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空旷昏暗的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屋子里接触不良的灯泡不甘地闪了一下,最终还是熄灭了,屋内重归黑暗,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一个人影闪身进来,很快反手将门关上,锁芯发出“吧嗒”一声轻响。
屋外的月光阴冷地洒下来,映照在来人的脸上。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在这样的节奏声中,仿佛连靠窗的那架工作台上躺着的尸体,胸口都重新有了起伏。
她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不可能的,死人不可能有心跳的。”
她深呼吸了几次,将手伸出去,隔空在工作台上的尸体脸上比划了一阵,接着凑近去仔细看了一眼。
只可惜这半暗不明的月光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并不能让她看得多么真切。
而凑近之后,能更清晰地闻到尸体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是一具非常新鲜的尸体。
她捂着鼻子,缓步挪到了案台的另一侧,这时月光才得以毫无阻碍地落在那具尸体的脸上。
那是一张难以形容的脸,颧骨和鼻梁已经整个塌下去,看起来是外力撞击所致,眼睛的位置只剩两团乌黑的阴影,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干了,在所经之处留下斑驳的痕迹,眉毛因为血液粘合而凝固成一团。就这样一张脸,还有一半在月光不及之处的阴影里,偏偏嘴角还微微上扬,配合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那空洞的眼眶里仿佛要伸出一只手来,想硬生生把人给拽进去。
她松开捂着自己口鼻的手,勇敢直视着那已经不存在的双眼,脑海中浮现出照片中他生前的模样。
两张脸在她脑子里不断交叠,却始终无法重合。
此刻尸体的脸实在已经面目全非。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死人当然不会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距离非常近的一声轻笑,就好像有意在回应她的疑问。
那笑声就在她身后,她急速转身低喝一声——
“谁?!”
下一秒她的脖子上一麻,紧接着眼前一黑,毫无意识地倒在了地上。
……
“师父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被吓晕过去的,我只是趁晚上人少的时候去做练习,有人在我后面跟着进去了,我是被打晕的!”
“行啊你薄樰,作业完不成,还在停尸房里被吓晕过去了……”赵志平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他伸出手指大力在上头揉了揉才得以暂时控制住自己,狠狠闭了闭眼,再次克制不住地大吼了一声,“这也就算了,现在还编故事骗我是吧?你出去别说是我赵志平的学生!”
赵志平此时的眼神若是能喷火,对面的人恐怕已经被烤熟了,他火冒三丈地一眼扫过去,薄樰身上裹着件不知道从哪个庙里请来的“袈裟”,讨米袋还斜挎在肩上,一脑袋自然卷的头毛十分有个性地挺立着,眼镜还有一边开裂了,岌岌可危地架在鼻梁上,感觉随时都会掉下来,这形象哪能看得出来她是个高材生?!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就不能拾掇拾掇自己吗?尸体见了你都得给吓活过来!”
早上接到方主任电话的时候,赵志平简直恨不得给他那“得意门生”的榆木脑袋直接开瓢。方主任的话言犹在耳:“老赵啊,人各有志,你愿意走,我也就不多劝了,但你自己看看你选了个什么徒弟,就她这样没个正形,散漫又邋遢,院里怎么给做推荐?”
想到这里,他一腔怒火就像被人兜头浇了桶凉水似的,顿时没了脾气,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我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起就不再是你的导师,薄樰,你是很有天赋,但师父还是要劝你一句,入殓师这一行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将来你要遭受多少冷眼和压力?逝者家属不接受事实拿你撒气,你有嘴都解释不清的时候要怎么办?你是个女孩子,将来人家给你介绍对象,听到你是干这行的,成天跟死人打交道,谁还敢跟你接触?别等到撞了南墙才后悔,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话薄樰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说:“这不是还没撞南墙吗?就让我撞撞呗。”
这孩子真是……赵志平摇头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薄樰戴着那副裂开的高度近视眼镜看人有点儿头晕,索性摘下来捏在手里,眯起眼睛赖皮猴似的凑过去问,“师父,你都要走了,新来的那个活儿是我来干吗?”
昨天院里刚送过来一具尸体。
多化一张死人脸跟捡了宝似的,赵志平嘴角一抽:“爱谁谁!”
赵志平四月就已经正式递了辞呈,这会儿课程交接得差不多了,手续也刚好办完,要不是薄樰闹了这一出,他现在应该正在新店里忙活。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懒得再多费唇舌了,起身挥了挥手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走了!”
薄樰送他到走廊上,笑眯眯地挥挥手,大声喊了一句:“谢谢啊师父!改天去您店里捧场!”
已经走出去了的赵志平遥遥传回来一句:“我谢谢你!我开的是整形医院,就你这幅尊容,是想去砸我招牌吗!”
薄樰听了这挤兑也不生气,精神抖擞地站起来,随手撸了撸乱糟糟的头发,神清气爽地在心里权衡着几个待定的遗容修复方案。模糊的视线里有个蓝团子迎面走过来问:“同学,请问医学系宿舍怎么走?”
问路的是个送外卖的小哥,一身蓝色制服,大概是刚停了车就急匆匆往楼里走,头盔还没有摘下来,手里提着个精致的小火锅盒子,薄樰愉快地给他指了路。那小哥随手把头盔摘下来道了声谢,薄樰刚要回一句“不客气”,对上小哥的脸,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这张脸……这张脸……
九月的风明明还带着糯糯的湿热感,吹到身上却有种阴凉的触觉,迎着正午的阳光,薄樰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外卖小哥没等到她那句“不客气”,已经赶时间地跑走了,但他那张脸却好像还在眼前一样挥之不去。
浓眉小眼、短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中、上厚下薄的嘴唇,组合起来并不符合一般人能快速接受的长相,然而这长相也会因此令人难忘。薄樰记性不算太好,可——
这不是昨晚刚送来的那具尸体的脸吗?!
和照片里死者生前的脸一模一样!
诈、诈尸了吗?还是活见鬼了?
“我这是眼花了吧?”她抬手想把眼镜摘了揉揉眼睛,抬起来才意识到眼镜还捏在手里,这才终于找到个理由长长舒了口气,自嘲了一句,“我就说嘛,快一千度的近视,眼镜都没戴,能看得清什么?大概是想方案想疯了。”
等她走到寝室楼下,刚才问过路的外卖小哥刚好送完餐出来,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打招呼。薄樰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径直走了过去,小哥的手尴尬地放下来,幸好这时手机响了,他立刻接通电话喊了一嗓子:“按时送到了天哥!我这就回来!保证不耽误下一单!”
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骑上电动车一溜烟开了出去。
程天生木然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页面,生生把那句“回来路上带包烟”给吞了回去,他有些暴躁地把打火机扔在柜台上,和前台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