的宠臣并不错,但要说靖郭君什么都听臣的那倒未必。例如当君王还是当太子时,臣曾对靖郭君说:‘太子长一副不仁相貌,下巴太大,看起来好像一只猪。像这种人容易违背正道,所以不如把太子废掉,改立卫姬之子效师为太子。’可是靖郭君竟然哭着对臣说:‘不可以这样做,因为我不忍这样做。’假如靖郭君是一切都听臣的话,那么靖郭君也不会遭受今天这样的迫害,此其一。当靖郭君到了薛城,楚相昭阳要用几倍的土地来换薛地。我又向靖郭君说:‘一定要接受这个请求。’靖郭君说:‘从先王那里接受薛地,现在即使与后王关系不好,如果把薛地交换出去,将来死后我向先王如何交待呢?况且先王的宗庙就在薛地,我难道能把先王的宗庙交给楚国吗!’靖郭君又不肯听从我的。这是第二件事。”齐宣王听了不禁长声叹息,脸上颜色变了,说:“靖郭君对寡人的感情竟然深到这种程度啊!我太年轻了,很不了解这些事情。您愿意替我把靖郭君请回来吗?”齐貌辨回答说:“好吧。”

靖郭君穿戴上齐威王当年赐给的衣服帽子,佩带齐威王赐给的宝剑,齐宣王亲自到郊外迎接靖郭君,望着他就流下了眼泪。靖郭君到了朝廷,齐宣王就请他做国相。靖郭君表示辞谢,不得已才接受了。七天以后,又以有病为名坚决要求辞职,三天以后齐宣王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此时此刻,应该明白靖郭君有知人之明啊!自己能够了解别人,所以即使有人非议那个人,他也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力。这也就是齐貌辨之所以置生死于度外、乐于解忧患、急于救人危难的原因。齐闵王之遇杀

【原文】

齐闵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姓名。为莒太史家庸夫①。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与私②焉。莒中及齐亡臣相聚,求闵王子,欲立之。法章乃自言于莒。共立法章为襄王。襄王立,以太史氏女为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无谋③而嫁者,非吾种也,汗吾世矣。”终身不睹。君王后贤,不以不睹之故,失人子之礼也。

襄王卒,子建立为齐王,君王后事秦谨,与诸侯信,以故建立四十一有余年不受兵。

秦始皇尝使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知,而解此环不④?”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椎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

及君王后病且卒,诫建口:“群臣之可用者某。”建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亡⑤矣!”

君王后死,后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玉,使宾客入秦,皆为变辞,劝王朝⑥秦,不修攻战之备。

【注释】

①庸夫:佣人。

②私:私通。

③谋:通过媒人。

④不:通“否”。

⑤亡:同“忘”。

⑥朝:朝拜。指归顺。

【译文】

齐闵王被杀害后,他的儿子法章改名换姓,做了莒地一个叫太史敫人家的仆人。太史敫的女儿看见法章的相貌很奇特,认为他不是普通人,因而很怜爱他,常偷偷送给他衣服和食物,并和他私通。莒地的人以及从国都逃到苜地的大臣聚在一起,商量要寻找阂王的儿子,想要立他为王。法章就在莒地出来承认自己是太子,于是大家立他为襄王。襄王既立,又把太史敫的女儿立为王后,后来生子名建。王后的父亲太史敫说:“女儿没有通过媒人就出嫁,我不承认她是我家的人,实在给我丢尽了脸。”便终生不见他的女儿。王后贤惠,不因父亲和她断绝关系而不顾父女应有的礼节。

齐襄王死后,他儿子建被立为齐王,王后对待秦国很谨慎,对待诸侯也很诚敬,所以在齐王建在位四十多年,没有遇到战祸。

秦始皇曾派使臣给王后一副玉连环,说:“齐国人都很聪明,但能否解开这个玉连环?”王后把玉连环拿给群臣看,群臣没有人知道如何解开。王后拿起一把锤子把它敲破,告诉秦王的使者说:“我已经谨慎地解开了。”

当王后病危快死时,她告诫齐王建说:“群臣中某某人可以任用。”齐王建说:“请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王后说:“好。”于是,齐王取笔和木简要她写下遗言。王后却说:“我已经忘记了。”

王后死后,后胜担任齐的相国,接受了秦国间谍很多的金、玉,所以派去秦国的宾客,回来都说一些符合秦国利益的变诈之辞,他们劝齐王建去归顺秦国,而一点也不考虑备战的问题。成侯邹忌为齐相

【原文】

成侯邹忌为齐相,田忌为将,不相说①。公孙?谓邹忌曰:“公何不为王谋伐魏?胜,则是君之谋也,君可以有功;战不胜,田忌不进,战而不死,曲桡而诛。”邹忌以为然,乃说王而使田忌伐魏。

田忌三战三胜,邹忌以告公孙,公孙乃使人操十金而往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否?”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人卜者,亦验其辞于王前。田忌遂走。

【注释】

①说:通“悦”。

【译文】

成侯邹忌是齐国的相国,田忌是齐国的大将,两人感情不睦。公孙献计给邹忌说:“阁下何不策动大王,令田忌率兵伐魏。打了胜仗,那是您策划得好,大可居功;一旦战败,田忌假如不死在战场,回国也必定会因为种种原因被杀的。”邹忌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劝说齐威王派田忌讨伐魏国。

田忌三战皆胜,邹忌赶紧找公孙商量对策。公孙就派人带着十斤黄金找人占卜,自我介绍道:“我是田忌将军的臣属,如今将军三战三胜,名震天下,现在欲图大事,麻烦你占卜一下,看看吉凶如何?”卜卦的人刚走,公孙就派人逮捕卖卜的人,在齐王面前验证这番话。田忌于是马上出走避祸去了。

田忌亡齐而楚

【原文】

田忌亡①齐而之楚,邹忌代之相齐。恐田忌欲以楚权复于齐,杜赫曰:“臣请为君留楚。”谓楚王曰:“邹忌所以不善楚者,恐田忌之以楚权复于齐也。王不如封田忌于江南,以示田忌之不返齐也,邹忌以齐厚事楚。田忌亡人也,而得封,必德王。若复于齐,必以齐事楚。此用二忌之道也。”楚果封之于江南。

【注释】

①亡:逃离。

【译文】

田忌逃出齐国,避祸于楚,邹忌在齐国取代了相位。却深怕田忌会借助楚国的势力重回齐国掌权。杜赫对他说:“我可以为您设法让田忌留在楚国”。

杜赫于是对楚宣王说:“齐相邹忌之所以不愿意与楚交好,只是因为担心田忌借重楚国重返于齐。大王何不封田忌于江南,以此向邹忌表明田忌不再返齐国。邹忌感激大王,一定会让齐国很好地对待楚国。再者,田忌是个逃亡的人,能得到封地,定然对大王感激涕零。他日假如能回到齐国,同样也会尽力促进两国交好。这是充分利用邹忌、田忌的两全之策啊。”楚王果然把田忌封在江南。邹忌修八尺有余

【原文】

邹忌修①八尺有余,身体②华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③,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官妇左右,莫不私④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⑤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⑥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及,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注释】

①修:这里指身高。

②身体:指神采和容貌。

③旦日:第二天。

④私:偏私于。

⑤蔽:被蒙蔽。

⑥面刺:当面指责过失。

【译文】

邹忌身高八尺多,神采焕发而且容貌俊美。早晨,他穿戴打扮,看着镜子,问他的妻子:“你看我跟城北的徐公比,哪个更俊美?”他妻子说:“您俊美得很,徐公怎么能赶得上您呢?”城北的徐公,是齐国出名的美男子,邹忌自己不大相信,又去问他的妾:“我和徐公哪个更俊美?”妾说:“徐公哪里比得上您呢?”第二天,有位客人来家中拜访,邹忌跟他坐着闲谈,他又问:“我和徐公哪个更俊美?”客人说:“徐公比不上您。”

第二天,徐公来到邹忌家,邹忌细细打量他,自以为不及徐公美,拿起镜子来仔细端详,更觉得远不如人。晚上他躺在床上细细思量,领悟到:“我的妻子说我俊美,是因为偏爱我;侍妾说我俊美,是因为畏惧我;客人说我俊美,是因为有求于我啊!”

于是邹忌入朝参见威王,对他说:“臣确实晓得比不上徐公俊美,可是臣的妻子偏袒臣,侍妾害怕臣,客人有求于臣,都说臣比徐公俊美。如今齐地纵横千里,有一百二十个城邑,宫中妃嫔、左右近臣,没有不偏私于大王的,朝中大臣没有不畏惧大王的,齐国上下没有不求于大王的,可见,大王实在被蒙蔽得厉害!”齐威王称赞:“您说得对。”

于是发出诏令:“凡官民人等,能当面指责寡人过失的,受上赏;能上书劝谏寡人的,受中赏;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批评朝政。只要为寡人所闻,受下赏。”诏令刚刚颁布时,大臣们都来进谏,朝堂门庭若市。过了几个月,不时还有谏言上奏。一年之后,人们即使想进言,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燕、赵、韩、魏四国听到这件事,都来齐国朝见。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得胜于邻国在于自己国家的内政修明、政治正义”啊!秦假道韩魏以攻齐

【原文】

秦假道①韩、魏以攻齐,齐威王使章子将而应之。与秦交和而舍,使者数相往来,章子为变其徽章,以杂秦军。候者言章子以齐兵入秦,威王不应。顷之间,候者复言章子以齐兵降秦,威王不应。而此者三。有司请曰:“言章子之败者,异人而同辞。王何不发将而击之?”王曰:“此不叛寡人明矣,曷为②击之!”

顷间,言齐兵大胜,秦军大败,于是秦王拜西藩之臣而谢于齐。左右曰:“何以知之?”曰:“章子之母启得罪其父,其父杀之而埋马栈之下。吾使者章子将也,勉之曰:‘夫子之强,全兵而还,必更葬将军之母。’对曰:“臣非不能更葬先母也。臣之母启得罪臣之父。臣之父未教而死。夫不得父之教而更葬母,是欺死父也。故不敢。’夫为人子而不欺死父,岂为人臣欺生君哉?”

【注释】

①假道:借道。

②曷为:为何。

【译文】

秦军要借道韩、魏去攻打齐国,齐威王派章子为将应战。章子与秦军对阵,军使来往频繁,章子把军旗换成秦军的样子,然后派部分将士混入秦军。这时齐的探兵回来说章子率齐军降秦,齐威王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不一会儿,又一个探兵来报告,说章子已经率齐军降秦,齐威王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不一会儿,又一个探兵又来报告,说章子已经率齐军降秦,可是威王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如此经过几次报告,一个朝臣就请求威王说:“都说章子打了败仗,报告的人虽然不同,可是内容却相同。君王为何不遣将发兵攻打?”齐威王回答说:“章子绝对不会背叛寡人,为什么要派兵去攻打他呢?”

就在这个期间传来捷报,齐军大获全胜,秦军大败溃退,秦惠王只好自称西藩之臣,而派特使向齐国谢罪请和,这时齐威王的左右侍臣就说:“大王怎么知道章子绝对不降秦呢?”齐威王回答说:“章子的母亲启,由于得罪他的父亲,就被他的父亲杀死埋在马棚下,当寡人任命章子为将军时,寡人曾勉励他说:‘先生的能力很强,过几天率领全部军队回来时,一定要改葬将军的母亲。’当时章子说:‘臣并非不能改葬先母,只因臣的先母得罪先父,而臣父不允许臣改葬。假如臣得不到父亲的允许而改葬母亲,岂不是等于背弃亡父的在天之灵。所以臣才不敢为亡母改葬。’由此可见,作为人子竟不敢欺负死去的父亲,难道他作人臣还能欺骗活着的君王吗!”

秦伐魏

【原文】

秦伐魏,陈轸合三晋而东谓齐王曰:“古之王者之伐也,欲以正①天下而立功名,以为后世也。今齐、楚、燕、赵、韩、梁六国之递②甚也,不足以立功名,适足以强秦而自弱也,非山东之上计也。能危山东者,强秦也。不忧强秦,而递相罢弱,而两归其国于秦,此臣之所以为山东之患。天下为秦相割,秦曾不出力;天下为秦相烹,秦曾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东之愚耶?愿大王之察也。

“古之五帝、三王、五伯之伐也,伐不道③者。今秦之伐天下不然,必欲反之,主必死④辱,民必死虏。今韩、梁之目未尝干,而齐民独不也,非亲齐而韩、梁疏也,齐远秦而韩、梁近。今齐将近矣!今秦欲攻梁绛、安邑,秦得绛、安邑以东下河,必表里河而东攻齐,举齐属之海,难免而孤楚、韩、梁,北向而孤燕、赵,齐无所出其计矣,愿王孰虑之!

“今三晋已合矣,复为兄弟约,而出锐师以戍梁绛、安邑,此万世之计也。齐非急以锐师合三晋,必有后忧。三晋合,秦必不敢攻梁,必南攻楚。谁、秦构难,三晋怒齐不与己也,必东攻齐。此臣之所谓齐必有大忧,不如急以兵合于三晋。”

齐王敬诺,果以兵合于三晋。

【注释】

①正:匡正。

②递:这里指相互征讨。

③道:道德。

④死:死于。

【译文】

秦国攻打魏国,陈轸联合韩、赵、魏东去齐国对齐王说:“古代圣王兴兵征伐,都是为了匡正天下建立功名,以便能够造福后世流芳千古。如今齐、楚、燕、韩、魏等六国,彼此互相侵略征伐,不但不能够建立功名,反倒使秦国强大而使本国衰弱下去,这绝对不是山东诸侯战略的上策。

能够灭亡山东诸侯的只有强秦。如今六国不但不联手抗拒强秦,反而互相削弱,到最后必然两败俱伤被秦国吞并,这是臣为山东诸侯担忧的主要原因。秦国毫不费力,天下诸侯就互相割让土地给秦国;秦国连柴火都不必用,天下诸侯就自动替秦国烹煮自己,到时候就有上等佳肴等待秦国享用。秦国真是聪明,山东诸侯又是多么愚鲁,但愿大王能多多注意!

古代的三皇、五帝、五伯兴兵征伐,都是为了铲除无道的暴君,但是现在秦国征伐天下恰好与古代相反,那样的结果只能是亡国之君死于屈辱,亡国之民死于掳掠。现在韩、魏人民的眼泪还没有干,只有齐国人民侥幸还没有惨遭秦国蹂躏,这并非是由于齐国和泰国亲善,或者由于韩、魏与秦国交恶,只是由于齐国离秦国远,韩、魏离秦国近的缘故。现在齐国离灾难已经不远,因为秦国正想要攻打魏国的绎县和安邑,秦国有了绎县和安邑之后,再继续往东沿黄河进兵,如此必然能顺着黄河往东攻打齐国,占领齐国土地一直达到东海之滨,接着更向南进兵,使韩、魏、楚陷于孤立,向北进兵使燕、赵陷于孤立。如此齐国就无计可施了,希望大王慎重考虑。

现在韩、魏、赵三国已经又联合在一起,再度成为兄弟之邦,而且相约共同出精兵去保卫魏国的绿县和安邑,这都是长远的计划。齐国一定要赶紧出精兵联合韩、赵、魏三国,那齐国必将后患无穷。韩、赵、魏三国联合以后,秦国必然不敢攻打魏国,而是转过头往南攻打楚国,楚、秦既然兵连祸结,那时韩、赵、魏三国由于愤恨齐国的不肯支援,必然出兵去攻打齐。这就是臣说的齐国必有的大后患,因此齐国应该赶紧出兵联合韩、赵、魏三国。”

齐宣王采纳了陈轸的策略,马上出兵联合韩、赵、魏三国。

苏秦为赵合从说齐宣王

【原文】

苏秦为赵合从,说①齐宣王曰:“齐南有太山②,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里,带甲③数十万,粟如丘山。齐车之良,五家④之兵,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若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⑤太山、绝清河、涉渤海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每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杀远县,而临淄之卒,固以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夫以大王之贤是与齐之强,天下不能当。今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羞之。

“且夫韩、魏之所以畏秦者,以与秦接界也。兵出而向当,不至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以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至闱阳晋之道,径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能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揭,高跃而不敢进,则秦不能害齐,亦已明矣。夫不深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固愿大王少留计。”

齐王曰:“寡人不敏,今主君以赵王之教诏之,敬奉社稷以从。”

【注释】

①说:游说。

②太山:即泰山。

③带甲:军队。

④五家:指五个国家。

⑤倍:超出。

【译文】

苏秦为赵国合纵的事去游说齐宣王道:“齐国南有泰山,东有琅邪山,西有清河,北有渤海,这就是被称为有四面要塞的金城汤池之国。齐国地方两千里,军队有几十万,军粮堆积如山。齐国战车精良,又有五国军队的支援,作战集结会像飞箭一般快速,战斗像闪电一般的凶猛,解散时像风停雨止一样快捷;即使发生对外战争,敌军也从没有越出过泰山,渡过清河,跨过渤海。首都临淄有七万户人家,平均每户有三名壮士,三七就是二十一万人,不需要等待征调远方的兵力。临淄人民非常富庶,平常人都会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赛狗、赌博、踢球,可见临淄人民的生活多么讲究。临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车轴相接、摩肩接踵,把衣襟连起来可成帷帐,把衣袖举起来可成幔幕,擦一把汗可以形成雨。家家生活都非常富裕,人人志气极为高昂。凭大王的贤明和齐国的富强,天下诸侯都不敢跟齐国对抗。不料如今齐国竟然往西去作秦国的附庸,臣私下实在为大王感到羞愧。

况且韩、魏所以恐惧秦国,是由于跟秦国搭界的缘故。秦国出兵攻打韩、魏,不到十天就可以决定胜败存亡的命运。假如韩、魏能够战胜秦军,那韩、魏军必然要损失大半,四面的边境就无法防守;假如韩、魏一战而败,那接踵而来的就是灭亡,所以韩、魏不敢轻易向秦国挑战,只好忍气吞声当秦的附庸国。

现在秦假如攻打齐国,情形就有所不同,因为齐国的国土比韩、魏两国大好几倍,同时秦军必然会经过卫地阳晋的要道和亢父的险阻,在那里车马都不能并行,只要有一百个人守住天险即使一千人也无法通过。秦国虽然想发兵深入,但是又必须顾及到后方,惟恐韩、魏从后偷袭。所以秦兵只是虚张声势威胁向齐出兵,实际上却犹疑不定不敢进攻,可见秦国不能攻齐已经很明显。大王不仔细估量秦国并不敢对齐国如何,反倒想要往西给秦国当附庸国,这就是群臣在谋划上的错误。现在齐国并无臣事秦国的名分,而是具有强国的实力,但愿大王多加考虑!”

齐宣王回答说:“寡人愚钝,幸得先生奉赵王之命赐教于齐,寡人愿举国听从你的指挥。”

张仪为秦连横齐王

【原文】

张仪为秦连横齐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无过齐者。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①说而不顾万世之利。从人②说大王者,必谓齐西有强赵,南有韩、魏,负海之国也,地广人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我何!大王览③其说,而不察其实。

“夫从人朋党比周,莫不以从为可。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胜名而有亡之实,是何故也?齐大而鲁小。今赵之与秦也,犹齐之与鲁也。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再胜秦;战于番吾之下,再战而再胜秦。四战之后,赵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胜秦之名,而国破矣!是何故也?秦强而赵弱也。今秦、楚嫁子取妇,为昆弟④之国;韩献宜阳,魏效河外,赵入朝黾池,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魏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涉河关,指搏专关,临淄、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被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齐王曰:“齐僻邻隐居,托于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今大客幸而教之,请奉社稷以事秦。”献鱼盐之地三百于秦也。

【注释】

①说:空谈。

②从人:主张合纵的人。

③览:接受。

④昆弟:兄弟。

【译文】

张仪为秦国的连横政策而去游说齐宣王说:“天下的强国没有超过齐国的,朝野上下的大臣及家庭都富足安乐,这一点也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齐国。可惜为大王谋划的人,都空谈一时的安定,并不能谋划出万世长治久安的政策。那些主张合纵的人,必然向大王这样游说:‘齐国四面有强国,南面有韩、魏,东面濒临大海,土地广阔,人民众多,兵强马壮,即使有一百个泰国,也对齐国无可奈何。’大王只接受了他们的游说,却没有考虑到这些话是否实在?

主张合纵的人都互相结党,都认为合纵政策很好。据臣所知:齐鲁交战三次,鲁国三战三胜,可是鲁国却因此而衰败,最后竟然亡国。虽然有战胜的虚名,但实际上却灭亡了,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齐国大而鲁国小。现在赵国跟秦国相比,就如同齐国跟鲁国。秦、赵两次战于漳水之上,又两次在番吾山交战,都是赵国打败了秦军。但四次战争以后,赵国损失几十万大军,仅仅剩下一个首都邯郸。虽然有战胜泰国的虚名,可是赵国却因此而破败了,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秦国强大而赵国弱小啊。如今秦、楚互通婚姻,两国结为兄弟之邦;韩国献宜阳给秦国,魏国献河外给泰国,而赵国到秦邑渑池给秦国朝贡,并且割让河间地方给秦,纷纷成为秦的附庸国。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国,秦国就会驱使韩、魏攻打齐国南部,然后还将全部征调赵国之兵渡过河关,长驱直入向博关进攻,这样即使再想臣事秦国已来不及了,因此希望大王慎重考虑!”

齐宣王说:“齐国地方偏僻鄙陋,而且东临大海,还没考虑过社稷的长远计划。所幸现在有贵客前来指教,寡人愿意以国家社稷事奉秦国。”于是齐国献给秦国出产鱼盐的土地三百里。

张仪事秦惠王

【原文】

张仪事秦惠王。惠王死,武王立左右恶①张仪,曰:“仪事先生不忠。”言未已,齐让又至。张仪闻之,谓武王曰:“仪有愚计,愿效之王。”王曰:“奈何?”曰:“为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地。今齐王臣憎张仪,仪之所在,必具兵②而伐之。故仪愿乞不肖身而之梁,齐必即举兵而伐之。齐、梁之兵连于城下,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王曰:“善。”乃具革车三十乘,纳之梁。齐果举兵伐之。梁王大恐。张仪曰:“王勿患,请令罢齐兵。”乃使其舍人冯喜之楚,藉使之齐。齐、楚之事已毕,因谓齐王:“王甚憎张仪,虽然,厚矣王之托仪于秦王也。”齐王曰:“寡人甚憎张仪,仪之所在,必举兵伐之,何以托仪也?对曰:“是乃王之托仪也。仪之出秦,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地。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举兵伐之。故仪愿乞不肖身而之梁,齐必举兵伐梁。梁、齐之兵连于城下不能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案图籍,是王业也。’秦王以为然,与革车三十乘而纳仪于梁。而果伐之,是王内自罢而伐与国,广邻敌以自临,而信仪于秦王也。此臣之所谓托仪也。”王曰:“善。”乃止。

【注释】

①恶:不喜欢。

②具兵:全部兵力。

【译文】

张仪侍奉秦惠王,惠王死,武王即位。武王的左右近臣不喜欢张仪,说:“张仪过去不忠于惠王。”这一言语刚一出来,齐王这时又派使者前来谴责武王,说他不该重用张仪。张仪听说这些事后对武王说:“臣有一条计策,虽然并不高明,但还是愿意献给大王。”武王问他:“有何计策?”张仪说:“为国家社稷利害考虑,其最上策就是山东诸国发生变乱,大王乘势攻城掠地,扩充疆土。如今齐王对臣恨之入骨,无论臣走到哪里,他都会不顾一切发兵攻打。所以臣愿意捐弃不肖之身前往梁国,从而挑动齐王出兵攻梁。当齐、梁兵马在大梁城下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大王可乘机侵入韩国三川之地,使秦兵东出函谷畅通无阻,挥兵直逼两周地界,索取天子祭器,然后挟天子,按图籍,君临天下,这可是万世不移的帝王基业啊!”武王同意了,于是派出三十辆兵车,把张仪送到魏都大梁。齐王果然发兵攻梁。梁王非常恐惧。张仪说:“大王不要忧心,臣可令齐国退兵。”于是张仪授计舍人冯喜,把他派往楚国。冯喜借用楚国使者的名义前往齐国。冯喜到齐,处理完齐、楚之间的事务后借机对齐王说:“素来闻说大王恨张仪入骨,可是令臣奇怪的是,大王为何在秦王面前如此抬举张仪呢?”齐王奇怪的问道:“寡人非常憎恨张仪,张仪在哪里,寡人必定攻打哪里,令其无处藏身,先生何故说寡人抬举张仪?”冯喜说:“这正是大王抬举张仪之处。张仪离开秦国之时,曾与武王密谋计议。张仪说.:‘为大王计,莫如东方战乱大起,秦国便可乘机扩张土地。齐王对臣十分痛恨,无论臣在何处安身,不管山高水远,不管多高的代价,必然引兵来伐。臣愿以身为饵,到魏为臣,使齐王攻魏。当两国兵连祸结之时,大王可乘势攻韩,取三川,出函谷,直逼两周,收取天子祭器,而后挟天子,按图籍,以图王业。’秦王觉得不错,就依计而行,用三十辆兵车,送张仪到魏。大王果然中了张仪的诡计,为一个张仪而引兵伐魏,此举对内使民众疲弊,对外交恶盟国、广树仇敌于邻邦,使自己陷于不利境地,而且更重要的是使张仪更得到秦王的宠信。这就是臣所说的‘抬举张仪。’”齐王醒悟,赶忙停止进攻梁国。

昭阳为楚伐魏

【原文】

昭阳为楚伐魏,覆军杀将得八城。移兵而攻齐。陈轸为齐王使,见昭阳,再拜贺战胜,起而问:“楚之法,覆军杀将,其官爵何也?”昭阳曰:“官为上柱国,爵为上执执。”陈轸曰:“异贵于此者何也?”曰:“唯令尹耳。’’陈轸曰:“令尹贵矣!王非置两令尹也,臣窃为公譬可也。楚有祠者,赐其舍人①卮酒。舍人相谓曰:‘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请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一人蛇先生②,引酒且饮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画蛇,曰:‘吾能为之足。’未成,人之蛇成,夺其卮曰:‘蛇团无足,子安能为之足。’遂饮其酒。为蛇足者,终亡③其酒。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得八城,又移兵,欲攻齐,齐畏公甚,公以是为名居足矣,官之上非可重也。战无不胜而不知止者,身且死,爵且后归,犹为蛇足也。”昭阳以为然,解军而去。

【注释】

①舍人:门客。

②先生:先画好。

③亡:失去。

【译文】

楚国大将昭阳率楚军攻打魏国,击杀魏将,使魏军全军覆灭,占领了八座城池。又移师攻打齐国。陈轸充任齐王使者去见昭阳,再拜之后祝贺楚军的胜利,然后站起来问昭阳:“按照楚国的制度,灭敌杀将能封什么官爵禄位?”昭阳答道:“官至上柱国,爵为上执。”。陈轸接着又问:“比这更尊贵的还有什么?”昭阳说:“那只有令尹了。”陈轸就说:“令尹的确是最显贵的官职,但楚王却不可能设两个令尹!我私下里替将军打个比方。楚国有个贵族祭过祖先,把一壶酒赐给门客。门客相顾商议:‘这酒,几个人喝不够,一个人享用却有余,让我们各地上画一条蛇,先画成的就喝此酒。’有个门客率先完成,取过酒杯准备先喝,就左手持杯,右手又在地上画了起来,并说:‘我还可以为蛇添上足呢。’蛇足尚未画完,另一门客的蛇也画好了,于是夺过他手中的酒杯,说‘蛇本无脚,你怎能给它硬添上脚呢?’便喝了那酒。而画蛇脚的最终没有喝到酒。如今将军帮助楚国攻打魏国,破军杀将,夺得八座城池,又移师向齐,打算攻打齐国,齐人都被您吓住了,凭这些,将军足以立身扬名了,而在官位上是不可能再有什么加封的。如果战无不胜却不懂得适可而止,只会招致杀身之祸,该得的官爵将不为将军所有,正如画蛇添足一样!”昭阳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就撤兵回国了。

秦攻赵长平

【原文】

秦攻赵长平,齐、楚救之。秦①计曰:“齐、楚救赵,亲②,则将退兵;不亲,则且遂攻之。”

赵无以食,请粟于齐,而齐不听。周子谓齐王曰:“不如听之以却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燕之计过矣。且赵之于燕、齐,隐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则明日及齐、楚矣。且夫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夫救赵,高义也;却秦兵,显名也。义救亡赵,威却强秦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则为国计者过矣。”

【注释】

①秦:秦王。

②亲:相互团结。

【译文】

秦国攻打赵国的长平,齐、楚两国起兵救赵。秦王盘算道:“如今齐、楚前来救赵,如果他们团结一致,寡人退兵未迟;假如他们一盘散沙,则乘势攻之。”

这时,赵军粮食告急,派人向齐国借粮,可是齐王不理睬。周子对齐王说:“大王不如按赵国的要求把粮米暂借给他们,让他击退秦兵,如果不加理睬,秦兵就不会退去。这样,就正中了秦国的计策,而齐、燕就失策了。而且赵对于燕、齐两国来说,正是防御秦国的屏障。这正像牙齿跟嘴唇的关系,没有了嘴唇,牙齿就会感到寒冷。今日赵国被灭了,明日灭亡之祸就会降临到齐、楚身上。因此救援赵国的事情就好比捧着漏瓮要浇灭烧焦的锅一样。再说救赵是一种高尚的义举,击退秦国,也可以张扬名声,不去显示正义张扬威名,却一味地吝啬粮食,这确实是战略决策的错误啊。”

楚王死太子在齐质

【原文】

楚王死,太子在齐质①。苏秦谓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②其下东国?”薛公曰:“不可,我留太子,郢中立王,然则是我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苏秦曰:“不然,郢中立王,君因谓其新王曰:‘与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吾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下东国必可得也。”

苏秦之事,可以请行;可以令楚王亟入下东国;可以益割于楚;可以忠太子而使楚益入地;可以为楚王走太子;可以忠太子,使之亟去;可以恶苏秦于薛公;可以为苏秦请封于楚;可以使人说薛公以善苏子;可以使苏子自解于薛公。

苏秦谓薛公曰:“臣闻‘谋泄者事无功,计不决者名不成。’今君留太子者,以市下东国也。非亟得下东国者,则楚之计变,变则是君抱空质而负名与天下也。”薛公曰:“善。为之奈何?”对曰:“臣请为君之楚,使亟入下东国之地。楚得成,则君无败矣。”薛公曰:“善。”因遣之。

谓楚王曰:“齐欲奉天子而立之。臣观薛公之留太子者,以市下东国也。今王不亟入下东国,则太子且倍王之割而使齐奉己。”楚王曰:“谨受命。”因献下东国。——故曰可以使楚亟入地也。

谓薛公曰:“楚之势,可多割也。”薛公曰:“奈何?”“请告天子其故,使太子谒君,以忠太子,使楚王闻之,可以益入地。”——故曰可以益割于楚。谓太子曰:“齐奉太子而立之,楚王请割地以留太子,齐少其地。太子何不倍楚之割地而资齐,齐必奉太子。”太子曰:“善。”倍楚之割而延齐。楚王闻之恐,益割地而献之,尚恐事不成。——故曰可以使楚益入地也。

谓楚王曰:“齐之所以敢多割地者,挟太子也。今已得地而求不止者,以太子权王也。故臣能去太子。太子去,齐无辞,必不倍于王也。王因驰强齐而为交,齐辞,必听王。然则是王去仇而得齐交也。”楚王大悦,曰:“请以国因。”——故曰可以为楚王使太子亟去也。

谓太子曰:“夫,楚者王也,以空名市者,太子也,齐未必信太子之言也,而楚功见矣。楚交成,太子必危矣。太子其图之。”太子曰:“谨受命。”乃约车而暮去。——故曰可以使太子急去也。

苏秦使人请薛公曰:“夫劝留太子者,苏秦也。苏诚非诚以为君也,且以便楚也。苏秦恐君之知之,故多割楚以灭迹也。今劝太子者,又苏秦也,而君弗知,臣窃为君疑之。”薛公大怒于苏秦。——故曰,可使人恶苏秦于薛公也。又使人谓楚王曰:“夫使薛公留太子者,苏秦也;奉王而代立楚太子者,又苏秦也,割地固约者,又苏秦也;忠王而走太子者,又苏秦也;今人恶苏秦于薛公,以其为齐薄而为楚厚也。愿王之知之。”楚王曰。”谨受命。”因封苏秦为武贞君。——故曰可以为苏秦请封于楚也。

又使景鲤请薛公曰:“君之所以重于天下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有齐权也。今苏秦天下必辩士也,世与少有。君因不善苏秦,则是围塞天下士,而不利说途也。夫不善君者且奉苏秦,而于君之事殆矣。今苏秦善于楚王,而君不蚤亲,则是身与楚为仇也。故君不如因而亲之,贵而重之,是君有楚也。”薛公因善苏秦。——故日可以为苏秦说薛公以善苏秦。

【注释】

①质:做人质。

②市:交换。

【译文】

楚怀王死在秦国时,太子还在齐国充当人质。苏秦就对担任齐相的孟尝君田文说:“阁下何不扣留楚太子,用他与楚国交换下东国之地呢?”孟尝君说:“不能这样做,假如我扣留楚太子,而楚国另立新君,人质便失去了挟持的价值,反而落得不义之名。”苏秦说:“不对,楚国一旦另立新君,阁下大可以挟太子对新主说:‘如果楚国能割下东国之地与齐,我就为大王杀掉太子这个第一政敌,否则我将联合秦、韩、魏三国共拥太子为君。’这样下东国之地必能到手。”

苏秦的这个计谋有多种好处:他可以请求出使楚国;可以迫使楚王尽快割让下东国给齐国;可以继续让楚国多割让土地给齐国;可以假装忠于太子,迫使楚国增加割地的数目;可以替楚王赶走太子;可以假装替太子着想而让他离开齐国;可以借此事在孟尝君那里趁机取得楚国的封地;也可以令人说动孟尝君,以自己的计策解除孟尝君对自己的戒心。

苏秦对孟尝君说:“我听说,‘计谋泄露不会成功,遇事不决难以成名’。如今阁下扣留太子,是为了得到下东国之地,如果不尽快行动,恐怕楚人会另有算计,阁下便会处于空有人质而身负不义之名的尴尬处境。”孟尝君:“先生说得很对,但是我该怎么办?”苏秦回答说:“我愿意为您出使楚国,游说它尽快割让下东国之地。一旦得地,阁下便成功了。”孟尝君说:“有劳先生了。”于是派苏秦到楚国完成使命。

苏秦至楚,对新立的楚王说:“齐人欲奉太子为王,图谋用太子交换贵国的下东国之地。现今事势紧迫,大王如果不尽快割让下东国给齐,太子便会用比大王多出一倍的土地换取齐人对自己的支持。”楚王赶紧恭敬的回答:“寡人一切遵命照办!”于是献出下东国之地。——可见苏秦之计能使楚王赶紧割让土地。苏秦回来对孟尝君说:“看楚王诚惶诚恐的样子,还可以多割占些土地。”孟尝君问:“有何办法?”苏秦答道:“请让我把内情告诉太子,使他前来见您,您假意表示支持他回国执政,然后故意让楚王知道,他自会割让更多的土地。”——可见苏秦之计可以从楚国继续多割取土地。

于是苏泰前去拜见楚太子,对他说:“齐国拥立太子为楚王,可是新立的楚王却以土地贿赂齐国以扣留太子。齐国嫌得到土地太小,太子何不以更多倍数的土地许诺于齐呢?若能如此,齐人一定会支持您。”太子说:“好主意。”就把比楚王割让的多出一倍的土地许诺给齐国。楚王听到这个消息,甚是惊慌,便割让更多的土地,还诚惶诚恐,害怕事情不能成功。——可见苏秦之计可以使楚王割更多的土地。”

苏秦又跑到楚王那里讨好说:“齐人之所以胆敢多割楚地,是因为他们以太子相要挟。如今虽已得到土地,可仍然纠缠不休,这还是有太子作要挟的缘故。臣愿意设法赶走太子,太子一走,齐国再无人质,必然再不敢向大王索要土地。大王趁机与齐达成一致协议,与之结交,齐人定然接受大王的要求。这样一来,既消灭了令大王寝食难安的仇敌,又结交到了强大的齐国。”楚王听了十分高兴,说:“寡人以楚国托付给先生了。”——可见苏秦之计可以替楚王早点赶走太子。于是苏秦再次拜见太子,忧心忡忡的说:“现今专制一国的是楚王,太子您不过空具虚名,齐人未必相信太子的许诺,而新楚王业已割地给齐。一旦齐、楚交结,太子就有可能成为其中的牺牲品,请太子早作良策!”太子醒悟:“惟先生之命是从。”于是整治车辆,乘马连夜逃去。——可见苏秦之计能尽早打发太子离开齐国。

这时苏秦又派人到孟尝君那里诋毁自己:“劝您扣留太子的苏秦,并非一个心眼替您打算,他实在是为楚国的利益奔忙。他惟恐阁下察觉此事,便通过多割楚地的做法以掩饰形迹。这次劝太子连夜逃奔的也是苏秦,可您并不知晓,我私下里替您怀疑他的用心。”——可见苏秦之计可以使人到孟尝君那里诋毁自己。苏秦又派人到楚王那里游说:“使孟尝君留太子的是苏秦,奉王而代立楚太子的也是苏秦,割地以达成协议的是苏秦,忠于大王而驱逐太子的仍然是苏秦。现在有人在孟尝君那里大进苏秦的谗言,说他厚楚而薄齐,死心塌地为大王效劳,希望大王能知道这些情况。”楚王说:“寡人知道了。”于是封苏秦为武贞君。——可见苏秦之计能为自己受到楚国的封赏。

事情还未结束,苏泰通过景鲤向孟尝君进言说:“阁下之所以名重天下,是因为您能延揽天下才识之士,从而左右齐国政局。如今苏秦,乃是天下出类拔萃的辩说之士,当世少有。阁下如果不加接纳,定会闭塞进才之道,也不利于游说策略的开展。万一您的政敌重用苏秦,阁下便会危机丛生。现在苏秦很得楚王的宠信,假如不及早结纳苏秦,就很容易与楚国结怨成仇。因此您不如顺水推舟,与之亲近,令其富贵荣达,阁下便得到楚国的支持。”于是孟尝君与苏秦言归于好。——可见苏秦之计可以劝服孟尝君善待自己。

齐王夫人死

【原文】

齐王夫人死,有七孺子①皆近②。薛公欲知王所欲立,乃献七珥③,美其一。明日,视美珥所在,劝王立为夫人。

【注释】

①孺子:嫔妃。

②近:受到宠爱。

③珥:玉质耳饰。

【译文】

齐王的夫人死了,有七个妃嫔都受到齐王宠爱。薛公田文想探知哪个美人会被立为王后,于是便献上七副用玉做的耳饰,其中一副特别加工打造,最为美观。第二天,他看到那个最精美的耳饰被哪位戴着,就劝说齐王立那位为王后。

孟尝君将入秦

【原文】

孟尝君将入秦,止①者千数而弗听。苏秦欲止之,孟尝曰:“人事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鬼事耳。”苏秦曰:“臣之来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见君。”孟尝君见之。谓孟尝君曰:“今者臣来,过于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吾残,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者将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国,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尝君乃止。

【注释】

①止:劝阻。

【译文】

孟尝君准备西入秦国,劝阻的人多达几千人,但他一概不听。苏秦也想劝他,孟尝君说:“人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所不知道的,只有鬼怪之事了。”苏秦说:“臣这次来,确实也不敢谈人间的事,而是专门为讨论鬼的事求您接见。”

孟尝君就接见了他。苏秦对他说:“臣这次来,路经淄水,听见一个土偶和桃梗交谈。桃梗对土偶说:‘你原是西岸之土,被捏制成人,到八月季节,天降大雨,淄水冲来,你就残而不全了。’土偶说:‘你的话不对。我是西岸之土,即使为大水所毁仍是西岸之土。而你是东方桃梗,把你雕刻成人的样子,天降大雨,淄水流过来,你随波而去,还不知会到什么地呢?’现在那秦国关山四塞,状如虎口,而殿下入秦,臣不知道殿下能否安然而出。”孟尝君听了之后就取消了行程。

孟尝君舍人

【原文】

孟尝君舍人有与君之夫人相爱①者。或②以问孟尝君曰:“为君舍人而内与夫人相爱,亦甚不义矣,君其杀之。”君曰:“睹貌而相悦者,人之情也,其错之,勿言也。”

居期年③,君召爱夫人者而谓之曰:“子与文游久矣,大官未可得,小官公又弗欲。卫君与文布衣交,请具车马皮币,愿君以此从卫君游。”于卫甚重。齐、卫之交恶,卫君甚欲约天下之兵以攻齐。是人谓卫君曰:“孟尝君不知臣不肖,以臣欺君。且臣闻齐、卫先君,刑马压羊,盟曰:‘齐、卫后世无相攻伐,有相攻伐者,令其命如此。’今君约天下者兵以攻齐,是足下倍先君盟约而欺孟尝君也。愿君勿以齐为心。君听臣则可;不听臣,若臣不肖也,臣辄以颈血湔足下衿。”卫君乃止。

齐人闻之曰:“孟尝君可谓善为事矣,转祸为功。”

【注释】

①相爱:爱慕于。

②或:有人。

③居期年:过了一年。

【译文】

孟尝君门客之中,有个人十分爱慕孟尝君的夫人。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并说:“食君之禄,却爱君之夫人,此人也太不够义气了,阁下何不杀了他?”孟尝君说:“悦人之貌,渐生爱心,此亦人之常情,这并没有错,你可不要再提此事啦。”

过了一年,孟尝君召来那个爱慕夫人的门客,对他说:“你在我这里时日也不算短了,一直未能为先生觅到大官的职位。小官职先生又会不屑一顾,卫君与田文是布衣之交,田文愿替先生准备车马钱币到卫君那里去。”这个门客去到卫国以后,很受卫君的看重。

后来齐、卫两国关系交恶,卫君极想纠集诸侯进攻齐国。这时那个门客站出来对卫君说:“孟尝君不知道臣无德无能,把臣推荐于王。臣曾闻先王之事,过去齐、卫两国君王杀马宰羊,彼此立下盟约:‘齐、卫子孙,不得刀兵相向,若违背誓言出兵攻伐的,下场有如此马此羊!’如今大王约集诸侯,准备进攻齐国,正是违背先君盟约,同时也欺骗了孟尝君。臣希望大王不要再计划伐齐的事了!大王听从臣的劝告也就罢了,如若不听,像臣这样不肖的,也会把自己颈项之血溅在您的衣襟之上!”卫君于是打消了伐齐的念头齐人听到这件事,都赞叹道:“孟尝君真可谓善于待人处事,因此能够转危为安。”

孟尝君出行五国

【原文】

孟尝君出行五国,至楚,楚献象床。郢之登徒①直送之,不欲行。见孟尝君门人公孙戍曰:“臣,郢之登徒也,直送象床。象床之值千金,伤此若发漂,卖妻子不足偿之。足下能使仆无行,先人有宝剑,愿得献之。”公孙曰:“诺。”入见孟尝君曰:“君岂受楚象床哉?”孟尝君曰:“然。”公孙戍曰:“臣愿君勿受。”孟尝君曰:“何哉?”公孙戍曰:“五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闻君于齐能振达贫穷,有存亡继绝之义。五国英杰之主,皆以国事累君,诚说君之义慕君之廉也。君今到楚而受床,所为至之国,将何以待君?臣戍愿君勿受。”孟尝君曰:“诺。”

公孙戍趋②而去。未出,至中闺③,君召而返之,曰:“子教文无受象床,甚善。今何举足之高④,志之扬也?”公孙戍曰:“臣有大喜三,重之宝剑一。”孟尝君曰:“何谓也?”公孙戍曰:“门下百数,莫敢入谏,臣独入谏,臣一喜;谏而得听,臣二喜;谏而止君之过,臣三喜。输象床,郢之登徒不欲行,许戍以先人之宝剑。”孟尝君曰:“善。受之乎?”公孙戍曰:“未敢。”曰:“急受之。”因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注释】

①登徒:一个姓氏。

②趋:快步地走。

③中闺:中门。

④举足之高,志之扬:形容非常高兴的样子。

【译文】

孟尝君出巡五国,到达楚国时,楚王要送给他一张用象牙制成的床。郢都一个姓登徒的人正好当班护送象牙床,可是他不愿意去,于是找到孟尝君的门客公孙戌,与他商量此事。那人说:“我是郢人登徒,如今我当班护送象牙床,以献薛公,可是那床价值千金,稍有损坏,即使卖掉了妻室儿女也赔不起。先生不如设法让我免掉这个差使,愿以先人宝剑为报。”公孙戌说道:“好”。于是公孙戌往见孟尝君,说:“贤公准备接受楚人馈送的象牙床吗?”孟尝君说:“是呀。”。公孙戌说:“臣希望您不要接受。”孟尝君问:“为什么呢?”公孙戌说:“五国之所以以相印授予您,只是因为听说您在齐地有怜恤孤贫的美德,在诸侯中有存亡继绝的美名,五国君主这才以国事委托与您,这实在是仰慕您的仁义廉洁。现在您在楚国接受了象牙床这样的重礼,巡行至其他小国,又拿什么样的礼物馈赠于您呢?所以臣希望您万不可接受。”孟尝君说:“好”。

公孙戌快步退了出去,走到中门,孟尝君又把他叫了回来:“先生叫我不要接受象牙床之礼,这固然是一项很好的建议,但为何先生如此乐不可支呢?”公孙戌道:“臣有三大喜事,外加更得一柄宝剑。”孟尝君不解:“先生此话怎讲?”公孙戌说:“您门下食客百人,却只有臣敢于进谏,此喜之一;进谏而能被听取,此其二;谏而能止君之过,此其三。而为楚送象牙床的登徒,不愿意送床。他曾答应事成之后,送臣一柄先人宝剑。”孟尝君说:“先生接受宝剑了没有?”公孙戊说:“未得贤公许可,戌不敢接受馈赠。”孟尝君催促他:“赶快收下!”因为这件事,孟尝君在门扇上写道:“谁能传扬田文名声,而谏止田文犯过,即使私自在外获得珍宝,也可迅速来谏!”

齐欲伐魏淳于髡谓齐王

【原文】

齐欲伐魏。淳于髡谓齐王曰:“韩子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逡者,海内之狡兔也。韩子卢逐东郭逡,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①于前,犬废于后,犬兔俱罢,各死其处。田父②见而获之,无劳倦之苦,而擅其功。今齐、魏久相持,以顿其兵,弊其众,臣恐强秦、大楚承其后,有田父之功。”齐王惧,谢将休士也。

【注释】

①极:筋疲力尽。

②田父:老农夫。

【译文】

齐王想发兵攻打魏国。淳于髡对他说:“韩子卢,是天下跑得最快的狗,东郭逡则是世上最狡猾的兔子。韩子卢追逐东郭逡,接连环山追了三圈,翻山跑了五趟,前面的兔子筋疲力尽,后面的狗也筋疲力尽,大家都跑不动了,各自倒在地上活活累死。有个老农夫看到了,不费吹灰之力捡走了它们。与此相同,要是齐、魏两国相持不下,双方士兵百姓都疲惫不堪,臣担忧秦、楚两个强敌会抄我们后路,会取得像农夫那样的利益。”齐王听后很是害怕,就下令休养将士,不再出兵。

齐人有冯谖

【原文】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①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②?”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顷③,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鱼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④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闻:“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闻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⑤于薛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愚钝,沉于国家之政,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⑥,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盂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⑦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瓿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⑧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有毁孟尝君于闵王,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注释】

①属:做、成为。

②好:爱好。

③顷:不久。

④比:当作。

⑤责:债务。

⑥羞:怪罪。

⑦怪:感到奇怪。

⑧窃:私下里。

【译文】

齐国有个名叫冯谖的人,家境贫困,难以养活自己,托人请求孟尝君,愿意寄食门下。孟尝君问:“先生有什么爱好吗?”冯谖说:“没有。”孟尝君又问:“先生有什么特长吗?”他说:“也没有。”孟尝君笑了笑,接纳了他:“好的。”孟尝君身边的人因为主人不太在意冯谖,就拿粗茶淡饭给他吃。住了不久,冯谖就背靠柱子,弹剑而歌:“长剑呀,咱们回去吧,吃饭没有鱼。”左右把这件事告诉孟尝君。孟尝君吩咐说:“给他一般门客待遇,让他吃鱼吧。”住了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呀,我们还是回去吧,出门没有车坐。”孟尝君说:“替他配上车,按照上客的待遇。”于是冯谖驾车带剑,向他们的朋友夸耀:“孟尝君尊我为上客。”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冯谖复弹其剑,唱道:“长剑呀,咱们回去吧,无以养家。”左右的人都厌恶他,认为他贪得无厌。孟尝君问道:“冯先生有父母吗?”左右答道:“有个老母。”孟尝君出钱给他作家用,不使他母亲穷困,而冯谖从此不再唱牢骚歌了。

后来,孟尝君出了一通告示,问门下食客:“请问哪一位通晓账务会计,能替我到薛地收债呢?”冯谖署上名字说:“我能。”孟尝君看了很诧异,向左右随从:“这是谁呀?”人们答道:“就是那个唱‘长剑呀,我们回去吧’的人。”孟尝君笑道:“他果然有才能,我真对不起他,还未曾见过面呢。”于是请他来相见,道歉说:“田文每日为琐事所烦,心身俱累,被忧愁弄得神昏意乱,而且生来懦弱笨拙,只因政务缠身,而怠慢了先生。好在先生不怪我,先生愿意替我到薛地收债吗?”冯谖说:“愿效微劳。”于是孟尝君替他备好车马行装,让他载着债券契约出发。辞别时,冯谖问:“收完债后,买些什么回来?”孟尝君回答:“先生看着办,买点我家缺少的东西吧。”

冯谖赶着马车到薛地,派官吏把该还债的百姓都叫来核对债券,全部核对之后,冯谖站了起来,假托孟尝君的名义将债款赏给这些百姓,并烧掉了那些券契文书,百姓欢呼万岁。冯谖又马不停蹄地返回齐国都城临淄,一大早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很奇怪他回来得这么快,穿好衣服接见他说:“收完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冯谖答道:“都收完了。“先生替我买了些什么回来?”冯谖说:“殿下曾言‘买些家中缺乏的东西’,臣暗想,殿下宫中珠宝堆积,犬马满厩,美女成行。殿下家中所缺少的,惟有仁义了,因此臣自作主张为殿下买了仁义回来。”孟尝君说:“你怎么买仁义的?”冯谖答道:“殿下封地只有小小薛地,不但不好好体恤薛地子民,反而像商人一样在他们身上榨取利益。臣为君计,私自假传殿下的命令,将所有的债款都赐给他们,并焚毁债券,百姓莫不欢呼万岁,这就是臣替殿下买的仁义呀!”孟尝君很不高兴,说:“我知道了,先生退下休息吧。”

一年以后,齐王对孟尝君说:“寡人不敢用先王的旧臣为臣。”于是孟尝君回到封地薛,还差百里未到,当地百姓扶老携幼,在路旁迎接孟尝君。孟尝君回头对冯谖说:“先生为我买的‘义’,今天方才看到。”冯谖对孟尝君接着进言说:“狡兔三窟,才可得以免死。如今殿下只有一洞穴,尚未能得以高枕无忧,臣愿替殿下再凿两穴。”孟尝君便给他五十辆车,五百斤金去游说魏国。冯谖西入大梁,对惠王说:“齐国放逐了大臣孟尝君,诸侯谁先得到他,谁就能富国强兵。”于是魏王空出相位,让原来的相国做上将军,派出使节,以千斤黄金、百乘马车去聘孟尝君。冯谖先赶回薛地对孟尝君说:“千斤黄金是极贵重的聘礼,百乘马车是极隆重的使节,咱们齐国该知道这件事了。”魏国使者接连跑了三趟,可孟尝君坚决推辞不就。

齐王听到这个消息,君臣震恐,连忙派遣太傅带着一千斤黄金,两乘四马花车及宝剑一把,外附书信一封向孟尝君道歉说:“都是寡人行为的兆头不吉祥,遭受祖宗降下的神祸,听信谗言,得罪了先生。寡人无德,虽不足以辅佐,但请先生顾念先王宗庙,暂且回国执掌政务。”冯谖劝孟尝君说:“希望殿下索取先王的祭器,立宗庙于薛。”宗庙落成,冯谖回报说:“三窟已就,殿下可安心享乐了。”

孟尝君为相几十年,没有纤介之微的祸患,倚靠的正是冯谖的谋划啊!

先生王斗

【原文】

先生王斗造门而欲见齐宣王,宣王使谒者延入①。王斗曰:“斗趋②见王为好势,王趋见斗为好士,于王何如?”使者复还报。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请从。”宣王因趋而迎之于门,与入,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庙,守社稷,闻先生直言正谏不讳。”王斗对曰:“王闻之过。斗生于乱世,事乱君,焉敢直言正谏。”宣王忿然作色,不说③。有间④,王斗曰:“昔先君桓公所好者五,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天子受籍,立为大伯。今王有四焉。”宣王说,曰:“寡人愚陋,守齐国,惟恐失之,焉能有四焉?”王斗曰:“否。先君好马,王亦好马。先君好狗,王亦好狗。先君好酒,王亦好酒。先君好色,王亦好色。先君好士,是王不好士。”宣王曰:“当今之世无士,寡人何好?”王斗曰:“世无骐麟,王驷已备矣。世无东郭逡、庐氏之狗,王之走狗已具矣。世无毛嫱、西施,王宫已充矣。王亦不好士也,何患无士?”王曰:“寡人忧国爱民,固愿得士以治之。”王斗曰:“王之忧国爱民,不若王爱尺也。”王曰:“何谓也?”王斗曰:“王使人为冠,不使左右便辟而使工者何也?为能之也。今王治齐,非左右便辟无使也,臣故曰不如爱尺也。

宣王谢曰:“寡人有罪国家。”于是举士五人任官,齐国大治。

【注释】

①延入:接待。

②趋:赶上前。

③说:同“悦”。

④有间:过了一会。

【译文】

王斗先生登门造访,求见宣王。宣王吩咐侍者接待进来。王斗说:“我赶上前去见大王是趋炎附势,而大王主动来见我,则是求贤礼士,不知大王意思怎样?”侍者回报。宣王赶紧说:“先生慢行,寡人亲自来迎接!”于是快步前去迎见王斗入宫。宣王说:“寡人不才,有幸得以事奉先王宗庙,管理社稷,我平时听说先生能直言进谏,无所讳言。”王斗回答说:“大王听错了,我生于乱世,事奉昏君,怎么能直言进谏?”宣王极为不快,不禁忿然作色。

过了一会儿,王斗说:“先主桓公,有五样爱好,后来九合诸侯,匡扶周室,周天子赐给封地,承认他为诸侯领袖。现在大王有四种爱好与先主相同。”宣王高兴了,但仍极力谦辞:“寡人才识疏浅,治国安邦还担心力有不及,又怎能有先主的四样爱好?”王斗说:“当然有。先主好马,王也好马;先主好狗,王也好狗;先主好酒,王也好酒;先君好色,王也好色;先主好士,王却不是那样。”宣王勉强说:“当今世上没有优秀的人才,寡人如何喜爱他们?”王斗说:“当世没有骐骥这样的骏马,卢氏那样的良犬,大王的马匹、猎狗已经够多的了;当世没有毛嫱、西施一类的美女,可大王的后宫俱已充盈。大王只是不喜欢贤士而已,那里是因为当世无贤士?”宣王说:“寡人忧国忧民,心底里就盼望聘得贤士共治齐国。”王斗进一步说:“臣以为大王忧国忧民远不如爱惜一尺绉纱。”宣王问道:“此话怎讲?”回答说:“大王做帽子,不用身边的人而请能工巧匠,原因何在?是因为他们手艺高超,会做帽子。可是现在大王治理齐国,不问才德,非亲不用,故我私下以为在大王心中,国家社稷不若一尺绉纱。”

宣王顿悟,谢罪道:“寡人于国有罪。”于是,选拔五位贤士任职,齐国因而大治。

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

【原文】

齐王使①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使者不说②,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威后白:“不然③。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乃进而问之曰:“齐有处士曰钟离子,无恙耶?是其为人也,有粮者亦食,无粮者亦食;有衣者亦衣,无衣者亦衣。是助王养其民也,何以至今不业④也?叶阳子无恙乎?是其为人,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业也?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耶?彻其环饰,至老不嫁,以养父母。是皆率民而出于孝情者也,胡为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业,一女不朝,何以王齐国,子万民乎?于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

【注释】

①使:派使者。

②说:同“悦”。

③不然:不是这样的。

④业:任用、提拔。

【译文】

齐襄王派遣使者问候赵威后,还没有打开书信,赵威后就问使者说:“今年收成还可以吧?百姓安乐吗?你们大王身体还好吧?”使者有点不高兴,说:“臣奉大王之命向太后问好,您不先问我们大王状况,却先打听年成、百姓的状况,这有点先卑后尊吧?”赵威后回答说:“话不能这样说。如果没有年成,怎么会有百姓繁衍生息?如果没有百姓,又怎么会有大王?岂有舍本问末的道理?”她接着又问:“齐有隐士钟离子,还好吧?他主张有粮食的人让他们有饭吃,没粮食的人也让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的给他们衣服,没有衣服的也给他们衣服,这是在帮助君王养活百姓,齐王为何至今未有重用他?叶阳子还好吧?他主张怜恤鳏寡孤独,振济穷困不足,这是替大王存恤百姓,为何至今还不加以任用?北宫家的女儿婴儿子还好吗?她摘去耳环玉饰,至今不嫁,一心奉养双亲,用孝道为百姓作出表率,为何至今未被朝廷褒奖?这样的两位隐士不受重用,一位孝女不被接见,齐王怎能治理齐国、抚恤万民呢?于陵的子仲这个人还活在世上吗?他在上对君王不行臣道,在下不能很好地治理家业,又不和诸侯交往,这是在引导百姓朝无所事事的地方走呀!齐王为什么至今还不处死他呢?”

齐人见田骈

【原文】

齐王见田骈,曰:“闻先生高议,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曰:“子何闻之?”对曰:“臣闻之邻人之女。”田骈曰:“何谓也?”对曰:“臣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则不嫁,然嫁过毕矣。今先生设为不宦,赀养千钟①,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也。”田子辞②。”

【注释】

①钟:古代一种计量单位。

②辞:惭愧。

【译文】

有个齐国人去见田骈,说:“听说先生道德高尚,主张不能入仕途为官的,一心只求为百姓出力也就行了。”田骈问:“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人答道:“我是从邻家女那里听来的。”田骈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那人说:“邻家之女立志不嫁,年龄还没到三十岁却有子女七个人,说是不嫁吧,却比出嫁更厉害。如今先生不当官,却有许多俸禄,仆役百人,说是不做官,可比做了官还富有呀!”田骈表示惭愧。

齐负郭之民有狐暄者

【原文】

齐负郭①之民有狐纍者,正议,闵王繟②之檀衢,百姓不附。齐孙室子陈举直言,杀之闾③,宗族离心。司马穰苴,为政者也,杀之,大臣不亲。以故燕举兵,使昌国君将而击之。齐使触子将而应之。齐军破,触子以舆一乘亡。达子收余卒,复振,与燕战,求所以偿者,王不肯与,军破走。

王奔莒,淖齿数之曰:“夫千剩、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王曰:“不知。”“赢、博之间,地坼至泉,王知之乎?”王曰:“不知。”“人有当阙④而哭者,求之则不得,去之则闻其声,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不知戒焉,何得无诛乎?”于是杀闵王于鼓里。

【注释】

①郭:城墙。

②繟:杀死。

③闾:齐都临淄的东城门。

④阙:宫门前。

【译文】

齐都临淄有个叫狐纍的人背靠城墙而居,他直言批评闵王过失,被闵王杀死在檀衢刑场上,从此百姓心中不再服从闵王;齐国宗室中有个叫陈举的,因对国事直言不讳,被闵王处死于东城门外,齐国宗族从此与闵王离心背德;司马穰苴在政治上素有美誉,也被无故诛杀,大臣们自此不再亲近闵王。此时,燕王趁机派昌国君率领人马进攻齐国,齐国派触子带兵应战,齐国大败,触子坐着只剩下的最后一辆车子逃跑了。齐将达子收拾残兵败将,重整旗鼓,与燕兵苦苦争战。达子要求闵王对勇赴国难的兵将能有所稿劳,闵王吝啬不肯答应,齐军又打了败战。

闵王逃奔至莒城以避兵祸。齐国相国淖齿面见闵王,数说闵王的罪状:“那次在千乘与博昌之间数百里的地方,天降血雨,沾满了人的衣服,此事大王知道吗?”闵王说:“不知道。”“赢、博之间,大地裂开涌出泉水,大王知道吗?”闵王又是说:“不知道。”“有人在宫门前啼哭,去寻找则不见有人,走开却又听见声音,大王可知道吗?”闵王还是说:“不知。”淖齿说:“天下血雨污衣,这是老天示警;地裂出泉,这是大地示警;望宫门而泣,这是人事示警。天、地、人都作了警示,而你却不加警惕,又怎能不受到天谴呢?”于是,就在鼓里这个地方杀死了闵王。楚策

魏王遗楚王美人

【原文】

魏王遗楚王美人,楚王说①之。夫人郑袖知王之说新人也,甚爱新人,衣服玩好,择其所喜而为之;宫室卧具,择其所善而为之。爱之甚于王。王曰:“妇人所以事夫者,色也;而妒者,其情也。今郑袖知寡人之说新人也,其爱之甚于寡人,此孝子所以事亲,忠臣之所以事君也。”

郑袖知王以己为不妒也,因谓新人曰:“王爱子美矣。虽然,恶子之鼻。子为②见王,则必掩子鼻。”新人见王,因掩其鼻。王谓郑袖曰:“夫新人见寡人,则掩其鼻,何也?”郑袖曰:“妾知也。”王曰:“虽恶,必言之。”郑袖曰:“其似恶闻君王之臭也。”王曰:“悍③哉!”令劓④之,无使逆命。

【注释】

①说:同“悦”。

②为:如果。

③悍:凶狠无理。

④劓:古代割鼻之刑。

【译文】

魏王赠给楚怀王一个美女,怀王很喜欢。夫人郑袖知道怀王宠爱这个美女,所以表面上也格外讨好她。衣服首饰都挑她喜欢的送去;房间和家具也都选她喜欢的让她使用。似乎她比楚王更喜欢这个美女。楚王说:“女人仰仗自己的美色来博取丈夫的欢心,而嫉妒乃是女人的常情。现在郑袖明知寡人喜欢魏女,可是她爱魏女比寡人还要厉害,这简直是和孝子侍奉双亲,忠臣侍奉君主是同一个道理呀。”

郑袖知道楚王认定她不是嫉妒以后,就去对魏女说:“君王爱你的美貌。虽然这样说,但是他讨厌你的鼻子。所以你见了君王,一定要捂住鼻子。”从此魏女见到楚王就捂住自己的鼻子。楚王对郑袖说:“魏女看见寡人时,就捂住自己的鼻子,这是为什么?”郑袖回答说:“我倒是知道这件事。”楚王说:“即使再难听的话,你也要说出来。”郑袖说:“她像是讨厌君王身上的气味。”楚王说:“真是胆大妄为!”于是命人割掉美女的鼻子,绝不宽赦。赵策

郑同北见赵王

【原文】

郑同北见赵王。赵王曰:“子南方之传士①也,何以教之?”郑同曰:“臣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问?虽然,王致②之于前,安敢不对乎?臣少之时,亲尝教以兵。”赵王曰:“寡人不好兵。”郑同因抚手仰天而笑之曰:“兵固天下之狙③喜也,臣故意④大王不好也。臣亦尝以兵说魏昭王,昭王亦曰:‘寡人不喜。’臣曰:“王之行能如许由乎?许由无天下之累,故不受也。今王既受先王之传;欲宗庙之安,壤地不削,社稷之血食乎?王曰:‘然。’今有人操随侯之珠,持丘之环,万金之财,时宿于野,内无孟贲之威,荆庆之断,外无弓弩之御,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强贪之国,临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则不可,说以义则不听。王非战国守圉⑤之具,其将何以当之?王若无兵,邻国得志矣。”赵王曰:“寡人请奉教。”

【注释】

①传士:大学问家。

②致:询问。

③狙:防止,有害于。

④故意:原来猜想。

⑤圉:指城市、城墙。

【译文】

郑同北上拜见赵王。赵王说:“您是南方的大学问家,有何见教?”郑同说:“我是南方一个鄙陋无知的人,有什么值得您向我请教的?虽然如此,大王您已经把问题摆在了我面前,我又怎么敢不回答呢?我年轻的时候,父亲曾教给我用兵的方法。”赵王说:“我不喜欢兵法。”郑同于是拍手仰天大笑说:“用兵之事本来就是天下的大害,我原来就猜想大王不喜欢用兵。我也曾拿用兵的事去游说过魏昭王,昭王也说:‘我不喜欢。’我就说:‘大王的行为能比得上许由吗?许由并没有把世俗的事作为自己的负担,所以不喜欢用兵之道。可是现在大王已经接受了先王遗留下的江山,您想要保证宗庙平安无事,国家的领土不被侵占,社稷之神得到祭祀吗?’魏昭王说:‘当然。’我又说:“现在如果有人带着随侯之珠,持丘出产的美玉,揣着万金之财,一个人独自在野外露宿,本身没有孟贲那样的威武、荆庆那样的果断,身边也没有强弓利箭来防御,那么不超过一个晚上,就会被人害死的。现在有强大贪婪的国家进逼大王的边境,向大王索取疆土,和他讲理、讲义,它们都不会听从。大王您如果没有争战之国所具有的防御装备,又将用什么去抵御它们呢?大王您如果不讲求用兵的策略,那么邻国的野心就会得逞了。”赵王说:“寡人请求你的教诲。”

赵太后新用事

【原文】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①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②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③,曰:“老臣病足,曾④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⑤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⑥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官,没死⑦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⑧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⑨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注释】

①乃:才。

②揖:等待。

③谢:谢罪。

④曾:竟然。

⑤郄:指身体不舒服。

⑥耆:同“嗜”,喜欢。

⑦没死:冒死。

⑧未填沟壑:指还没有死。

⑨微独:非但、不仅。

【译文】

赵太后刚刚持政,秦国就加紧攻赵。赵国向齐国请求救援。齐国说:“必须让长安君来做人质,我们才会出兵。”赵太后不肯,大臣们都极力劝谏。赵太后明确地告诫左右大臣们:“有再提起叫长安君做人质的,我一定吐他一脸唾沫。”

左师触龙告知说自己想拜见太后,太后怒气冲冲地等着他。触龙进宫后慢慢走上前去,走到太后跟前就向她谢罪。说:“老臣的脚有毛病,竟无法快步地行走,很久没有拜见太后您了。虽然自己私下原谅自己,但仍然担心太后您的身体欠安,所以希望能拜见一下太后。”赵太后说:“我只能靠车子行动了。”触龙问:“每天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靠喝点粥罢了。”触龙说:“老臣最近很不想吃东西,就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渐渐地喜欢吃东西了。身体也舒服些了。”太后说:“我可做不到这点啊。”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触龙说:“老臣我有个儿子叫舒祺,年龄最小,没什么出息。我已经年老体衰了,私下里很疼爱他。我希望他能当一名王宫卫士,来保卫王宫,因此我冒死来向太后提出这一请求。”太后说:“好吧。他几岁了?”触龙答道:“十五岁了。年纪虽小,老臣还是想趁着自己没死之前把他托付给您。”太后说:“男子汉也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吗?”触龙答道:“比妇人家还厉害。”太后笑着说:“妇人家疼爱小儿子才特别厉害呢。”触龙说:“老臣私下里认为您疼爱燕后要超过长安君呢。”太后说:“你错了,我疼爱燕后远不如疼爱长安君厉害。”解龙说:“父母疼爱子女,就应该替他们做长远打算。您送别燕后时,在车下握着她的脚后跟,为她掉泪,因为您想到她要离家远嫁。这就是爱她啊!燕后走了以后,您并不是不想念她,祭礼时总是要替她祈祷、祝福说:‘千万别叫她回来’。这难道不是替她做长远打算,希望她的子孙世代为王吗?”太后说:“是的。”触龙说:“从现在起,上推到三代以前,甚至推到赵氏立国的时候,赵王子孙被封侯的,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答道:“没有。”触龙又问:“不只是赵国,就是其他诸侯的子孙,他们的后代还有在侯位的吗?”太后答道:“我没有听说过。”触龙说:“他们当中遭祸早的,灾祸就降临在自己头上;遭祸晚的,祸患就延及到子孙身上。难道说国君的子孙们都不好吗?只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却无功于国,俸禄丰厚但没有为国出力,而且还拥有大量的金玉珍玩。现在您使长安君的地位很尊贵,又封给他肥沃的土地,给他很贵重的金玉珍玩,却不让他趁现在为国立功。有朝一日太后您不幸去世,长安君将依仗什么在赵国安身立命呢?老臣认为您替长安君打算得不够长远,所以说疼爱长安君不如疼爱燕后。”太后说:“好吧,那就任凭您安排吧!”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随行的车辆,送他到齐国充当人质,齐国这才出兵援救赵国。

子义听说了这件事,说:“君主的儿子,是骨肉之亲,尚且不能倚仗没有功勋而获得高位,没有劳绩而取得俸禄,来长期守住金玉珍玩,更何况是做臣子的呢!”魏策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

【原文】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魏桓子弗①予。任章曰:“何故弗予?”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知伯必骄②。骄而轻敌,邻国惧而相亲③。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知氏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君不如与之,以骄知伯。君何释④以天下图知氏,而独以吾国为知氏质⑤乎?”君曰:“善。”乃与之万家之邑一。知伯大说,因索蔡、皋狼于赵,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于外,赵氏应之于内,知氏遂亡。

【注释】

①弗:不、否。

②骄:骄傲。

③相亲:相互团结。

④释:放弃。

⑤质:指攻击的对象。

【译文】

知伯向魏桓子索要土地,魏桓子不给。任章说:“为什么不给他呢?”桓子说:“无缘无故来索要土地,所以不给。”任章说:“没有缘由就索取土地,邻国一定害怕;欲望太大又不知满足,诸侯一定都害怕。你把土地给了他,知伯必定越发骄傲。一骄傲就会轻敌,邻国害怕就会相互团结。用相互团结的军队来防御对付轻敌的国家。知伯肯定活不长了!《周书》上说:‘想要打败他,一定先要帮他一把;想要夺取他,一定先要给他一点。’您不如把土地给他,以便使知伯越来越骄横。您为什么放弃和天下诸侯共同图谋知伯的机会,却偏偏让我国成为知伯的攻击对象呢?”魏桓子:“好吧。”于是就把一个有万户人家的城邑给了知伯。知伯很高兴,于是就又向赵国索取蔡、皋狼等地,赵国不给,知伯就围攻晋阳。这时韩、魏从国外反击,赵国从国内接应,于是知伯很快就灭亡了。韩策

史疾为韩使楚

【原文】

史疾为韩使楚,楚王问曰:“客何方①所循?”曰:“治列子圉寇之言。”曰:“何贵②?”曰:“贵正③。”王曰:“正亦可为国乎?”曰:“可。”王曰:“楚国多盗,正可以圉④盗乎?”曰:“可。”曰:“以正圉盗,奈何⑤?”顷间有鹊止于屋上者,曰:“请问楚人谓此鸟何?”王曰:“谓之鹊。”曰:“谓之乌,可乎?”曰:“不可。”曰:“今王之国有柱国、令尹、司马、典令,其任官置吏,必曰廉洁胜任。今盗贼公行,而弗能禁也,此乌不为乌,鹊不为鹊也。”

【注释】

①方:方法、学问。

②贵:崇尚、主张。

③正:正名。

④圉:防范。

⑤奈何:怎么,如何。

【译文】

史疾为韩国出使楚国,楚王问他:“您在研究什么学问?”史疾说:“我在研究列御寇的学问。”楚王问:“列御寇主张什么?”史疾说:“主张正名。”楚王问:“正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吗?”史疾说:“可以。”楚王又问:“楚国盗贼很多,用它可以防范盗贼吗?”回答说:“当然可以。”楚王接着问:“怎么用正名来防盗?”就在这时,有只喜鹊飞来停在屋顶上,史疾问楚王:“请问你们楚国人把这种鸟叫什么?”楚王说:“叫喜鹊。”史疾又问:“叫它乌鸦行吗?”回答说:“不行。”史疾就说:“现在大王的国家设有柱国、令尹、司马、典令等官职,任命官吏时,一定要求他们廉洁,能胜任其职。现在盗贼公然横行却不能加以禁止,就因为乌鸦不成其为乌鸦,喜鹊不成其为喜鹊啊!”燕策

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

【原文】

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曰:“武安君,天下不信①人也。王以万乘下之,尊之于廷,示天下与小人群②也。”

武安君从齐来,而燕王不馆也。谓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见足下身无咫尺之功,而足下迎臣于郊,显臣于廷。今臣为足下使,利得十城,功存危燕,足下不听臣者,人必有言臣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是足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③,而以事足下,不可乎?”燕王曰:“可。”曰:“有此,臣亦不事足下矣。”

苏秦曰:“且夫孝如曾参,义不离亲一夕宿于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齐?廉如伯夷,不取素飡,污武王之义而不臣焉,辞孤竹之君,饿而死于首阳之山。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数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来,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扬燕、秦之威于齐而取大功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夫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④也。君以自覆为可乎?则齐不益于营丘,足下不逾楚境,不窥于边城之外。且臣有老母于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谋进取之道,臣之趣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所谓以忠信得罪于君者也。”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

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⑤。其夫且归,其私之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以待之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阳僵⑥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此以忠信得罪者也。臣之事,适不幸而有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使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也,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也。”

【注释】

①信:值得信赖。

②群:为伍。

③高行:高尚操行。

④自覆:指满足于现状。

⑤私人:与人私通。

⑥阳僵:假装跌倒。

【译文】

有人对燕王毁谤苏秦说:“苏秦是天下最不值得信赖的人。大王身为大国君主却非常谦恭地对待他,在朝廷上推崇他,但这是向天下人显示了自己与小人为伍啊。”

苏秦从齐国归来,燕王竟然不给他预备住处。苏秦对燕王说:“我本是东周的一个平庸之辈,当初见大王时没有半点儿功劳,但大王到郊外去迎接我,使我在朝廷上地位显赫。现在我替您出使齐国,取得了收复十座城邑的利益,挽救了危亡之中的燕国,可是您却不再信任我,一定是有人说我不守信义,在大王面前中伤我。其实,我不守信义,那倒是您的福气。假使我像尾生那样讲信用,像伯夷那样廉洁,像曾参那样孝顺,具有这三种天下公认的高尚操行,来为大王效命,是不是可以呢?”燕王说:“当然可以。”苏秦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就不会来为大王服务了。”

苏秦道:“况且臣要像曾参一样孝顺,就不能离开父母在外面歇宿一夜,您又怎么能让他到齐国去呢?像伯夷那样廉洁,不吃白食,认为周武王不义,不做他的臣下,又拒不接受孤竹国的君位,饿死在首阳山上,像这样廉洁的人,又怎么肯步行几千里,而为弱小燕国的垂危君主服务呢?如果臣有尾生的信用,和女子约定相会在桥下,那女子没来,直到水淹上身也不离开,最终抱着桥柱被淹死。讲信义到这种地步,怎么肯到齐国去宣扬燕、秦的威力,并取得巨大的功绩呢?况且讲信义道德的品行,都是用来自我完善,不是用来帮助他人的。所以这都是满足现状的办法,而不是谋求进取的途径。再说,三王交替兴起,五霸相继兴盛,他们都不满足现状。如果认为满足现状是可以的,那么齐国就不会进兵营丘,也不会越过楚国边境,不可能窥探边城之外了。况且我在周地还有老母,离开老母来事奉您,抛开固步自封的做法,谋求进取的策略。看来我的志趣本来就不和您相同。大王是满足现状的君主,而我是谋求进取的臣子,这就是因为忠信而得罪于君主的原因啊。”

燕王说:“忠信又有什么罪呢?”

苏秦答道:“您不知道,我的邻居中有个到远处做官的人,他的妻子跟别人私通。她的丈夫快要回来的时候,和他私通的人很忧虑。那妻子对他的情夫说:‘你别担心,我已经准备了毒酒等着他呢。’过了两天,丈夫到家了,妻子让女仆捧着毒酒送给他丈夫。女仆知道那是毒酒,如果送上去就要毒死男主人,如果说出实情女主人难以避免会被赶走。于是她假装跌倒,泼掉了毒酒。男主人很生气,就用竹板打她。那女仆跌了一跤泼掉了毒酒,对上救了男主人,对下保住了女主人。忠心到了这种地步,然而竟然免不了被打,这就是因为忠信反而受到罪责的人啊。现在我的处境,恰恰不幸和那个女仆泼掉毒酒遭遇类似。而且我事奉大王您,提高了大王的信义,有利于大王的国家,如今竟受罪责,我担心以后天下来事奉您的人,没有谁自信能够做到这样。况且我去游说齐国,确实没用欺诈的手段,只不过游说齐国的其它使者,没有谁像我那样说话。即使他们像尧、舜一样贤明,齐国也不肯相信他们的话。”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谓燕王

【原文】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谓燕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王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逼①于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为金斗②,长其尾,令之可以击人。与代王饮,而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即因反斗击之。”于是酒酣乐进取热啜③。厨人进斟羹,因反斗而击之,代王脑涂地。其姊闻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闻。

“夫赵王之狼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知也。且以赵王为可亲邪?赵兴兵而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乃却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④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王之有也。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兴师以征伐。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赵不敢妄动矣。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燕王曰:“寡人蛮夷辟处,虽大男子,裁如婴儿,言不足以求正,谋不足以决事。今大客幸而教之,请奉社稷西面而事秦,献常山之尾五城。”

【注释】

①逼:会晤。

②金斗:一种铜酒器。

③啜:汤。

④事:归顺。

【译文】

张仪替秦国破坏合纵,推行连横政策,对燕王说:“大王最亲近的诸侯莫过于赵国了。从前赵襄子把他的姐姐嫁给代君为妻,想要吞并代国,于是就跟代君约定在句注关塞会晤。他命令工匠制作了一个铜酒器,把酒器柄作得很长,使其可以用来打人。赵襄子在和代君喝酒时,暗中告诉厨夫说:‘当酒喝得正高兴时,就送上热汤,那时就乘机掉过酒器打死代君。’当时酒喝得正畅快,赵襄子要热汤,厨夫进来盛汤,趁机掉过酒器打在代君的头上,代君脑浆流了一地。赵襄子的姐姐听说这件事后,用磨尖的金簪自杀了。因此至今还有摩笄山,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

“赵王凶狠暴戾,六亲不认,这是大王明明知道的。难道您还觉得赵王是可以亲近的吗?赵国曾发兵攻打燕国,再次围困燕都,威逼大王,大王割让十座城邑去谢罪,赵国才退兵。现在赵王已经到渑池去朝见秦王,献出河间而归顺秦国。如果大王不归顺秦国,秦国发兵云中、九原,驱使赵军进攻燕国,那么易水和长城,就不归大王所有了。况且当前赵国对于秦国来说,就如同郡县一般,不敢妄自发兵去攻打别国。如果大王归顺秦国,秦王一定很高兴,赵国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这样,燕国西面有强大的泰国援助,南边没有了齐、赵的侵扰,所以希望大王能对这个问题进行深思熟虑。”

燕王说:“我身居野蛮僻远的地方,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却像小孩一般,讲话不能有正确的看法,有智慧却不能决断事情。如今有幸得到贵客的指教,我愿意献上燕国,归服秦国,并献出恒山西南的五个城邑。”宫他为燕使魏

【原文】

宫他为燕使魏,魏不听,留之数月。客谓魏王曰:“不听燕使何也?"曰:“以①其乱也。”对曰:“汤之伐桀,欲其乱也。故大乱者可得其地,小乱者可得其宝。今燕客之言曰:‘事苟②可听,虽③尽宝、地,犹为之也。’王何为不见?”魏王说,因见燕客而遣之。

【注释】

①以:因为……的理由。

②苟:如果。

③虽:即使。

【译文】

宫他为燕国出使魏国,魏王不想听他的话,还把他扣留了几个月。有人对魏王说:“为什么不听燕国派来使者的话呢?”魏王说:“因为燕国发生内乱。”那人说:“商汤讨伐夏桀的时候,希望夏桀国家混乱。因此,发生大乱的国家,别国可以得到它的土地;小乱的国家,别国可以得到它的宝物。如今燕国使者说:‘如果我所要求的事情能够得到听取,即使把全部的宝物和土地送上去,还是愿意干的。’大王为什么不见他一面呢?”魏王听后很高兴,于是召见了宫他,并且让他回到燕国。苏代为燕说齐

【原文】

苏代为燕说①齐,未见齐王,先说②淳于髡曰:“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③立于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④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今臣欲以骏马见于王,莫为臣先后者,足下有意为臣伯乐乎?臣请献白璧一双,黄金万镒,以为马食。”淳于髡曰:“谨闻命矣。”入言之王而见之,齐王大说苏子。

【注释】

①说:游说。

②说:说服。

③旦:早晨。

④子:对对方的一种尊称。

【译文】

苏代为燕国去游说齐国,没有见齐王之前,先去说服淳于髡道:“有一个卖骏马的人,在市场里接连三天早晨守候着,也无人知道他的马是匹骏马。于是卖马人去见伯乐说:‘我有一匹骏马,想要卖掉它,可是接连三天早晨在市场上,也没有哪个人来问一下,希望先生您能绕着我的马看一下,离开时回头再瞅一眼,这样我愿意给您一天的费用。’伯乐于是就绕着马看一下,离开时又回头再瞅一眼,结果一下子马的身价竟然涨了十倍。现在我想以骏马的身份出现在齐王面前,可是没有替我前后周旋的人,先生有意做我的伯乐吗?请让我送给您白璧一双,黄金千镒,以此作为您的辛苦费吧。”淳于髡说:“愿意听从您的吩咐。”于是淳于髡进宫向齐王作了引荐,齐王接见了苏代,而且很喜欢他。

苏代自齐献书于燕王

【原文】

苏代自齐献书于燕王曰:“臣之行也,固知将有口事①,故献御书而行曰:‘臣贵于齐,燕大夫将不信臣;臣贱,将轻臣;臣用,将多望于臣;齐有不善,将归罪于臣;天下不攻齐,将曰善为齐谋;天下攻齐,将与齐兼鄮②臣。臣之所重处卯也③。’王谓臣曰:‘吾必不听众口与谗言,吾信汝也,犹刬刈者也。上可以得用于齐,次可以得信于下,苟无死,汝无不为也,以汝自信可也。’与之言曰:‘去燕之齐可也,期于成事而已。’臣受令以任齐,及五年。齐数出兵,未尝谋燕。齐、赵之交,一合一离,燕王不与齐谋赵,则与赵谋齐。齐之信燕也,至于虚北地行其兵。今王信田伐与参、去疾之言,且攻齐,使齐犬马④而不信燕。今王又使庆令臣曰:‘吾欲用所善。’王苟欲用之,则臣请为王事之。王欲醳⑤臣剸⑥任所善,则臣请归醳事。臣苟得见,则盈愿。”

【注释】

①口事:指进谗言。

②鄮:抛弃。

③臣之所重处卯也:指处境有累卵之危。

④犬马:指军队。

⑤醳:放弃。

⑥剸:专。

【译文】

苏代从齐国上书燕昭王说:“我这次来到齐国,本来就知道有人会进我的谗言,所以临行之前给您呈上书信:‘如果我在齐国地位显贵,燕国士大夫就再也不会信任我;如果我的地位卑贱,他们就会看不起我;如果我被重用,他们会对我有很多的怨恨;齐国如果对燕有什么不友好的地方,他们会归罪于我;若是诸侯不进攻齐国,他们又将说我善于为齐国出谋划策;若是诸侯进攻齐国,他们将和齐国一起抛弃我。我的处境有累卵之危。’大王对我说:‘我一定不会听信那些闲言谗语,我将会斩钉截铁、毫不动摇地信任你。你到齐国最主要的是在齐国能够得到重用,其次也能获得大臣们的信任,即使最不理想,只要死不了,还能干你想干的事,听凭你的自信力去办吧。’大王又和我说:‘离开燕国到了齐国就好办了,只期望事情能办成功就行。’自从我受命出使齐国,至今已有五年了。其间,齐国多次发兵侵地,但都从未曾图谋燕国。齐赵两国的邦交,时好时坏,时分时合,燕国不是联合齐国图谋赵国,就是帮助赵国图谋齐国。然而齐国依旧信任燕国,以致齐国北部边境不设防线,用那里的军队去攻打别的国家。近几年以来大王听信田伐、缲去疾的话,准备进攻齐国,而使齐国大为戒备而不信任燕国。如今,大王又派盛庆告诉我说:‘我要任用合我心意的人在齐国工作。’假使大王真想任用那样的人,那么请让我为大王去辅助他。如果大王要抛弃我而专任所谓合意的人,那么请让我回国后解除职务。假如我能够见到大王,也就心满意足了。”’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五国之兵而攻齐

【原文】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合①五国之兵而攻齐,下七十余城,尽郡县之以属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惠王即位,用齐人反间,疑乐毅,而使骑劫代之将。乐毅奔赵,赵封以为望诸君。齐田单欺诈骑劫,卒败②燕军,复收七十城以复齐。燕王悔,惧赵用乐毅乘燕之弊以伐燕。

燕王乃使人让③乐毅,且谢④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振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⑤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者,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郄⑥,遂捐燕而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望诸君乃使人献书报燕王曰:“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辞说。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之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故假⑦节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也,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兵甲,习于战攻。王若欲攻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魏、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⑧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皇。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惬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命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⑨,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畜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令诏后嗣之遗义,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施及于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五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江而不改。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

【注释】

①合:联合。

②败:打败。

③让:责备。

④谢:表示歉意。

⑤会:适逢。

⑥郄:隔阂。

⑦假:借着。

⑧反:同“返”。

⑨蚤知之士:有先见之明的人。

【译文】

昌国君乐毅为燕昭王联合五国军队攻打齐国,攻下七十多座城邑,并把这些地方全部作为郡县划归燕国。只剩三座城没有攻下,燕昭王就死了。燕惠王即位,因为听信了齐人的反间计,怀疑乐毅,就派骑劫代替乐毅的将军职务。于是乐毅逃亡赵国,赵王封他为望诸君。后来,齐国大将田单设计骗了骑劫,最终打败了燕国,收复了七十多座城邑,恢复了齐国。

惠王后来深感后悔,又害怕赵国任用乐毅趁燕国疲惫时来攻打燕国。于是燕惠王派人责备乐毅,并向乐毅表示歉意说:“先王把整个燕国托付给将军,将军不负重托,为燕国打败了齐国,替先王报了仇,天下人无不为之震动,我怎么敢有一天忘记将军的功劳呢!现在,适逢先王不幸离开人世,我又刚刚即位,左右的侍臣蒙蔽了我。我派骑劫代替将军的意思,是因为将军长期在外奔波辛劳,于是召请将军回来,暂且休整一下,以便共议国家大事。然而,将军听信了流言,因而和我有了隔阂,就丢下燕国归附了赵国。如果将军为自己这样打算还可以,可您又拿什么来报答先王对将军您的情谊呢?”

于是乐毅派人送去书信回答燕惠王说:“我庸碌无能,不能遵行先王的教诲,来顺从身边人的心思,又惟恐遭杀身之祸,这样既损伤了先王用人的英明,又使大王蒙受不义的名声,所以我才逃到赵国。我背着不忠的罪名,所以也不敢有什么辩解。大王派使者来列举我的罪过,我担心大王不能明察先王任用爱护我的理由,并且也不明白我事奉先王的心情,所以才斗胆写封信来回答您。

我听说贤惠圣明的君主,不把爵禄私下任意送给自己亲近的人,而是赐给功劳大的人;不把官职随便授给自己喜爱的人,而是安置才能相当的人干。所以,考察才能再授以相应的官职,这才是能够功成业就的君主;能够衡量一个人的德行再结交朋友,这才是能显身扬名的人。我用所学的知识观察,先王的行为有超越当代君主的见识,所以我借着为魏王出使的机会,才能得到被先王所知晓。先王过高地抬举我,在宾客之中把我选拔出来,安排的官职在群臣之上,不与宗室大臣商量,就任命我为亚卿。我自以为接受命令秉承教导,可以有幸免犯错误了,所以就接受了任命而没有推辞。

先王命令我说:‘我和齐国有深仇大恨,顾不得国力弱小,也要向齐国报仇。’我回答说:‘齐国有先代称霸的遗教,和多次大胜的遗业。精于用兵,熟习作战。大王若想攻打齐国,就一定要联合天下的诸侯共同对付它。要联合天下诸侯来对付齐国,最捷便的就是先和赵国结交。再说,齐国占有的淮北和宋国故地,是楚国和魏国想要得到的。赵国如果答应和燕国联合,再联合楚魏和被齐占领的宋国共同出动兵力,四国联合攻齐,就一定可以大败齐国。’先王说:‘好。’于是亲口授命,准备好符节,让我出使到南边的赵国。待我回报以后,各国随即起兵攻齐。靠着上天的保佑和先王的威灵,河北之地全数被先王所占有。济水边上的军队,奉命进击齐军,获得全胜。燕国轻便精锐的部队又长驱直入齐都,齐闵王逃到莒地,才得以免于一死。齐国的珠玉财宝,车马铠甲、珍贵器物,全部收入燕国的府库,齐国制定乐律的大钟被陈放在元英殿,燕国的大鼎又回到了历室官,齐国的各种宝器摆设在燕国的宁台里,燕都蓟丘的植物移种在汶水的竹田里。从春秋五霸以来,没有一个人的功业能赶得上先王。先王认为满足了心愿,也认为我没有辜负使命,因此划分一块土地封赏我,使我的地位能够等同于小国的诸侯。我没才能,但自认为奉守命令秉承教诲,就可以幸免犯错了,所以接受了封赏而没有推辞。

我听说贤明的君王,功业建立后就不能半途而废,因而才能名垂青史;有先见之明的人,获得名誉能保持不败,因而才能被后人所称颂。像先王那样报仇雪恨,征服了拥有万辆兵车的齐国,收取它们八百年的积蓄。等到他离开人世,先王的遗教尚不衰败。执政管事的大臣,能凭着先王的旨义并按照法令,谨慎对待王族子孙,施恩于平民百姓,这些都可以成为后世的典范。

我听说,善于开创的不一定善于完成,有好的开端未必有好的结局。从前,伍子胥的计谋被吴王阖闾采用,所以吴王的足迹能远踏楚国郢都。相反,吴王夫差对伍子胥的意见不以为然,赐死伍子胥,装在皮口袋里,投入江中。原来吴王夫差始终不明白贤人先前的主张对吴国建立功业的重要性,所以把伍子胥沉人江中也不后悔。伍子胥不能及早预见阖闾和夫差的度量不同,所以即使被投入大江里也不能改变诚挚的初衷。能免遭杀戮,保全功名,以此彰明先王的业绩,这是我的上策。自身遭受诋毁侮辱,因而毁坏先王的名声,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面对不可估量的大罪,还企图和赵国图谋燕国以求取私利,从道义上讲,这是我所不能做的。

我听说,古代的君子在交情断绝时也不说对方的坏话;忠臣离开本国时,也不为自己的名节辩白。我虽不才,也曾多次接受君子的教诲,我担心大王听信左右人的话,而不体察我这个被疏远人的行为。所以才斗胆以书信作答,只请大王您留心注意。”宋卫策

公输般为楚设机

【原文】

公输般为楚设机,将以攻宋。墨子闻之,百舍①重茧,往见公输般,谓之曰:“吾自宋闻子。吾欲藉子杀王。”公输般曰:“吾义固不杀王。”墨子曰:“闻公为云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义不杀王而攻国,是不杀少而杀众。敢问攻宋何义也?”公输般服焉,请见之王。

墨子见楚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②,邻有弊舆③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④而欲窃之;舍其梁肉⑤,邻有糟糠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也?”王曰:“必为有窃疾矣。”

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与弊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之,江、汉鱼鳖鼋鼍,为天下饶,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由七梁肉之与糟糠也。荆有长松、文梓、粳、楠、豫樟,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恶以王吏之攻宋,为与此同类也。”王曰:“善哉!请无攻宋。”

【注释】

①百舍:形容千百里地。

②文轩:华美的彩车。

③弊舆:破车。

④褐:粗布衣裳。

⑤梁肉:精美的饭菜。

【译文】

公输般为楚国制造攻城的云梯,预备用来攻打宋国。墨子听说了,步行万里,脚底磨起了厚茧,赶着去见公输般,对他说道:“我在宋国就听说了先生的大名。我想借助您的力量去杀一个人。”公输般说:“我是讲道义的,决不杀人。”墨子说:“听说您在造云梯,用来攻打宋国,宋国有什么罪?你讲道义,不杀人,如今攻打宋国,这分明是不杀少数人而杀多数人呀!请问你攻打宋国是什么道义呢?”公输般被说服了,就把墨子介绍给楚王。

墨子见到楚王,说道:“假如这儿有一个人,放着自己华美的彩车不坐,却想去偷邻居家的一辆破车;放着自己锦绣衣服不穿,却想去偷邻居的粗布短衫;放着自己家里精美的饭菜不吃,却去偷邻居的糟糠。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楚王说:“他一定是有偷东西的癖好。”

墨子接着说:“楚国土地纵横五千里,而宋国才不过五百里,这就如同用华美的彩车和破车相比。楚国有云梦这样的大泽,犀牛和麋鹿充斥其中,长江和汉水的鱼鳖、大鼋和鳄鱼等水产,为天下最多,而宋国却是连野鸡、兔子、鲫鱼都不产的地方,这就如同用精美的饭菜和糟糠相比。楚国有松树,梓树,鞭树、楠树、樟树等名贵树种,而在宋国连大树都找不到一棵,这就如同用锦绣和粗布短衫相比。因此我认为大王去攻打宋国,与这个有盗窃癖的人差不多。”楚王说:“说得好!我不去攻打宋国了。”

卫人迎新妇

【原文】

卫人迎新妇,妇上车,问:“骖①马,谁马也?”御曰:“借之。”新妇谓仆曰:“拊②骖,无笞服。”车至门,扶,教送母③:“灭灶,将失火。”入室见臼,曰:“徙之牖④下,妨往来者。”主人笑之。此三言者,皆要言也,然而不免为笑者,蚤晚之时失也。

【注释】

①骖:两边拉套的马。

②拊:爱护。

③送母:伴娘。

④牖:窗。

【译文】

卫国有个人迎娶新媳妇。新娘子上车就问道:“两边拉套的马是谁家的?”车夫说:“借的。”新娘子就对车夫说:“要爱护两边拉套的马,也别打中间驾辕的马。”车子到了夫家的门口,新娘子刚被扶下车,就嘱咐伴娘说:“快去灭掉灶膛里的火,小心火灾。”她走进屋里,看见地上有块石臼,就说:“快把它搬到窗下去,放在这里妨碍人来回走路。”夫家的人听了,都禁不住笑她。这三句话本来都是很要紧的话,然而却不免被人笑话,那是因为当时还不是该说这些话的时候呀。中山策

阴姬与江姬争为后

【原文】

阴姬与江姬争为后。司马憙谓阴姬公曰:“事成,则有土子民;不成,则恐无身。欲成之,何不见臣乎?”阴姬公稽首曰:“诚如君言,事何可豫道者。”司马憙即奏书中山王曰:“臣闻弱赵强中山。”中山王悦而见之曰:“愿闻弱赵强中山之说。”司马憙曰:“臣愿之赵,观其地形险阻,人民贫富,君臣贤不肖,商敌为资,未可豫①陈也。”中山王遣之。

见赵王曰:“臣闻赵,天下善为音,佳丽人之所出也。今者臣来至境,入都邑,观人民谣俗②,容貌颜色,殊无佳丽好美者。以臣所行多矣,周流无所不通,未尝见人如中山阴姬者也。不知者,特以为神,力言不能及也。其容貌颜色,固已过绝人矣。若乃其眉目准頞权衡,犀角偃月,彼乃帝王之后,非诸侯之姬也。”赵王意移③,大悦曰:“吾愿请之,何如?”司马憙曰:“臣窃见其佳丽,口不能无道尔。即欲请之,是非臣所敢议,愿王无泄也。”

司马憙辞去,归报中山王曰:“赵王非贤王也。不好道德,而好声色;不好仁义,而好勇力。臣闻其乃欲请所谓阴姬者。”中山王作色不悦。司马憙曰:“赵强国也,其请之必矣。王如不与,即社稷危矣;与之,即为诸侯笑。”中山王曰:“为将奈何?”司马憙曰:“王立为后,以绝赵王之意。世无请后者。虽欲得请之,邻国不与也。”中山王遂立以为后,赵王亦无请言也。

【注释】

①豫:事先。

②俗:民风民俗。

③意移:心动了。

【译文】

阴姬和江姬争着要做中山君的王后。司马憙对阴姬的父亲说:“争当王后的事如果能成功,那么您就可以得到封地,统治万民;如果不能成功,恐怕您连性命也保不住呀。如果想要办成这件事,为什么不来见我呢?”阴姬的父亲跪拜叩头,说:“事情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不用说我也会好好地报答您。”司马憙于是向中山君上书说:“我已经知道削弱赵国、强大中山的办法了。”中山君很高兴,召见他说:“我想听听你的削弱赵国富强中山的高见。”司马憙说:“我希望先到赵国去,观察那里的地理形势,险要的关塞,人民的贫富,君臣的贤愚,敌我力量的对比,考察之后作为凭据,眼下还不能陈述。”于是,中山君派他到赵国去。

司马憙拜见赵王,说:“我听说,赵国是天下最善音乐和出产美女的国家。这次我来到贵国,走过许多城邑,观察了民风民俗,也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却根本没有见到天姿国色的美女。我周游各地,无所不至,但从没有见过像中山国的阴姬那样漂亮的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她的艳丽用言语简直不能描画。她的容貌姿色实在超出一般的美女,至于说她的眉眼、鼻子、额头、脸蛋、额角,那真是帝王之后,绝不是诸侯的嫔妃。”赵王的心被说动了,高兴地说:“我希望能得到她,怎么样?”司马憙说:“我私底下看她那么漂亮,嘴里就不知不觉地说出来了。您如果要想得到她,这可不是我敢随便说的,希望大王不要泄露出去。”

司马憙告辞而去,回来向中山君报告说:“赵王不是个贤明的君主。他不喜欢道德,却追求淫声美色;不喜欢仁义,却追求勇武。我听说他竟然还想得到阴姬哩。”中山君听后脸色大变,很不高兴。司马憙接着说道:“赵国是个强国,他要得到阴姬的心思是肯定的了。大王如果不答应,那么国家就危险了;如果把阴姬给了他。那么就会被诸侯耻笑。”中山君说:“那该怎么办好呢?”司马憙说:“大王立阴姬为后,以此断了赵王的念头。世上还没有要人王后的道理。即使他想来要,邻国也不会答应。”中山君于是立阴姬为王后,赵王也就没有再提娶阴姬的事了。

中山君飨都士

【原文】

中山君飨①都士,大夫司马子期在焉。羊羹不遍②,司马子期怒而走于楚,说楚王伐中山,中山君亡。有二人挈戈而随其后者,中山君顾谓二人:“子奚为者也?”二人对曰:“臣有父,尝饿且死,君下壶飧③饵之。臣父且④死,曰:‘中山有事,汝必死之。’故来死君也。”中山君喟然而仰叹曰:“与不期众少,其于当厄;怨不期深浅,其于伤心。吾以一杯羊羹亡国,以一壶飧得士二人。”

【注释】

①飨:宴请。

②遍:涉及到、到达。

③飧:饭、熟食。

④且:将要。

【译文】

中山国君宴请国都里的名士,大夫司马子期也在被宴请之列。由于分羊羹时没有分给他,司马子期一生气便投奔到楚国去了,还劝楚王攻打中山。中山君被迫逃亡,有两个人提着戈跟在他身后。中山君回头对这两个人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两人回答说:“我们的父亲有一次饿得快要死了,您赏给一壶熟食给他吃。他临死时说:‘中山国如果有了危难,你们一定要为它而死。’所以特来为您效命。”中山君仰天长叹,说:“给人施与不在多少,在于正当人家困难的时候;与人仇怨不在深浅,在于是否伤了人家的心。我因为一杯羊羹亡国,因为一壶熟食得到两个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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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累计14万字 | 最近更新:第十五章 身后谜团

书名:
曹操多阳谋
作者:
秦涛
本章字数:
1717

公元298年,西晋立国已有三十余年,三国的烽烟早已消散。名将陆逊的孙子陆机出任著作郎,有机会进入“中央档案馆”,目睹曹操遗嘱的原件。

他原以为像曹操这样伟大的人物,遗嘱必有非同凡响之处。可是一读之下,他大失所望。遗嘱絮絮叨叨,交代的大多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如何安置生前喜爱的歌伎舞女,如何处理生前穿过的服饰,姬妾们在他死后怎样谋生,心爱的小儿子在他死后由谁照顾……

陆机读完遗嘱,感慨良久。他说:像曹操这样的大人物,曾经掌握着整个天下的命运,如今却连小儿子的命运都只能拜托他人;他的智谋曾经用来处理军国要务,如今竟然倾注于家务之事。英雄迟暮,令人伤感!这是魏晋人阅读曹操遗嘱的感受。他们心目中的曹操是“非常之人,超世之杰”,遗嘱不应该这么平庸。

北宋名臣司马光给好友写信,说:“我昨天读《三国志》,看穿了一件事情。曹操临死交代后事,哪还有比取代汉朝、建立魏朝更大的事情呢?可是曹操的遗嘱,絮絮叨叨几百字,怎么安置姬妾、怎么分配衣服都讲到了,居然没有一个字涉及汉魏禅代。这是为什么?我猜,这一定是曹操最后的计谋。他想让子孙去背篡位的黑锅,自己保持一个汉朝忠臣的完美形象!”明朝人评价说:司马光的眼光太毒了!把曹操的心都剖出来了!

这是宋、明人阅读遗嘱的感受。他们心目中的曹操是大奸大恶、奸雄国贼,就算临终之言也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十年前,我写《黑白曹操》,只用这份遗嘱考证了一下“曹操墓之谜”。这是现代人阅读遗嘱的方式:相信理性与证据,拒绝对曹操进行脸谱式的描绘,伟人也可以关注家务,坏人也可以吐露善言。

十年后,我重理旧稿。修改既竣,再读陆机的《吊魏武帝文》,不禁废书而叹:

我自称客观,自诩相信理性与证据,可是我还能怎么写曹操呢?

能力出众的人杰?这不是《三国志》的评语吗?

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这不是反对者的污蔑之辞吗?

性格谲诈的政治强人,偶尔显露真性情的大反派?这不是《三国演义》塑造的艺术形象吗?

法家风格的实干派、统一北方的政治家?这不是毛泽东时代的翻案文章吗?

当初奋起反抗恶龙的屠龙少年,最终迷失堕落为恶龙的故事?这倒能迎合现代人的想象,直击现代人的兴奋点,可是——这是曹操吗?青年时代,结交清流、刺杀宦官张让、反抗军阀董卓,这是黑化之前的曹操;中年以后,挟持天子、追杀刘备、屠戮徐州百姓、玩弄阴谋诡计,这是黑化之后的曹操:这样非黑即白的描述,能令曹操心服吗?

现代人之所谓“迷失”,焉知不是曹操真正把握住了自我?现代人之所谓“堕落”,焉知不是曹操复杂人格的升华?现代人之所谓“黑化”,焉知不是曹操参合天地宇宙,洞见了本原的纯白?

延续了四百多年的大汉王朝,犹如千疮百孔的庞然巨物,行将崩溃。原本寄生于巨物之上的种种生灵,弱小者独善其身,强大者兼济天下;守旧者力挽狂澜,开新者推波助澜。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应对时代的危机。唯一相同的是:过往历史经验无法为这场前无古人的变局提供剧本。每个人都只能即兴发挥,无人喊停,至死方休。

苍天已死,尽人皆知。可是路在何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曹操的前半生,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彷徨无措,也曾期待高明者指点迷津。可是一路走来,不经意间,他竟然超越了绝大多数所谓的高明者,走到了时代的最前沿。前方已是人迹罕至,无路可走;后面却是无数的追随者、观望者、质疑者。进,一片漆黑;退,则万丈深渊。曹操在《苦寒行》中,用“回到东方”的隐喻,描述了此时的心态:

我心何怫郁?

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

中路正徘徊。

本来只想跟在别人后面、挣一份功名做个“征西将军”的曹操,不知不觉被推到了距离天子之位只剩一步之遥的位置。但他看见的不是人人觊觎的天子之位,而是无人见过的壮阔风景: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一层境界,陆机没有见过,所以他大失所望;司马光也没有见过,所以他认定暗藏玄机。曹操见过,所以“死去元知万事空”,生活才是最真实的。

“曾经顶天立地的英雄,如今收敛于一具棺木之中;曾经光耀四方的人物,如今遮蔽于一抔黄土之下。”这令陆机伤感,于曹操本人而言,却未尝不是坦荡与释然。

秦涛

2022年1月15日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