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 书名:
- 浪花一朵朵
- 作者:
- 酒小七
- 本章字数:
- 6591
- 更新时间:
- 2021-01-29 13:47:44
1.
要当爸爸了,唐一白每天心情好到飞起来。
有一次,和祁睿峰讨论生男生女的问题,他问祁睿峰:“峰哥,你觉得我家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为什么?”
“我希望是男孩,因为我想生个女孩,到时候把女儿嫁给你儿子,哈哈!”
唐一白抹掉额角落下来的一滴汗,说道:“这个……首先,你要有个老婆。”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夫妻二人对即将到来的宝宝都十分期待。
唐一白对待云朵格外温柔小心,生怕惹她身体不舒服。不止他,他爸妈,还有云朵的爸妈,都快把云朵供起来了。唐家爸妈暂时搬过来和他们同住,不久后,云家爸妈也过来了,兴师动众的,闹得云朵哭笑不得。不过,大房子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
跨年夜,唐一白回了家,吃过晚饭,陪老婆在外面散步。走着走着,后面一辆车歪歪扭扭地冲撞过来,还好唐一白反应快,护着云朵闪开。云朵又惊又怕,一下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那辆车冲过去,撞在了路旁的电线杆上。司机竟然没撞死,从车上下来,脚步踉跄,一看就是喝高了。
唐一白现在没心思理会他。
云朵跌倒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慌忙蹲下来:“朵朵?哪里疼?”
“唐一白,我……”
“我在呢,朵朵。你现在能动吗?我送你去医院。”
“我……我好像要生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点二十分,云朵生下了一个四斤半的男孩。
虽然是早产,好在母子平安。
2.
宝宝的小名叫“小鱼”。
小鱼刚出生时,脸蛋皱巴巴的,让人看着多少有点嫌弃,后来却越长越好看,到一岁多时,胖乎乎、白嫩嫩的,人见人爱。云朵把他前后两张完全不同模样的照片一起发到网上,并且写下了自己发自内心的感慨:幸好刚生下他的时候没有一冲动扔掉。o(>﹏<)o
她发照片是用唐一白那个叫“浪花一朵朵”的小号——身为父母,晒娃是一种天性,可是云朵和唐一白都不想用大号晒儿子,怕招人烦,于是只用小号晒,反正小号又没有拓展任何人际关系。
云朵晒娃晒得乐此不疲,一开始还算正常,只是给小鱼穿好看的衣服,后来就有点奇葩了。她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衣服打扮他,什么海绵宝宝啦、喜羊羊啦、灰太狼啦、恐龙啦、糖葫芦啦,等等。每天被迫玩一次cosplay,已经成了小鱼的日常活动。
然而,这个小号很快被机智的网友们找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先发现了祁睿峰手滑点赞的一条微博,顺着那条微博找过去,发现是一个晒宝宝的账号,宝宝可爱到爆……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时候宝宝身后会有一只哈士奇乱入。哎,这只哈士奇不就是唐一白家的那个二白吗?难道这是唐一白家的宝宝?!
好了,案件宣布告破,小号无处遁形。
云朵暗暗庆幸,幸好她没在小号上说上司的坏话,真是明智。
从此以后,到这个小号窥图的网友渐渐多起来,偶尔云朵一连几天不发图,网友们还会跑去催她。当然,也不是每次催都有结果的,比如有一次——
记者云朵:别找我要图了,我是唐一白。^_^
网友:嘤嘤嘤,又秀恩爱!
就这样,小鱼刚学会说话,就已经拥有了一大批忠实粉丝。
有一档亲子综艺节目很火,小鱼两岁的时候,粉丝们就天天催着唐一白带小鱼去参加。
唐一白父子的人气都很高,栏目组也已经注意他们很久了,于是双方洽谈成功。
这一年的六月份,小鱼四岁半,父子二人要去录制亲子节目。
这几年因为职业关系,唐一白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更是从来没有独自带儿子出门过。一早,栏目组的人来接他们,小鱼得知要和妈妈分开,十分不舍。出门时,唐一白抱着儿子,看着送他们到门口的云朵,他轻轻侧了一下脸,示意云朵给他来个吻别。云朵不好意思地踮起脚,这个时候,小鱼非常配合地身体前倾,抱住妈妈亲了一下。
被截胡的唐一白,满脸黑线。
3.
这一期录制的地点是广西阳朔的一个农村,依山傍水,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村里的房子最老的有好几百年历史。本次参与节目录制的家庭一共有五个,除了唐一白,其他老爸都是娱乐明星。
五个孩子按年龄排序依次是:东东,薇薇,小鱼,亮亮,乐乐。其中,薇薇和乐乐是女孩子,另外三个是男孩子。
唐一白和小鱼分到一座清朝时建造的房子,房子里光线很暗,唐一白走进去时故意吓唬儿子:“小鱼,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鬼呀?”
小鱼:“妈妈说鬼都是骗人的。”
唐一白顿时无语——小孩子太淡定就一点也不可爱了好吗?
小鱼:“爸爸你别怕。”
“谁怕了?”
把行李放下来,唐一白开始整理东西,小鱼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他。
小鱼的五官结合了爸爸妈妈的优点,嘴巴像妈妈,嘴角翘翘的,眼睛像爸爸,双眼皮大大的,眼角微微上挑,眼眸清澈有神。此刻,这双漂亮的大眼睛正随着爸爸的动作转动,眼皮上下掀动时,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漂亮得像一幅画。
一旁栏目组的助理姐姐看得心痒,问小鱼:“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小鱼仰头看她,接收到她渴望的眼神,他大度地点了点头。
助理姐姐弯腰在他光滑软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心都要化了。
唐一白整理好东西,就到中午了,他和小鱼简单吃了点东西,午睡后才起来正式活动。
栏目组组织了一场老爸们带着孩子和当地村民共同参与的运动会。
老爸们先出场,他们要和当地村民玩的第一个游戏是水上抢柚子。双方每轮出一个人,站在竹筏上,一边撑竹筏,一边用特制工具抢对方竹筏上的沙田柚,同时要防止自己竹筏上的柚子被抢。
第一个上场的老爸是著名演员赵亚铭,他的儿子东东比小鱼大两岁。
看到老爸比赛,东东激动地给老爸加油:“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唐一白对小鱼说:“小鱼,你也要给我加油。”
小鱼认真地点点头:“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唐一白哭笑不得:“还没轮到我呢,你一会儿再喊。你现在喊赵叔叔‘爸爸’吗?”
他刚说完,就轮到他了——嗯,在儿子的助威声中,赵亚铭输得很快。
小鱼看着爸爸划着竹筏在水面上乱晃,他扯开了嗓子喊:“爸爸加油!爸爸加油!爸爸……掉下去了……”
唐一白抢柚子时用力过猛,栽进了水里。
助理姐姐发现小鱼看到这一幕时面色如常,简直太淡定了。
她好奇地问:“小鱼,你不怕吗?你爸爸掉到水里了。”
小鱼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怕?”因为知道爸爸会游泳吗?
小鱼答道:“因为我爸爸是鱼。”
“……”助理姐姐觉得他在讲冷笑话,可是看他严肃的样子,绝对是认真的,她笑道:“你爸爸是鱼,那你是什么?”
“我是小鱼。”
好吧,这是当然的、肯定的、无法反驳的……助理姐姐无法相信一个小朋友在言语上战胜了她,又问:“你爸爸是鱼,可他为什么能在陆地上待着呢?鱼是不能离开水的。”
小鱼答道:“妈妈说我们已经进化了。”
助理姐姐心想:这样的妈妈也太能扯了吧?
4.
第一个游戏结束,明星爸爸们全线告负。
主持人说道:“好了,现在我们要请小朋友们一起玩抓小鱼的游戏,小朋友们都过来。”
小鱼听到此话,脸色突变,嗖的一下跑到唐一白身后,死死地抱着他的腿。
他的异常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唐一白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爸爸,他们要抓我!”小鱼很委屈,还有点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众人愣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主持人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不是,小鱼你听我说,我们要抓的不是你,是那个,比你小很多的小鱼,你过来看看……”
这个游戏是在一个人造的水池里抓鱼,池水清澈,没有一粒泥沙,因为担心小朋友们制服不了大鱼,放进去的都是手指那么长的小鱼。比赛规则是两组小朋友抓鱼,抓得多的那一组获胜。
小鱼之前闹了笑话,此刻振奋精神,准备找回面子。
他的反应能力继承了身为运动员的父亲,手眼协调性很好,抓了很多小鱼,最后带领全组小伙伴击败对方,取得胜利。
接下来,爸爸们又做了另一个游戏,结果又输了。
至此,明星队以一分之差输掉了运动会,而唯一的一次胜利,还是宝宝们赢来的,老爸们都不好意思面对自家的娃了。
运动会结束后,老爸们和孩子们来到了村子里的一个生态园。
这个生态园很大,里面种着粮食、蔬菜和果树,养着鸡、鸭、鱼、猪等,主打特色是绿色、有机、无污染。栏目组打算让老爸们和孩子们体验一下田园生活。
老爸们得到的任务是帮助农民干农活,孩子们的任务是挖野菜、采蘑菇,大家一起努力收集食材。
孩子们出发前,主持人拿了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很多种野菜,还有好几种蘑菇,他一一给孩子们解释。
五个孩子分成两组,小鱼和东东一组挖野菜,另外三个孩子一组采蘑菇。
小鱼的注意力还是很集中的,领完任务就提着篮子出发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专心做那一件事。
东东摘花时,小鱼在挖野菜;
东东追蝴蝶时,小鱼在挖野菜;
东东摘葡萄时,小鱼在挖野菜;
……
助理姐姐有些好笑,问小鱼:“小鱼,你想不想吃葡萄?”
小鱼抿着嘴,点了点头,接着又一脸为难:“可是我要挖野菜。”
这时,东东摘了一大串葡萄递给小鱼:“喏,给你吃。”
小鱼摇摇头:“我的手脏。”
“好啦!我喂你,我手不脏。“东东说着,揪了一颗葡萄喂给小鱼。
“因为你没有挖野菜。”小鱼一边吃着甜甜的葡萄,一边不忘吐槽东东。
助理姐姐看了一眼小鱼的篮子——嗯,东东的篮子不用看——发现里面全是野菜,没有杂草,这说明小鱼没有认错。
助理姐姐十分惊奇,拿了一棵野菜问小鱼:“小鱼,这是什么?”
“蒲公英。”
放下,又换一个:“那这个呢?”
“马齿苋。”
“这个呢?”
“苦菜。”
助理姐姐把篮子里所有野菜都问了一遍,小鱼全部答对。
跟拍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
助理姐姐问道:“你以前见过这些野菜吗?”
小鱼轻轻摇头。
“所以,你都是刚才跟主持人叔叔学的?”
小鱼重重地点头。
助理姐姐亲了一下小鱼:“小鱼真聪明!”
小鱼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看受表扬的小鱼,东东再看看小鱼的篮子,最后又看看自己的,似乎受到了刺激,接下来很认真地和小鱼一起挖野菜。
挖了一会儿,东东又跑到河边,喊小鱼:“小鱼!这里有鸭子!快来看!”
小鱼也累了,跟着去了河边。
他们在河边不只看到了鸭子,还看到了白花花的鸭蛋,捡了好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又挖了一会儿,他们看到有人背着满满一筐野菜路过,便用鸭蛋跟人家换了好多野菜,更加心满意足。
5.
小鱼带回了野菜和鸭蛋。
爸爸们帮着农民干活,虽然干得不怎么样,最后还是得了肉和鱼作为酬谢。
唐一白拎了一块肉回来,父子俩的食材也算丰富了。
唐一白却有点发愁,因为晚饭要爸爸们用这些食材自己做,可是唐一白长这么大没进过厨房——不,严格来说他进过,但肯定不是去做饭的——他的厨艺值一直是零。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唐一白只好动用杀伤性武器——小鱼了。
小鱼走出厨房,看到助理姐姐正蹲在地上摆弄设备,他走过去,轻轻凑近。
助理姐姐抬头看到是小鱼,笑了:“小鱼,有事吗?”
小鱼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小孩子的气息,带着奶香,软软甜甜的,助理姐姐的心肝瞬间又化掉了。
“姐姐,你能教我爸爸做饭吗?”
“没问题!”
助理姐姐答得如此干脆而自信,让唐一白大大地放了心。
然而,其实她也是个半吊子,不过以唐一白的水平,并不能发现这一点。
在半吊子厨师的指导下,唐一白总算把野菜炒熟了,肉嘛,先在锅里煮着,反正只要时间够长,一定能熟。
他夹了一筷子野菜大杂烩,喂给小鱼。
小鱼很给面子地吃了。
唐一白:“好吃吗?”
老爸一脸的期待,小鱼不忍心让他失望,纠结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好吃就多吃点。”唐一白说着,又夹了一筷子递到他嘴边。
小鱼:“……”
唐一白:“今天把这盘菜都吃光。”
小鱼受到了惊吓,小脸皱成一团,腮帮子鼓着,要哭不哭的表情,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唐一白赶忙哄他:“好了,好了,爸爸吓唬你呢,我还不知道这菜难吃吗?”
小鱼松了口气。
“爸爸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做不到就要坦然地承认,以后努力去做到。”
又等了半个小时,唐一白把肉盛了出来。肉炖得烂烂的,味道有些淡,并不难吃。他端着一盘肉和一盘凉拌的苦菜,和大家聚餐。
吃饭时,小鱼和东东挨着坐,一个下午,两人已然成了好朋友。
赵亚铭做了一条红烧鱼,很像那么回事。唐一白把挑完刺的鱼肉放到小鱼的碗里,小鱼都吃了。
助理姐姐好奇地问唐一白:“小鱼吃鱼的时候不会有排斥感吗?他觉得自己是鱼,会不会感觉是在吃同类?”
“不会,他妈妈跟他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所以他觉得大鱼吃小鱼是理所当然的,他可以吃比他小的鱼。”
助理姐姐顿觉无语——真是牢不可破的逻辑。
她突然很想见一见那位神一样的妈妈呢!
吃过晚饭又玩了一会儿,唐一白带着小鱼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他问小鱼:“今天和小朋友们在一起怎么样?开心吗?”
小鱼:“还行。”
“我看你和东东哥哥玩得挺好的呀,你俩今天还一起挖野菜了。”
小鱼沉默了一下,突然说:“我觉得,他有点幼稚。”
这话从一个四岁半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唐一白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助理姐姐问唐一白:“他一直这样说话吗?”
“嗯,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一句特正经的,像个小大人。”
助理姐姐:“典型的摩羯座。”
睡觉前,父子二人终于摸到了手机,给云朵打了过去。
小鱼遇到妈妈时,话显得比平时多一些。
云朵:“你们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小鱼:“开心。”
唐一白:呵呵,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朵:“晚饭吃的什么?”
小鱼:“鱼,还有草。”
云朵有些奇怪:“怎么会吃草?唐一白,你们这是体验什么生活呢?做奶牛的生活?”
“不是草,是野菜。”唐一白连忙解释了几句。
他也是一遇到云朵就变话多的属性,这会儿忍不住和老婆腻腻歪歪的,把儿子晾在一边了。
小鱼:“爸爸,你真啰唆。”
噗——云朵笑出了声。
结束了和云朵的通话,唐一白问了一个自取其辱的问题:“小鱼,我和你妈妈,你最爱谁?”
“妈妈。”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就知道。”唐一白假装很受伤的样子,捂着心口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看着小鱼,笑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是最爱你妈妈。”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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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遇见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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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酷暑,翻腾的热浪还在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路旁的草木全被高温的天气折腾得蔫蔫的,失了生机。街上有车子驶过卷起一阵尘埃,扑了路过的人满头满面。
中午下了场小雨,赵暄和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发现起晚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打车去往半山广场。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味,还有点草芽的清新气息,使得这几天以来烈狱一般的天气凉爽了些。
赵暄和一上车就坐在后座缩成一团,紧接着就滑开手机看接下来的行程。
司机大叔一看就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一路把车开出赛车既视感,车里的音乐又震耳欲聋,一次急刹,赵暄和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
他深深地看了后视镜一眼,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眸子。
“小姑娘是要去跟男朋友约会吗?”
司机大叔哼着歌:“不是我跟你说哦,今天半山广场挤着呢,小姑娘你要是约会的话赶紧换个地方。”
半山广场挤着?赵暄和可没听徐时这么说,不是说人都清干净了吗?
她朝门边靠了靠,在车子蛇形走位的轨迹里,祈求可以找到点依靠感。
“半山广场今天还有活动?”
她问这话的意思是她猜测自己是不是跟其他什么活动商撞上日子了,如果是这样正好有理由延迟或者取消签售会,想到这里,她一扫之前颓败的面色,欢快地问:“是哪家活动商啊?”
“听说是个写小说的?”
“……”
“好像是最近突然火起来的吧?”
“……”
“也蛮能造势的。”司机大叔跟着节奏晃动脑袋,“我上个单子正好也走那条路,啧,几百米外就开堵啦。”
“……”
弹出来的脑袋再次颓丧地缩回去,赵暄和恢复成瘫坐在座位上的姿势。
那个写小说的显然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是设想过自己会火,但绝对不是眼下这种丧心病狂的火爆程度。
赵暄和被编辑徐时发掘之前,她刚从一个编剧工作室离职,整天窝在某论坛专门帮人代笔,直到某一天徐时找上她——
“朋友,我看你文笔不错,脑洞清奇,真是万中无一的写作奇才,我是出版公司的编辑徐时,考虑来我们公司工作吗?”
那时候正是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一听到徐时的邀约当然是立即答应了。
那段时间正好赶上青春小说市场火爆的时候,为了回报徐时的知遇之恩,赵暄和决定要好好写一本青春小说。
她一狠心就闭关了三个月,除了吃饭、洗澡、睡觉的时间以外,其他时候没干别的事,一直在写稿子,改稿子。
最后徐时实在忍不住要来瞧瞧这位“失联”人员,刚破门而入就见到黑眼圈快垂到胸口,只剩一口气的赵暄和。
徐时花了十二分力气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赵暄和浑身邋遢,像刚收完破烂回来的样子,见她过来,拉了房门就准备进房间睡觉,留下一句:“刚好写完了稿子,新文件在电脑里,你先看看,二十万字全部完稿。我先去睡觉了,除非地球毁灭,否则别喊我。”
徐时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本小说就是现如今广受女生们喜爱的《你眼里万丈光芒》。
一本青春校园小说,引发无数人共鸣,真正做到了一炮而红。
赵暄和小心翼翼地窝在后座一侧,她实在想劝劝这位时髦无比一路拉风的司机大叔这条路其实限速,再这样开下去恐怕已经被摄像头拍进去了。
司机大叔依旧沉浸在声浪里,时不时侧头过来跟赵暄和聊两句,为了让司机大叔专心开车她只淡淡应个声儿然后便不再说话。
可司机大叔实在是个话痨——
“小姑娘,其实我是这周才开始做这行的,侄子说我在家没事做只长膘,我不服气呀!我好歹以前还当过兵呢。
“我闲着没事想要出来做点什么事情,看见侄子还有一辆车闲置着,我正好就用上了。
“其实我好多年没有开过车了。”
前几句赵暄和只静静地听没反应,司机大叔最后一句说完,她一直敛着不动的眼睛猛地睁大。
司机大叔正巧看了一眼后视镜,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帘,还以为她在害怕,连忙安慰道:“不要紧,我开车技术还不错。”
可赵暄和的杏目里的惊恐只多不少:“小——”
“心”字还没脱口,两人同时感受到车身一阵震动,下一秒,司机大叔的车紧紧撞上了前面的黑色汽车——
追尾了。
赵暄和随后看见一个大写的字母B慢腾腾出现在视野里。
宾利。
还是国内最新款。
这下……
简直是修罗场啊……
司机大叔也是好久没回神,良久才关了音乐,愣愣地发问:“这是……追尾了?”
赵暄和回答:“是的,追尾了。”
司机大叔两眼一黑,有点呼吸不过来,下一秒就要晕在驾驶座。赵暄和觉得现在晕太早了,起码得等到人家把巨额的赔偿价款报出来再晕也不迟。
两辆车堵在红绿灯路口也不是个事,前面的宾利打了个尾灯,意思是先靠边,然后再解决权责问题,赵暄和就被载着一同往路边去。
司机大叔面露抱歉:“小姑娘,好好的出了这个事真是不好意思,你在车上等我会儿,要实在解决不了,你就先打个车走,这次路费就不用给了。”
赵暄和看了眼表,签售会是下午两点开始,这里距半山广场也没有多远,还不那么着急。
她抬头说:“我等会儿吧。”
赵暄和坐在后座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车子熄火,车里温度一下子攀上来,阳光照在赵暄和的脸上,显得她气色很好。
司机大叔已经去敲那人的车窗玻璃了,弓着身子不知道说了什么。
人没有立即出来,但赵暄和看见车窗降下来一点儿。
司机大叔明显惊讶了一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又歉意地笑了笑,弯身去听里头人说话。这次不知道提到什么,她看见司机大叔脸上的愁云竟然一扫而光。
赵暄和隐约觉得奇怪,下了车瞧瞧是个什么情况,恰好这时,不远处宾利的车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宾利车主也下了车。
宾利车主是个男人,有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裤,腰身劲窄,再往上,是把着车门的手臂,衬衫袖子挽了一半,露出遒劲有力的胳膊。
车停在林荫带附近,又隔了些距离,路旁树木探出来的虬枝遮挡了男人大半个脑袋,只露出了个硬朗的脸部轮廓。
男人不知道听见司机大叔说了什么,朝这边扭头看了看。
赵暄和看不清楚他的脸,而对方却能清楚地看到这边的情况。
不知为何那个男人好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盯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那个男人太高,脸又被虬枝遮蔽,她还是没看清他的长相,只是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双眼睛。
赵暄和心突突直跳,这眼神让她产生了一点儿熟悉的感觉。
她像被踩中尾巴的小猫,心头某个地方被剐蹭了几下,不适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最近几天缠绕着她的不安感瞬间迅速扩大,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正要抬头好好瞧一瞧,宾利车主已经重新上了车,而司机大叔也拉开车门进来了。
司机大叔重新恢复生机,扬起嘴角的弧度:“走吧!把你拉到半山广场!”
赵暄和好奇地探过去脑袋发问:“谈妥了?”
“哈哈哈哈哈!”司机大叔很来劲,“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猜猜看那车主是谁?”不等她答他便直接说,“是我侄子的同事!我们在医院曾经见过一面,小伙子又英俊又温和,是个医生。他知道我赶着做生意连赔偿也不要了。”
没再多说,赵暄和重新舒舒服服窝回后座。
刚到半山广场,徐时的电话就打来了,赵暄和一边挡着人流往里走,一边接电话。
“到了吗?”
“到了。”赵暄和舔了下嘴角,真心真意地感叹,“好多人。”
“是啊。”徐时也在感慨,“我就说嘛,你就是个写作奇才,以后好好给我写文啊。《你眼里万丈光芒》确实写得好,细节描写太到位了,就像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读者很喜欢这种温情真实的小说……”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一声低笑:“谁说不是亲身经历呢?”
徐时愣住。
赵暄和心怦怦直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连忙转移话题:“逗你呢。我到大厅了,去哪儿找你?”
“你就站门口,我马上过来。”
由公司一手操办的签售会就设在半山广场一楼的报告大厅,此时大厅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读者还没有放进来。
因为作者接触最多的同事还是自己的编辑,所以其他工作人员没几个认识赵暄和,她也乐得清静,倚在门口墙壁上玩手机。恰好,手机这时振动了几下,她低头一看,是白霜的微信语音请求。
这世上她最怕接到两个人的电话,其中一个就是许久未见的白霜。
她两眼一黑,犹犹豫豫地点开,女生哇哇哇的尖叫声音立刻传进耳朵:“暄和!”
“你离手机远点,炸耳朵。”
白霜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两人又去了同一家编剧工作室工作,后来赵暄和从工作室辞职去做了职业写手,白霜却依旧还在编剧工作室做一个打杂的小助理,不过难得的是两人这么多年来依旧保持联系。
白霜长得好看人又斯文,但这并不代表赵暄和就愿意接她电话。
果然下一秒,白霜就说起了赵暄和不想听到的人:“暄和,这次你开签售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有人可是气得要摔杯子了呀,我看他就等着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后就马上过来找你麻烦了。”
“呵。”
“你别不当真哪!”
白霜心想,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当初你一声不吭就辞了职,结果现在竟然写起傻白甜的青春文来,你知道沈之路最看不起这个的!”
赵暄和又呵了一声不为所动,正好看见不远处徐时站在台阶上朝她招手,就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往那儿走去:“我早就辞职了。”
白霜可能听出来赵暄和消极的应对态度,叹了一口气后转而道:“算了,不说了,打这通电话主要也不是说这个……”
周围不时经过几个工作人员,赵暄和侧身抬脚往台阶上走,高跟鞋敲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
白霜接着道:“暄和,你知道吗,沈长风回来了?”
赵暄和不动了。
大厅昏黄的灯光打在身上,徐时还站在台阶上对她微笑,来来往往的人依旧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忙着四处走动,可所有的一切在赵暄和眼里忽然都成了一部无声默片,她意识慢慢游离,脑海里只剩了一句话:
沈长风回来了。
赵暄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边轻轻“啊”了一声,边往后挪步,不料动作幅度太大,高跟鞋踩空,身子失了重向后仰去。
在跌倒在地面的那一刻,赵暄和隐约听见自己骨头一声脆响,痛得她咧了咧嘴。
徐时一脸惊恐地过来扶她:“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咝——”赵暄和动了动脚踝,刺骨的疼痛感随即而来,使得她头皮都开始发麻,却还是微微摇了头。
徐时捡起她的手机,刚刚混乱的一瞬间,白霜的通话已经被无意间挂断。
签售会还有十分钟开始,眼下是时候做上台准备了,可赵暄和还捂着脚踝一个劲儿地倒吸冷气。徐时犹豫片刻后,对来催促的工作人员给出解决措施:“暄和摔了,我送她去医院。你去跟肖姐说下,把之前特签的那几百本拿出来救急,后续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明明来的时候天还没有这么黑,可现在天色已沉下去好多,估计晚间还会有一场雨,两人打了车往医院去。
赵暄和坐在后座,小脸苍白,连平常总泛着灵气的双眸此刻都毫无光彩,眉头紧蹙。徐时看她这么疼,只能催促着司机开快点。
赵暄和此刻一腔思绪不可说,只能默默发呆。
让她一炮而红的成名作《你眼里万丈光芒》,火遍青春小说市场的故事,就是以她跟沈长风高中时代的故事为原型写的。
此刻,塌了。
因为故事的男主角回国了。
这要是被那个男主角知道,她铁定摆脱不了“对学生时代暗恋过的男孩子始终念念不忘”的悲摧人设,被他质疑是不是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徐时瞧着旁边一会儿撑额头叹气,一会儿靠着车门一副生无可念表情的人,安慰道:“我已经联系了一个朋友,是广慈医院的骨科医生,等会儿他会帮你好好看看脚。”
赵暄和只能苍白着小脸点头。
广慈医院。
虽然是周末,但医院这个地方永远不缺人光顾,才过了吃午饭的时间点,门口又是人来人往的景象。
有人注意到停车场一角宾利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因为这款车“壕无人性”的外表,刚停进去就吸引了一片关注的目光。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从车里伸了出来,男人一身衬衫西裤,即使在汗涔涔的夏日,浑身上下也是一丝不苟。
可男人关了车门后却突然没了下一步动作,他靠着车门,垂着眼,眸光微敛。
沈长风就这样兀自出神地站着,直到背后衣裳被阳光灼烫,微弱的痛感才将他的神志拉回一些。随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讽刺地上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讽刺意味的低笑,随后便一直望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
他想,沈长风,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虽然理智是这么告诉他的,可不由自主地,他又忍不住回忆刚刚每一帧细节,小到她再微小不过的表情。
即使隔了不近的距离,他还是将她瞧得仔仔细细。七年不见,她早就脱离了校园时代的稚气,五官更加成熟精致。
沈长风瞬间回神,心中被撩起的情绪灭得一干二净,他拎起包,抬脚就往医院走去。
医院三楼。
“今天沈医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啊。”
小护士娇娇立马接话:“就是,他调回来这么久你见过他主动搭理谁?而且我中午吃饭回来时,见着沈医生在打电话给修车公司,好像是来的路上被人追尾了。”
“啧,难怪今天总是板着一张脸,那下回拿报告你去吧,我反正不去了!沈医生帅是帅,可一看到他我就!”
“我也啊!”
骨科医生的值班室,办公桌前安静地坐着一个背脊挺直的年轻男人,握着鼠标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白大褂袖子挽起一小截,露出线条结实的一截手臂。
沈长风看了一下午病,还时不时抬手在键盘上敲两下。
忽然,屏幕上弹出来一个窗口。
他抬眼一看,是个挂号信息,点着鼠标就要叉掉,余光却瞟到一个名字,握着鼠标的右手蓦然一僵,下一秒,深邃不见底的瞳仁中掀起波澜。
挂号信息的右下角赫然写了三个大字——
赵暄和。
周涵在手术室待了一上午,现在正逮着空子准备回值班室好好睡一觉。门一推开,就看见科室新来的年轻医生正在电脑前录入病历,他想起中午自家叔叔的那通电话,就是一阵头疼。
听到响动,桌后的男人抬起了头,无论怎么看漆黑的瞳仁都带了锐利冷漠的光。周涵听说这人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就准备进去拿了东西回办公室睡,不料刚进去就见男人微不可察地朝自己点了下头,主动问候:“做完手术了?”
“啊……是的。”
周涵很是讶异,又想起自己叔叔的事,只好硬着头皮缓缓开口:“沈医生啊……就是,我叔叔那事……”
“没事,漆已经补好了。”
“哦……”周涵一瞥,沈长风修长的双手正录入自己的那份数据,这下他无论如何都镇定不了了,“沈……沈医生?”他哭笑不得,“这部分应该是我来做呀。”
沈长风敲键盘的手依旧没停下,稍过片刻才淡声道:“可你不是要下班了吗?”
“哦,我暂时不走,刚刚朋友来电话说,她朋友的脚扭了让我帮忙看一看,看完我再回去。”
周涵瞧见沈长风的指尖一顿,他侧身过去指向电脑屏幕一角:“喏,这儿,她们刚刚自己在网上挂了号。”
说完,他擦擦手正准备拉张椅子坐下,然而沈长风的一句话让他手里的椅子险些没拿稳——
“你回去吧,人我帮你看。”
周涵慌忙摆手:“不……不用了。我还不是很累,看完再走也……”话还没说完,他便对上了桌子那头男人投过来的视线,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沈长风目光幽深,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不,你累,你很累,你现在必须回去睡觉了,接完这个病人你肯定会累惨了。
随后,他又提醒了一句:“这个点汽修店也还没关门,你叔叔那辆车也要修吧?”
周涵咽了咽口水,捞起外套丢下一句“那就麻烦沈医生了,等会儿我把朋友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便飞快地逃离现场,关上门后还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跟传言中一样,这个国外留学回来的人,果然古怪得很哪!
徐时扶着赵暄和到了医院大厅,把人安置在一旁坐下,自己去前台问路,没多久就收到周涵的短信说自己有事先回去了,事全权托给了他同科室的朋友沈长风。
徐时刚回复完一个“好”字,正想着去哪里找这个沈长风沈医生,就听到背后有人喊她:“是徐小姐吗?”
对方声音并不是很大,淡淡的,却又低沉悦耳。在炎炎酷暑里,在熙攘吵闹的大厅里,他的声音叫人一下子分辨出来。
徐时扭头一看,半米外的地方站着个年轻男人,一身白大褂,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身材颀长。
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张脸真的太好看了,轮廓干净流畅,是非常英俊且张扬的长相,眼里虽然藏着不着痕迹的冷淡,但面上不显。
徐时愣了会儿才应答:“对,我是徐时!你是周涵的同事吧?”
男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抬脚走近几步,递过来一本崭新的个人就诊记录簿,露出的半截手臂,清瘦有力。
“直接来三楼骨科二室。”
徐时连忙接过来,刚要说谢谢,男人已经转身走出去好远。他的背影高大,仿佛天生带了贵气。
赵暄和才玩了会儿手机就感觉身旁长椅上坐下来一个人。
徐时来扶她:“走吧,我们去见沈医生。”
三楼,电梯门一开就扑面而来一股药水味,还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徐时往走廊两头看了看,发现骨科在左手边,她扶着赵暄和一路过去。
每个科室前都有张长椅,上面坐着等着被叫号的病人,门是关着的,只有护士时不时出来喊一喊号码顺手把人搀进去。
刚把赵暄和扶着坐下来徐时就接到了电话,是公司打来的,她去一旁接电话,赵暄和就自己坐在外面等。
两分钟后,二科室的门从里头打开,走出来个年轻护士,朝外头看了几眼,喊:“赵暄和,赵暄和来了吗?”
“这儿!”赵暄和拿着包一瘸一拐地自己往里头蹦。
女护士跟在后面帮忙把门带上,顺便喊了一声:“沈医生,病人来了。”随后关门退了出去。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桌子上有着医生翻动纸张的细碎声响,桌后的男人抬起了头,说:“坐。”
赵暄和原本还在低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蹦跶,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一下将她钉在原地不敢动了。她猛然抬眼,果然对上记忆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瞬间,全身血液直冲着脑门而去。
明明诊室里空调的冷气呼啦啦吹了一身,可她感到全身都在发热,以至于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了。有一些东西在她心中轰然坠地,随即引起一片山崩海啸。
沈长风?
面前坐着的这个有着一双深邃眉眼的医生,是片刻前白霜嘴里提到的沈长风?
惊悸之余,赵暄和快速低下头,耳尖泛上薄红。她突然有些后悔来医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即使时隔多年,但她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坐着的人是他,那个被用来给她创销量的倒霉男人。但隔行如隔山,这人平时也不关注小说的吧?
赵暄和垂丧着脑袋在椅子上坐下,还存着点这个男人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希冀。
沈长风安静地坐着,眼神确实没落在对面,只盯着手里的单子看了会儿,他淡声问:“怎么扭的?”
赵暄和小声应道:“从台阶上摔的。”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科室里光线明亮,跟窗外浓郁得化不开的灰暗泾渭分明。沈长风的桌上放了盏台灯,灯泡下飘着缓慢游动的尘埃,墙壁上的时钟嘀嗒作响。
赵暄和企图用别的东西转移些注意力,让低头的动作显得不那么突兀,然后她就听到钢笔搁在桌面的脆响,沈长风说了今晚的第三句话——
“赵暄和,我这张脸这么入不得你的眼吗?”
“……”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个男人依旧一如既往地有气场,以至于她一见到他就特别。
装傻也再没有意义,赵暄和抬起头,笑了笑,露出嘴角微浅的酒窝,语气无比轻松:“好久不见哪,沈长风。”
直到现在,她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
沈长风有了不小的变化,褪去了高中时代的稚气,五官棱角更硬朗,眸色偏浅,低垂着睨人时总给人他在认真看你的错觉。
可此刻,沈长风一双眼没情绪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一句话没说,这让她迅速陷入尴尬。
大概十秒后,沈长风才不咸不淡地接道:“好久不见。”这个神情似乎是他刚刚才回忆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同班同学。
沈长风开了张单子推过来:“先去四楼拍片子,拍完拿给我看。”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连动作也干净利落。
赵暄和应了声,接过单子出去,等门关上才小声舒了口气。
徐时在不远处看着人一脸恍惚地推门出来,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悲壮,连忙挂了电话上去问:“怎么了?很严重?”
赵暄和摇头:“让我去拍片子。”
“那行,你先拍,编辑部那边有急事喊我去,处理下来大概要一个多小时。你在医院待会儿,好了打电话我来接你。”
赵暄和知道肯定和自己这次弄糟签售会脱不了关系,立马露出同情万分的表情许诺道:“解决完这事我在老仙居给你摆一桌。”
老仙居是A市最大的中餐厅,徐时平时常光顾的一家,菜品是其次,光那里男服务生的颜值水平就够徐时欣赏好半天。
“菜我点。”
“管饱。”
赵暄和又催她:“好啦!你快回去吧,看完我自己打车回去,医院楼下就能打。”
徐时点头:“好,那你到家给我回个消息。”说罢便拎着包匆匆走了。
赵暄和拍完片子回来,先在长椅上坐了会儿,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过去抬手敲响了科室的门。
沈长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进——”
门一开就看见穿着长裙的赵暄和一蹦一跳地往他这儿来了,因为脚踝的伤,此刻笨拙的她活像只企鹅。
沈长风皱着眉,心里那点火气忽而就被冲淡,还觉得有点好笑:“你朋友呢?”
赵暄和把CT片子递过去:“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她又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之前当助手的小护士已经不在门口,整个偌大的空间只剩了他们两个,却没谁主动开口说话。
沈长风看完片子拿起笔埋头写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暄和也不好打扰,但渐渐开始坐不住了。自然而然地,她开始打量整间诊室的格局。
诊室空间挺大,里头还有个小隔间,用隔帘掩着,办公桌后的衣架上挂了件白大褂,应该也是沈长风的,角落书橱里头摆满好几排文件夹,全部分门别类列着,桌上东西的放置更是有条不紊……
“没伤到骨头。”
赵暄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去看他。
沈长风的鼻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上了一副眼镜,一只手拿着CT片子,一只手写着病历。
“软组织损伤。配药回去涂,近期注意减少活动……”
赵暄和盯着他的睫毛出神,没忍住道:“最近事情比较多。”说完又慌忙补上,“我会注意的!”
手中的笔一顿,沈长风抬了头,平静地扫了她一眼:“腿长你自己身上。”
沈长风这个人,没什么人能够在他身上讨到半点便宜。赵暄和拿着单子一瘸一拐地下楼配完药,然后直接到门口打车。她脑子里全是沈长风最后说话的神态,不知为何,她有点气恼。
在医院里耗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全暗,气温也降了不少。赵暄和小心翼翼地往路边挪去。
正值下班点,车流停滞不前,赵暄和没能赶上医院门口的第一拨出租车,第二拨出租车还在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赵暄和耐心地等着出租车的到来,然后耳边就传来一长串鸣笛声。
赵暄和抬起头,看到一辆黑色宾利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正好停在她面前。
赵暄和看了会儿就移开了视线。现在有钱人真多,她不免想起中午那个人傻钱多,也开宾利的倒霉车主了。
此时面前的黑色宾利车窗缓缓降下来。
“赵暄和——”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冷不丁从车内钻出来,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沈长风看着赵暄和,声音依旧清冷:“上车。”
赵暄和瞬间神思归位:“啊!”
沈长风在等她?送她?大可不必。
“怎么,还要我下来请你上车?”沈长风略微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沈长风这么一说,赵暄和本来想拒绝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拒绝就显得矫情了,她赵暄和才不是连老同学的车都不敢坐的人呢。
决定后,她一瘸一拐地挪过去,连声道:“来了,来了。”
赵暄和上车关好车门后,沈长风一踩油门发动车。
车子缓慢行驶着,路边昏暗的光线时不时从沈长风脸上掠过,男人的五官笼罩在阴影下模糊不清。
车里有着医院淡淡的消毒水味,赵暄和还嗅见一股熟悉的香水气味,若有似无的气味浮动在空气里,却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
沈长风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脱了白大褂,里头是件白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段清瘦的手臂,骨节分明的大手搁在方向盘上,从赵暄和的位置,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后座纸袋里有毛毯,你拿出来盖上。”
“啊?”
沈长风转过头,一双深邃的眼睛落在赵暄和的腿上。赵暄和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原来他是注意到了她穿着短裙的腿有些冷,所以才突然说了这句话。
赵暄和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了一句:“哦!谢谢啊。”
赵暄和拿了毯子盖上之后,两人就没谁开口说话了,任凭尴尬蔓延。
最后,还是赵暄和忍不住了——
“想不到你现在是个医生了呀,还在广慈医院上班。”赵暄和没话找话。
沈长风“嗯”了声,不咸不淡地回着:“刚回国。”
哦,白霜已经说过这事了。她迅速另找了话题:“大家一直都在班群里很活跃,就你一直没怎么回过消息,班长前段时间还吐槽你人间蒸发了呢。”
说到这里,她不禁抬头瞟了眼沈长风,意外的是,他也正打量着她。
斑驳不定的夜色下,他眼里好像多了点东西,然后她听见他道:“时区不一样,医学生事情也多。”
这是在解释。
赵暄和点头,没有再接着问。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问题,比如他怎么就选择读医去了,当年明明画得一手好画,怎么最后却选择拿手术刀?
可身份不允许。
以前再如何关系好,现在他们也只是多年未见、不怎么熟悉的高中同学。
广慈医院到她住的小区有点远,沈长风也没说顺不顺路,直接问了她家地址就走。三十几分钟的路程开得极慢,赵暄和晃着晃着眼皮子开始打架了,钝重的眼帘慢慢垂下来,没多久就彻底闭上。
等她再次睁开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赵暄和坐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中,还来不及适应周围的事物,但鼻尖那抹若有似无的香气还在,让她稍微定了定。
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她发现车已经停下了。她扭头看向窗外,一点猩红撞入视线,在夜色里像野兽蛰伏的眼睛。
沈长风把车停在了小区路灯下,昏黄的路灯随着晚风摇晃,只照亮他身旁一小片地方,他人靠在车前,那抹猩红是他指尖掐着的烟。
男人舒展着身子,单手夹烟,另一只手低头滑手机。那轮廓落在她眼里,俊朗极了,他确实有副好皮囊。
赵暄和摸起手机一看,已经这么晚了,她竟然睡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最近要忙的事实在太多,睡眠时间被压榨不少,要不然也不至于在沈长风的车上毫无顾忌地睡着。
赵暄和撑着不甚清明的脑袋,继续看着窗外。
可能是车内温度实在太舒适,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就好像在做梦一般,竟然生出现在不过是高三午休,一觉醒来她拉着沈长风去小卖部买饮料的错觉。
不过……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呢?
正想着,赵暄和身子一动,身上滑下去一样东西。她捡起来一看,是沈长风盖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金属袖扣蹭上裸露的皮肤,凉得她一缩。
赵暄和拎着衣服开门下去。
听见响动,沈长风回头,烟在指尖点了点,抖落一地烟灰。
“醒了?”
“嗯。”
两人并排站着。沈长风已经把烟掐掉,盯着周围模糊不清的灯光看。
“今天谢谢你呀,我回去了。”
沈长风点头:“是不早了。”
赵暄和把外套递过去,但他没接,他说:“穿着吧,进小区还有点路,明天来医院复诊再拿给我。”
赵暄和拿着外套的手顿在半空,手里拿着的东西成了烫手山芋,她笑得僵硬:“不用……外面也不是很冷……”
沈长风没理会,打开车门重新坐进车里,等待车子启动的间隙又丢出句话来:“明天带到医院。”
车子发动,赵暄和就这么看着宾利从眼前消失,最后红色尾灯彻底淹没在夜色里。
赵暄和拿着衣服往家慢慢走,到门口打开手机才发现徐时竟然早发了几条微信进来,可都显示已读,她疑惑地点进去——
徐时:我下班了。
徐时:回家了吗?
徐时:……
徐时:姐妹,你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徐时:我准备报警了……
清一色刷屏,独独聊天记录底端的那个绿色气泡特别扎眼,就像一枚无声炸弹没入水里,将一切有可能继续的对话毫不留情地掐死手中。是她发的,不,准确来说,是顶着她名义的另一个人发的——
赵暄和:送到家了。
四个字让她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出去。
简短,了然,光明正大,不掺杂念。可她就是被这句简单的话惊得面红耳赤,就像凭空一记炸雷,将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情绪、记忆掀开。
就好像平静无波的水面猝不及防投进一枚炸弹,溅起来铺天盖地的水花,淋了赵暄和一脸一身。当晚回去她不仅忘了回徐时电话,并且整晚都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里。等第二天起来时已经到了饭点,腿脚不方便的她只能选择在手机上点个外卖。
半个小时后,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赵小姐,能麻烦您来门卫这儿拿下外卖吗,实在送不进去?”
赵暄和才想起来最近物业管理变得严格,外来车辆都进不来。
“行,那麻烦你等我会儿,马上下来。”外头日头正盛,赵暄和只得趿拉着拖鞋,拖着并不利索的腿脚往小区外头走。人一旦倒霉就开始诸事不顺,她将心里积累的烦闷全数算在了沈长风身上。
等好不容易拎着外卖上楼,赵暄和伸手掏向口袋,再抬眼时陷入长久的沉默——钥匙忘带了。
邻居家小男生补习班下课,拎着画板哼哧哼哧经过,目光从一身睡衣睡裤的赵暄和身上划过去,最后落在她脚旁还冒着热气的麻辣烫上。
“又忘带钥匙了?”小男生一米七出头,模样干净,说这话时却没半点初中生的影子,活像个小大人。
赵暄和朝他瞪眼:“叫姐姐。”
“姐姐可不会三天两头把自己锁外面。”小男生把钥匙插进锁孔,拧着把手进去前又回头,“进来吧。”
小男生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大人的腔调倒是学了个十成,赵暄和嘴里念叨着,却还是拎起外卖紧跟着进去。
小男生进去后把画板在客厅支好,也不招呼客人就坐在画板前忙活起来。赵暄和在沙发上坐下,正好能瞧见他画纸上刚勾勒出一个苹果的轮廓。
“苹果不是那么画的。”承了小屁孩的好处,她忍不住啰唆几句。
可显然,这中肯的建议有的人并不是十分听得进去。
“你懂画画吗?”小男生轻蔑一笑。
“没吃过猪肉还不能看看猪跑?”赵暄和几步溜到画架旁,探过半颗脑袋去,可还没等她伸出手指指点点,脚下笔筒里的铅笔哗啦啦倒了一地,五颜六色的铅笔都滚了开来。
“笔很贵,别瞎碰。”小男生的眉头皱成一团,赶紧俯下身去捡,恨不得将赵暄和连人带外卖打包丢出门。
“贵?”赵暄和叉着腰气笑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这个牌子的,你知道吧,我以前想玩多少有多少,掰着玩也没事……”
说到一半,她突然闭嘴了,生动的表情收起,连翘起的眉毛也敛下去。因为她突然想起沈长风了。
那是两人初见时,她不小心闯进画室,笨手笨脚地将画笔撞了一地,连桌上当模型的苹果也扫落在地。她正做贼心虚地蹲地上捡,背后就传来一道懒散调笑:“哦,闯祸了啊,这苹果可是进口货,一个……”
不等身后的人继续,她伶牙俐齿接上去:“不知者无罪。就算是玉皇大帝的蟠桃,你也不能敲诈我。”
一句话堵得身后人愣了片刻,等她扭头,就看见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的沈长风。
“玉皇大帝的蟠桃不归我管,但地上的笔可是我的。”他双手插兜,俯身下来,露出一口白牙,“认栽吧同学。”
最后,她被逼着趴在画室给沈长风画了一个多小时的素描作业,那些歪七扭八的作业,也不知道最后他是怎么交上去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赵暄和心里“咯噔”一下,慌乱得连外卖也忘记拿就夺门而去。
开锁的师傅还没有来,她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在门口坐着。
没多久对面的门打开,小男生拎着她的外卖盒子送出来,嘲笑道:“现在知道跑了?不用你赔。”
赵暄和靠着门板扭过头,心里念叨: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