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寄人篱下，今天终于结束了。

洗的发白的包，绿皮小火车，等买了票，也只剩了三百七十二，这是徐海东全部的家当。

火车有节奏地晃动着，外面的绿树翠得能滴出水来。

七个小时前，徐海东做了最重要的决定。

“这饭是你做的？天天出去打工，赚的钱呢？不知道买点肉？跟寄生虫一样，养这么大有什么用？”

徐海东父母去世得早，一直寄养在三婶家，而他早早的就失去了上学的机会，成了家里主要的劳力之一。

徐海东眼神有些黯淡，为了给大他一岁的哥哥娶媳妇，这几年家里所有的开销都是徐海东一个人负责。

“我忘了买了！”

徐海东确实忘了，一有时间就看书，今天也是看得入了迷，这才忘记买肉。

“砰！”

三婶掀翻了锅，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去买，重新做，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白眼狼，还有这几天做工赚的钱给我！”

“行了，孩子做了饭吃就行了，你打翻干什么？”

三叔徐国成色厉内荏地说了句。

“怎么？你们姓徐的是不是要联合起来欺负我？欺负我一个外人是不是？”

徐海东拉了拉三叔，在这个家里，也唯有三叔稍稍会护着他一点。

“三婶，钱还没拿到手，我这就去买肉，你们等一下！”

徐海东看了眼这个所谓的家，只有他是个外人。

“老徐，怎么着？你装什么老好人呢？你以为这白眼狼会感激？天天买那些没用的纸，真以为能读出个名堂？我们家儿子天天在学校也没学出个啥，”三婶满脸刻薄，徐国成也一言不发。

徐海东拎着二斤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三婶骂骂咧咧的话。

“你看看，你看看徐国成，我就说了这白眼狼不是好东西，还会藏钱了，看到了吗？让你当烂好人，让我好好找找！”

三婶翻箱倒柜，果然找出了不少钱，嘴里的话越来越难听。

原本只是在骂徐海东，可到了后面连徐海东的父母都问候了几句。

徐海东清楚地记得，这些钱都是那个所谓的哥哥藏起来的。

徐海东忍无可忍，菜刀狠狠地剁在了案板上。

“老娘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先发脾气了？”

三婶说着直接冲进了厨房，一只手狠狠地撕扯着徐海东的耳朵。

“啪！”

边扯边说。

“让你藏钱？让你藏钱？”

“不是我藏的！”

徐海东吼出了声，双手死死地捏成了拳头。

许是这一声吼，吓到了三婶，那要落下的巴掌停在了半空中。

等冷静了少许，三婶再次怒火中烧，口里骂骂咧咧的。

“你个外门贼，除了你还能有谁？”

三婶越想越气，手又要落下。

徐国成见状赶紧拉开。

“行了，钱是我藏的，今天这事到此为止！”

徐国成难得硬气了一次。

“我打不死你这个白眼狼，除了他谁还会藏？”

三婶想扑过来继续打，徐国成随即冷了脸。

“我说行了你听不到吗？”

徐国成声音大了不少，三婶愣了下，接着就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三婶哭了半天，骂骂咧咧地去厨房做了饭。徐海东饭也没吃，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眼泪往心里流。

半夜，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徐海东。

“娃，你走吧，是三叔没本事，唉……这些钱你带着路上用，小成子听说在上海打工，过得还不错，上次打电话还问了我你要不要去，我替你答应了！”

徐国成叹了口气把钱塞到了徐海东的被子里，没等到徐海东说一句话就直接走了。

徐海东躺在炕上，内心苦涩，八岁来到这个家，他始终都是个外人。

依稀还能听到堂屋那边三叔三婶的争吵声。

“东子，我跟你三叔说了让你来上海，你来吗？现在买票的话，睡一觉，明天晚上你就能看到夜上海了！”

一条消息划破了黑夜，也照亮了徐海东的心。

这些年唯一的朋友就剩下这个叫小成子的了。

每次徐海东被打，这个叫赵光成的远方朋友都会第一时间给他发一条消息，安慰他。

徐海东经历的这些赵光成仿佛都经历了一遍。

“来吧，我们自己吃自己的饭，我就不信我们兄弟两个还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吃上饭！”

又是一条消息，在几分钟后再次发来。

养育之恩，从他十二岁开始就在地里干活，到了如今的二十岁，整整七年，也该够了，不够的只能以后还。

徐海东找出两件平日里穿的衣服，塞到了已经发白的包里。

这一刻，他知道，该离开了。

人总要追求点什么，留在这里不是他的追求，仰人鼻息也不是他未来的生活。

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鼻子微微有些酸。

蹑手蹑脚地走在院子里，还能听到三叔的呼噜声。

清晨的路上没有多少人，徐海东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

在跑了一个小时后，徐海东终于拦了一辆车，直奔火车站。

“啤酒饮料八宝粥，瓜子泡面火腿肠……麻烦把脚收一收……”

乘务员的声音打断了徐海东的回忆，微微睁了睁眼，又掐了掐自己，在感觉到疼之后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硬座车厢里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但是也相对于其他地方格外的热情，谈天说地，谈古论今。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人，此时都像是一家人一样，徐海东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小伙子是去上海上学吗？”坐在对面的阿姨热络地问了句。

“不是，我是去找朋友的！”

“小伙子看起来真讨人喜欢，年轻人啊！真好！”

阿姨感叹了一句，仿佛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徐海东微微笑了笑，上车才数了数三叔给的钱，四百块，买完票只剩下一百多，自己手机里也只有两百多块。

买两桶泡面，足够了。

绿皮小火车晃晃悠悠，一路向东，这种感觉很好。

二十年了，只有今天，徐海东才做了一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