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大娘子?”
“先生,我家娘子醒了!”
“你快过来看看啊!”
好吵……
姜沅艰难的睁开眼,身侧郎中刚施完针,在给她开药。
她不是死了吗?
她记得她死在离姜府二里左右的荒地上,最后还是好心路过的农夫用一席破草帘给她安的葬。
如今怎会好好躺在床上,竟还有郎中看诊?
她微微侧首,望见婢女元宝正在偷偷抹着泪,眼眶都红肿了,想必是哭了许久。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嗓子像灌了沙一样疼:“元宝,现在是几年?”
元宝楞了半秒,急忙蹲到床边回道:“现如今是春阂十一年,蚕月十九。”
春阂十一年,是女儿月娘出生后的第三年。
她这是重生了?
前世片段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还记得那是在夫君科考前夕,婆婆又一次强迫她带着病体去城外白云观祈福一月。
等到姜沅祈福一月回府的时候,妾室早就被夫君接进了府中,不过一月而已,孙家翻天覆地。往昔最不愿意踏入她院中的儿子女儿们,如今却在她的院中笑的开怀,她从未在她们身上看到那般笑容。
那妾室何娇儿是原户部侍郎何顺之女,原本孙家定的亲就是跟何家,只不过后来何顺贪墨被擒,何家被封,虽没要了妻女的命,可也是堕了贱籍。娇纵半生的何娇儿无处安身,最后还是拿着手中的琵琶进了翠玉楼唱曲。墙倒众人推,孙家当即断了和何家的往来,退了亲后这才另选了姜家。
蹴鞠滚到姜沅脚边,里边的欢声笑语截然而止。
孙博看了眼姜沅,面不改色:“娇娘的身契我已买下,为她放了良,以后她便住家里。”
何娇儿褪去往日在翠玉楼那般讨好男人的妩媚模样,上前抓住姜沅的手:“是娇娘不好,忘了去给姐姐请安,姐姐莫要怪孙郎。”
尹哥儿生怕姜沅会伤害何娇儿,八岁的孩童不知轻重,狠狠地推了一把姜沅:“你走了干嘛回来?我不要娘亲!我要何姐姐做娘亲!”
何娇儿蹲下身安抚尹哥儿:“尹哥儿不能乱说话。”
尹哥儿在地上撒泼滚打,非要姜沅离开孙家。
何娇儿忙着解释:“尹哥儿还小,姐姐莫要听了他的胡话,就算妹妹进府,跟姐姐共同侍奉孙郎,姐姐也依旧是主母,是尹哥儿和月娘的亲娘,是孙郎的正妻。”
“姐姐定要容下娇娘呀!”
说这话倒是显得她姜沅是个小气的,心肠恶毒的妒妇了?
尹哥儿也是闹腾,用脚踹脏了她的裙角:“你走!你走!爹爹休了娘亲!让她一辈子在观里当姑子!”
姜沅彻底寒了心。
虽说她心中早知夫妻不睦、儿女从小便养在婆婆房中,耳熟目染下便与她不亲近,可亲口听到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如此厌恶自己,心中还是一阵抽痛。
孙博心生不耐:“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这个做娘的怎么就不知道哄哄?”
姜沅心中一片凄凉。
她反问孙博:“大郎可还知道我是尹哥儿的娘?”
随后她侧首看向何娇儿:“何娘子当真以为这孙家是什么好地方?阿婆刻薄、郎君多情,身边无数姬妾,入了这孙家,如同豺狼虎豹之地。”
说完以后她朝自己房内走去。
如鲠在喉。
提笔写了无数回和离书,可最终落不下“姜沅”二字。
姜沅身子发颤,头一次失了礼数,将案上的东西丢了一地。
幼时,母亲偏爱阿妹姜环,什么好东西都是姜环的。姜环可以读万卷书,而她只能看女诫、姜环可以任性游玩,而她在店铺里帮衬打杂,哪怕她证明了自己就算不嫁人也可以为姜家赚钱,可就因为姜环一句想入宫,就将她嫁到孙家,拿着那高额聘礼。
她这一生像一只囚鸟。
刚嫁到孙家一月,孙博便纳了妾,她哭了三日不允妾入门,母亲斥责她不够有本事,没能抓牢郎君的心、婆母骂她善妒,眼中竟容不下别的姊妹入门、郎君要她温柔贤淑。
她这十年,望着姬妾成群,婆母又骂之,说她管不住郎君,放纵郎君,又要她日日为郎君祈福消灾。
这场闹剧让她又跪了半日祠堂。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咳血的越来越严重。
郎中劝她放宽心态,可这样的高墙之下,心病无法自医。
她写好了遗书,也释怀了,拿起身旁桌子上的食盒,唤了元宝进来:“元宝,扶着我去看看尹哥儿吧。”
她的身子虚弱到时刻需要人搀扶。
刚到尹哥儿门口就听到里屋传来声音。
“何姐姐,那汤药真能让娘病的更严重?”
“她是不是真的可以死?”
是女儿的声音。
她不过五岁,应是连生死都还不懂得的孩子,怎会说出这般的话?
她僵在原地。
随后何娇儿的声音响起,没有回答月娘的话,而是反问她:“月娘当真如此厌弃母亲?”
“那毕竟也是你们的亲生母亲。”
女儿还未开口,儿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阿奶说了,原先要进家门的就是何姐姐,是娘抢了婚事,还害的何姐姐进那肮脏的地方讨生活,这般阴险恶毒的娘,我跟妹妹是千般万般不愿养在她的名下!”
姜沅攥紧了手中的食盒,这些平日里都要靠着贴身服侍儿子的仆从口里打探出来的食物,抓在手中异常膈应。
夫君也在房内,十年夫妻,在此刻竟感到如此陌生:“我寻了好些法子都没能成功,多亏了娇娘你啊,点醒了我可以下在避子汤里,那药每回都是我亲自下的,也是我亲口看她喝下的,她哪知道是避子汤还是毒药啊?每每我喂给她,她眼里都还是一片柔情!”
“姜沅阿姐怕是时日不多了。”
话虽是如此说,语气中还带着些可惜,可姜沅怎么偏偏听出了一丝喜悦?
“如今她已然是在苟延残喘,娇娘你不必忧心,待她死后,我便将你抬为妻,做主母。”
“孙郎,我没有要做妻…妻可以一直是姜沅阿姐的位置,我只要能一直陪在孙郎身边,看着尹哥儿和月娘长大成人便已经足够,没有再多的奢求了。”
十年夫妻终成泡影,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她的丈夫、儿女都在夸何娇儿贤良淑德,是孙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而门外的姜沅脸色苍白,她腿脚一软,险些晕倒在地上。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生月娘的时候大出血,郎中说不适合再有孩子,所以每次都喝避子汤,那避子汤又苦又涩,她怕苦,每回都是夫君亲手喂到嘴里,还会喂下一颗蜜饯,她从未怀疑过其中还有要她命的毒。
姜沅揪着心,她如何能想到,床侧的男人和亲生骨肉能联合外人,一起治她于死地?
原以为是这些年劳累过度,再加上生女儿时伤了元气,这才落下的病根。
这些年,只要她稍有不适。
婆婆就会拿出是“心不诚,佛祖降罪”又或者是“虔诚为孙家祈祷之人身上定有福气,又怎会咳血?定是不曾用心,祖宗怪罪。”这般说辞来搪塞她,不仅不给看郎中,还要她跪祠堂静心,为大郎祈福,为孙家除障。
如今想想真是蛇鼠一窝,一家子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姜沅寒了心,收拾东西回了姜府。
她原以为快死了,母亲至少会疼惜她半分,可姜母得知后又是连声斥责。
“如若不是你善妒,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回去吧,既然已经嫁到孙家,那死了也是孙家魂,别到我们姜家来。环儿会害怕。”
姜沅错愕,不可置信的望着姜母:“母亲,阿妹已经走了有四年,你就剩下我一个女儿了,哪怕是这样,你也还是不肯在最后关头疼惜女儿半刻吗?”
姜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给姜环上了柱香:“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人是你,不是我环儿。”
姜沅退后两步,满脸泪:“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你这么讨厌我?”
明明一母同胞,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