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秋风在空旷斑驳的街道肆虐，一只SAFEWAY购物袋被裹挟着飘了起来，倏忽掠过路旁那棵红花伞房桉的树梢。华盛顿互惠银行大门紧锁，WAMU的大幅招牌标识已蒙尘许久。

斜对面是一家店面不大的中国餐馆，此时董智扬正在用餐，隔着玻璃窗望着WAMU的门头，脑海中浮现出它曾经的辉煌过往。

这是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北部的大都会区旧金山湾区，大名鼎鼎的国际高科技产业汇聚融合之地——美国硅谷，它的兴盛崛起一举取代了旧金山旧时的荣耀，早已成为美国西海岸的一张靓丽名片。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影响，这里肯定还是很多人向往的创业天堂。

已经2012年了，次贷危机的余威犹在，不少金融保险公司倒闭，导致高科技风投项目面临巨大压力。如今多如牛毛的硅谷高科技公司日子都不太好过，董智扬所在的SMM公司多年突飞猛进的发展进程也迟滞下来，而他此时最担心的则是正在进行中的那场董事会。

此次会议将重点研究SMM公司并购计划。如果SMM被卖掉，没有期权股权的董智扬恐将一无所有，由其主导研发的超低能耗环保新材料SMM-300项目夭折那是肯定的，每月数万美元房贷更是没有着落。

董智扬，这位美国加州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博士，全球绿色节能环保新材料研发领域的技术领军人物，居然也开始为生计犯愁了。

叮……

清脆的传菜铃声响起，正用餐的董智扬下意识抬头，看到年轻貌美的李娟端着托盘朝这边走过来，立即客气地起身。

李娟将托盘上的菜品摆在他面前。

“馄饨鱼丸，外婆教我做的，这可是正宗的本帮菜哦。董博士，尝尝我的手艺？”

虽说两人没见过几次面，但是李娟天性热情，看上去就像老朋友一样熟络。而董智扬则明显有些拘谨，礼貌地笑了笑。

“我吃饱了，你慢用。”

李娟大大方方地落座，盛一碗馄饨鱼丸吃着。

“跟你说的事情，考虑怎么样啦？”

董智扬字斟句酌地说：“李干事，谢谢您的邀请，我这边项目研发吃紧，近期恐怕难以成行。”

“暂时回不了国，那明天的引才工作会总能来参加吧？”

董智扬抱歉地笑了笑，“以后再说吧！”

李娟上下打量着董智扬，扑哧一声乐了。董智扬穿着随意，帽衫、短裤、NIKE运动鞋，一副典型的硅谷华人精英的惯常穿搭。

“你笑什么？”

“笑你呗！董博士，你才二十八岁啊，青年才俊，聪明睿智，怎么会顾虑重重、优柔寡断？跟个老阿公似的。你到底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听听？”

毕竟跟李娟并不熟识，董智扬怎么可能轻易向她袒露心扉呢？于是，他保持着一贯儒雅的微笑，拿起年度新款的智能手机iPhone5看一眼时间，之后抱歉地站起身来。

“对不起，李干事。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回项目组。”

“董博士主控的SMM-300项目还在继续研发吗？”

“是啊！”

“可是我听说SMM公司已经传出了并购计划，所以……我想劝你等等看，以免做无用功。”

董智扬愣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暗中调查我？”

李娟起身，同情地望着董智扬，坦诚道：“董博士，请你尽管放心，我们做海外引才工作绝不会趁人之危，一定充分尊重你们当事人的意愿。其实我是想提醒你一个事实，像某些硅谷高科技公司一样，SMM公司恐怕已经撑不住了，你是节能新材料研发领域的技术领军人物，属于高端创新领域的拔尖人才，像你这样的精英佼佼者应该到更广阔的舞台大展宏图，而不是捆绑在一艘快要沉掉的大船上，跟它一起坠入海底！”

“笑话！难道在你眼里，我董智扬只有海归一条路吗？”

李娟安抚道：“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我从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条路可走，凭董博士您在环保新材料领域的引领地位，到硅谷其他相关公司任职或许不是一件难事。我只想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归国创业是否有无限可能呢？”

“真的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话音刚落，iPhone5来电铃声响起。

董智扬接通了电话，对方是SMM公司的同事张帅，一位在隔音降噪方面颇有建树的材料科学家。

张帅在电话里通报了一个好消息：SMM公司终于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风投资金，董事会决定暂停并购计划，继续推进公司既有项目研发，其中便包括董智扬主导的SMM-300项目。

董智扬总算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一眼旁边的李娟，忽然有些抱歉。暂时缓解压力的他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对不起啊！刚才有些情绪激动，说话语气重了些，请见谅。”

“我不接受。”

李娟故意板起面孔，摆出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董智扬有些无奈，苦笑了一下。

“不至于吧？好像我犯了多大错误一样。”

李娟已经憋不住了，莞尔一乐，“董博士，想让我原谅你其实很容易，明天务必参加我们金陵开发区组织的海外引才工作会。不瞒你说啊！登记报名与会的已经超过三十人，都是硅谷公司高端科技创新领域拔尖人才，其中不乏全球范围内的佼佼者。到时候，我们开发区领导也会到场，你一定不虚此行。”

董智扬有些犹豫，“那我再考虑考虑。”

李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行，你可以考虑。反正我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到你公司去等。”

董智扬听到这话急忙摆手，“好了，好了。我去，我一定参加。”

“那我们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

东江市作为我国富庶江南地区的省会城市，改革开放以来始终走在创新科技发展的前沿，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建设以及精神文明建设的表率及样板城市。金陵区经济技术开发区名列国家级开发区目录，不久前获评国家高层次人才特殊支持计划东江市“千人计划”基地，随即开展了密集的海外引才工作，首批12名海归博士已经入驻金陵博士创业园。

金陵开发区直属企业——金创科技投资公司干事李娟工作能力超强，几乎以一己之力筹建了开发区驻美国硅谷引才工作站。

工作站揭牌当天，特别组织召开一次海外引才工作会，对归国创业意愿者提供政策咨询等相关服务。金陵开发区科技人才局局长、金创公司总经理肖义鹏亲赴美国硅谷与会，深知责任重大。

这天上午，报名与会的硅谷精英人才陆续到场，与开发区管委会各部门主管及时对接，展开合作洽谈。

董智扬迟迟未露面，肖义鹏当即指示李娟进行电话联系。

肖义鹏之所以特别关注董智扬，不仅因为这位年轻的博士在全球节能环保新材料领域的技术领先优势，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董智扬就是东江人，乡愁情怀或许是打动他归国创业的便利条件之一。在肖义鹏掌握的部分材料中，祖籍东江市金陵区紫金山街道龙潭社区的董智扬无疑是本次金陵经济技术开发区海外引才计划的重点目标之一。

董智扬不明原因电话关机，李娟无法联系到他也有些着急，恰巧看到张帅的身影，遂上前询问。

已过不惑之年的张帅看上去相当精明，无论何时何地，一双眼睛始终藏在暗褐色的镜片之后，说起话来躲躲闪闪。凡是跟他接触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有所提防，或者保持一定距离。

李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经常与各种人打交道，对张帅也没必要有意疏离。

“张博士，看到董智扬博士没有？”

“董智扬也要来吗？敝人对此事一无所知，好像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昨天他亲口答应我的。”

“是吗？那我也爱莫能助。”

说着，张帅还特意耸肩摊手，以显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李娟看出张帅有些躲闪的意味，追问道：“看来你不知道董博士要来，那他知道你会来吗？”

张帅忽然板起面孔，认真地叮嘱道：“李干事，做人要厚道。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参加金创公司此次活动完全属于敝人的个人隐私，希望贵方严格保密，以免给我本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娟何等聪明，早已猜到张帅的用意。

“您放心吧！SMM公司除了你，只有董智扬博士接受了邀请，如果连他都不知道你来过这里，别人就更不会泄露您的隐私。”

张帅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朝门外走去。

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跑了过来。

“李姐，肖局长找你。”

李娟猜到了什么，不禁皱起眉头，“今天签到的总共多少人？”

“十……十五个。”

“董智扬来了没有？”

“没来，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好，我知道了。”

作为金陵经济技术开发区主管领导之一，肖义鹏的铁面无私可谓妇孺皆知。去年突击查考勤期间，迟到一分钟的李娟都要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做检讨，一点情面都不留。今天预约登记来访的刚过半数，效果并不十分理想，所有人为此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这一关该怎么过？此时的她心里真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