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王朝　正昭十六年六月初七

正昭帝大婚已过三年，皇后所生的皇长子未逾月即薨逝，而后二年中便再无孕信。故此，皇太后下令至礼部，命其采选秀女，以充备后宫，为皇帝开枝散叶。

林慧怡坐在马车上，用扇柄轻轻将窗帘拨开一条细缝，隔着隐约的纱网，不知是明亮的阳光，或是宫墙上的琉璃瓦，照得她有些晃眼。

她瞧着外面陆陆续续前来的马车，一个个秀丽佳人下车受检，待验明身份无误后，跨过朱红的新和门，进入重重宫闱里，她们都是经过了初选的秀女，这几天分批进宫学习规矩。

自家也快到门口了，林慧怡放下移开扇柄放下车帘，将之前掀起来的帷帽戴好，恢复端坐着的姿态，等候丫头唤她。

“姑娘，我们到了，快下来受检吧。”苏苏掀开门帘一角，探进头来。

林慧怡微微点头。

苏苏见她已经准备妥当了，命门口的小厮掀开门帘，将矮凳放好，遂即探身向自家姑娘伸手。

林慧怡躬身站起，一只手臂搭在苏苏的手上，缓缓地挪动到车门口，抬脚踏着矮凳下来。这一举一动都牢记着家中长辈的教诲，不敢失了大家教养。

待站定后，约莫只稍等了不到半刻钟，便随着被分配过来引导她的老嬷嬷走进新和门，汇入不远处门廊下的秀女队伍。

“林姐姐。”几步之外一位圆脸杏仁眼的小姑娘见着她眼神一亮，出声叫她。

林慧怡朝她一笑，转身向老嬷嬷福身道谢，随即走过去牵起小姑娘的手，含笑道：“妹妹来得好早。”这是向家的嫡幼女儿，向安娘，自小被父母娇宠着长大，故而养成了一个乖巧纯真的性子。他们两家因为父亲曾都在一处共事过，关系极好。

“我家离这儿近嘛，姐姐住西城，这里东门，当然我快些。”向安娘娇娇地笑着。

林慧怡仔细看看她的打扮，打趣道：“妹妹如今也会打扮了，可见是长大了。”

“嘿，是我娘身边的老妈妈教的，怎么样？好看吗？”向安娘听了喜不自胜，因着年纪还算小，又被从小宠到大，总被说成是小孩子，如今听到“长大了”，心里自然高兴。

见她没听懂自己的话中之音，林慧怡抿唇一笑，青葱般的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白皙却隐隐的星点几粒痘，昭示着她方及笄的年纪。“人是真的长大了，可你这颗心啊，还是个三岁小孩子呢。”

向安娘被她这一点，顿时垮下了肩膀，哼了一声转头不理她了。

林慧怡被小姑娘的孩子气逗得轻笑出声，心想着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不等二人再说什么，时辰已到，最后一批秀女被领过来，和她们站在一起。

一个穿着金线绣花衣裙的中年女人被几个宫女簇拥着走过来，锐利的眼神将她们一一扫过，这才开口道：“我是尚仪局的周尚仪，此次负责管理秀女。现在人都到齐了，那便随我去九华殿。”

众秀女齐声应是，按着宫里老嬷嬷的吩咐排成两列跟在周尚仪的身后。

林慧怡与向安娘二人家世不高，并排走在队伍的中间。

宫里街巷曲折，沿途路过好些个宫殿园苑，皆是金碧辉煌或者精巧秀丽，看得头一次进宫的二人都有些痴迷了。

秀女中也有不少同二人一样是初次进宫，一些秀女一边不停向周围偷看，一边跟身前身后的女孩子一起窃窃私语。

“哎呀！”一声女子的痛呼突兀地响起，使得整个队伍惊得一瞬安静下来。大家齐齐转身，有几个还围成一团，都看向了声音的发出地。队伍最末，一个跪趴在地上的秀女，正举着自己的手掌一脸痛苦。

“怎么回事！”队伍最前的周尚仪一脸肃容，沉声道，同时朝那个秀女走去。路过前边那群围在一处交谈的秀女之时，林慧怡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顿时惊得她下意识拉住了想朝前走去看热闹的向安娘。

见向安娘不解地看着自己，可能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林慧怡本想说话，但想到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又顿了一刹，而后迅速瞟了一眼已经走到那名秀女身边的周尚仪，附在向安娘耳边用极细的声音道：“别乱动，别说话。”

向安娘还是不太明白，但乖巧的性格、和林慧怡的情谊让她还是听话站回了原位。

“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女儿？为何大声喧哗？”周尚仪只是匆匆扫了她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按着规矩问话。

那名秀女被周尚仪沉着的脸色吓得跪直了身子，颤巍巍道：“回周尚仪的话，小女名叫...李盈盈，是...是兴平县民李胜之女，方才，方才小女一时不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摔了一跤，这才叫出了声...”

周尚仪听后转身面对着所有秀女，眼神犀利地扫过众人，尤其在扎堆的那群秀女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沉声道：“我这会子就跟你们现说几条规矩，秀女在宫里，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随意变换队形，不能交头接耳，一切都要按着规矩来。若敢有违抗，轻者杖责逐出宫门，取消选秀资格，重者，赐死！”

随后她又转身看向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李盈盈，“谅在你是初犯，且此处四下无人，没有冲撞到贵人，便饶了你。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引以为戒。日后遇到了别人，可不会像我一样轻饶。”最后一句是对着所有人说的。

说完也不管李盈盈的反应，只扫视着被训的秀女，见她们都算是听进去了，周尚仪这才回到队伍前方，瞥了一眼见到已经恢复好队形，便继续引路。

剩下的这一段路，所有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表面上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再随心所欲。大家都顾着低头赶路，再不敢东张西望、窃窃私语。毕竟，周尚仪那刻意加重的“赐死”二字，可算是始终萦绕回响在大家心头，让人在起歪心思时想起都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