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荣光与共
- 书名:
- 念你时,初雪恰来
- 作者:
- 顾汐润
- 本章字数:
- 6583
- 更新时间:
- 2021-09-03 14:32:38
年后,夏将辉出院了,但他还有呕吐眩晕的后遗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他问医生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当运动员,医生的回答模棱两可。这跟他预料的一样,脑部恢复期可能会很漫长,在彻底恢复好以前,他不适合返回赛场,而这意味着,他可能会错过最黄金的这几年。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不能继续职业生涯,也要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出路。
新学期伊始,夏将辉就在队里提出了一个申请,他要接下路清美的经理之位。
教练和队员们想了想,懂滑雪、会训练、熟悉队员、在新人面前还有威信,似乎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更何况,春节前他组织的“病房复习大作战”取得了卓越的成效,队里几个学渣居然没有一门挂科,彰显了他潜藏的领导力。
综上所述,王教练一拍板,夏经理走马上任。
晏淮则已经投入全新的训练中了。
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脚步越来越近,终于能在自己国家举办全世界瞩目的冰雪盛会,每一位中国冰雪运动员都铆足了劲,争取每一秒的训练机会。
3月底在北美有一场U型池世锦赛,在2022年来临之前,能参与的世界级比赛不多,每一场都相当于冬奥之前的演练,因此晏淮十分看重这次世锦赛。
更重要的是,在上一次U型池项目的世界级比赛中,他犯了致命错误,这一次,他势必要扳回一局。
晏淮这段时间一直忙于训练,没能跟宁霁好好相处,好在宁霁明白他的斗志和决心,给他足够的空间做自己的事。
今天晏淮他们在雪场训练,新成员留在学校,由于雪场有应急护理师,宁霁就跟着新成员一起,没有去雪场。
训练休息时,盛飞扬跑到U型池场地,神神秘秘地凑到晏淮旁边。
晏淮喝了口水,简明扼要:“有事就说。”
“哇,你怎么这么冷淡。”盛飞扬痛心疾首,“狗爷有了异性忘了兄弟,亏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你。”
晏淮扛起雪板作势要砸他头上。
盛飞扬灵活地往后跳了几米:“你有暴力倾向!我要告诉宁队医!”
晏淮斜了他一眼,一脸“懒得理你”的神情。
盛飞扬见他放下了雪板,便又凑了过来:“我来就想问问你,宁队医是要走了吗?”
晏淮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夏将辉告诉我的。”盛飞扬说,“前几天不是北京那边的体校来交流嘛,他看到宁队医一直在跟人家体校的老师攀谈,后来还交换了名片。后来他去队医办,看到宁队医电脑页面上正在查询T市飞北京的机票!”
晏淮眉头蹙起来,没说话。
盛飞扬看他这个表情就明白了,惊讶道:“她没跟你说吗?”
晏淮之前确实提到过,要带她一块去北京的事,但那个前提是他能在冬奥会前被国家队选中,并不是现在。
晏淮压低眉眼,淡淡道:“可能就是聊聊而已。”
话虽这么说,晏淮却不能就此说服自己。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都在等宁霁主动开口,可是宁霁一切如常,只字未提去北京的事,晏淮便以为只是一个小插曲,宁霁并没有要走的计划。
离世锦赛越来越近,晏淮等人要提前出发去加拿大,倒时差并做适应性训练。
出发前的下午,王教练给他们核对机票信息。一个一个对完了之后,晏淮才发觉不对。
“怎么没有宁队医的机票?”
宁霁站在一旁,抬了下头,说:“我暂时不跟你们去加拿大。”
晏淮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升起不好的感觉。
宁霁略带歉意地说:“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最近要去一趟北京,这次是新来的小林队医跟着你们。”
晏淮脸色阴沉沉的,淡淡问:“去北京做什么?”
宁霁眼神移了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咽了回去,只是简单地说:“去见一个朋友。”
晏淮目光黑漆漆的,什么都没说,背着包走了。
他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的点并不在于宁霁要去北京,他早就说过让她自己做出选择,无论她要去哪里,他都可以试着接受。
可是,宁霁没有告诉他,这才是真正让他在意的点。
晏淮心情很不好,晚上他关了手机,在操场上疯狂地跑圈,宿舍临关门时才回来。
远远地,他就看到宁霁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地站在他楼下。
显然,她在那儿站了很久了,鼻子和眼睛都冻得有些发红,晏淮一眼望过去,立刻有些心软。
他把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心疼地问:“来多久了?”
“没多久……”宁霁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打你电话关机,体育馆也找不到你。晏淮,你是不是生气了?”
晏淮一边焐着她的手,一边脸色幽怨地点点头:“对,我生气了。”
“对不起。”宁霁乖巧地道歉。
晏淮眯起眼,霸道地说:“我不接受。”
宁霁有点急了:“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这个事情……我想在我决定之后,再正式通知你。我的确是去见一位朋友,这点并没有骗人。”
“见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宁霁吐吐舌头,“但是年龄大得能当叔叔了。”
晏淮差点气笑了:“宁霁,那是朋友吗?那叫长辈!你怕不是想气死那位叔叔。”
宁霁悻悻垂下脑袋,说:“我去找人沟通一点事情,等回来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知道了。”晏淮懒懒地答应下来。
宿管大爷已经在催他了,晏淮跟宁霁挥别,刚跑进宿舍楼里,不顾大爷杀人的视线,又跑了出来。
“这次去北京只是暂时,对吧?”他问。
宁霁用力地点点头。
“但是,”晏淮话锋一转,“你也是真的打算离开T大了吧?”
宁霁怔了怔,犹豫几秒,还是点了头。
果然。
晏淮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宿舍楼。
加拿大,蒙特利尔市。
这届U型池世锦赛在这里举办。
T大单板队只有晏淮一人参赛,除了夏将辉还不能出远门,其他三人都来观战了。
晏淮独自站在雪场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飞扬他们正在不远处的小酒吧里聚餐,他赛前控制饮食,不能喝酒,只能在外面看看那处明晃晃的灯火。
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和宁霁在国内雪场看到的那条没入群山的灯带。
来加拿大已经五天了,宁霁除了偶尔微信上的问候,仍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他甚至不知道,宁霁还会不会来看他的比赛了。
晏淮心烦意乱地踢了一脚易拉罐,那罐子在雪地里滚了几周,堪堪落在另一个人脚边。
是王教练。
教练捡起易拉罐,随手扔进垃圾桶,说:“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晏淮兴致缺缺,无非就是其他队的教练或优秀选手,让他们赛前认识一下。
“这次不一样。”王教练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神秘莫测地把他领回运动员下榻的酒店,敲响一扇房门。
开门的也是一个亚裔面孔,晏淮觉得格外眼熟。
王教练推了他一把,说:“晏淮,这位就是国家队的张教练。”
晏淮眸光“噌”地亮了。
原来张教练早就看过晏淮比赛,张教练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一直有意将他收进国家队。但奈何晏淮之前表现不稳定,他们教练组意见也不统一,这事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张教练一直在为下一个新赛季选拔新成员。去年年底坡面障碍技巧和大跳台全国锦标赛上的名次也是他们选人的重要参考,那场比赛上,晏淮重新绽放光芒,让张教练又燃起了希望。
后来几经辗转,张教练得知晏淮在T大的教练,就是自己的大学同学王同光,这根线才搭上。
张教练鼓励晏淮在这次世锦赛上好好发挥,只要表现亮眼,就有机会拿到进入国家队的敲门砖。
晏淮听完以后,心潮澎湃。
他想身披国旗,站在冬奥赛场,那是属于每一个运动员都心心向往的荣耀。
从张教练处出来,盛飞扬他们还在小酒馆,晏淮过去找他们。
三人喝酒,他喝水。
晏淮跟他们讲述了刚才见到国家队教练的事,果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迸发出了光芒。
“兄弟,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啊!”盛飞扬使劲拍着他的肩,“我太羡慕你了!”
他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其实早在刚进队的时候,盛飞扬一直把自己定位在“充数的”上面,他没有志向成为运动员,训练也觉得很苦很累。
他就想窝在宿舍里看看漫画打打游戏,做个与世无争的宅男。
可是他后来发现,单板滑雪这件事……还挺有意思的。当他亲身体会到在雪地上翱翔的感觉,当他看到晏淮比赛时不服输的眼神,当他听到路清美因为输了比赛而躲起来偷偷哭泣……
他突然想试一试。竞技体育,或许可以像热血动漫一样,能让他获得快乐。
到后来,夏将辉发生意外,那段时间里盛飞扬更加深刻地反思起这件事。反思的结果是,这条朋友想走却暂时不能继续走下去的路,他要替朋友一往无前。
至此,盛飞扬终于明白了身为运动员的骄傲和自尊,也明白了晏淮这个机会的来之不易。
他发自内心地替晏淮感到高兴,不小心又多喝了几杯酒,兴致盎然地说:“狗爷,你要是让这个机会错过了,我肯定要打你,不止我打你,夏将辉也要打你,我们初代所有成员都要打你。”
路清美抢走盛飞扬手里的酒杯,不让他再喝了,同时冷笑着说:“如果真有那天,不用你们几个出马,我一个人就行。”
晏淮虎躯一震。
翟小颜推了推眼镜,有点遗憾:“队长去了国家队,就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吧?”
她话音刚落,桌上就陷入沉默。
这是众人最不想触碰的话题。
古往今来,从大学生运动员转而进入国家队,都要面临同样的问题——分离。
晏淮其实也想到了,他低着头,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迟迟不语。
良久后,还是盛飞扬打破沉默,率先说:“没事!”
他声音拔得很高,越是这样,就越像在掩饰内心的不舍。
“这是好事,为了能站上奥运赛场,一个小小的分别又怎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盛飞扬嘻嘻笑着,是跟他T恤胸前的草帽路飞一样傻气的笑容,“搞不好过一年,我们又在国家队碰面了呢。”
晏淮也跟着笑了:“况且,我现在连门槛都没摸到呢。”
“就是!”盛飞扬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搞不好他明天脚一滑,直接跌出预赛……”
路清美一爪子打在他后脑勺上,瞪了一眼:“闭嘴吧你。”转而看向晏淮,恶狠狠道,“你要是真敢脚一滑跌出预赛,信不信我当场让你体会一把散打的乐趣?”
晏淮肩膀一抖,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我信。”
翟小颜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为了照顾运动员的作息,他们取消了通宵的计划,早早陪晏淮一起回了酒店。
刚走到酒店门外,翟小颜眼尖,盯着前面说:“那个人好像……”
话音未落,面前人转过身来。
晏淮呼吸一窒。
宁霁眼睛弯了弯,沿着雪道慢慢走过来。
“我应该是……赶上了吧?”
盛飞扬等人很识趣地离开了,酒店后院,只剩下宁霁和晏淮两个人。
晏淮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大口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宁霁将他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似的,不停拍着他的背:“对不起呀,我来晚了。想给你个惊喜,就没有告诉你。”
晏淮“哼”了个鼻音出来,以示不满,然而下一秒,他就搂住宁霁的腰,毫不犹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晏淮话音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怎么可能,我说了只是暂时离开呀。”宁霁蹭了蹭他的下巴,“按照约定,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这趟北京之行的意义。”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认真地看着晏淮:“我想考北京那所体院的研究生,这次去,就是找导师面谈去了。”
晏淮愣了愣。
宁霁继续道:“我想你一定很想进国家队吧?为了能够站在你身边,我也要更上一层楼才行。”
晏淮问:“你打算考的专业……”
“还是运动医学方向。”宁霁眨了眨眼,眸子里的光一闪一闪,“其实我之前也很迷茫,我到底该去做什么。可是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和运动员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快乐。”
晏淮眸光触动,望着这个跨越了十年时光,才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人。
“宁霁。”他出声唤她,“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宁霁扬眉笑了。顿了顿,她声线忽低,无限温柔地说:“世羽嘉的时代已经过去。老天又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现在我选好了——这是属于宁霁的荣光。”
她眼里有光,像是很多年以前,每一个她站在赛道顶端的瞬间。
——是让他追逐了十年,山河不换的那束荣光。
世锦赛U型池比赛当天。
T大去了好多人,除了单板队的队员,不少校友都到场,举起了印有晏淮名字的应援牌。
盛飞扬拨通了夏将辉的视频电话,举起手机,打算来个现场直播。
这是一场世界瞩目的赛事,媒体将视线都放在了赛道顶端的少年身上。
晏淮目光轻轻一扫,忽然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然后握紧拳头,向右挥出——
宁霁心里一顿,这是世羽嘉的动作!
那个笑容懒散而张扬的少年,终于带着她的荣光,飞下雪道。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90%的人强烈推荐
少年,我是时小甜
少年,我是时小甜 楔子
- 书名:
- 少年,我是时小甜
- 作者:
- 苏幸安
- 本章字数:
- 4770
这个世界其实很公平,有人给你亏欠,就会有人给你善待。终有一天,你会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看得见你所有的不好,但是包容;他知道你所有的好,并引以为傲。
〔1〕
时念有个小名,叫“小多”,奶奶取的。
奶奶说,姑娘家名字里带个“多”字吉利,好运多多,福气多多,长大了,嫁个夫婿,恩爱多多。
时小多一双杏核眼,有虎牙,笑起来灿烂明媚。她记住了奶奶的话,每次做自我介绍,第一句都是——我叫时念,也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
她一边说,一边笑,眼睛弯弯的,还有两颗小虎牙,可爱又漂亮。
时小多出身书香门第,爸爸妈妈都是教授,姐姐跳级念书,一家人集体高智商,唯独遗传到时小多时打了个对折。别人家的孩子要么跳舞很棒,要么学习很棒,时妈妈向旁人介绍时小多,只有一句话——我家小女儿吃饭挺棒的。
一颗饭粒儿都不会剩下,特别干净。
亲戚逗时小多玩,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这姑娘一本正经地答:“粉色啊,酸辣粉的那个粉。”
亲戚:这熊熊燃烧的吃货之魂……
时小多她姐叫“时遇”,比时小多大八岁,跳级念书,聪明漂亮,极具个性。时遇瘫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对妈妈说:“这位女士,请务必看好你女儿,我感觉她离吃人不远了。”
时小多低头对手指,一脸无辜。
时妈妈一巴掌抽在时遇的后脑勺上,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时小多奇人一个,吃货属性无处不在。
时妈妈教她背古文:“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时小多接得顺溜:“二者不可得兼,混在一起炖汤,大补耶!”
时妈妈愣了愣,换了一首:“君问归期未有期——”
时小多眨着眼睛:“红烧茄子油焖鸡!”
时妈妈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找降压药吃。
时小多念幼儿园时,老师给大家讲故事,讲到清末民初,帝国主义侵略者无恶不作,将我们的土地瓜分掉。
时小多举起小肉手,奶声奶气地问:“老师,侵略者为什么要将我们的地瓜分掉?是因为地瓜太好吃了吗?”
教室里一阵哄笑,时小多茫然无措。老师不得不将时爸爸请到办公室,以“关于时念同学的精神文明建设”为主题,促膝长谈,叮嘱家长万不可只关注应试教育,而忽视素质教育。
时爸爸万分汗颜,亲自下场,指导时小多用汉语拼音写了一份检讨书,以示反省。
春天,西府海棠开得热闹,十里锦绣,幼儿园组织春游,一堆皮猴似的孩子凑在一起,上蹿下跳,带队老师忙得满头是汗。
时小多穿着蓝色的校服裙子,戴着顶小圆帽,刘海整整齐齐,像动画片里的小丸子。有个胖胖的小男孩摔了一跤,估计是摔疼了,不肯站起来,坐在地上直蹬腿,边哭边告状:“他推我!”
小胖墩短手一伸,指向某个地方,时小多扭头看过去,只觉眼前一亮。
蝉鸣声撕破天际,阳光金灿耀眼。树荫下的暗影里,藏着一个小男孩。男孩腿很长,是这群孩子里最高的一个,他又站得笔直,有种鹤立鸡群的突兀感。
小男孩穿着运动裤,外套系在腰上,露出干净的白T恤,脖子上挂着一枚圆形的银色吊坠,亮晶晶的,不晓得是什么材质。小孩爱聚堆,别的孩子都有伴,只有他落单,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
时小多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就跟着时遇一块看偶像剧,算得上资深颜控。她盯着白T恤男孩的侧脸,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头顶飘过三个嵌着金边的大字——帅哥哎!
带队老师将小胖墩扶起来,拍干净他裤子上的土,皱眉道:“小朋友要相亲相爱,友好相处,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白T恤男孩不说话,小胖墩扯着嗓门边哭边告状:“是他把我推倒的!都怪他!”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小胖墩“先声夺人”,号得情真意切,由不得旁人不信。老师再度看向白T恤男孩时,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她正要开口训斥,忽然听见一个满是稚气的声音:“老师,小哥哥没有推人,我看见了,可以做证。”
时小多入园没多久,班上的小朋友她还没认全,叫不出名字。妈妈说过,遇见个子高的男孩要叫哥哥,女孩叫姐姐。她站在白T恤男孩身边,细声细气地解释:“是那个胖同学抢了小哥哥的玩具魔方,逃跑的时候摔了跟头。他自己摔倒的,小哥哥没推人,我看见了。”
风在吹,阳光明亮,时小多的帽子圆圆的,脸颊和眼睛也是圆的。她散在肩膀上的头发飞扬着,似蝴蝶,自男孩的白色T恤上轻轻拂过,掠起一股淡淡的甜香气。
白T恤男孩的睫毛颤了颤。
小胖墩做贼心虚,下意识地捂住口袋,魔方在布料下支起鲜明的棱角。
人赃俱获,带队老师气得够呛,戳着小胖墩的脑袋数落:“恶人先告状,罪加一等!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向人家道歉!”
小胖墩苦着张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从口袋里掏出魔方,递到白T恤男孩面前。白T恤男孩抬起头,目光穿过额前的碎发,冷冰冰地递出来,有种不合年纪的压抑冷漠。
小胖墩有点儿害怕,手上一哆嗦,魔方掉下去,白T恤男孩抄手接住,动作又快又稳,然后扬臂一扔,魔方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嘭”的一声,碎得七零八落。
周围的小朋友都被吓住,瑟缩着向后退,带队老师气得脸色发白。时小多觉得气氛不妙,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橘子味的,顺着白T恤男孩的指缝往他手心里塞,边塞边劝:“小哥哥别生气,我请你吃糖。”
糖纸边角坚硬,刺得掌心生疼,白T恤男孩皱着眉毛甩了下手。他的动作有点儿凶,时小多被甩得踉跄了一步,水果糖掉在地上。
带队老师看在眼里,怒上加怒,说:“如果对老师有意见,你可以说出来,摆出这副脸色是要给谁看?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白T恤男孩依旧不说话,周围倒是响起一阵议论声,小朋友们咬着耳朵:“他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啊?”
“他看起来好凶,我不要跟他玩。”
“我也是!我也不要!”
……
白T恤男孩像失了听觉,转身朝人少的地方走,背影单薄,又疏离至极。
小胖墩朝时小多做了个鬼脸,跑到别处玩去了。时小多向旁边走了两步,看见那个被摔碎的魔方。
魔方是二阶的,个头很小,拼装款,碎了还可以再组装起来。
有风拂过,小姑娘额发微动,她眨眨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
〔2〕
春游结束时,学校派了校车来接,车子停在马路对面,带队老师让小朋友们站成两排,手牵手过斑马线。
孩子们背着小书包,两人一组,迅速站好,只有摔魔方的白T恤男孩独自坠在队伍尾端,自成一排。
没人愿意和他一块玩,也没有人愿意和他拉手。小胖墩混在孩子堆里起哄“带节奏”,说白T恤男孩是哑巴,是坏孩子,鼓动其他孩子不要和白T恤男孩一块玩,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时小多原本在其他队伍里,她听见动静,迈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拉住白T恤男孩的衣袖:“小哥哥,你看,魔方我帮你拼好了,一点儿没坏!”
时小多天生一双小肉手,手背上关节连接的地方还有小圆坑,像年画里的总角娃娃。她朝白T恤男孩伸出手,掌心里躺着先前被摔碎的魔方。
白T恤男孩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睛弯弯,还有两颗小虎牙,可爱又漂亮。
离得近了,时小多才发现,挂在白T恤男孩脖子上的圆形吊坠竟然是一枚银币。银币造型奇特,上面嵌着淡水珍珠,光泽荧蓝,像神族的宝物。
时小多被银币勾走了注意力:“小哥哥,你的坠子真漂亮……”
不等她把话说完,白T恤男孩突然扣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在怀里,细长的手指蒙在她的眼睛上。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出租车摇晃着轧过斑马线,冲向人行道,谁的衣摆卷在车轮下,蔓延出红色的痕迹。
时小多挣扎着:“出什么事了?我要看!”
白T恤男孩的手指骨节分明,覆在皮肤上,带着微微的冷。他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别看,你会怕。”
时小多怔了一下,恍惚想着,他会说话啊,声音还挺好听。
风在吹,空气里有陌生的腥咸味,还有隐约的哭声,时小多有点儿不安,微微瑟缩。白T恤男孩将她扣在胸前,拍了拍她的背,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会唱歌吗?唱首歌我听吧。”
时小多很听话,抓着白T恤男孩的衣摆,轻轻开口——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
那年时小多六岁,天真懵懂,她躲在白T恤男孩怀里,唱着音乐课上学来的歌。歌声治愈了恐惧,渐渐地,她不再害怕。她闭着眼睛,试探着碰了碰白T恤男孩的手腕,小声问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白T恤男孩又不说话了,时小多丝毫没有被冷落的感觉,主动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时念,也叫时小多,‘福气多多’的‘多’。”
救护车来了,然后是警车,路人绕着事故现场围成一圈,带队老师抱起受伤的孩子,眼眶里蓄满泪水。世界乱成一团,只有时小多被白T恤男孩保护着,站在安全的地方,远离所有危险,甚至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念,”白T恤男孩叫着她的名字,在杂乱的背景音中安静地开口,“你有没有玩过捉迷藏?”
时小多点点头,白T恤男孩继续说:“从现在开始,数两百,不,三百个数,数完了,才能把眼睛睁开,明白吗?”
时小多讨价还价道:“数完了,你就把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白T恤男孩被时小多话音里的稚气逗笑了,表情柔软了一些,连眼尾下的那颗泪痣都透出温和的味道。
他点头,声音清透:“好,数完了,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