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雨滴，急促地从高空坠落。通往洛城地铁站的路上，积出许多小水坑，细密的雨泡泡在水面漂浮。

好大的雨啊！

正值早高峰，车流量大，赶地铁的人也不少。

万秋敏不敢耽搁时间，就地停步掏手机拍照，却不想被人撞了一下右肩，手机腾空掉入水坑。

“喂！怎么走路的？撞人了！”万秋敏洪亮的声音和噪杂的雨声混杂在一起，与那陌生人一起消失在清晨的街道上。

万秋敏弯腰捡起湿漉漉的手机，已经黑屏了。她点了点屏幕，无反应，又试着重启，依旧无效。手机彻底没救了，万秋敏才把它随便塞进了挎包里，跟脚扎进了地铁站。

前一辆车刚走，站台上刮过一股冷风，凉飕飕的。万秋敏打起白色衬衣领子，候在一排乘客身后等待下一辆车。

还处于特殊期间，所有乘客都戴着口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害怕挤不上车，而拥挤在一起。

万秋敏压实鼻梁上的口罩压条，拍了拍站在身前的穿黑色短袖男人的肩膀，问，“您好，请问几点了？呃，我的手机坏了。”

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阴沉地转过半张脸，微微扬起下巴，透过帽檐和口罩中间细窄的缝隙，瞅了万秋敏一眼，没有说话，抬起左臂让她自己看腕表上的时间。

还不到八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时间还来得及。

“谢谢！”万秋敏有意大声说话，生怕对方听不见，并借机打量对方。

这个人大夏天穿着黑色半袖，黑色长裤，还用帽子将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帽檐下偶有睫毛闪过，高耸的鼻梁即使藏在白色医用口罩下，也遮挡不住清冷的帅气。

就是这举止、感觉有点奇怪。

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继续低头排队。

列车到站，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冲进车厢，男人也不紧不慢地迈着大步跟上，万秋敏紧随其后。

短短一瞬间，车厢内就塞满了人，没有空位了。

万秋敏就近抓了一只吊环站立，余光中见男人就站在身旁，一米八几的身高，站在车厢里显得格外挺拔。

他手捧着一本书，低头翻阅。他的书保护得很好，从封面到内页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个黑点和水滴。

他两腿分开站立，肌肉紧绷，似乎在竭尽全力保持身体的平衡。他左手托书，右手牢牢攥紧吊环，偶尔翻一页书。

万秋敏有意多看了两眼男人手里的书，文字很多。

“人体下肢的主要功能是站立、移动、行走、跑、跳。目前下肢假肢仅能代偿部分功能。安装下肢假肢的目的在于使截肢者尽可能地恢复失去的正常外形，重建已失去的站立、移动、行走等功能。”

男人无意翻阅，露出一副肌电控制前臂假肢结构简图，这是《假肢与矫形器学》？

难道是同行？

万秋敏惊叹，再次抬头打量男人，他四肢健全，手臂有力，从上到下没有任何异常。

只不过他一直不出声，像一只沉默的钟表。

“咚！”列车Duang地一声撞了下铁轨，车厢前后冲击，不少乘客身子都晃动了一下。男人身子随着车辆惯性，踉跄地挪了两步，又迅速调整身体重心，重新拉紧吊环站稳。

从始至终，他手里的书都纹丝未动。

有那么一瞬间，万秋敏觉得他似乎摸了一下右腿，但仿佛又是错觉。

万秋敏的右腿，也像是受了什么撞击似的，隐隐有些不适，忙揉了揉腿。

坐在万秋敏对面的女乘客发现她手上的动作，起身让座，“你坐这儿吧。”

“不用不用，我没事。”万秋敏连忙摆手，但对方坚持起身，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女乘客并不在意万秋敏的拒绝，娴熟地挤过人群，站在车门口，准备下车。

“咳！自作多情了。”万秋敏自嘲。看着那空旷的座位，万秋敏等了半天都没人坐，也就大大方方坐下了。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男人的正脸了。

男人细长的睫毛下，深邃的眼睛，满是对知识的渴望，全神贯注地看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惊扰到他分毫。

他身体一直紧绷着，站得笔直，似乎有一种力量，时刻提醒着他必须要这样做。但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哦！是特殊群体。

万秋敏忽然反应过来，嗓子眼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敏感的体质又开始作祟了。

她再次偷瞄男人一眼，暗暗有些遗憾。

“是啊，昨晚睡得太晚了。胃疼，还有十站路，我都快站不住了……”地铁里有女孩正在小声打电话。

听力超绝的万秋敏，胃也开始拧着疼，女孩的每一句身体不适，都会让她“感同身受”。

万秋敏扫视一圈，找到了女孩，二话不说，拉她坐下来。

被迫打断电话的女孩，对此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盯着万秋敏看了一眼，脱手拒绝了。

万秋敏赶紧解释，“啊，那个……我马上下车了。你坐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坐下了，又接着给朋友回过去电话，但再也没喊胃疼了。

万秋敏轻舒了一口气，重新站回男人身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暗道：安静带来的好处，果然大于喧闹。

不过，到哪一站了？

万秋敏抬头看提示牌，“沉默的闹钟”却合书了，侧身往车门口走了。万秋敏也赶紧跟上。

门开了，大家蜂拥而出。

“啪！”

“沉默的闹钟”突然摔倒了，后面的人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甚至踩到了他的手，闷声哼了一声。

“有人摔倒了，别挤了！”万秋敏立刻冲过去，一把将男人扶起来，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男人有点踉踉跄跄地走到一边，既没有向万秋敏表达谢意，也没有对任何人有抱怨，只是满脸都写着局促、冷漠和抗拒。

他似乎很怕被人看见意外摔倒。

男人拍了拍宽裤腿上的灰尘，有意躲闪了万秋敏的目光，半晌后，冲她点了一下头，有点跛脚地上了月台，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万秋敏不解，他刚刚是在向她表达谢意吗？那个点头？

“当！当！当！”地铁里的闹钟响了。

糟糕，九点了，万秋敏顾不得那么多，捂紧时不时飞起来的帆布包，快步冲了出去。

雨还在下，但明显小了许多。

地面上湿漉漉的，万秋敏腿上淡黄色的裙子很快湿透了，时不时粘在她白皙的萝卜腿上。万秋敏顾不得那么多，加快了脚步赶往目的地。

“你是谁呀？”刚到艾莉丝假肢矫形公司的大门口，万秋敏就被门口的保安大爷拦住了，“有没有预约？”

“您好，我叫万秋敏，昨天刚面试过，今天正式上班。”万秋敏拿出简历给他看了一眼。

“健康码。”保安大叔确认完信息，指了指墙上贴的防疫码说。

“我……手机进水了。”万秋敏拿出脏兮兮的手机，一脸委屈。

“不是故意的吧。”

“那肯定不是。”万秋敏指着雨，“您看这雨不也是今天才突然下的嘛。”

“填信息。”保安大叔拿出登记册，然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时间，说，“迟到三分钟。”

“哎呀，大叔您别这样。我今天第一天上班。”万秋敏填完信息，迅速从包里掏出早餐饼，讨好保安大叔，才终于卡点进去。

“哈喽！大家早上好！”刚迈进一楼大厅，万秋敏还没换衣服，就跟新同事打招呼。

“早。”

“小万早！”工作间里的七八个同事，也一一跟她打招呼。

“早。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啊。”离万秋敏工位最近的黎明，待她走近后，自告奋勇地说。

“好的。黎明同志。”万秋敏放下包，去更衣室换好白大褂，开始给大家发礼物了。

虽然万秋敏自来熟，但是初次见面的人也会脸盲，所以，今天特意带着笔记本，一边发礼物，一边请对方在首页签下名字，增强记忆。

每发一个礼物，万秋敏都不忘唠叨一句，“新同事你好，我是万秋敏，以后请多多关照。”

黎明看着可乐，忍不住揉揉鼻子，笑着给万秋敏支招，“小万同学，你不如录个语音吧！这样还省事。”

“哈哈。可以的。”万秋敏说着，就拿手机录下了一条语音。

“您好，我是万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