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生死契约

书名:
尸案调查科2:重案捕手
作者:
九滴水
本章字数:
30178
更新时间:
2021-12-24 10:36:23

午夜的村庄是恐怖电影不能缺少的镜头,一阵夹杂落叶的秋风吹过,四处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村子中一栋栋四四方方的别墅在月光的照射下,很容易让人产生忽明忽暗的错觉。

吱呀——,其中一栋别墅内的木门被推开,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身裹白色床单站在了门框的正中。

“起——来——了!”女子对着屋内轻音长拖,让人不寒而栗。

女子话音刚落,屋内出现了些许的响动。

“起——来——了!”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声音,躺在被窝里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眼珠在眼眶中很快转了一圈,用很期待的语气问道:“谁?”

“我,快点,老地方等你。”门口的女子说完,又朝下一个房间蹑手蹑脚地走去。

十几分钟后,凌乱的脚步声随着短促的关门声消失了。

吧嗒!屋内的夜灯亮起,弧形的亮光打在六位女子的脸上,她们的五官被黑暗一分为二,六双眼睛射出祈盼的目光,好似教徒般虔诚。

啪!一个凹形的玻璃器皿摆放在了她们的正中间,两包拇指盖大小的晶体状物体被放在了玻璃器皿的两边。

“今天怎么就两包?”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显然,她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

“还两包?过几天连两包都没有!”裹床单的女子有些不悦。

“别说话,防止小辣椒醒了!”另外一名女子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知道,我们开始吧!”说话的人,言语中充满了兴奋。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摇摆不定的火苗在房间里照出一小片晃动的人影。

在六人的注视中,火苗点燃了凹形器皿内的白色晶体,挥发出刺鼻的烟雾。

嗞——,屋内的吮吸声此起彼伏。随着晶体慢慢升华殆尽,六人露出如痴如醉的模样。

嘭!忽然房门被踹开,一个彪形大汉出现在众人面前,屋内的白炽灯接着被按亮,眼前的一幕让男子脸颊上的肌肉在不停地颤抖。他不是别人,正是丹青一伙人中的老二,绰号“疯子”。

“妈的,怪不得老子的冰天天少,你们这些骚婊子竟然偷我的冰吸。”疯子一把抓起了一名女子的头发直接将她的上半身拎起,女子可能是因为刚吸食完毒品,神智还不是很清醒。

“疯子,你大半夜喊什么?”排行老三,绰号“六爪”的男人提着衣服跑了进来。

“这几个小婊子偷我的冰吸,他奶奶的!”疯子大声地喊叫道。

“你喊什么喊?这周围都是人,让人听到了打电话报警怎么办?”六爪赶忙制止。

“妈的!”疯子把手里的女人的头往床边使劲一磕,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疯子,你搞什么?”六爪慌忙上前把女子扶起。

“我干什么?她们偷吸我的冰,你还问我干什么?你知道在这地方搞点冰多难吗?”疯子掐着腰喊道。

“你别忘了,这六个女人可是怀着鲍黑的种,你要是把她们弄流产了,你担得起吗?”六爪一把将疯子推开。

“狗日的,丹青那娘们倒好,当甩手掌柜,头三个月还在,这半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留咱们兄弟俩在这儿活受罪!”疯子把这一切全部怪罪在别人身上。

“嫂子肯定有嫂子的事情,你别在这里抱怨了,还有两个月,熬过去就得了,想想以后整个湾南省一半的交易量,怎么算都值。”

就在两人正在争论时,楼上的小辣椒拨通了一串电话号码。

时隔一天,丹青带着四名中年男子准时出现在了别墅内。

“疯子,你给我出来!”丹青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喊什么?”疯子赤裸上身露出两块胸肌,几步走到了丹青的面前,一副挑衅的模样。

“我喊什么?你他妈是不是不知道这七个是给谁下的种?”丹青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愤怒。

“这能怪我?是她们偷我的冰,又不是我给的。”一听丹青这么说,疯子也有些认(上尸下从)。

“你知道她们六个沾过‘水’,火哥为了给她们几个戒毒你知道用了多少办法?你要不当她们的面吸,她们怎么会想起来偷你的?”

两人的争吵声把所有人引到了客厅之中。

“嫂子,这几个小孩都不在嘛,又没流掉,你也不要动那么大肝火。”六爪在一旁帮腔。

“你们六个,吸过几次?”丹青没有理会六爪,直接对着六名有些恐慌的女子问道。

“五六次。”

“七八次。”

“三四次。”

……

六个人的回答均不相同,很明显,她们在说谎。

丹青黑着脸对几名女子说道:

“我给你们带来了最好的大夫,你们六个人的孩子都不能要,今天晚上就准备引产!”

“姓丹的,你疯了吧?我们在这儿前前后后待了七八个月,你告诉我要把小孩做掉?”疯子有些抓狂了。

“就是啊,嫂子,我们在这地方憋了那么久,这好不容易孩子就要生了,这样做掉是不是太可惜了?”六爪也劝说道。

“你们知道对方是谁吗?鲍黑!整个湾南省毒品交易的头号人物,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毒品生意,一次事没出过,这说明什么?你们怎么不动脑子想想?”

“这能说明什么?”疯子撇撇嘴。

“说明他身后有靠山,咱们刚起步,在东北都只能算是三流的供货商,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你当人家是傻子是不是?如果这几个小孩生下来有毛病,你觉得我们能出这个湾南省?”

“这……”丹青的话,一时间让疯子脊背发凉。

“嫂子,那这怎么办?”六爪也坐不住了。

“这六个孩子一个不能留,现在好就好在小辣椒肚子里的还算健康,我们好歹有一个能交差。我回头找鲍黑负荆请罪,这次我自己亲自盯,再给他补六个!”丹青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气势汹汹地说道。

“妈的,还不动手!你们几个站着干什么呢?”疯子对着客厅中丹青带来的四名男子大声吼道。

被他这么一吼,几人慌慌张张地换上白大褂将几名女子带上了三楼的一个房间内。

因为胎儿已经成形,引产的风险很大,所以六名女子的全部手术做完一共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所有胎儿全部都有缺陷,还好没有生下来。”主刀的大夫做完了最后一例手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丹青说道。

“嗯,辛苦你了,几名孕妇没事吧?”

“全部都按照丹姐您的吩咐,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物,基本上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小辣椒肚子里的孩子情况怎么样?”

“我们对她的胎儿做了详细的检查,很健康。”

“好,我知道了,回头钱打在你们的卡上。”

“这婴儿的尸体……”

丹青看眼前这位医生面露难色,摆摆手说道:“你们去把,我来处理。”

“那是最好!丹姐我们走了!”医生眉头舒展转身离开。

丹青看着面前那六具只有巴掌大小的胎儿尸体,使劲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懊恼又有些疲惫。

“嫂子,下一步怎么办?”六爪凑了过来问道。

“你去找个地方把尸体埋掉,一定要处理好。我上楼休息一会儿,晚上我们再商量怎么办。”丹青说完走进了其中一间卧室。

“疯子,交给你了!”六爪瞅了瞅那些沾满血块的胎儿尸体说道。

“姓丹的让你弄,你凭什么交给我?”

“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不弄谁弄?”

“谁爱弄谁弄,反正我不弄。”

“行,以后火哥那里别让我去帮你求情。”

“唉,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疯子很快换了一副态度。

“现在正好天黑,你赶紧去!”六爪催促道。

疯子很不情愿地走了过来:“妈的,那些医生连个手套都不给我留。”他骂骂咧咧地在桌子上寻找可以包住尸体的东西,一个沾满油渍的牛皮纸包装袋变成了他的临时“手套”。

“×,真他妈的恶心。”随着婴儿尸体被拎起,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啪,啪,啪,啪……”六具尸体全部被他一股脑地装在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中后,他抓起袋子朝屋外走去。

呼——,夜晚清冷的秋风吹过,疯子裹了裹自己的夹克。

“他妈的,这鬼城市湿冷得不行。”

“根本没有我们东北好,到处都有暖气。”

疯子边走边念叨。步行十几分钟,他站在马路前拦了一辆出租车,在他的指引下,司机一路向西。

车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停车!”疯子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地喊叫道。

付了钱,越过护栏,他走到一处干涸见底的阴沟前。

“死孩子没骨头,化得快。而且都走了那么远,估计也没人发现,就这儿吧!”疯子环视一周,看四处无人,便扒开松软的黑土,把装有六具婴儿尸体的黑塑料袋扔了进去。

九月一日,叶茜结束了她的实习生活,返回母校准备为最后的毕业冲刺。习惯了她整天在我面前叽叽喳喳,忽然消失了快一个月,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小龙,怎么,想叶茜了?”胖磊拎着自己的照相设备站在门前说道。

“边儿去!”我对这种话已经免疫了。

“得得得,跟哥也开不起玩笑了是不是?其实按我说,叶茜这丫头真的不错,你这近水楼台……”

“我说磊哥,咱能不能谈点正经事?你拿三脚架干吗?”在科室,我跟叶茜一直是他撮合的对象,这种话听得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所以我不耐烦地转移话题。

“哦对,差点把正经事忘掉了,明哥让我来喊你,出现场,你赶紧收拾东西。”胖磊刚才还嬉皮笑脸,这时忽然表情就严肃起来。

“命案?”我心里一凉。

“刚才我听明哥说,分局技术室发现了一包胎儿尸体,让我们帮着看看!”“一包?”

“对,你赶紧的,明哥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闲也是你,急也是你!”我对着胖磊的“虎背熊腰”嘟哝了一句。

“明哥,什么情况?”我屁股刚坐上车,便着急问道。

“早上分局的技术室打来电话,说在我们市西边的田潘公路的北侧发现了一包胎儿尸体,他们不敢轻易处理,需要我们去支援一下,其他的情况我没有仔细问。”

“会不会是某个做人流的私立医院干的?”我说出了一种猜测。

“不会,不管什么医院都不会那么不负责任,对于人流下来的胎儿有严格的处理方法。”

“嗯,到了现场看看再说。”

事发地点离我们这里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很快我们四人便跟分局技术室的技术员接上了头。

“胡主任,什么情况?”因为这不一定是案件,所以刑警队的人并没有来。

“冷主任,是这样的,早上派出所接到110的指令,一个私家车主开车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发现一只黑狗嘴里叼着一个东西,这个车主正好是一名医生,一眼就看出来狗的嘴里是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于是他就下车把黑狗给撵走,接着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到达现场之后,发现除了狗嘴巴里的那具胎儿尸体以外,另外还有五具尸体在路北边的阴沟里被黑狗给扒了出来。派出所随后打电话通知我们出勘现场。”

“你们到现场做了哪些工作?”

分局技术室的职能跟我们差不多,只不过我们主要勘查的是命案现场,而分县局的勘查范围是除命案以外的其他现场(比如盗窃、故意伤害等等),所以他们到达现场后,必需的勘查步骤一样都不会少。

“我们赶到时,现场的情况是这样的,胎儿的尸体一共有六具,经过我们分局痕检员的初步勘查,在阴沟里发现了一串可疑鞋印,分析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走路有明显的外八字。通过鞋底特征,这个人穿的是一双耐克气垫运动鞋。”

“随后我们又使用了特种光源对包装尸体的黑色塑料袋进行了勘查,发现了明显的汗潜手印,通过手印的大小,还有指纹边缘的轮廓看,抛尸的人应该是一名男性青壮年,具体的指纹信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比对。”

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学科领域的线索,我在一旁听得是格外认真。

胡主任接着说:“如果是一具胎儿尸体或许还能说得过去,但是这么多的胎儿尸体集中在一起,我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所以需要冷主任帮我们勘查一下。”

“嗯,大致情况我知道了,我们先去看看胎儿尸体。”

“好,随我来。”

在胡主任的带领下,我们直接跨过栏杆来到了事发现场。因为现场痕迹检验已经基本上结束,所以我们径直来到了那包胎儿尸体面前。

明哥戴上乳胶手套从袋子中拿起一具尸体放在手中仔细观察,几分钟后又换了另外一具,直到所有的胎儿尸体全部观察完毕,他张口说道:

“胎儿的面部已经成形,眼睑张开,手脚发育完全,胎儿平均长度约二十六厘米,重三斤左右,这些胎儿在母体中已经有二十八周以上。从尸体表面的组织液的挥发程度看,这些胎儿应该是刚被取出不久,最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而且其中一名胎儿很有可能就是在昨天刚刚取出的。”

“人流?”我脱口而出一个名词。

“不是人流,是引产。”明哥纠正道。

“引产?”

“对。一般妊娠三个月内采用人工或者药物的方法终止妊娠的方法叫作人流,而引产是错过了人流的最佳时间,或者由于胎儿在发育中出现异常,采取的一种必要的手术措施。它先用药物使胎儿在宫颈内死亡,然后给孕妇实施麻醉,接着再把死亡的胎儿排出体外,不管哪个手术,对孕妇的伤害都非常大。”

“明哥,那按照你的意思,这些胎儿都是有缺陷,然后被引产的?”

“嗯,这六具胎儿都有缺陷,根据我的分析,全部都是大脑发育畸形,这也是这起事件蹊跷的地方。”明哥皱着眉头说道。

“蹊跷?”

“对。六名胎儿病症相似,而且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被取出,就目前来看,它们没有经过正规的医院,否则也不会被埋在这里,这里面或许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咱们一定要小心对待。”

我们三人听明哥这么说,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作为警察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否则一个判断失误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事情不查清楚不能定性,这是明哥的一贯作风。

“国贤,提取胎儿组织化验,看它们的性染色体是哪些人提供的。”

“明白。”

“焦磊,你现在就联系刑警队,让他们过来帮助把周围的视频监控全部调取,看看能不能发现是谁抛的尸。”

“知道!”

“小龙,你回去把包装尸体的塑料袋上的指纹比对一下,看看抛尸的这个人是不是咱们市的。”

“收到!”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我们都不敢松懈。时间如沙漏般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经过一天的焦急等待,检验结果全部被打印了出来。

因为这起事件我们暂时无法定性,再加上叶茜不在的原因,所以刑警队的徐大队长参加了我们的这次会议。

“小龙,你先说说!”明哥开口道。

我点了点头,翻开了笔记本:

“我在包装尸体的黑色塑料袋上提取到了三枚清晰的指纹,经过比对,这个人的身份信息不详。通过对鞋印和指纹的综合分析,抛尸者身高一米八左右,年龄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走路外八字,其所穿的鞋子为耐克老款气垫鞋,市场铺货率很高,没有比对价值,我的只有这么多。”

“嗯,焦磊,你来说说。”

“我调取了事发地点前后公路上的所有视频,抛尸点刚好位于两个监控视频的中间位置。”因为这段公路十分平坦,并不是拐弯口,车辆经过这两个监控点时,基本上都保持着一定的速度驶过,所以每一辆车经过这两个视频点的时间基本上差不多。但是经过我一天的比对计算,有两辆车在这两个监控点有时间延迟,也就是说,这两辆车在这段公路上有停留,其中一辆是报警人所驾驶的福特轿车,另外一辆是牌照为湾DT2355的黄蓝桑塔纳出租车。报警人的车我们可以排除,那么这辆出租车就有很大的嫌疑。

“我联系了这辆出租车的驾驶员,根据他的回忆,在事发前一天晚上八点多,有一名操东北口音的男人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在我们市国庆东路上了他的车,刚好在事发地点下的车。”

说到这里,胖磊从纸质的物证袋中掏出几张打印照片分发给我们说道:“我掌握这个情况之后,在出租车师傅的配合下,调取了这名男子在上车点附近的监控,并截取了男子的视频影像,但是因为视频比较模糊,男子衣着方面的特征还比较明显,可面部轮廓根本看不清楚。”

“嗯,看穿着,应该还是一个经济条件不错的人。”徐大队捏着照片仔细研究了一番说道。

“视频监控只能处理成这样,所以下面还需要靠刑警队的兄弟们去调查。”胖磊张口说道。

徐大队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的第一页,开口道:“男子从这里上车,说明他居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位置。路呈东西走向,他上车后是一直朝西走,他到底是住在路的北面,还是路的南面呢?”

看着徐大队琢磨不透的表情,胖磊补充道:“根据出租车师傅的介绍,男子是从路的北端上的车,然后一直向西走。”

“那么这名男子居住在路北端村子里的可能性就比较大喽?”徐大队作为刑警队大队长,这逻辑思维能力还是比一般人要强,但在我们面前,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一些担心,这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口吻,估计是怕自己分析错误。

“徐大队!”此时我开了口。

“嗯,小龙你说!”

“在磊哥调取这段视频监控时,我也实地去现场勘查过,我在公路北侧村庄的土路上发现了男子的成趟鞋印,而路的南侧并没有,因此从这点分析,他应该是居住在路北边的村庄里。”

“足迹有没有延展(继续追踪的意思)?”这次问话的是明哥。

“延展了,因为他走的那条路是几个村子交汇的主干道,走的人很多,我沿着公路往北走了十几米,鞋印基本上就无法辨认了。”

明哥听后打开了手机里的电子地图:“国庆东路北侧有三个村子,呈并排弧线分布,三个村子到公路的距离都差不多,也就是说,抛尸男子有可能居住在这三个村子中的一个。根据胎儿尸体的新鲜程度,有一名胎儿应该是在这名男子上车前不久从母体中引产出来的,所以这三个村子中的某一个地方,可能存在着我们不掌握的肮脏交易。”

徐大队点了点头:“居住在村子里的人跟居住在小区里的人不同,他们之间要么是亲戚,要么彼此熟悉。如果照片上的人是常年居住在村子里,应该会有人认识,假如是外地人临时居住在村子里的那就更好办了,我们调查同村人,村民还会有些顾忌,如果是调查外地人,那绝对一个个都是热心肠。”从徐大队说话的语气看,他相当有信心。

在我们仔细地分析形势时,老贤竟一言不发,脸色很难看。

因为他的检验结果一般情况下都会给案件带来指导性的侦破方向,所以他在每次开会时基本上都是压轴登场。

明哥也注意到了老贤严肃的表情:“国贤,说说你的检验结果。”

“六具婴儿尸体都有同一条性染色体!”

“什么?”我跟胖磊同时喊了出来,明哥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徐大队环视一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说明什么?”

老贤推了推眼镜框说道:“在对六具胎儿组织检验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在它们身上有共同的性染色体,但它们之间的X染色体不重合,也就是说,这六个胎儿在受精卵的初期,选用的是不同的卵子与相同的精子结合。”

“六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结合?”徐大队这才明白过来。

老贤点了点头,接着说:“从这几名胎儿的成长发育来看,它们受精的时间都差不多,一般情况下女性的排卵期因人而异,能达到如此精准的时间,我怀疑这几名女子服用了促使排卵的药物,并且,能让卵子如此精准地受精,只有人工干预才可以做到。”

“人工授精?婴儿加工厂?”忽然两个名词在我的脑子中浮现。

“难道是非法代孕?”明哥比我总结得要更接地气一点。

“非法代孕?”徐大队的脸上变得难看起来。

代孕从字面解释再好理解不过,说得直白一些,就是代别人怀孕。这种行为看似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但是大家可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遗产继承,还有财产分割方面的问题。举个例子,某对富人夫妇无法生育,找了一个代孕妈妈生下一个小孩,如果这个代孕妈妈要霸占这名富商的家产,一个DNA鉴定就能让原配夫人毫无还手余地,就算砍不掉一半,那怎么也会刮点油下来。

我国法律规定,人身体的器官不能成为商品,不能出租,而实际上代孕女子就是出租自己的子宫,很显然这是不合法的行为。在我们国家,非法代孕属于卫生行政部门的管辖范围,这种“不合法”最多触犯的是行政法规,不触犯刑法。徐大队之所以会皱眉头,主要还是因为这方面的考虑。如果真如明哥所说,他们所从事的是非法代孕交易,那就不属于刑警队管辖的范围,别说触犯刑法,如果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双方是“周瑜打黄盖”,这种事情只能移交给相关的卫生行政部门处罚,公安局并没有相应的管辖权。

“还有!”老贤拿出了第二份报告。

“嗯?”他的声音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几名婴儿全部脑部发育畸形,我在胎儿的内脏血液里提取到了甲基苯丙胺的成分。”

“冰毒?”徐大队惊呼道。

“对,胎儿脑组织发育严重畸形是六名女子长期吸食冰毒所致。”

“能一下找出这么多代孕母亲,而且还有涉毒的情况,那这个事情就一定要查下去!”徐大队把我们提供的线索,全部都工工整整地记录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中。

“国贤,你那儿还有没有?”明哥停下笔,抬头问道。

“暂时就这么多!”

“行,徐大队,那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刑警队了,如果需要我们配合,直接给我打电话。”

“一定!”

就算是涉毒案件,也不是我们科室管辖的范围,这件事我也没怎么上心,最近几天除了日常的研究工作,就是偶尔跟叶茜在QQ上聊天,日子过得也还算悠闲。

但好景不长,也就在徐大队离开我们科室的第四天下午,明哥接到了他的电话。徐大队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找到了那间可疑的房屋,准备晚上前去抓捕,希望我们能给予配合支持。

虽然我们科室主要的工作是对命案以及特重大现场的勘查,但有些时候,我们还会参与到刑警队的抓捕任务之中。有人不禁要问,我们去抓捕现场主要干什么?抓人当然不用我们上手,但是人抓完之后的抓捕现场是必须要勘查的。

拿这个案件来说,刑警队那边已经确定抓捕是在室内进行,而且还涉及毒品,人抓走以后,现场如果发现毒品,则需要检验鉴定。另外室内的指纹、鞋印也需要细致处理,这有利于判断这起案件到底涉及多少人。

通常,这种勘查任务都是分县局技术室参与,但这起案件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们科室全程勘查,用胖磊的一句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只要刑警队提出需要我们帮助,我们基本不会拒绝。

抓捕时间定在晚上九点钟,吃完晚饭,我、胖磊、老贤都早早地把自己的勘验工具准备妥当,等待明哥一声令下赶赴现场。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晚上八点,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我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准备打发时间。

“咦?叶茜这丫头片子在线。”突然一个坏主意从我脑子中蹦了出来,我飞快地从网站上下载了一个恐怖的gif动态图片发了过去。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传来嗡的一声,是一段语音。

“司元龙,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等‘十一’放假,看老娘怎么回去收拾你!”

我咧着嘴地听叶茜把这段话吼完,然后按住了手机的语音键:“这都晚上八点了,我们还给刑警队擦皮鞋呢,我表示一下愤怒怎么了?”

“又发命案了?”

“不是命案,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案件呢!”

“不是案件也需要你们上?”

“可不是,前几天我们在路边发现了六具胎儿的尸体,怀疑有人在我们云汐市搞非法代孕。”

“什么?非法代孕?”叶茜那边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

“而且他们好像还……”

我话还没有说完,叶茜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在电话那边紧张地问道:“什么情况?”

“不清楚,你又不是没参与过行动,不到开始的那一刻,是不会说的。”我在电话里调侃道。

“那行吧,就这样。”嘟嘟嘟……

“这小妮子,什么毛病!”叶茜突然挂断了我的电话,我对着电话愤愤地说道。

“小龙,走了。”胖磊的喊叫声在院子里响起。

“知道了!”我对着房门扯着嗓子回道。

涉毒案件不管在哪个地市都会引起公安局的高度重视,一方面是因为它危及一方,另一方面还因为打击这样的犯罪难度很大。瘾君子之间的交易往往都见不得阳光。

根据徐大队猜测,他们怀疑这起案件可能是某集团用毒品控制妇女,让妇女实施代孕,然后非法敛财。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这个案件的性质不比命案的影响要小,难怪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们科室参与勘查现场。

在涉毒案件中,武装反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负责抓捕的刑警基本上都会配备枪支,而作为刑事技术民警的我们可没有这种待遇,所以明哥在路上一再强调安全问题。

距离抓捕时间晚上九点还有十分钟,所有抓捕人员全部到位,就等着徐大队一声令下。有人不禁要问,抓捕时间为什么要定在晚上九点,为什么不趁着嫌疑人在夜晚熟睡的时候实施抓捕,这样成功率岂不是很高?如果有人有这样的疑问,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考虑到现场的实际情况。

我们这次抓捕的目标是在农村,而且出动了四十几人,可以说是规模不小的一次行动。在我们这里的农村,村民基本上是一到晚上十点钟便会熄灯睡觉。看家护院的中华田园犬(土狗)在农村几乎是一家一条。如果我们在深夜行动,陌生人的气味会引起狗的骚动,此起彼伏的犬吠肯定会让嫌疑人有所警觉。

九点钟刚好是村民准备睡觉的时间,一方面这个点很少有村民出来溜达,所以我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陌生人不会引起怀疑,另一方面因为狗主人都还没睡觉,我们的气味不会引起狗太大的骚动,所以只有这个点是最适合抓捕的点。

电视里经常播的警匪片,都是警察接到指令,很快抓起枪械到达指定地点一拥而上便把嫌疑人给抓获。在现实情况下,这种场景几乎不存在。真实的抓捕都要制订严密的计划,确定抓捕细节,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处置,如果遇到人员伤亡怎么处置,这都需要在先期进行大量的安排。一个合格的公安局领导,一定要把民警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很显然,徐大队这方面做得相当到位。

嘀,嘀,嘀,对讲机里传来了十秒倒计时的声音。虽然我不直接参与行动,但我还是为刑警队的兄弟们捏了一把汗。

“千万不要有枪声,千万不要有枪声。”我在心中默念。

一旦在抓捕的过程中发生枪战,那就意味着会有人员伤亡,我上班两年,身边一共五个跟我同龄的兄弟牺牲,我实在不想再经历这种生离死别,不想再看到他们家人那种痛苦绝望的眼神。对面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我也只能用这种默默祷告的方式去保佑战友们的安全。

“行动!”

随着徐大队的一声令下,几十人快速占领最有利的地形,包围了那栋三层别墅。两名手持圆柱形破门器的刑警,正在手形一致地倒数三个数。

“三,二,一,嘭!”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破门声,手持冲锋枪的特警最先冲进了屋子,其他人火速将所有的出口封死,准备来个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徐大队,徐大队。”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收到,收到,请说。”

“屋内没人,屋内没人。”

“什么?屋子里没人?”徐大队有些诧异。

“对,全部都搜查过了,没人。”

“行,我知道了,收队。”

徐大队按掉对讲机,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怎么会没人呢?根据我们的调查,嫌疑人确实在这个屋子里啊!”

“报告徐大队,我们刚才发现楼梯间有个暗道,暗道门没有关,人应该是从暗道跑掉了,看来是听到动静以后才跑的,我们已经派一组人去追了。”

胖磊听到了对讲机里的声音。“还真够狡猾的,这屋里竟然还有一个暗道。”

徐大队也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抓捕行动,什么情况他都遇见过。“抓捕失败也是常事,估计是这次我的部署有问题。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动静太大,打草惊蛇,看来这起案件要黄了!”徐大队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那么早下定论,我们勘查一下现场再说。”明哥看着有些沮丧的徐大队张口劝道。

“小龙。”胖磊戳了戳我的胳膊。

“嗯?”我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没,没,没什么。”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一会儿就要干活了。”胖磊开玩笑地说道。

从抓捕失败到现在,我的脸色都相当难看,因为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而且我的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希望我多想了!”我心里一紧,提着自己的勘查箱朝屋内走去。

别墅坐西朝东,一共分为三层,总面积在六百平方以上。在我们这里,这种别墅很常见,农村的地很便宜,一些暴发户买个几亩地建个别墅给自己养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别墅一进门是一个圆形的大客厅,在客厅西侧一排为四间卧室,从一层到三层的建筑方式大体差不多,也就是说,这栋别墅至少可以容纳十二个人在此居住。

屋内的摆设很整齐,没有翻动的痕迹,地面的脚印很凌乱,我打开足迹灯,开始对鞋印进行勘查。

“这些是特警的鞋印(警用装备都有特定的设计,包括鞋底花纹),除此之外这屋子里有不少人来过啊!”胖磊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说道。

“嗯,先把这些有用的鞋印全部提取,我回科室再分析。”

“好咧!”胖磊听言,举起相机把镜头对准了每一枚鞋印,咔嚓、咔嚓地按动了快门。

客厅勘查完毕,剩下的便是卧室。

“被子还热乎呢,看来没走多久!”我们一进屋,胖磊便发现了异常。

“看来他们真的是听到动静了。”此时我跟胖磊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小龙,我们先勘查完再说,回头把情况汇报给徐大队。”胖磊捏着下巴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没吱声。

我们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地细致勘查,直到三层。

“这间屋子怎么是铁门?”胖磊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推开。

“我晕,够专业啊,搞得跟手术室一样,看来这里面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胖磊对着屋内的一些医疗设备说道。

“说再多也没用了,人都跑了!”我阴沉着脸。

“唉!如果咱们手里掌握证据还好,现在人跑了,以后还真难处理!”胖磊面露苦涩地摇了摇头。

“鞋印提取完了,我去刷指纹。”说完我便起身朝楼下走去。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怎么说话这种口气?”胖磊对着我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对于听力高于常人的我来说,这句话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走到指纹提取箱前,我深吸一口气,仔细观察室内的所有客体之后,戴上口罩拿出粉刷朝楼梯的扶手走去。整整四个小时,我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地方。十四种鞋印,上百枚指纹。我带着这些提取的痕迹物证,返回科室准备开始连夜分析。

因为鞋印的变量很大,每个人一生不可能只穿一双鞋子,所以通过鞋印一般只能分析出人的一些基础的体貌特征,比如说身高、性别等等。

但是指纹不一样,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指纹是完全相同的,只要这些人的指纹信息被我们掌握,就可以很快锁定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用鞋印去分析人员数量,用指纹去确定身份,这就是我接下来分析工作的核心。

“一共有八名女性、六名男性曾在短期内出现在这栋别墅里。”我对着标注鞋印的电脑屏幕,记下了这一数据。

“鞋印分析完毕,开始指纹。”接着我打开了另外一个仪器。耐心地等待了几十分钟的时间,所有指纹样本被我扫描进了电脑之中。

嘀嘀嘀。指纹刚一进入系统,便传来刺耳的报警声。

“什么?这么快就比中了?”我激动地把光标移动到了那个标注有红色感叹号的位置。

啪嗒!我单击鼠标左键,一页详细记录指纹所有者信息的网页被缓缓地打开了。

当我看到姓名两个字时,我突然愣住了,我此刻的心情如五雷轰顶一般,我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清纯可爱的笑脸,她的嘴角还挂着两个甜甜的酒窝,我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的右手紧紧握住鼠标,飞快地把所有的弹出窗口关闭。

“重新比对,重新比对。”为了确保精确,我把“自动比对系统”关闭,切换到“人工比对”。

那枚报警的现场指纹跟样本指纹把电脑屏幕一分为二,我颤抖着双手在两枚指纹上标注着相同的特征点,这种“大家来找茬”的比对模式,对我来说属于最最基础的一个操作。

“小沟,对上。”(一般指纹有九个细节特征点,起点、终点、小点、短棒、小眼、小桥、小沟、分歧、结合,它们是指纹比对最基础的参照。)

“起点,对上”

“小眼,对上。”

“小点,对上”

“对上,对上,对上……”

因为指纹的清晰度很高,我就是再想拖延时间,也只用了十几分钟。

我看着满屏幕的红色圆圈,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痛楚。

三十六处,整整三十六处相同,这枚楼梯扶手上的指纹铁定是她留下的,我就是再怎么不信,也找不出任何说服自己的理由。

面对这个结果,我所有的假设被击得粉碎,回想着几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事情,这一切变得清晰起来,这难道是巧合吗?我希望是。

我不否认在这个社会上,人与人相处会有尔虞我诈,会有背信弃义,甚至会有忘恩负义。虽然叶茜整天跟我拌嘴,但身为一名警察,我不信她这么没有原则性。

吧嗒!火苗灼烧着烟卷,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把辛辣的尼古丁吸入肺中,这样或许会让我麻木,会让我暂时忘记那令人神烦的各种假设。

和她在一起的一幕幕就像是定格在胶片中那样令人难忘,真的是有喜有忧,有笑还有泪。回想着去年在山包上,看着她憔悴的面庞,在星空里听她诉说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我本以为我是最了解她的人,但现在,我好像也有些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她到底有没有欺骗过我?我是真心认为她是一个值得去交的朋友,可如今呢,我感觉似乎又有些看不透她,想着想着,我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了一种陌生感。

我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云汐市的秋天总会给人一种颓废,一种凄凉,我现在总算懂了。

一人,一夜,一盒烟,也许对我来说痛定思痛是最好的选择,看着朝霞从天际撕开一丝光亮,心中压抑的痛苦也稍微淡了一些。

十月一日,是她说好会回来的日子,也许所有的事情,今天晚上就会有个了结,我拿起手机写了一条短信:“晚上,河边老地方等你!”

看着短信已成功投递,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夜晚暴风雨的来临。

或许是因为想通了某些东西,白天我很平静,依旧做着和往常一样的工作,明哥偶尔会到痕迹检验室询问一下工作,胖磊则时不时地过来跟我说几句黄段子,听到好笑之处,我也会跟着露出笑脸。我觉得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受过伤后刚打完麻药,不是感觉不到痛,而是痛的时候没有到来。

“淋过雨的空气,疲倦了的伤心。”我记忆里的片段已经慢慢融化,变得模糊不清,这是内心准备忘记一个人的前奏。夜幕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遮住了城市的上空,我早早地站在和她曾经不止一次来过的地方,抽烟,不停地抽烟,也只有这种方法可以暂时排解心中的苦闷。

吧嗒,吧嗒!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个脚步声我再熟悉不过,她来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没有转身去看她,眼睛紧紧地盯着河面,没有任何感情。

可能她也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有些惶恐:“小龙,你……”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这么想知道真相?”

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我甩掉手中的烟卷,转身对着我眼前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喊道:“徐大队前几天组织抓捕的事,你是否知道?”

“我……”叶茜不敢正视我。

她还没说话,我便强行打断:“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另外,你别想糊弄我,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

“我……”

我再次打断道:“说不出话了?心虚了?你丢过身份证,我陪你一起去补办的,现在补办身份证都需要采集指纹,所以系统中有你的指纹样本。你现在来给我解释一下,你的灰尘指纹怎么会留在抓捕的那栋别墅的楼梯扶手上?指纹是陈旧的,你是不是之前去过那里?你一个人去那里干什么?为什么瞒着我?来,我现在给你时间,你给我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解释。”

“因为正在放假,队里抓捕时并没有喊我,我也是回到大队以后,才知道他们去了别墅抓捕,而且你说的没错,那个别墅我之前确实去过,所以我觉得你会对我有所怀疑,我也很想出来跟你解释清楚这件事。”叶茜平静地说道。

“你真去过?什么时候去的?去那里干什么?还有,那天挂掉我电话之后,你做了什么?”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过了很长时间,她抬头看向我:“那天挂断电话之后,我什么都没干。就是最近比较心烦,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一静。我之所以去过那栋别墅,是因为里面住的是雨墨!”

“什么?”我很震惊,“雨墨?雨墨找到了?你确定没有搞错?”我两手抓住叶茜的双臂使劲地晃动。

“对,早在半年前我们就联系上了!”叶茜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埋怨着一把将她推开。

“因为雨墨不让我对任何人说。”

“这……”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我亏欠她的,我这辈子都欠她,可当我事后得知那天的抓捕地点后,我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我知道她们两个之间的故事,我也很能体会叶茜的心情,听她这么说,我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不是,是她找到我的!”叶茜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来云汐市干什么?”

“起先她什么都没说,后来在我的逼迫下,她说出了隐情,她失踪那年被人拐走,好不容易才从别人的手中逃了出来,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她在这个社会根本没有办法立足。”

“那她为什么不回家?”

“这个我也问过她,她告诉我,这些年在外漂泊,她早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干净、纯洁的雨墨,她不想让她的父母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她改名叫丹青,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社会存活了下来。”

“自己的方式?”

“对,她告诉我,她在给人做什么中介,绝对不触犯法律,她没有细说,我也就没有再问。”

“那个别墅你去过几次?”

“去过一次!”

“雨墨还告诉你什么?”

“没了!”

“真的就只有这些?”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只是中介为什么会惊动刑警队?还要出动那么多人去抓捕?”

“我事后也在回想这件事。”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

“不清楚,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了。”叶茜说话时的语气充满了犹豫。

“我怀疑她接近你是想利用你!”

“我现在也在担心这一点。”

“你去过别墅的事,有没有和徐大队说?”

“我没参与行动,所以先来问问你,队里那边,我会写一个细致的报告。”

“唉。”我长叹一口气,“既然你不知道真相,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查出来丹青那伙人涉毒,她很有可能是在用毒品控制女性做非法代孕的生意!”

听到“涉毒”两个字,叶茜突然一惊,她虽然还在实习阶段,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用我说,她也能猜到。她面如死灰地说:“这怎么可能?难道这半年来雨墨对我说的都是谎话?”

“这么多年没有音讯,突然主动联系你,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内因?”

叶茜听完,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相信这次抓捕失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丹青他们是听到动静后,从密道里逃走的,今晚咱俩分别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汇报给明哥,你那边也抓紧时间汇报给徐大队。我们是警察,作为一名执法者,绝对不能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法律的尊严容不得任何一个人侵犯,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龙,你说的没错。”叶茜的眼神刹时间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与此同时,云汐市田集区的一间村屋之中。

“嫂子,这个鲍黑也太不是玩意了吧,给我们安排到这里!”六爪气得一脚把屋里的小木凳踢飞了。

“怎么会有警察来抓我们?到底是谁搞的鬼?”疯子掏出手中的匕首,对着面前的七名女子喊道。

“啊!”这个举动引来了一阵骚动。

“疯子,把刀给我放下!”丹青大声训斥。

“妈的,真他妈窝囊!”疯子一把将匕首刺入了面前的木桌之中。

“如果我们只是非法代孕,是不会引来刑警队的,我怀疑要么是火哥那边出了问题,要么就是鲍黑这边出了问题!”

“姓丹的,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如果老大那边出了问题,我们全部都得枪毙!”

“疯子,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吵了!”六抓怒吼道。

“六爪,联系上火哥了没有?”丹青十分疲倦地问道。

“打了,电话打不通!”

“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小辣椒现在有孕在身,我跟她一路,六爪、疯子,你们带着其他人趁晚上分两路离开这里,火哥那边一有消息抓紧时间通知我!”

“这……”六爪有些语塞。

“老三,你还在纠结什么,你带个孕妇还跑个屁,就按姓丹的说的办!”疯子将桌子上的匕首抽出,不耐烦地说道。

丹青现在没有时间去理会,开口说道:“这次抓捕,估计鲍黑已经对我们失去了信心,否则不会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咱们只能自生自灭。疯子,不管咱们以前有什么恩怨,我希望你能看清楚形势,我们十个人,无论哪个落在警察的手中,火哥都吃不了兜着走。火哥是咱们的大哥,更是我的恩人,别的我不想再多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疯子显然没有料到丹青会说出这番话,表情有些木讷地看着她。

“愣什么愣?还不照嫂子说的办?”六爪一巴掌拍在了疯子的头上。

“哎,哎,放心,嫂子!”疯子此时此刻看丹青的眼神也有了一丝的尊敬。

“晚上八点,疯子带三个人先走,八点半六爪带另外三个人,我跟小辣椒最后离开。记住只能坐汽车,不管费多长时间,一定要确保不能使用自己的身份证件。我们三个谁先联系上火哥,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其他人,明白了没有?”丹青仿佛一个干练的首领在吩咐任务。

“明白!”

夜色染黑了天空,在丹青的指挥下,八人分两批鱼贯而出。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浪琴手表,转头对身边挺着大肚子的女孩温柔地说道:“小辣椒,姐对不住你。”

“丹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被疯子给卖了!”小辣椒对着疯子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有姐在,没人敢欺负你,我带着你慢慢走,等到了东北再想办法!”

“丹姐,你还是走吧,你带着我负担太重了,你要是被抓到,可性命不保啊!”小辣椒使劲地把丹青往门外推。

“你给我闭嘴,既然你喊我一声姐,我就要对你负责任,以后少跟我说这种话,你要是跑不掉,咱姐俩一起死!”丹青的话不容拒绝。

“姐,我知道了!”小辣椒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

“火哥那边联系不上,很有可能是出了大事,否则今天晚上也不会惊动那么多的警察。”

“那怎么办?”小辣椒擦拭了一下眼角,有些惊慌失措。

“云汐市的出租车都有对讲平台,你挺着个大肚子,目标太明显。我们的事情如果已经败露,只要一上出租车,我们就有可能会被抓个正着,所以出租车坚决不能坐。”

听丹青这么一说,小辣椒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不过我们也不用担心,据我所知,火车站附近的晚上可能会有黑车,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包一辆黑车出云汐市,只不过从这里到火车站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我们只能徒步,我怕你吃不消。”丹青关心地看了一眼小辣椒。

“丹姐,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小辣椒使劲地点了点头。

“真的可以?”丹青的眉头微微皱起。

“可以,没问题!”小辣椒毅然说道。

“那好吧。”看到小辣椒神情如此坚定,丹青轻叹一口气只能依了她。

夜幕中,村屋的房门被再次打开,两个黑影蹒跚着朝远处的公路走去。

“肚子还疼不疼?”丹青看着小辣椒额头上的汗珠,关心地问道。

“不疼了!”小辣椒咬着牙齿回道。

“还是先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走。”丹青望了望远处的一张长椅。

“嗯!”小辣椒眉头舒展,点了点头。

丹青坐在木椅上打开了手机,她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叶茜”两个字,冷哼了一声。

“姐,我们走吧!”小辣椒的声音把丹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好,我们走!”丹青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装进了口袋。

两人沿着乌七八黑的小路左拐右拐,最终站在了洒满路灯灯光的马路边缘。

“前面就是火车站,你先忍忍!”丹青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小辣椒说道。

“姐,你自己走吧,我真的走不动了!”小辣椒的脸色如草纸般黄,额头上汗水串成了线。

“听话,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找车!”丹青小心翼翼地把她搀扶到花池边坐稳。

“坐在这里千万不要乱动,等我回来!”丹青一再嘱咐。

“嗯!”小辣椒吃力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之后,丹青转身走入车流之中。

腹中的阵阵疼痛,让小辣椒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夜幕下,一辆辆来回穿梭于火车站广场前的巡逻警车,让她看不到一点逃的希望。她吃力地站在了铺满花岗岩的花池上朝远处望去。她望着丹青急躁、焦虑的身躯嘴中喃喃自语:

“我这条命是丹姐给的,我不能再拖累她……我不能再拖累她,我不能……”

嘈杂的汽笛声在她的耳边一次次响起,她多么希望能有一辆车载着她们离开这座城市,可她知道,这可能只是一种奢求。有人说,人生是一次赌博,可她不敢用两条命去赌,因为她输不起。

小辣椒抬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栋高楼,脸上露出解脱般的笑容。

她擦了擦汗水,紧咬牙关,迈着蹒跚的步子朝楼内走去。

叮!电梯直达顶楼,二十四层高空中呼啸的狂风,让她的身体有些摇曳不定。她晃动着负重的身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站在了楼顶的边缘。

在她迷离的眼神中,繁华的街景,拥挤的人群,这些已经不再让她留恋,她此刻双手扶住嘴边,额头的青筋也随之暴起,她用尽生命对着丹青离去的方向呐喊:“姐,来世我还要当你的妹妹!”

纵身一跃,她是那么决绝,那么坚定。

“不要!”人群中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

晚上十点,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怎么了,明哥?”我拿起电话。

“五分钟到楼下!”明哥没有说出原因便将电话挂断了。

我不敢怠慢,披上衣服冲到了往常的指定地点。

胖磊驾驶的勘查车,一路警报冲到了我们家楼下。

“什么情况?发命案了?”我拉开车门。

“刚才在火车站东北侧的高层建筑上,发生了一起坠楼事件,死者是一名孕妇,胎儿被摔出母体,现场很血腥。因为是在闹市区,带来了很不好的负面影响,市局领导希望我们去处理一下。”明哥快速解释道。

“孕妇?”这两天,我对这个词相当抵触。

“对!别的我还不是很清楚,咱们到了现场再说!”

“嗯!”之后我没再作声。

到达现场时,整个现场外围已经拉起了警戒圈,黑压压的一群人围在圈外东张西望,在人群之中,时不时有闪光灯亮起。

“请尊重一下死者,不准拍照!”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对着人群喊道,但不管多么声嘶力竭地喊叫,都无济于事。

咔嚓,咔嚓!依旧有不和谐的声音。

穿过警戒带,辖区派出所所长一路小跑了过来。

“冷主任,根据大楼内的视频监控,死者是今天晚上二十一时四十分自己乘坐电梯上的顶楼,接着没过多久就跳了下来。”

“监控能不能拍到顶楼她跳下去的情况?”

“没有,这栋楼除了电梯间其他地方没有监控,所以我们也无法分辨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还请冷主任你们给辨别一下。”

“死者的情况知不知道?”

“不清楚。”

“我们先去看看尸体再说。”明哥点了点头。

事发现场是一栋坐北朝南的独立高层住宅,楼的南侧是一条人行横道,楼的西侧是一所驾校,东侧与北侧则是一个新建的购物广场。

尸体由于下落的冲击力,被驾校的院墙拦腰截断,发育成型的胎儿被钉在了院墙顶部的三角形玻璃片上,死者的内脏溅得到处都是,在院墙的另一端,死者的脑组织洒在地上,坚硬的颅骨也已经完全粉碎。

殷红的鲜血、蜡黄色的碎肉、附着油脂的内脏、烂泥一般的躯体,现场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皮肤、骨骼、内脏多种组织器官损伤,体表损伤轻微而体内损伤严重,完全符合高坠伤的特点。小龙!”

“在!”

“你去看看死者坠落的位置有什么异常。”

“好!”

“焦磊,你去把这事发点周围的所有监控全部调取。”

“明白。”

“国贤,咱们两个检查尸体。”

“嗯。”

在明哥分工之后,我带着工具,在楼内保安的带领下,来到了死者所到达的楼层。

因为顶层的位置平时很少有人上,所以地面浮灰相当完整,人走在这样的浮灰层上,鞋底会将灰层沾走,留下减层鞋印。所以我只要打开足迹灯便可以很容易地观察到到底有几个人曾上过楼顶。

如果只发现了死者一个人的足迹,那这起事件就可以偏向是自杀,如果有两个人的足迹,那说不定就是一起案件。所以我的勘查结果对案件的定性极为重要。

吧嗒!我按亮了足迹灯。

“两种鞋印?”一看到这个结果,我心凉了半截。

“哦,我刚才上去过!”站在我身后的保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张口说道。

“呼!”我长舒了一口气。

“就你一个人上去的?”

“对,就我一个人。”

“把你的脚抬起来,我看看鞋底花纹!”

“好!”

在现场勘查中遇到“被破坏的现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尤其是在盗窃案件中最为明显,有的人发现自己家中被盗,时常第一反应就是这儿找找,那儿摸摸,看看自己有没有丢什么东西,但殊不知,这种行为已经给案发现场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破坏,一些最关键的指纹物证,只要一碰,基本上就失去了比对的价值。东西丢已经丢了,你再怎么翻也找不回来,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保护现场,拨打报警电话,等专业的勘查人员到场勘查完毕之后,你再去核对自己丢失的财物也不迟。

我拿着足迹灯,仔细地观察了保安的鞋底之后说道:“嗯,这是你的鞋印!”

现场两种鞋印,一种已经被我排除,接着我顺着另一种鞋印行走的方向一直向前,很快我便找到了女子跳楼的位置。

“坠落点附近,没有反抗痕迹,没有其他人的足迹,结合其他因素应该是自杀无误!”我坚信我的分析结果。当然,这个结果也让我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

我把结果跟明哥做了简单的通报,他得知事件的性质以后,拨通了殡仪馆收尸队的电话。

“还好不是命案!”胖磊回到单位伸了一个懒腰。

“明哥回家了?”我问道。

“对。”

“老贤呢?”

“他还在做DNA比对,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查出来死者的身份。”胖磊打着哈欠回答。

“你晚上不回去睡了?”

“这都十二点了,你嫂子和豆豆都睡觉了,我就不回家吵他们了,今天晚上在单位凑合一夜算了。你呢?难不成你要回家?”胖磊揉了揉眼角问道。

“我也不回去了!你先睡吧,我去实验室帮贤哥搭把手!”

“好。我睡觉打呼噜,这天也不冷,我就凑合在办公室沙发上解决一下得了,我要是在休息室睡,晚上你跟老贤都别想睡安稳觉。”胖磊很善解人意地说道。

“还是磊哥够处!”我俩习惯性地在空中击拳后,转身朝老贤的实验室走去。

透过厚厚的玻璃门,他正在无菌房里对现场提取的胎儿和死者的人体组织做最后的检验。

嗡——,实验室内嘈杂的机器声让我的耳朵有些不适。

“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边做着无菌消毒工作,边自言自语道。

“小龙,还没睡?”老贤的话从口罩的另一边传来。

“嗯,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忙!”

“检验不复杂,现在都是自动化检验,我们只要耐心等结果就行了!”老贤拽掉口罩回答道。

“贤哥,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感觉心里慌慌的。”

“哦?你不是判断这是一起自杀事情了吗?”老贤永远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肯定是自杀没错,但是我心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会不会是最近熬夜的原因,多调养几天就行了!”老贤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

简单的几句对话之后,老贤又开始忙碌起来。对于理化生物检验员来说,各种台账、报告比检验还要耗费时间,拿这起自杀事件来说,从现场哪里提取的什么东西,做的什么检验,都需要有详细的文字和照片记录,只有这样,检验结果才能被法院认可。案件的证据,都要有它的出处,而且要程序合法。

嘀嘀!DNA室传来报警声。

“什么?比中了?”我有些兴奋。

“我看看!”老贤放下手中的记录台账,几步走到电脑前打开了比中信息。

吧嗒,吧嗒!两次鼠标右键,一个页面被点开。

“怎么是空的?”我有些纳闷。

“是系统内的比中信息,说明这其中的一份检材,我之前做过。”老贤简短地对我解释了一句。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什么!”当老贤把网页拉到底端,忽然叫了出来。

“Y染色体基因比中是什么意思?”我眯起眼睛把那一行小字读了出来。

“这事情果然比我们想的要复杂!”老贤表情很严肃。

“到底怎么回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前天检验的那六具胎儿尸体?”

听老贤这么说,我忽然在心里打了一个冷战,“记得!”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死者肚子里的胎儿,有跟那六具胎儿一样的性染色体,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什么?”虽然我已经有了准备,但这个结果还是让我惊愕万分。

“抓捕时突然消失,现在又有人为此而跳楼,看来这一群人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连一向不怎么开窍的老贤都能想到,我怎么可能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老贤眉头紧锁,自言自语。

“贤哥,我出去一下!”我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掏出自己的电话飞快地按下了一串数字。

砰!办公室的门被我用力地关上了。

“喂!小龙!什么事?”不难听出,电话里的声音正被阵阵的倦意笼罩着。

“事情果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说话的调门都提高了几分。

“发生了什么事?”叶茜此时清醒了不少。

“晚上十点,有人在火车站附近的高层上跳楼,一尸两命,死者可能也跟丹青他们有关。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什么?”叶茜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砰!随着一声响,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谁是丹青?你在跟谁说话!”我刚想接着往下说,胖磊已经进来,咧着嘴巴问我。

我没想着他会进来,忙解释说:“和叶茜,徐大队之前要抓捕的其中一人,叶茜很早就认识,具体情况我已经和明哥说过了。”

“她们之前就认识?这是怎么回事?”胖磊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大队上次抓捕失败,是不是与此也有关系?”胖磊脾气火暴,大声问道。

“怎么了,胖磊,你喊什么?”老贤也闻声前来。

“小龙说,知道点情况,我就是问问清楚。”胖磊盯着我。

“贤哥!”我有些心烦意乱,解释说,“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可能和你们解释不清楚,事后我再和你们详谈,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叫丹青的人。”我低头看了一眼,电话还在通话中,于是重新拿起,“徐大队那边的汇报材料你弄好了没有?”

“已经打印好了,交到队里了。”

“你现在给我也发一份。”

叶茜说了句收到,接着挂断了电话。

胖磊与老贤在一旁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心中纵使有千般疑问,也没有在此时询问。

我从未感觉电脑的开机时间会如此缓慢,伴着“叮咚”一声,Windows特有的开机音乐结束后,电脑桌面右下角的“邮件图标”便不停地闪烁起来。

我双击打开,看见发件栏上赫然显示着徐大队的名字,显然,这封邮件已被他提前阅读过。

我点击打印按钮,将那封报告打了三份。就在此时,明哥也赶了过来。

“徐大队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叶茜写了份报告,发到了你这儿!”

胖磊刚把A4纸从打印机里抽出。“这不,刚整出来,还热乎着呢!”说完,他把报告按照标题分成三份,各自阅读了起来。

我也借空仔细看起了电子版,报告上,详细记录了关于叶茜与陈雨墨从认识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隐私的,非隐私的都写得十分清楚,其中还包括她是几月几号去的别墅,谁联系的她,使用什么方法联系的她,怎么去的,去了以后做了哪些事情,别墅里的摆设以及人员情况,还有,抓捕那天她在哪里,有哪些人可以做证,她的手机通话详单及聊天记录也都附在了报告后面。可以说,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叶茜都写得相当详细。

“看来这件事真的与她无关。”我看完后,长舒一口气。

“有了这份详细的报告,对后续的抓捕很有帮助。”明哥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摩托车的声响。

我听出是叶茜的那辆公路赛摩托车,起身走到了走廊。

“你怎么来了?”

叶茜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踩着楼梯跑了上来。

“冷主任。”她轻轻唤了一声。

“报告我看了,刑警队那边是什么情况?”

由于要抓捕的人与叶茜有关联,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待叶茜的回答。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三个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叶茜身上。

几次深呼吸之后,叶茜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完事情的原委,屋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明哥问:“那个丹青只告诉你她在做中介?”

“对。我也问过她,到底是什么中介,她没有回答我,因为我们太长时间没有联系,所以她不说,我也不好再问。”

明哥又问:“你在报告中说了她的真实身份,这个身份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她告诉你的?”

“我无意间看到了她的身份证号码,她现在的名字叫丹青。身份可以确定。”叶茜老实回答。

“你现在还能不能联系到她?”

“电话打不通。”

“我估计这个丹青不可能走太远,刑警队那边怎么部署的?”

“刑警队里的人,都派下去了,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叶茜低声回复着。

“我们也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明哥说,“但不管这个叫丹青的与你以前是什么关系,既然她触犯了法律,就一定得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过,在人到案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一切还要以我们掌握的证据为准。”

“知道了冷主任!”

“那好。”明哥看向我们,“现在各自把手头的物证线索都整理出来,回头刑警队那边一有线索,我们立刻与徐大队对接,有了叶茜这份详细的报告,他们应该飞不了多远。”

“明白!”

一大七小,八条人命,而且还涉毒,虽然现在还搞不清楚这里面有多少玄机,但单冲着其中一点,就足够引起整个云汐市公安局的重视了。与此同时,这件案子也被上传至省公安厅的大案要案中心,作为一个挂牌案件进行追查。胖磊在跳楼现场截取了丹青清晰的影像。我在别墅中提取的指纹,还有鞋印,也被上传至省公安厅作为比对信息。

抓捕行动在整个湾南省展开,一张天罗地网已经把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除非这个丹青可以上天入地,否则被抓到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十月七日,国庆节放假的最后一天,捷报传来,丹青在省城被抓获,要想搞清楚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方面要围绕我们提供的痕迹物证追查下去,另一方面就是丹青的口供,如果她什么都愿意说,这当然是一条捷径。

因为叶茜跟丹青的关系,在讯问时她应该回避,可在叶茜的一再要求下,明哥还是答应了她旁听的要求。

随着审讯室的铁门被推开,端坐在审讯椅上的丹青抬起头望向我们。

唰!叶茜的泪水没有任何预兆地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恨你!”丹青刺耳的喊叫声在审讯室内久久不能散去。

听她这么说,就算是作为旁观者的我,也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我侧身站在她们中间对着她喊道:

“陈雨墨,你恨她?你凭什么恨她?你知道叶茜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自从你失踪以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找寻你的下落,几万张寻人启事,得到的每一条回复她都认真地去核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找你的机会。”

“为了你,她选择了上警校,选择当一名可以跟穷凶极恶的歹徒搏杀的刑警,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有能力把你从坏人手里解救出来。”

“为了你,她无数次地找过当年的办案单位,厚厚一本卷宗她能倒背如流。在我们科室的这一年多,光我们两个在一起排查的线索就有几十条,每一次的否定她都会失落很长一段时间。”

“这次,叶茜为了你,连自己坚持了多年的警察梦都可以放弃,你凭什么去恨她?”

呜呜呜——,叶茜蹲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

“陈雨墨,如果当年换成我,我也会走,并不是叶茜背信弃义离你而去,她留下来,只会多一个受害者。如果你真的把叶茜当成自己的姐姐,你不应该去恨她,而是应该给她更多的理解和包容。遇到危险,自卫是人的本能反应,那时候你们才十几岁,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办?”

陈雨墨听到这儿,瞪大眼睛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叶茜,估计她也没有想到,叶茜这些年会为她做这么多。

“况且,叶茜并没有逃走,她只是下山去找了老师,我觉得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你还认为她做错了,那她这些年的努力也不应该换来你这样的态度!”

“雨墨,雨墨。”叶茜哭喊着朝着她扑了过去。

叶茜紧紧地把坐在审讯椅上的陈雨墨抱住,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还带着温度的眼泪渐渐融化了雨墨那颗冰冷的心。

“小龙,把她的审讯椅解开。我们出去一会儿。”明哥说完带着老贤和胖磊最先离开了审讯室。

我把叶茜搀扶在一边,用钥匙打开了审讯椅上的铁锁。脱离了椅子的束缚,陈雨墨站在我的面前,有些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你们聊。”说完,我转身离开。

“雨墨,姐姐对不起你!”叶茜已经泣不成声。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陈雨墨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我找得你好苦,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没有说话,起身朝审讯桌走去,她从明哥留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卷,吧嗒!火机的火苗蹿出,她倚着墙根坐在地上点燃了烟卷。

“滋啦”,审讯室内传来阵阵的烟草灼烧的声响。

深吸一口之后,雨墨静静地盯着手中的烟卷,烟头上一缕缕青烟在屋内飘起。再吸一口,火星闪现,紧接着又归于平静,青烟依然袅袅,直到它彻底燃完才渐渐消散,烟头在她手中熄灭。雨墨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当年在山上,那两个陌生人企图强奸我,我的内裤都已经被扒了下来,但由于我激烈的反抗,他们并没有得逞。气急败坏的两个人把我的手脚捆上带到了山下的车里。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人专门干拐卖妇女儿童的勾当。自从上了他们的车之后,我便踏上了不归路。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要对我做什么。”

陈雨墨按动火机又续上一支,叶茜也席地而坐,在她的对面看着那张有些颓废和憔悴的面庞。

“一路上,这两个男人不停地强奸我,我几度昏厥过去。”

“王八蛋!”愤怒的叶茜一拳砸在地上,鲜血流满了她的手指关节。

听陈雨墨的语气,她仿佛在叙述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这两个人不光用我满足他们的性欲,他们还用我去诈骗,把我当成了他们的摇钱树。我第一站被卖到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是卖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当媳妇,他们一共拿到了三万块的彩礼,等钱到手后,我又被他们偷偷地带走,再转手卖到下一个地方。从那以后,我就像一件商品被卖了无数次,被无数个男人强奸,甚至到最后连我自己都麻木了,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连个妓女都不如。”

“明哥!”我看着监控录像上怒火已经快到临界点的叶茜有些担心。

“不用管,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明哥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雨墨把手中的烟头掐灭:“我就一路向北,最后被卖到了东北的一个叫火家屯的地方。那段时间我一直想办法自救,也可能是因为我帮他们两个赚了不少钱的原因,他们对我放松了警惕,我趁着两个人在屯子里吃饭的工夫,用扳手砸破车窗,逃了出去。”

“当时刚好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我身边经过,他看我是外地人就上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情急之下就把我被拐卖的事情告诉了他。”没想到他二话没说,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把我救了下来。

“这个男人叫刘炎,外号叫‘火哥’。他的两个兄弟一个叫刘义,绰号疯子,还有一个叫刘善,绰号六爪。”他们兄弟在当地属于混社会的人,所以那两个人贩子不敢惹,也惹不起。

“他们三兄弟,我最感激的要属火哥,如果我当时愿意,他绝对会送我回家。但是回想这两年的遭遇,我真的没有脸再去面对我的父母,他们都是知识分子,肯定接受不了我现在的样子。所以我就主动提出来,要跟着火哥。”

陈雨墨说到这里,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火哥当年曾经有一个老婆,就是因为受不了他那种生活,所以跟他分开了,火哥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但是我不一样,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火哥想怎么样,我都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小女人。他是我心中的英雄,所以我们很自然就在一起了。”

“这混社会的,手里必须要有钱,火家屯那一带,冰毒交易相当泛滥,要想捞快钱,贩毒是最好的办法。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是火哥的女人,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凭着火哥的号召力,我们的毒品生意是越做越大,我们用卖毒品赚来的钱开酒吧,开桑拿浴,开迪厅。开这些场子肯定都少不了女人,娱乐场所的女人流动性非常大,为了保证客源,疯子提出用毒品控制女人卖淫的方法。我心里对疯子的提议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没办法,火哥同意了。”

陈雨墨歪头看着叶茜继续说:“对待这件事上,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这个疯子越来越过分,他根本不把那些女孩当人,强奸、轮奸拍成电影卖。他绝对对得起他疯子的外号,做任何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我知道这样下去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事。”

“幸好在那段时间正赶上公安局扫黄,场子里的女孩不能出台。我借着这个机会跟火哥提议,让这些女孩做代孕生意。我觉得,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她们脱离苦海。”

叶茜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任何一个词语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陈雨墨接着说:“我当时给火哥算了一笔账,一个女人卖淫一次的价格是二百,一个月也就六千元,就算是一年不停,每人最多也就可以赚七万多,但当时代孕的市场价是十万到三十万一次,我就是用这个数字说服了火哥。当然因为这件事,疯子也跟我彻底结下了梁子。”

“我知道,我做代孕是剥夺她们作为女人的生育权,说是帮助她们,其实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之举。也有姑娘反对我这种做法,但是我没办法做得每一个人都满意,只要大多数人支持我,我就知足了。”

“代孕做了两年,我无任何风险地赚了好几百万,而且在圈子里也积累了自己的知名度,间接地给火哥也带来了不少的毒品生意。也就是在前年,火哥开始建造自己的地下冰工厂。所以我在火哥的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名声打出去了,自然有人找到我们。湾南省的贩毒集团老大——鲍刚,绰号鲍黑,他就是其中一个。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家乡,可就是因为他,我才选择了回来。”

“他当时提出用湾南省一半的供货渠道,让我给他做七个代孕,而且代孕的整个过程还要在他提供的别墅中进行。权衡利弊怎么都是我们赚,所以火哥当然是一千个愿意,我作为他的女人,肯定是站在他这边。”

“前期的发展很顺利,可眼看交易就要结束,我发现有六个人在怀孕期间吸毒,我生怕生出的胎儿畸形,就决定把这六个胎儿给引产下来。”

“我们也就是因为这六个死胎,才找到你们的!”叶茜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陈雨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你们刑警队来抓我,也是因为这个?”

“对!”叶茜没有隐瞒,又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带到那个别墅里?”

陈雨墨干笑了一声:“因为我想把你拉下水,甚至连用毒品控制你的心思都有过。”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注射毒品?”

“因为我下不去手!”

叶茜死死地盯着陈雨墨的脸颊,眼眶湿润,没有说话。

“当时我还以为,事情败露是因为火哥或者鲍黑在毒品上出了问题。我手里那个唯一没有引产的姑娘为了不拖累我,趁我不注意从楼上跳了下来,也是因为她我才彻底想明白了。”

“时间如果能够倒流,我肯定会让火哥送我回家。这些年因为我,难产而死的,伤口感染落下残疾的,终身不育的,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还继续存在于社会上,会毒害更多的人,所以被警察抓住也是一种解脱。我也很感激刚才那几位警察的信任,能在我最后的时间让我们姐妹俩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陈雨墨说完,起身走到叶茜面前,将她从地上扶起。

“雨墨。”叶茜的眼泪再次滑落。

陈雨墨帮叶茜擦干眼角,双手并拢伸举在半空:

“姐姐,妹妹知道错了,把我抓起来吧。”

“雨墨!”叶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那种用言语无法形容的悲伤充斥着整个审讯室。

陈雨墨提供的所有线索,被第一时间上报给了省公安厅缉毒总队。公安部缉毒局也积极参与到了这起特大跨省贩毒案的侦办中来。一场代号为“北极”的扫毒专项行动在两省展开。由于线索提供得极为详细,两大制毒、贩毒团伙被釜底抽薪。陈雨墨也因检举和揭发情节,有重大立功表现,并且经过查实,她并没有直接参与到毒品案件之中,所以经过云汐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本次案件中所有二十四名主犯,一审全部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这次行动在全国引起了轰动,这也是湾南省禁毒史上最为辉煌的一战。

尾声

云汐市郊,一栋再平常不过的自建楼房。

客厅正中的液晶电视锁定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随着一阵特有的节目开始音乐,一位西装革履的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出现在电视机里。

“欢迎收看‘今日说法’栏目,我是主持人小萨,今天这期节目将给大家详细介绍轰动全国的代号为‘北极’的扫毒行动。”

“这起案件的最初线索是由从湾南省云汐市公安局刑事技术室在工作中发现的。”主持人说到这儿,电视屏幕上切换了一张“尸案调查科”大楼的照片。

此时,坐在客厅中的唯一的观众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

“云汐市刑事技术室。”这几个字从他的牙缝中硬生生地被挤了出来。他的双拳紧握,空荡的客厅里传来“咯、咯、咯”的骨骼脆响声。他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眼中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带有回声的喘息在宁静的中午渐渐平稳。他如鹰隼一般凝视前方。

忽然!他的脸上露出了阴森狰狞的笑容。

这不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全书完)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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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大全集(全9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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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累计206万字 | 最近更新:尾声

侯大利刑侦笔记 第一章 失踪的女高中生1

书名:
侯大利刑侦笔记大全集(全9册)
作者:
小桥老树
本章字数:
11561

失踪的女高中生

2001年,秋天。山南省江州市。

清晨,刑警支队长朱林和两名侦查员来到山南国龙集团江州公司,进入集团太子侯大利房间。朱林站在床前,打量仍然在酣睡的纨绔子弟,对站在一旁的夏晓宇说道:“叫醒他。”

夏晓宇是国龙集团江州负责人,和朱林算是熟人,在不同饭局喝过酒。酒局上,朱林总是沉默寡言,显得很普通。办案时,这个黑脸瘦刑警顿时由病猫变成老虎,目光逼人。

夏晓宇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朱支队,大利昨天放学以后就和省城来的朋友喝酒,十点多才回家。他醉得不省人事,回家后还输了水,输完水就睡大觉。医生和家里阿姨都可以证明,门外有监控,随时调得出来。”

朱林面无表情,又道:“叫醒他。”

侯大利被推醒,睁着醉眼仰望床前黑脸汉子。

富二代喝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半点高中生模样。朱林强忍厌恶,道:“你,坐起来。从昨天放学到现在,做过的事情全部说一遍。”

夏晓宇提醒道:“大利,说,必须说。”

侯大利在省城读书时结交了一帮爱招惹是非的纨绔子弟朋友,多次因为这帮朋友而被警察问话。眼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看到夏晓宇表情严肃,明白肯定出了大事。他接过浓茶,喝了一口,按照黑脸警察的要求讲了从昨天放学到现在做过的事。他能够确定自己没有打架斗殴,揣测或许是一帮喝花酒的哥们儿在半夜惹出祸事。他暗自庆幸昨夜喝得太醉,回来得早,不会受到牵连。

朱林听得很认真,细心寻找眼前纨绔子弟讲述中的破绽,观察其脸上细微表情和身体语言。当纨绔子弟讲完之后,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把从昨天到现在做过的事情倒着说一遍。”

“你谁呀?”侯大利宿醉未醒,头痛得紧,不耐烦起来。

夏晓宇知道事态严重,按住侯大利肩膀,递了一个眼色,道:“大利,别耍脾气,让你说,你就说。这是刑警支队朱叔叔。”

夏晓宇与侯家关系很深,是江州唯一能够管住侯大利的人。得到夏哥暗示,侯大利勉勉强强将昨天经历倒叙一遍。

侯大利倒叙之时没有停顿,眼睛平视前方,脸部肌肉平顺,显然说的是亲身经历。若是编造昨天经历,倒叙之时必然会有破绽。朱林基本上相信了侯大利,将询问重点转向了与侯大利青梅竹马的杨帆。

侯大利最初以为是省城哥们儿惹了祸,随着询问开展,越听越不对味,一颗心渐渐悬了起来,道:“为什么要问杨帆?杨帆是好学生,从不惹事。”

“杨帆失踪了!”朱林冷冷道。

杨帆,江州一中高一女生,自从昨天下午失踪,到今天清晨仍然没有踪影。侯大利与杨帆关系密切,自然成为重点调查对象。国龙集团是山南巨型企业,侯大利的父亲侯国龙是山南省鼎鼎大名的企业家,与省市大人物关系密切。鉴于此,支队长朱林亲自出马,带着重案大队两名资深侦查员调查侯大利。

得知杨帆失踪,侯大利就如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蹦得老高,随即如炮弹一样,径直往外冲。朱林身边侦查员反应很快,上前将他拦住。侯大利试图硬冲,两名侦查员只能将其摁住。

侯大利与两位侦查员对抗了七八分钟,体力消耗殆尽,情绪慢慢从高峰下落。

夏晓宇蹲在侯大利身边,道:“杨帆昨夜一直没有回家,自行车出现在世安桥时,应该失踪了。你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定要冷静,全面配合警方。你提供的材料越多越详细,警方找到杨帆的可能性就越大。”

“快点问,问完我要到世安桥。”一滴汗水流进侯大利眼里,弄得他很疼。

夏晓宇道:“真冷静了?”

侯大利点了点头。

两名侦查员这才松开侯大利。

朱林道:“在学校是否有人追求杨帆?哪几个?”

侯大利道:“三班蒋小勇、我们班的李武林、五班陈雷,还有二班王忠诚。我就知道这几个。”

警方侦查询问结束以后,夏晓宇护送侯大利前往世安桥。

“杨帆昨天约好要给我补习功课……”坐在车上,侯大利怔怔地看着前方,突然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侯大利声音很轻,夏晓宇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句。

侯大利摇了摇头,神情恍惚,思绪回到昨天。

事发前一天,正值江州一中百年校庆。

校庆最后一项活动是文艺会演,杨帆是这场表演的绝对主角,开场舞以及最后的压轴舞都由她主导。

侯大利觉得学校文艺会演老掉牙,实在无聊,不停打哈欠。若非杨帆有两个节目,他压根不会坐在大礼堂。正在走神时,他收到省城朋友短信:哥们儿,在江州待傻了吧?我、大屁股和烂人带了两个艺校小美女,下午到江州,你懂的。

看完短信,侯大利不禁产生了几分旖旎想象。

演出终于开始。最初舞台没有光线,漆黑一片,随后一束光射向舞台,高一一班女生杨帆犹如一只漂亮的孔雀,冲破黑暗,出现在舞台中央。礼堂鸦雀无声,没有人再讲话。舞台上的曼妙身姿极具表现力,如黑洞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吸进去。

杨帆在舞台上光芒四射,让侯大利的所有邪念灰飞烟灭。

舞蹈结束,礼堂有几秒钟很安静,随即响起热烈掌声。杨帆谢幕三次,掌声才渐渐停歇。文艺会演很成功。演出结束后,一个校友找到老校长,希望能将杨帆招到歌舞团,马上进部队。

侯大利是第一次在现场观看杨帆演出,她在舞台上的形象将他震得昏头昏脑。演出结束后,他在停车场等杨帆。十分钟后,杨帆出现。杨帆在舞台上的形象非常惊艳,光彩夺目,此刻俏生生地坐在身旁,肌肤如雪,眉目灵动,清纯如出水芙蓉。

侯大利看得呆住,嘴巴似乎不会说话,过了半晌,才讷讷地道:“跳得真好。”

“你才知道吗?我一直都跳得很好。”

杨帆走得急,额头、脖子上都还有些小汗珠,晶莹剔透,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左顾右看,担心地道:“这里安全吗?我们说好的,在上课期间不单独见面。”

“放心吧,关了车窗,外面看不进来,绝对安全。”侯大利这才收回目光,递过来一个精致小盒子。

“什么?”

“江州大饭店特供蛋糕,不对外销售,专供高端客人。”

“纨绔!”

“啊?不是念‘wan kua’吗?”

“你还真是‘wan kua’。”杨帆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侯大利看杨帆只是捧着盒子不吃,问道:“吃啊,真的很好吃。”

杨帆盯着蛋糕,吞了吞口水,道:“想吃,怕胖!”

“没事,尝一勺。”

“嗯,只吃一勺应该没问题。”杨帆用勺子浅浅地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细细品尝。她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道:“不能再吃了,真要长胖。”

“蛋糕都不能吃,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杨叔要求太严,严到苛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我以后读了重点大学,还得参加大学歌舞团,必须要有好身材。对了,你急急忙忙找我有什么事情?”

“省城有几个哥们儿到江州来看我,我下午要陪他们。今天放学后,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侯大利每天都要送杨帆经过世安桥,然后在世安桥分手,各回各家。

“你别和社会青年交往,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期末考试若在倒数十名之内,我就不理你。”

“天哪!一班是尖子班,个个聪明绝顶,考倒数第十一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不管,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侯大利想岔开话题,指着蛋糕道:“再尝一口,就一口!”

“你别想用美食来转移话题,”杨帆从手提袋里拿出英语课本,道,“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复习第一课。三年时间一晃就过了,你基础差,得抓紧每一天。”

半小时不到,侯大利居然将第一篇课文前面部分背了下来。

“还不错嘛。既然能学懂,那么每天中午我都可以给你补课。”

“每天中午,此话当真?”

“当真!”

“那就说定了,我明天还来。”

“就怕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那不能,这是咱俩的约定嘛!”

中午时间本来就短,两人聚在一起,时间流逝得更是快如闪电,几乎转眼间就到了必须分开的时刻。杨帆合上英语课本,慢慢取出一个手工制作的信封,递给侯大利。

“情书吗?”

“想得美。等会儿再看。”

“天天见面还要写情书??”

“写信是很郑重的事情,你不要油腔滑调。”

杨帆下车,站在车窗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侯大利目光粘在她的背影上,舍不得眨眼。等到杨帆身影在拐角消失,他坐在车上拿起情书。信纸纯白色,左下角画有几株竹子,颇为素雅。杨帆从小习练书法,字如其人,娟秀又灵动。

大利哥:

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笔,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斟酌良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写这封信。

今年有三个没有想到。第一个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回江州读书。小时候,我们两家门对门,天天就在一起,正像李白所说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时候我把你当成亲哥哥,受了委屈就来找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来找你。你还帮我打过架,至少有三次吧。后来,你们全家搬离世安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还住在对面,会随时推开我们家房门,坐在我对面吃饭。事实上,你离开以后,就完完全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第二个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居然又成为同班同学。这几年,厂区里流传了许多侯叔和你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你变成了富二代,已经坏掉了,成为省城阳州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都做。每次听到这种说法,我都很气愤,还和好多人争论过。当然,我还恨你不争气,变成坏蛋!这次你回到江州,我发现传闻都不是真的,你还是那个大利哥,没有变坏,只不过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现在还是高一,有足够的时间来提高成绩。我真心希望你摆脱沾染上的纨绔气息,埋头读书,考上重点大学,这样才是我心目中的大利哥。

第三个没有想到的是大利哥那天说“喜欢我”。对不起,我给了你脸色,请不要生气。从初中到现在,我收到过不少情书。每次收到这些情书时,我真的很生气,把情书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但是,大利哥那天说这话时,我虽然给了你脸色,其实并没有真正生气。我们是高中生,学习才是我们当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只是想逗我玩,请收回“喜欢我”三个字,因为那是对我的不尊重。如果你是真心想说这三个字,那请把它放在内心深处,等到高中毕业以后,请你郑重地重新审视这三个字的含义,到时再决定是否说出来。那时候,我会认真考虑的。

写这封信前,我觉得有很多很多话,可是下笔的时候,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写着写着就开始劝你要好好学习,唉,我是不是变成了啰唆老太婆?千言万语,我是希望你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句话可能也太正式了,也可能会给你太大压力。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希望你能理解我。

住在对门的小帆

这是侯大利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正式书信,虽然杨帆拒绝了自己,可是从信中可以读到杨帆对自己委婉的情意,少女心思甜蜜如醇酒,让他深深沉醉其中。

世安桥下河水汹涌。天空满是黑云,已经压到远处的巴岳山。

侯大利下了车,来到河边。

朱林和两个侦查员已经站在世安桥上。在前往事发地时,他接到好几个电话,目前已基本确定侯大利没有作案时间。

其他小组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昨夜大雨,几乎冲走所有现场痕迹。雨停下后,名为大李的警犬以杨帆穿过的衣服为嗅源,沿河寻找,失败;勘查组已经撤回,带走留在现场的自行车做进一步检查;访问组继续沿着已知线索追查。

“为什么判断她是从世安桥上摔下去?”侯大利头发被汗水打湿,乱如雨后鸡窝。

朱林默默注视河水。

侦查员陈阳道:“在桥上找到自行车,杨帆最有可能掉进河里。”

侯大利断然道:“她不可能摔下去。”

朱林听到其语气相当肯定,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理由呢?”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杨帆骑车时的画面,向前走了几步,蹲在路沿石边上,指着隐约的自行车印迹,道:“杨帆平时骑车都会靠近人行道边缘,有一条基本路线,从不偏离。如果她要在世安桥停下来,肯定会把自行车摆在桥头。杨帆放学回家时,还没有下雨。我想不出她摔进河里的理由。”

朱林打开夹板,找出现场图。

从自行车位置看,应该是自行车撞到了条石栏杆。只不过,昨天一场暴雨将现场痕迹冲刷得干净,现场勘查很难有决定性发现。访问组也没有发现有用线索,所以暂时无法确定昨天在桥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大利和杨帆接触得多,熟悉杨帆的活动规律,若是他能够彻底摆脱嫌疑,那么其提供的情况最有价值。

朱林合上夹板,道:“你用了‘如果’两个字,那就意味着肯定有让杨帆在世安桥停下来的原因,原因是什么?”

“我和杨帆从小是邻居,关系好。我们经常在世安桥停下来,到那边草地去坐一会儿,她会帮我补习功课。”

“带我们到草地去。”

侯大利带着朱林等人来到平常约会的小草地。暴雨过后,小草地被冲得面目全非。正在观察草地时,朱林接到另一路侦查员的电话报告。侦查员在走访过程中无意逮到了一个盗车团伙,但是与杨帆失踪没有关系。

“是不是有消息了?”侯大利紧紧盯着朱林眼睛。

朱林摇头,道:“没有。”

“从昨天放学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杨帆,存在各种可能性。为什么你们会认为她落水?”侯大利站在草地边,往日与杨帆在小草地约会的画面穿透时空,在脑海中完整重现。他用手压了压额头,头脑中的画面被稍稍压缩,随即又弹了回来,顽强地保持原样。

朱林道:“从现在的线索来判断,落水的可能性最大。”

侯大利脸色苍白,扭头对夏晓宇道:“给我弄条船,我要沿河去找。”

夏晓宇道:“虽然在桥上发现了自行车,可是情况很复杂,不一定掉进河里。我们再等一等。”

“杨帆和她爸一样固执,做事极为严谨,严谨到刻板,不会轻易改变习惯。她晚上没有回家,肯定遇上大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落水。弄条船,我要沿河找。”侯大利脑海里浮现出杨帆掉进河里的画面,抱紧双臂,以抵御来自内心深处的寒冷。

夏晓宇伸头看了一眼湍急河流,苦笑道:“昨天下了大暴雨,正在涨大水,没有办法开船。我调一百多人沿河寻找,效果一样。”

夏晓宇不同意找船,侯大利没有强求,拿出手机,给省城圈子里的哥们儿拨打电话。他所接触的狐朋狗友皆为富二代,能调动的资源很多,能量不容小觑。打电话不久,一个朋友回话能找到船。

“我从世安桥下河,钱无所谓,随便开口。每天十万?十万就十万,赶紧来。”侯大利挂了电话,站在河边等待搜索船,有一个想法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如果我不和省城哥们儿喝酒,送杨帆回家,就不会出事。”这个想法演化成一条毒蛇,沿着血液咬遍所有的器官。

夏晓宇知道无法阻止失去理智的侯大利,与侯国龙通电话后,赶紧安排手下弄几套救生衣,又从保安队里调来几个会水的保安,专程保护国龙集团太子。

一小时后,一条小型机动船开过来。侯大利跳上船,将救生衣扔在脚旁。两名精干的保安跟上船,护住侯大利。

河水湍急,机动船剧烈晃动。侯大利站在船头,对岸边警察道:“有消息一定要通知我。”

朱林没有料到侯大利如此血性,劝道:“公安和世安厂组织不少人沿河在寻找,没有必要驾船。河水太急,真有危险。”

侯大利没有回应朱林,站在船头,吼了声“开船”。机动船马达轰鸣,在湍急的河中左摇右摆。

夏晓宇急得在岸上跺脚,吩咐手下道:“附近村民最熟悉情况,你去找几十个村民,每天发工资,沿河寻找。你招呼不动村民,就找生产队长,让他出面。”

夏晓宇手下找到生产队长蒋昌盛,由他组织四十个人沿河岸搜索。蒋昌盛长期到城里卖菜,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一番讨价还价以后,组织了自家附近两个大院子约四十个村民,带竹制钉耙、绳子和渔网,沿河寻找落水者。村民们对于寻人的积极性很高,因为除了每天有基本工资以外,若是发现了尸体,还有大笔奖励。

重赏之下必有匹夫,村民们知道沿岸回水沱具体位置,很快越过沿河寻找的人群,前往几个回水沱守株待兔。

离世安桥约十公里,岸上坐着一群疲惫的寻人者,里面有极度伤心的杨勇和秦玉,还有闻讯赶来的李永梅,江州一中一年级部分同学也组织起来到河边寻找。

机动船突突地开来,侯大利站在船头。机动船开过,天色变暗,闪电划破天空,雷声大作,随即暴雨倾盆。李永梅发现站在船头的儿子,又急又怒。

侯大利随汹涌河水起起伏伏。想起与杨帆在一起的美好瞬间,他的泪水顺脸颊而下,与雨水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岸上的人,河中的船,搜寻两天,没有任何消息。

杨帆父母杨勇和秦玉残存的一点侥幸被时间压得粉碎,秦玉扛不住压力,病倒在床。在床上躺了一小时,她想起下落不明的女儿,又强撑起床,随着丈夫一起在河边寻找。

杨帆失踪第三天,机动船来到距离世安桥约五十公里的一个河湾处,水中若隐若现有一抹红色。杨帆在出事当天穿了一件红色外套,与这一抹红色极为相似。

在船上守了三天,侯大利脸颊迅速塌了进去,眼窝深陷,头发结成几缕,胡子突然间就从脸皮上冲了出来。他声音嘶哑,说不出话,用手指着那一抹红色。

为了获得高额报酬的船老板敢在涨水季节行船,算得上要钱不要命的胆大人物。当船靠近时,船老板蹲下身看了一眼红色,用最快的速度掉转头,不再看第二眼。

侯大利双腿发软,坐在船板上。在这一刻,太阳被云层遮住,天空失去光线,暗淡无比。他眼光直勾勾地望向河边水草里的红色,神魂被死神砸得粉碎。人们在青春年少时,享受成长快乐,很少思考生与死的大问题。杨帆之死,让侯大利第一次近距离直面亲人死亡。

刑警很快出现在岸边。远远看到水中漂浮的红色,秦玉惨叫一声,昏倒在地。杨勇跪在地上,用头猛撞地面。

警方将杨帆父母安置在警戒线以外。

刑警们在岸边够不着尸体,打电话给船主,要求船主将红色拉到河边。机动船船主胆子大,却迷信,不肯靠近尸体。

两名刑警上船,一名中年男刑警拿起竹竿用力推动尸体,朝岸边慢慢移动。

看见水中红色后,侯大利身体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其身体与外界隔绝,听不到声音,看不见光线。当男刑警用竹竿推动那一抹红色时,屏障出现一个空洞,声音、光线、水汽等蜂拥而入,侯大利这才重新与外界发生联系,嘶哑声音突兀响起:“不要推,她会疼的。”

男刑警见惯生死,内心强大,道:“尸体不会痛,总得弄到岸边。”

“跟你说了,停手。她会疼的。”侯大利抢过竹竿,站在船边小心翼翼托住红色。在移动过程中,红色侧了身体,随后完全翻转过来。侯大利看清楚水中出现的脸,“哇”地吐了出来,呕吐过后就大哭,却坚持用竹竿托着红色移动。

尸体靠岸以后,朱林道:“可以了,暂时不要出水,等到法医来了再弄上岸。”

来自世安厂工会的女领导眼泪汪汪地道:“朱支队,拉起来吧,杨帆爸妈在岸上看着,泡在水里不妥当。”

朱林紧紧盯着水里的红色,又看了一眼岸上人群,耐心解释道:“尸体暴露在空气中比在水里更容易腐败,为了争取更好的破案条件,等等吧。法医已经在路上了。”

他纯粹站在刑警支队长角度实事求是谈问题,尽量不带个人情感。工会领导经常邀请世安厂小公主杨帆在厂里表演节目,对其深有感情,听到朱林毫无感情的职业语,气得扭头就走,暗骂公安人员都是铁石心肠。

红色上岸,盖上白布。秦玉最先昏倒,其次是杨勇,再次就是体力完全耗尽的侯大利。

沿河寻找的居民最远走到了下游二十来公里,得知尸体在五十公里处发现,惋惜走得太近,没有赚到大钱,只是弄到点辛苦费。

在侯大利寻河的这一段时间里,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查了无数线索,最终还是将侦查方向暂定为情杀:杨帆生活极有规律,每天从家门到学校门,从不与社会上的男性接触,若是情杀,更大的可能性是学生。向杨帆表达过爱意的学生共有五人(包括侯大利),仍然需要进一步调查。

经法医尸检,尸体有如下特征:口中稍带水渍;瞳孔放大,在黏膜上有出血现象;耳膜破裂出血,肺里有积水;口鼻有泥沙;体表突出部位有擦伤,边缘不整齐。

结论:杨帆是溺水死亡。

侯大利昏睡一天,起床后,在刑警支队找到朱林。

朱林打量瘦了整整一圈的纨绔子弟,脸皮放松了些,道:“你很勇敢,在河里漂了三天。”

几天时间,侯大利暴瘦了十七八斤,相貌看起来老了十岁。河里漂浮的那抹红色已经严重刺激了他,产生了心理创伤。“杨帆做事真的很细致,过世安桥时,自行车车轮每次都在距离桥边约有一米的地方,几乎没有偏差。为了这事,我嘲笑过她,说她胆子小。”他略有停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如果没有意外,杨帆绝对不会落水。”

“经过初查,可以排除自杀。目前也没有犯罪事实指向他杀,意外落水的可能性最大。至于意外落水的原因,限于条件,很难弄清楚。”朱林对眼前男孩的看法悄然发生变化,耐心解释。

侯大利道:“我了解杨帆,她肯定受到伤害,否则不会落水。比如,有人故意将她推进河里,这个就和意外落水很相似。”

“这是《呈请不予立案报告书》,正要报给主管副局长。尸体解剖并不支持他杀,也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侦查员找到了附近几班客车驾驶员,只有一班客车驾驶员看到了倒在栏杆前的自行车,没有更多发现。”

“客车驾驶员看到了自行车?”

“客车驾驶员看到自行车的位置和现场勘查人员固定下来的自行车位置是一致的。从现场分析,如果有人想害杨帆,直接将自行车也丢到河里,这样更难查。”

“世安桥很多村民经过,为什么不捡这辆自行车?”

“暴雨,应该是这个原因。”

“自行车上应该有指纹吧?”

“指纹分潜汗性指纹、附着性指纹和减层性指纹,任何指纹都有可能在移动挤压抖动中遗失,雨水也会冲刷掉指纹。勘查技术人员只在自行车把手上提取到残缺指纹。经对比,是杨帆本人的。”

侯大利神情阴郁地离开刑警支队,来到世安桥。他坐在桥上,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杨帆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过世安桥的画面,随即想象发生意外的各种可能情况。

摩托车或是汽车迎面与自行车相碰,杨帆惊慌之下,自行车转了方向。

有人在追逐自行车,导致杨帆的自行车改变了运动轨迹。

有多人拦住自行车,杨帆试图冲过去,结果失手。

有人招呼杨帆,杨帆下车,某种原因发生了冲突。

脑海中的画面清晰,仿佛事件曾经发生,侯大利不是想象,而是在脑海中将“事实”进行回演。

依据自行车最后出现的位置,以及杨帆一贯的骑行路线,侯大利在桥边反复推演,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杨帆会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摔进江州河。有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想起曾有人于此落水,赶紧快步离开这晦气之地。

推演多时,侯大利身心俱疲,坐在条石栏杆上,双手按紧太阳穴。往事如放电影一般浮现在脑海中,凡是与杨帆有关的事情都清晰异常。

众目睽睽下的谋杀

世安厂是三线厂,位于巴岳山中段,距离江州市区约四公里。

世安厂生活设施和厂房沿山脚分布,星星点点,呈一字长蛇阵。厂区种满香樟树,将一幢接一幢的白色砖房围在其中。砖房层高均超过五米,门和窗比普通民居更为宽大。所有家属院均有编号,编号为六号的家属院被称为六号大院。

六号大院位于小山坡上,距离前厂门约五百米。

四幢三楼,杨勇提行李,秦玉牵女儿,敲开邻居李永梅的房门。

李永梅打开房门。

杨勇道:“我们这次要走五天。”

“别操心小帆,好好办事,回家一趟不容易。”李永梅牵着杨帆,朝屋里喊,“大利,小帆来了。”

侯大利放下魔方,站在卧室门口朝杨帆招手。

杨帆没有撵父母的路,说了一句“早点回来”,便径直到侯大利房间。

杨家和侯家是多年老邻居,知根知底。杨勇和秦玉有急事回老家,女儿放在侯家,绝对放心。

卧室里,侯大利压低声音道:“我有新魔方,等会儿比赛。”

杨帆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你肯定练习很久了,这不公平。”

侯大利拿起新魔方,随手一阵乱转,很快将诸色聚齐。

杨帆看得眼花缭乱,随即展开反击,骄傲地道:“我现在不玩魔方了,幼稚,我要读童话。我差点忘记了,你认不了多少字,不会读童话。”

侯大利道:“你给我讲童话故事,我教你玩魔方。”

杨帆用力点头。

送走杨勇和秦玉夫妻,侯国龙和李永梅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回到卧室,关了房门,李永梅脸皮绷得很紧,没有一丝笑意,道:“辞职出去,如果生意做垮了,那我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侯国龙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指着报纸上画满红线的文章。

“这篇《东风吹来满眼春》最先是发表在1992年3月26日的《深圳特区报》上,如今全国各大报刊都全文转载了。报道意味着什么,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总设计师说得太好了,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你难道没有嗅出其中的机会?我在世安厂干了这么多年供销,熟悉市场,晓得市场需要什么。与其在厂里混吃等死,不如痛痛快快大干一场。你放心,凭你老公的本事,每年赚个一两万绝对没有问题。到时我儿子与小帆结婚,我给他们风风光光办婚礼。”

提起这事,李永梅气不打一处来,道:“杨勇是厂医院一把刀,知识分子为人挺清高。你辞职以后变成无业游民,到时候杨勇和秦玉十有八九不肯让小帆嫁给大利。”

两人正在说话,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推门而入,怒道:“侯国龙,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厂里后备干部,再锻炼两年就当供销科长,为什么辞职?难道你眼里只有钱,没有世安厂,没有集体荣誉感?”

侯国龙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厂长来了,但他还未说话,妻子李永梅已经跳了起来:“侯国龙,你背着我已经交了辞职书?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生活过得好好的,非要往火坑里跳!”

她没有想到先斩后奏的丈夫居然还假惺惺地讨论是否辞职,若不是老厂长在家,肯定要扑上去厮打。

听到屋外吵闹声,侯大利和杨帆好奇地站在门口张望。

杨帆乖巧地递了纸巾给李永梅,道:“干妈,别哭。”

“小帆,到屋里去。干妈没哭,眼里进了沙子。”李永梅用纸巾擦掉眼泪,将小帆带进侯大利卧室,轻轻关上门。

老厂长很看重精明强干的侯国龙,对其寄予重望。此时木已成舟,他发了一通火以后,将以前的生意伙伴联系方式写在纸上,交给侯国龙。然后他黑着脸,背着手,气咻咻地离开侯家。

老厂长离开后,李永梅安静下来,坐在客厅抹眼泪。侯国龙勤快地在厨房忙碌,准备做硬菜来缓和气氛。

饭菜摆上桌,侯国龙笑嘻嘻地抱住妻子肩膀,道:“不要生气了,若是生意做不好,凭着做菜的手艺,开个小饭馆没有问题。”

李永梅用力打掉伸向胸前的手,道:“儿子和小帆在里屋。唉,你就是不安分,辞了职,从此就是无业游民。你在供销科,我在厂里说得起话。你辞职后,我在厂里抬不起头。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

侯大利和杨帆年龄尚幼,不能理解辞职出去创业对家庭有什么影响,只是难得看见大人吵架,就躲在门后看热闹。

晚餐时间,侯国龙不停讲笑话,想让气氛活跃起来,还殷勤地为妻子夹菜。李永梅绷着脸,一言不发,也不吃饭。

晚餐比平时丰盛,两个小孩忙着吃肉,顾不得大人刚刚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