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肖禹升职的日子，他起得很早，吃了一份培根吐司当作早餐。培根煎得恰到好处，吐司也烤得酥脆可口，他的心情自然不错。
不过肖禹不知道，两个月后，他就将跟这些美好的事物永远告别。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的是，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心情并不算坏。
01
肖禹就职的LD科技公司，近年来靠着梦境直播业务进入大众的视野。
梦境直播是网络直播的一种，形式跟几年前人们直播自己吃饭、唱歌、聊天是一样的，只不过如今，单纯地观看这些个人无趣生活的直播已经唤不起大家的兴趣。而梦境直播，成了网络直播的突破口。
在梦境直播平台上，24小时都有人在上面直播自己的梦境。这些梦境比矫揉造作的普通直播来得有趣而真实。想象力丰富的那群人的梦境尤其受到观众的喜爱。因为观众可以在他们的直播里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观众可以陪着造梦者，一起在太平洋冒险，在宇宙中乘热气球旅行，在鲨鱼的血管里探秘……尽管很多时候，梦境没有逻辑，但或许正因为没有逻辑，才吸引了那么多观众。
不仅如此，梦境直播还满足了人们的窥探欲，因为梦境往往反映个人内心，且不加掩饰。
人们可以看到有些人惧怕猫，结果梦境里全是张牙舞爪的狸猫，吓得尿裤子，这简直比搞笑电影更触发笑点。而有些人，在梦里一直被鬼魅追着跑，惊心动魄，最后被鬼魅吞噬，让观众真实感受了一番恐惧。更有些人，在梦里激发内心的阴暗面，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当然，有些太过于血腥、不堪的画面，会由LD科技公司的监管组进行屏蔽，以确保不会触犯法律。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梦境直播。
他们给喜爱的梦境疯狂砸着金币，LD科技公司的市值一路飙涨，可谓科技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后来，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直播自己的梦境。可是，LD科技公司没有给出直播通道，他们宣称，因为技术有限，他们暂时只能酌情给一些用户发放直播权。但正是因为这样严谨的控制，让直播平台没有出现鱼龙混杂或不方便管理的状况。
人们也特别热衷于等待哪个造梦者会通过LD科技公司的私下考核，出现在梦境直播平台上。毕竟他们每次上线新造梦者，都会给大家带来更为新鲜的体验。网络上LD科技公司的粉丝们也一直以“LD出品，必属精品”为荣。
之前，肖禹也是梦境直播的普通观众，他带着猎奇的心态下载了这款直播软件，有事没事会打开瞄一眼。
有些人的梦境会给他的艺术创作带来启发。直到有一天，他在梦境直播里，看到了自己。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捧着手机眯着眼睛定神良久，才敢确定，直播画面上出现的人就是他，而且是十七岁的他。
而做这个梦的，是他的高中同桌，丁琪。
肖禹丢掉手头上的画笔，端坐在画板前，看着梦境里的丁琪偷偷望着自己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背影，明白了这场梦境的主题——暗恋。
屏幕上，观看直播的观众刷着留言，感慨着暗恋的无奈和美好，也有人虽知道造梦者感受不到激励，却一直在怂恿她表白。与此同时，那些被触动暗恋回忆，或被丁琪的美色所吸引的观众，纷纷向她送上同等货币兑换成的金币。
自然而然，也有人酸酸地揶揄趴在课桌上睡成猪的肖禹：主播看上这种人，眼睛是瞎的吧？
但肖禹没有空理会这些不友善的言语。
因为此刻，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怅然若失的感觉正在心里沸反盈天。
——原来，我暗恋的人也在暗恋我啊。
肖禹想起自己十七岁那年的某个夜晚，丁琪因为感冒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他就冒着记过的风险偷跑出学校给她买来了感冒药。但最后，感冒药一直被他放在书包里，没有勇气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毕竟那时候，他胖得真的跟猪差别不大。
而丁琪，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美得动人心魄，与肖禹完全是天差地别。
所以那时，肖禹没有想过，天上的仙女会喜欢地上的一只猪。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他也把对她的喜欢一直藏在内心深处，随着毕业、工作、升迁，越埋越深。
但没想到，丁琪这份矜持含蓄的爱，经过了十年，因为梦境直播，被他发现。
于是，他也就有了勇气，把自己软弱的喜欢从深壑里挖了出来。
02
一开始，肖禹看到丁琪的直播是欣喜的。毕竟在那场梦里，她喜欢着自己。
但冷静下来想想，他又觉得不能就因为这一场梦而笃定她对他的喜欢。因为有时候，人的梦境会出现偏差。说不定等她醒来回味时，只觉得那是场噩梦呢？
肖禹抱着这样悲观的想法，每天守着直播平台看丁琪的梦境。
她的梦境算是相当丰富的，从童年田野的冒险，到轮船连环杀人案，她靠各类梦境赢得了一票粉丝。当然美妙的青春故事，也一直是丁琪梦境里的主题。
每次发现她在做这类梦的时候，肖禹心中总是忐忑无比。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她应该遇到过更多比他要好的男人吧？那么她的梦境里必定会出现其他男人，到时候自己一定会难过吧？
他就这么带着担忧和好奇一直看下去，却渐渐发现，丁琪所有的青春故事，都和他有关。
十六岁那年开学，在学校的走廊上，丁琪第一次遇见了肖禹。那天下了雨，走廊湿滑，丁琪抱着一摞书下楼去老师的办公室，结果不小心脚下一滑，她吓得抖落了手中的书本。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肖禹担忧的喊声：“小心！”
那时丁琪已经稳住了脚跟，抓住了楼梯上的扶手，却没料到男生误以为她要摔倒，作势就要来拉住他，结果自己从她身旁滚下了楼梯。
“嘣嘣嘣”的巨响惊呆了丁琪，让她扶着扶手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惊恐地盯着滚下楼梯的那个大胖子，看到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对自己憨憨地一笑：“啊呀啊呀，你的作业本都掉了，我来帮你捡吧。”
不等她反应，他低下头自顾自地捡了起来，仿佛刚才的摔跤并没有发生。
丁琪很想问他疼不疼，但是他那么卖力地捡作业本的样子，让她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只留下深刻的疑问：原来，胖子摔下楼梯是不疼的哦？
肖禹看到这里，自己都被自己那狼狈的样子逗笑。那时，他以为自己能英雄救美，却没想到反而出了糗。
就算体型肥胖，可他毕竟不是海绵，痛还是很痛的，但他就是死要面子，硬是逼着自己站起身拍拍衣服，佯装没事。
可一抬头，他便看到了女生惊恐却美得惊人的眼睛，不自觉地喊出了“啊呀啊呀”的感叹，并低头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那时他觉得自己蠢得宛若猪头，根本不敢再多看丁琪一眼。
十七岁那年的某天，上化学实验课，丁琪的合作伙伴打翻了装着化学溶液的玻璃瓶，却把责任全推在了丁琪头上。
丁琪被老师骂了一顿后泪流满面，独自一人留下来在空空荡荡的实验室做实验。
忽然，敲门声响起，她诧异地转过头，看到肖禹站在门口，有些胆怯地向里张望：“丁琪同学，我是负责关化学实验室的门的，你……你……实验做好了吗？”
丁琪看看手上乱七八糟的玻璃瓶和作业本上空白一片的记录表，摇了摇头，结果又因为委屈，噙在眼角的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她赶紧伸手去擦。
“等等！”男生冲了进来，严肃地问她，“你洗手了吗？”
丁琪错愣地看着肖禹，只见他递过来一包纸巾，然后嘟囔着说：“我今天要上艺术班，要早点儿走，所以抓紧时间，我来帮你做吧！”
说完，他拿起了玻璃瓶，按照实验步骤摆放好，然后点起了酒精灯……
女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男生专注地盯着实验器材，头也不回地向她报告实验现象。
丁琪缓了好久才想起来做记录，当把记录表填好后，她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而男生已经把实验器材整理好，放回了原位。
从化学实验室退出来，肖禹锁好门，连道别都没讲，便消失在了昏暗的走廊里，她嘴边的“谢谢”落在空气里，无人知晓。
肖禹看到这里，不禁感叹当年的自己真够傻的。那天明明不是他负责关实验室的门，却硬是问负责的同学要了钥匙，目的就是能去安慰丁琪几句。
结果到了女生面前，他啥都不敢说，只能帮着她做实验，并且全程不敢看她一眼。
结束完之后，他本来还想约她去看艺术班的展览，疏解一下心情，结果锁上门的那一刹那，他再次害怕得忘了说哪怕一句话就落荒而逃，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的逃犯似的。
也是啦，毕竟在那时的肖禹心里，他连安慰她的资格都没有。
丁琪的梦境里还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譬如丁琪会在走廊偷偷看他的背影，而他因为自卑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
譬如丁琪会在他的画作获奖的时候在台下使劲儿地鼓掌，而他居然以为她不过是同他人一样出于礼貌。
譬如，譬如……
那些曾经在时光里发生过，却消失的细枝末节，肖禹都快要忘却了，结果如今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丁琪的梦境里。
这般深刻的、沉甸甸的暗恋，让肖禹莫名流下了眼泪。
03
十年的时间，改变了肖禹。
他减下了厚重的脂肪，轮廓变得立体而英俊，通过这些年的努力，他还成了一位在圈内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这样的自己，能否匹配得上如今的丁琪呢？
看了丁琪那么多梦境直播，终于有一天，肖禹决定联系丁琪。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让他困惑的。
因为他找不到丁琪。
他给丁琪留言，以为她醒后会看到……
当他们得知他是来找丁琪的，脸上随即出现慌乱的神情，并且拒绝与他交谈。
曾经的同学说已经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于是他发私信询问LD科技公司的工作人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给丁琪留言，以为她醒后会看到，但是消息居然被删除了，自然也没有得到回复。这令他感到很奇怪。
好在他在同学录上翻到了丁琪老家的地址。他一路探寻，找到了丁琪的父母。
当他们得知他是来找丁琪的，脸上随即出现了慌乱的神情，并且拒绝与他交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吃了闭门羹的肖禹站在丁琪老家的门前，看着老旧的房檐上的蜘蛛网，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肖禹来说，一旦开始了思考，就很难停下来。更多疑问蜂拥而至。
譬如，为什么这些在梦境直播里的人，没有其他社交平台的账号？也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们醒来后的生活？
譬如，为什么造梦者只直播梦境，从不与观众互动？
譬如，为什么LD科技公司会限制直播权？为什么要删除他之前的留言？
譬如，为什么LD科技公司从未对外公布过梦境直播设备，为什么也没人对此有疑问？相信很多人都想知道吧？但是网上为什么一条这样的留言都没有？是被删除了吗？那么他们的审查系统得有多厉害？
带着无数的疑问，肖禹走进了LD科技公司的办公室，参加了招聘，并被录取。
他其实并不想要知道他们是如何运作的，他只是想通过他们，找到丁琪罢了。
他相信，丁琪肯定在某个地方，通过梦境直播在赚钱，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她不能与外界联系。
是被他们囚禁起来了吗？LD科技公司其实是个黑心工厂？但是LD科技公司如今这么出名，审查机关难道查不到吗？
如果丁琪真的是被他们囚禁起来，不能与外界联系，那么她的父母为什么不报警不寻找，还闭口不谈她的事？难道是受到了什么威胁吗？
一年来，放弃了艺术创作的肖禹，在LD科技公司只做一些杂活，自然接触不到高层的资料，探听不到丁琪的下落，于是他只能每天不停地思考着这些被思考烂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在厕所听到了S级员工的谈话。他听得不真切，只抓住了一个词“机密地”。
他敏锐地觉得，那里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如何抵达那里，又是一个问题。
04
在竞争激烈的LD科技公司里，只有S级以上的员工，才能知道梦境直播的具体操作方式，肖禹最多只是个C级的小员工，而且以他的能力，一步步晋升到S级得花去六七年的时间。他怎么等得了？
但总得有办法，让自己接近他们的“机密地”吧？虽然自己很难成为S级员工，但是接近S级员工或许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听到“机密地”这三个字后，肖禹就一直在等待有一天，他能与S级员工成为朋友。尽管他们似乎从来不跟比他们等级低两级以上的员工有什么来往。
但命运总是有转机的。
肖禹的房子租在公司的附近，楼下有好几家评价不错的餐厅，LD科技公司的很多员工下班后都会去那里解决晚饭。肖禹自然是其中的一个。
那天晚上，肖禹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发现天空下起瓢泼大雨。他一摸背包，发现没有带伞，于是站在餐厅门口的屋檐下等雨停。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雨幕里的城市发呆，忽然瞧见路口一个男人撑着伞、低头玩着手机，准备横穿马路。而一辆车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依旧飞驰在马路上，朝他开去。
“小心！”肖禹冲进雨幕里，一把抱住那个低头玩手机的男子。两个人撞在地上，车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两个人跌坐在马路上，大雨噼里啪啦地往脸上砸来。肖禹定了定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到不远处的男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天，大雨天的怎么开车的！”肖禹骂骂咧咧地跟着站起来，只见男子走近，感激而担忧地询问：“你还好吧？”
“我还好，倒是你……”肖禹看到他手臂上的衣服布料被刮破，划伤的皮肤正在渗着血。
“我家就在附近，家里有药箱，要不要上去处理一下？”肖禹指指旁边的小区。
“啊，那……最好不过了。”男子错愣片刻答应下来。
于是，肖禹就这么跟陈峰锡认识了。
肖禹给陈峰锡处理完伤口，两个人坐在一起喝了一杯酒。对方递过来的名片放在茶几上，他名字下面的头衔显示，他是LD科技公司S级员工。
“没想到，我们是同公司的啊！”接过名片时，肖禹这般惊讶地说道。
“那还真是有缘了。”对方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那以后还请多多照顾。”肖禹举起了酒杯。
当天晚上，送走了陈峰锡后，肖禹掏出手机，点开了支付软件。
城市的另一头，一位车主，收到了今晚的劳务费。
05
肖禹没什么朋友，陈峰锡也习惯独来独往。肖禹热衷于绘画艺术，陈峰锡刚好也对绘画颇有见解。肖禹爱喝红酒，陈峰锡虽不胜酒量，但对品鉴略懂一二。两人由于一场车祸，成为了朋友，并渐渐发现性格和爱好竟如此相像。
这些倒不是肖禹故意调查后去迎合的事。要不是他心存目的接近他，肖禹觉得，陈峰锡之于自己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为人单纯善良，而且老实本分。但或许就是因为太过老实本分，让肖禹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去突破。
他说公司有规定，不能轻易向不同等级的人透露自己的工作内容。于是两个人每次聚会聊天，也只能谈谈艺术。肖禹自然是喜欢这样的谈天，只是如今他对艺术的热衷程度已经降低不少了，他现在更热衷于对LD科技公司的探秘。
慢慢来。他告诉自己，获得足够的信任才能更容易办事。
几次三番，肖禹都想乘胜追击，一路逼问陈峰锡到底。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慢慢来。他这样告诉自己，获得足够的信任才更容易办事。
就这样，肖禹不动声色地成了陈峰锡最好的朋友。
陈峰锡生活上遇到困难，会找肖禹商量对策，失恋时竟也会找他哭诉。他那么单纯的一个人，肖禹真不忍心去伤害他。
可是在公司时间越久，内心的疑问就越多，肖禹终于有点等不下去了。
还好今日，他升职加薪，有了庆祝的理由。
陈峰锡势必也会真挚地为他祝贺，两个人会开一瓶红酒，喝上几杯。往常，几杯下肚，陈峰锡只会面带红色而已，但这次，他将会好好地睡上一觉，一直到天亮。说不定还会因此而迟到，但没关系，他老老实实上班这么多年，难得迟到一次不会怎么样。
这样想着，肖禹倒好了酒，往里面放了一枚小药片。
门铃响了，陈峰锡站在门口，笑得一脸灿烂：“恭喜我的好朋友升职加薪！”他递上礼物，侧身进门。
“离你的等级还有一段距离呀。”肖禹谦虚地说着，顺势递过去一杯酒。
陈峰锡想都没想，仰头就喝了起来。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起印象派，聊着聊着，陈峰锡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肖禹试着叫了他几声，确定他真的睡着后，把他拖到了床上。
他内疚地看着这个单纯的好友，帮他盖好被子，并顺走了他的手机。
感谢指纹密码系统，肖禹很快解锁了陈峰锡的手机。他要调出他手机地图里的记录。他知道，陈峰锡作为S级员工，一定去过“机密地”。他是个路痴，所以一定会用手机导航，可此刻，手机地图里空空如也。
好在还有个历史记录恢复功能，但需要通过三层密码。
“最喜欢的画家？”——Paul Cézanne（保罗?塞尚）
“最喜欢的红酒品牌？”——PETRUS（柏图斯）
“第一只猫的名字？”——MONA（莫娜）
肖禹曾经趁着陈峰锡不注意，翻看过他的手机，发现了这几道密码。这些日子以来，他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地套出这几个单词，就是为了解开他手机地图的历史记录。
肖禹盯着屏幕上的“恢复中……”，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瞥了一眼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陈峰锡，地图记录在这一刻恢复成功。
他终于找到了LD科技公司传说中的“机密地”。
他想要兴奋地尖叫，但他努力忍住了。
肖禹往自己的手机里输入了地址，设定了导航功能，然后从陈峰锡的包里顺走了他的员工证，即LD科技公司的出入密码。
他不知道对于“机密地”来说，一张员工证是否就够用。不过他需要试试，即使不行也没关系，能找到“机密地”，已经是一大突破了。
肖禹兴奋地握着手机和陈峰锡的员工证，关上了家门。
房门锁上的声音清脆，躺在卧室里的陈峰锡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俯身吐出嘴巴里化掉一半的药糖，它的苦味从进门时就一直刺激着他的神经。
然后他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拿了一包薯片后，又躺回了床上，打开了电视。
人嘛，总是因为发现秘密而惊喜，却忘了世界处处是陷阱而卸下提防。
那么容易解锁的手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密码，未删除干净的地址记录，恰好放在包里的员工证……拜托，愚蠢的人类，有点儿脑子好不好。
陈峰锡慵懒地躺在肖禹的床上，咬了一口薯片，笑了起来。
“这蜂蜜味，还蛮好吃的呢。”
06
LD科技公司的“机密地”是一间地下工厂，就在他们公司对外大楼后方的树林里。
树林的道路蜿蜒曲折，如果不用手机定位，很难找到正确的入口。
“机密地”的入口被灌木遮挡，拨开灌木，沿着石阶一直往下走，便能到达“机密地”的大门处。
这颇有点像丛林探险的感觉。而且过程之繁琐，不禁让人感叹，来这里上班的人，得多麻烦。啊，不对，应该是要想，LD科技公司到底隐藏着什么机密，需要这么一个跟坟墓似的埋在地下的工厂？
只不过肖禹不知道的是，S级员工其实不会每天经过灌木遮挡的入口进入“机密地”。
这个入口，就是专门为他这些“特殊人群”所设置的。这会让他们对“机密地”里的事物更加充满好奇，从而让他们忽略能用员工证轻松打开大门这件事。要知道，真正的员工入口的密码，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咔嚓！”大门打开的时候，肖禹几乎被吓了一跳。他欣喜万分，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机密地”的内部。
两分钟后，他看到了无数个透明的小房间，以及房间里躺着的一具一具的……尸体？
07
他吓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无数个透明的小房间里，安详地躺着众多昏睡的人。
他们统一身着白色的衣裳，看上去着实有点儿瘆人。每个人身边都配有无数的机械，肖禹分不清它们每个的具体作用。
大概是通过它们才可以进行梦境直播吧。肖禹看着房间里镶嵌的显示屏想到。
房间的显示屏里，是每个人的梦境直播频道，实时的用户留言在不停地刷新着。用户投掷的金币符号亦在不停地闪烁。
肖禹没工夫理这些。他脑子里充满疑问：这些人都怎么了？是什么让它们一直昏睡？是被囚禁了吗？他们用了怎样残忍的手段，把他们弄成这样？
肖禹因为震惊而在房间的走廊里心情沉重地穿梭着。
他要找到丁琪。他知道她就在这里。
但慢慢地，走着走着，肖禹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难道晚上，这么一个“机密地”，没有人值班吗？如果有人值班的话，为什么四周都没有人，也没有人发现他非法进入呢？
忽然，他停止了脑海中的这些疑问。因为他找到了他暗恋的，和暗恋他的丁琪。
此刻，丁琪与其他人一样，躺在透明房间内的床上，周遭是复杂的设备，连通着她的脑袋。今天，她又开始做青春暗恋故事的梦。
肖禹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他们毕业那天。考完最后一门，大家回到班级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丁琪捏着表白信，塞进了肖禹的课桌里。
信里，她写：如果你也喜欢我，请给我打电话。
那个夏天，她一直在等待那个电话，可是肖禹一直没有打电话给她。她就这么天天趴在家里的电话机前，一直等啊等，等到蝉鸣漫天，等到暴雨倾盆，等到冰箱的冰激凌被她表弟吃完，等到夏天过去……
没有打电话。所以，是不喜欢我吧。少女怅然地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该死！肖禹盯着屏幕，咒骂自己。
那天考完试，他跟几个同学一路慢吞吞地打闹、闲聊，走回到教室时，大家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他想去拿书包，同学说：“我们都毕业啦，鬼要留着那些书啊！连书包也别要了！你不是说你考得还行吗！到时候你爸妈准给你换个新的。”
想起自己那破破烂烂的背包和那些令人厌烦的课本，肖禹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教室，说：“那我们走吧。”
所以，最终还是错过了。
但是，幸好，我现在来了。
肖禹握住透明玻璃门的门把手，旋转，却发现打不开。于是他开始不停地拍打玻璃门：“丁琪！是我啊！我是肖禹！醒醒啊你！”
警报声在这时响起，红色的光从不远处照射过来。
肖禹抬起手遮挡着刺眼的光芒，待他缓过神来，放下手，只见曾经只出现在员工手册上的CEO麦克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进来的？”他眼神凛冽地盯着他，声音冰冷。
“混蛋！快把她给我弄醒！”肖禹突然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想冲上去抓住麦克的领口，可是被几个保安架住了。
“混蛋！你为什么要把他们弄成这样？利用他们的梦境直播赚钱，你还是不是人？”他挣扎着，却无法脱离开保安的双手，“你这不就是等于杀了他们吗！快把他们叫醒！你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赚钱就可以把他们囚禁在这里！”
麦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更点燃了肖禹的怒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把丁琪还给我！”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渺小和无用，渐渐地，他放弃了挣扎，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他竟然跪了下来，眼中的热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你能把他们搞成这样，也一定能救他们吧！求求你，救救她！”
麦克鄙夷地冲他一笑。这个愚蠢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质问他？他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又有什么理由质问他？
麦克蹲了下来，看着他，摇了摇头：“你的丁琪，以及其他在这里的造梦者，我们从未伤害过他们，相反，我们在拯救他们。”他最终扯出一个笑容。
肖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里的确是梦境直播的现场。这里的人们，都是植物人。但让他们变成植物人的并不是我们。”他看了一眼旁边房间的丁琪，“拿你的丁琪来说。几年前，她出了车祸，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而她的家庭并不富裕，昂贵的医药费，她的父母无法承担。那么，他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就这么离开人世，哪怕她变成了植物人。于是我们找到了她的父母，希望他们允许她加入我们的梦境直播计划。根据我们内容部门的判定，丁琪符合我们的要求，她的灵魂细腻，有一定的想象力。事实证明，我们的判定没错，她的梦境也的确赢得了很多金币，而这些金币兑换成现实货币，就是她的医药费。是她赖以生存下来的支柱。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在救她的性命。”
“那为什么你们从不公开？”
“第一，客户体验，我们希望观众以为，他们所观看的梦境，是一个他们平常生活可能会出现的人的梦境，而不是植物人的。这有利于拉进与他们的距离。第二，没有法律可以告诉我们，子女的梦境是否可以兑换成财产，并允许被父母以这样的方式贩卖。我们觉得还未到社会可以公开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们希望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然这会影响我们公司的发展。所以，我们跟造梦者的父母、亲友，签订了条约，如果他们不保守，或者企图泄露机密的话，我们会立即终止我们的医学帮助。”
“……怪不得……怪不得丁琪的爸妈见到我那么害怕。原来是怕……”肖禹喃喃着。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麦克鬼魅地一笑。
“为什么你会告诉我这些？你完全可以立马把我拖走，或者囚禁我……”
“你看，你永远把我们往坏处想。”麦克又笑了，这个笑让肖禹很不舒服，“事实上，既然你发现了我们的机密，而我们又不想让你泄密，我们只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解决掉你，但是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二是全部告诉你，并拉拢你。毕竟能找到这里的，能力一定不会太差。”
他继续笑着，肖禹被他的笑弄蒙了。
08
换作以前，肖禹肯定会静下来好好想想他所处的境地。但是这个“机密地”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让他忽略掉一些重要的东西，譬如自己对事物的敏感，譬如自己的质问。
如今，他只知道，自己成了“机密地”的一员，他可以每天进入丁琪的房间，能与她说上几句话。这让他沉溺在自我营造的幸福臆想里，无比满足。
他拉着她的手跟她讲，他曾经是多么喜欢她，跟她讲他们曾经多少次因为一个人的矜持和另一个人的自卑，错失表达爱的机会。
当然，他还要跟她讲，事到如今，他依旧深爱着她，他为她放弃了原先的事业，只为追寻到她的足迹。那今后的岁月，他也要与她走下去。无论她是否苏醒。
沉浸在自我感动里的肖禹，每天带着内心浓浓的爱上班。他似乎都不太清楚，自己的朋友陈峰锡自那日醉酒后去了哪里。他完全没工夫管这些，更何况还有另外令他欣喜的事发生了。
更让肖禹欢欣鼓舞的是，丁琪的青春故事，不再是暗恋。她开始梦到她和他在一起了。那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梦到的梦境。
肯定是肖禹在她身边不停地言语起到了作用。她必定在昏迷中感受到了他的爱。
可就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的爱，让整件事往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
因为丁琪开始重复做同样的梦。
梦里，她早晨起床，为肖禹做早餐——他最爱的培根吐司，然后她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完，帮他打好领带送他出门。直到傍晚，肖禹回到家，她做好一桌晚饭，两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一起窝在房间里看书，然后睡觉。
一开始，这样的梦境对于丁琪的粉丝来说，是新鲜和温馨的。但时间久了，她却还是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梦境，大家难免没了兴趣。
“怎么回事？”他问技术组的同事。
同事也对此焦头烂额：“以前她做的暗恋的梦，情节几乎都不相同，因为她挖掘了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是用真实拼凑出的梦境。但是现在，因为感受到了你的爱，她开始构建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可她没有经历过，对爱情的幻想似乎也停留在每天这样平常的琐事里……唉……好懊恼，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可是要是她一直重复下去，就会出大问题。”
“什么问题？”
“这还用问吗？谁要看每天一模一样的梦境啊。到时候肯定影响金币数，影响金币数，自然就……”对方耸耸肩，离开了。
肖禹低下头，他得想别的办法。他不停地跟丁琪聊天，希望她能够构建出别的梦境，可是她似乎沉浸在这样团圆美满的结局里无法自拔。屏幕上一直重复同样的梦境直播。
看着金币累积的数量越来越少，肖禹心急如焚。
那一大笔医疗开销，对于一个还在租房的人来说，是不小的数目。他该如何帮她？
他陷入懊恼的沉思。
但很快，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做梦境直播。
09
在“机密地”工作的日子里，他知道技术组在开发新科技。他们能让普通人永久陷入睡眠，并进行梦境直播。所以，如果他可以直播，那么他可以分担丁琪的医药费。
麦克对此并不赞同，但是奈何肖禹一直苦苦哀求，他也只好安排他去了内容部门做测试。最后，肖禹以超高的分数，顺利通过了测试，完全符合梦境直播的要求。
“你要想清楚。你这样值得吗？”在签下最后协议的时候，麦克再次提醒道。
“我爱她！我可以因为她，同她一起沉睡！只要她不死！”肖禹坚定地看着麦克，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好吧，爱情能走到这步，实在伟大。”麦克最后说道。
这句话，在肖禹永久沉入睡眠前，久久地徘徊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他觉得恍惚，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真的愿意为丁琪奉献自己的人生吗？还是他一直是沉浸在以为自己很伟大的幻想里，努力演着惊天动地的爱情戏码？
算了算了，这个时候还在质疑自己干吗？
我就是深深爱着丁琪，我就是可以为爱奉献一生的人。这是伟大的爱情，我在做着一件伟大的事。接下来，我要在直播里努力发挥想象力，得到更多的资金。
肖禹最后麻痹地想着，脸上有一种功德圆满的笑。
然后他睡着了。
10
一个月后，梦境直播平台创下了史上最多的梦境直播在线观看人数，业绩再次翻倍。
只因为他们新推出的造梦者。
“总监，你果然很英明啊。”LD科技公司的庆功晚宴上，内容部的员工向陈峰锡举起了酒杯。
这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肖禹喝酒的画面。
也想起一年前的计划。
一年前，CEO麦克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前，皱着眉头：“最近的业绩有点儿下滑，主要原因是这些植物人的梦境重复率太高，创造力提升不上去。你们对此有什么好的建议？”
内容部总监陈峰锡沉思片刻，站了起来：“我觉得可能这些植物人本身没有想要赢取用户投掷金币的欲望，所以潜意识并不能够积极去造梦。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些人实验一下，带着目的性沉入梦境是否可以创造更多的价值。况且我们已经有了技术，可以让人永远沉入梦境。”
“对于实验的人选你有什么想法吗？”
“暂时没有。”当时陈峰锡是这么回答的。
直到有一天，肖禹走进了LD科技公司的大楼。陈峰锡才终于能给老板一个满意的人选答案。
他们的监察组早已注意到了肖禹的存在，并察觉他想要探听丁琪的下落。所以早早向审核资料的陈峰锡报备，希望能淘汰他。但是陈峰锡并没有这么做。
他设下一些小难关，让他需要通过各种努力，找丁琪。只为巩固十年前那份单薄的少年之爱，让他在追寻的过程中，真的以为自己爱丁琪爱得深沉。
所以有一天，他在厕所里有意向肖禹透露了“机密地”，然后不停地以单纯老实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过他没想到肖禹居然为了拉拢他先来了苦肉计，那么他只好将计就计。
之后的一切，其实都按照陈峰锡的计划在进行。让肖禹知道他手机地图的历史记录密码，让他发现了“机密地”，然后让麦克配合完成了实验演出，并更改了丁琪的梦境直播，重复播放同样的梦境，造成肖禹的恐慌，刺激他拯救丁琪的决心……
然后，肖禹带着绘画的艺术想象力，带着对丁琪的爱，努力地制造着梦境，给梦境直播平台，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LD科技公司的所有人都感谢肖禹做了这么一个，漫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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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科技公司，梦境直播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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