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沈一点从北京带着一块闪闪发光的五一劳动奖章回到鹤沙市，就被省局安排了演讲。在去演讲的现场沈一点紧张的对来接他的人说：

“杨主任，我可真没准备演讲稿。昨天下午接到你们电话的时候，真被其他人带出去逛故宫了，是真没准备。”

沈一点这一辈子才出来这么一次，就为了这么一个突然接到的演讲就和一个去故宫的机会失之交臂？

他虽然是劳模，可也总有让自己任性一次的时候。这年纪一大把了，才第一次来到这古代皇帝老儿住的地方，不容易，以后能不能有第二次还不知道。

更何况今天是去看皇帝老儿的老巢，这就更应该去了。所以，沈一点决定把演讲的事拖一拖。

别人是在火车上睡了几个小时，他就冥思苦想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时候，在心里才形成了一篇腹稿。

现在，刚到领导的车上一坐，他就开始打哆嗦：“要不，我就不演讲了吧。我们就座谈一下？可以吗？”

“嘿，我说你这个劳模啊，全国人民都盯着的颁奖晚会，那么大的场面你都过来了，现在还怕我们一个小小的省局同仁？”

“我这不是怕发挥不好，给你们这些领导丢脸嘛。”沈一点继续为自己找台阶，可无奈接车的领导根本就不接他这茬。

沈一点把心一横，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在黑压压的会场上，沈一点眼睛望着会场的最后的最后一张空椅子。或许这样才能排除自己内心的紧张。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此时此刻，我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那三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国家还很穷，我还很年轻，我身边的同事们更是一个更比一个有志气，有理想的少年人……”

说到此话的时候，沈一点忽然看见会场的入口处，远远地站着一个人。有些熟悉，可又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记忆里的那个身影应该挺拔一些的，走路的步伐也应该更稳健一些。不过随着这身影的走近，沈一点的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

等走近了，他看清了眼前这个已经头发半白的老同事，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演讲台上的场景，就轻声呼了一声：“贺祖林，贺老伙计。”

说着，沈一点就要往台下跑。跑了两步，又跑回来拿起了话筒，环顾着全场，说了一句：“我的青春，我的这一生，我所有的激情岁月，都留在云贵高原之上，留在了茫茫的十万大山之中。”

“而留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当年那个陪着的一起翻山越岭，爬冰涉雪的少年人。如今再见他，他已和我一样，到了暮年。”

“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我们伴随着中国邮电走过了37个春夏秋冬……”

“老伙计，你是40年，我是37年。你比我早三年。”贺祖林微笑地看着台上的沈一点。

自从贺祖林调到了省城，这些年他们这老哥俩就没有再见过面。如今，在这种场合下再次遇上，不免想起了那些青葱岁月。

“不，老伙计，我对中国邮电的记忆，是从你跟着我跑乡邮的那一天开始的。”沈一点在没认识贺祖林之前，当邮差不过是为了讨碗饭吃。

而认识到了贺祖林，他才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也开始体会到什么是热爱，什么是忠于，甚至，也才有了情怀，

沈一点说完，走下台，像年轻时候那样，捶捶对方的胸口，然后大大方方地拥抱了一下对方。

贺祖林有些动容，本想再叫一声：沈大哥。可转眼一想便挤出一个笑容。

“你好啊，中国邮政。”

“你也好啊，中国电信。”

沈一点更是双眼通红，有些哽咽。没想到当初一别，再见已是两家人。

顿时，会场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沈一点在第二天的清晨六点就悄悄地起床，退了酒店的房。他没有等任何人来送站，就连贺祖林也没有等。

在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沈一点望着车窗外越来越快的风景，喃喃自语：“老伙计，不说再见了。”

贺祖林从前台得知，沈一点已经老早退了房。有些失神地走出了酒店大门，他抬头望了一下天空：“老大哥，我们都老了。老得不想说再见了。”

这一天，是月底最后一天，贺祖林破天荒地没有等下属送当日的报表过来看全省各类业务数据发展情况，就早早下了班。

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高建鸿和心心正在沙发上看着什么资料。便问道：“兄妹俩看什么呢，见到一家之主回来也不知道叫唤一声？”

高建鸿只笑，也不辩解，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单子递给了父亲。

“爸，这几年我们的通信事业发展的实在越来越快了。你看，我们推广模拟数字电话还没几年呢，特别是内陆市场仿佛还正在完成了‘热身运动’，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就有了小灵通。”

“这小灵通刚出来，我们还以为能和模拟机抗衡一段时间吧。你看，这广东就研发出了一台数字电话。”

“哦？我看看。”贺祖林的兴趣完全被儿子的介绍震撼到了。

“这是我在广州的一个北邮同学给我发的传真呢。特意给你复印了一份。”

“他们前不久刚研发出了第一款数字GSM手机后，这才多久啊，又成功研制了中国第一部中文双频手机，并已通过国际权威机构FTA的质量认证。”

“嗯，我几年前也听北邮的同学提及过这种新技术。只是当时还觉得离落地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啊，没想到。”

贺祖林本来就因为沈一点不辞而别的事有些失落，如今又想起当年被北邮留校做科研而被自己拒绝的事来。

看着现在的技术日新月异，自己却只能在一边坐享其成，心中不免有些失衡。

高建鸿是个敏感的人，他瞬间捕捉到了父亲眼里的一丝伤感，便说：“我今天和我同学说了，你们在后方使劲研发，我们在前线豁出命去做推广。”

“虽然战线不一样，战情也不一样，可我们做的事却是一样的啊！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是让全国人民享受你们科研技术带来的社会变革。”

这话看起来像是高建鸿自己和同学的对话，实则是在带着老父亲走出那患得患失的消极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