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爱已亭亭如盖

书名:
如果下一秒再爱你
作者:
墨锦
本章字数:
28766
更新时间:
2021-01-29 13:58:59

邵家的宅子是老房子,在山路的尽头。

明媚的阳光中,老房子的轮廓突现,红砖青瓦,壁虎满墙,满是旧式的奢华与大气。屋子里面并不算大,只是胜在花园广阔,客厅中不过一组褐色真皮沙发,一件乳色长毛地毯,一座大钟,墙上有个壁炉,空气中依稀有木香。

熙童看到壁炉停下来,抱着靠垫在火前坐下,熊熊烧起的火,烤得人暖暖的。

世界上有两种事物能让人不知不觉沉溺,一是大海,二是炉火。

熙童望着劈啪作响的炉火,沉默不言。她知道邵阳就站在自己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可是她只觉得很懒,满心疲惫,没有回头。

邵阳过去接她的时候,脸上带着些许苍白,车却开得平稳,熙童在车上晕晕欲睡。

他看起来精神并不是很好,听说那天TATK的首场庆功会,他没有去。

熙童身后的呼吸声渐渐走远,她知道邵阳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将托盘放到她面前:“吃些甜点,心情会好点。”一大盘的精致甜点,琳琅满目。

邵阳记得她的喜好,橄榄冰淇淋味道甜美,开心果慕斯蛋糕入口即化,草莓千层酥软,巧克力蛋糕更是将巧克力的苦与甜调制到恰到好处。熙童看着每块都觉得眼馋,拿着小叉子狠狠地吃了好几块,最后仍旧意犹未尽地仰头望向邵阳小碟中的甜点,邵阳将自己的那块覆盆子马卡龙推到她面前。

熙童吃到兴起,拿起来“啊呜”就是一大口,再转一圈,又是一口,吭哧吭哧几口下去,小甜点瞬间变成了一个拙头拙脑的小人。

邵阳看着觉得好笑,为她的稚气摇摇头。

“唉呀,吃不下了,胃疼。”熙童可怜兮兮地抱着胃。

邵阳正在倒茶:“要喝点茶吗?”

“你也不劝劝我,看我吃这么多,要是重新又长胖了怎么办?”

“长胖了也好。”

熙童很郁闷:“我好容易才减下来的。你知道我多辛苦吗?告诉你,这才是我的正常战斗力,平时我那都是没放开……不敢多吃一口,不敢吃宵夜,不敢轻易吃米饭,菜也是白水煮的……唉……”她端过邵阳递过来的茶,指责道,“你就这么忍心破坏我的成果,还说长胖了好。那我的辛苦算什么?”

这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语气里却带着一点点撒娇的亲近。

邵阳只是笑。

“你还在笑我?”熙童真有些后悔了。

可是,她的心情却好了许多。一颗清白的良心能使人感到满足和幸福,看来一个吃饱的肚子同样能达到这一点。

“去告我吧,指控我一个‘破坏减肥成功罪’。”邵阳偶尔无赖。

熙童唉声叹气,躺倒在长毛地毯上:“你说你把我催肥了有什么好处?”

邵阳停下来,淡淡道:“你不是为我瘦下来的,但至少可以为我胖回去。”

他家的沙发庞大而柔软,她坐在里面,如同身陷云端,温和慵懒。他慢慢地伸出手,手指好像要穿越过空气,碰触到她的脸庞。

柴火噼叭,炭火的熏燎让熙童觉得背脊发烫,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当——

大座钟骤然敲响,齿轮咬合,弦瑟合鸣。

邵阳的手落到她的发上,轻轻拍了拍:“不早了,去洗个澡,准备休息吧。”

“要不然,我就睡在这沙发上。”熙童挺觊觎那柔软的沙发。

“下次让你在这儿睡午觉,可以用Jess作陪。”

“Jess?”熙童好奇地问。

邵阳示意她一同去厨房。厨房干净整洁,不见油烟,大概正因为如此,才能在厨房里为Jess留下出入通道。熙童眼睁睁地看着一只美国卷耳猫甩着肥厚的尾巴钻进来,硕大的身躯完全显露出来后,令人难以置信它竟然能从那条缝里钻进来。

Jess自进来后,旁若无人,态度傲慢地视人类为无物,只是自邵阳身旁走过时尾巴卷了卷他的脚踝。

“我明天把它关在家里,你就可以抱着它睡觉。当然,睡之前记得要替它洗干净。”邵阳道。

“据说猫是怕水的,所以不爱洗澡。”

“似乎如此。”邵阳也觉得给它洗澡的过程每每惨烈。

“不过据说让猫多看两次主人洗澡,就会对主人产生‘敬畏’。到时它也竟能忍受水的冲刷了。”熙童一本正经道。

邵阳将Jess拎起来,然后又塞出厨房:“那下次我先试一试,有效果再告诉你。”

“啊,不会出问题吗?”美国卷耳猫可是名种。

邵阳一脸坦然:“没关系,Jess是猫中一霸,后宫的范围很广。”

熙童哭笑不得,原来Jess是位绅士。邵阳咳了两声,将熙童带到客卧,打开衣橱在里面翻找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在衣橱的顶上翻出来一件衣服:“你先穿这套吧,明天我让人去你住的地方替你收拾些行李。”

熙童接过那套男式睡衣:“这……”那是一套全新的衣袍。

“原本这是邵平的房间,不过他搬出去了,我平时就拿来用了。”邵阳歪歪头,又像想起来什么,“对了,要不要参观整个房子?”

熙童有些好奇,有钱人的宅子,是不是如传闻一般,可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有什么未曾收捡妥当的暧昧痕迹,那岂非很尴尬。

邵阳倒没有勉强她:“那你就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待他走后,熙童走进浴室。浴室很大,摆了一个圆形按摩浴缸,功能复杂,洗手台上却很简单,熙童找了找,除了漱口水之外,统统都是男性专用的剃须刀、刮胡泡沫……可是她能用什么?幸好今天赶着回公司,没有和往常一般化上大浓妆,但是洗完澡后,她总不能用刮胡水来拍脸吧。

熙童想忍忍,可这天气干燥到苛刻,于是她还是去敲了邵阳的门。

邵阳匆匆来应门,手里还拿着只钢笔:“怎么了?”

“就是,那个,我想问问,你有没有……”

邵阳见她欲言又止,追问道:“什么?”他歪歪头,缓缓开口,“那个……没有……呃,要不然我现在替你买去?”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微敛,似乎避开熙童的脸。

熙童不知所以,困惑片刻后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忙道:“是化妆水!我只是想要一些护肤品而已。”他误会到什么地方去了?

两人都没有出声,尴尬得像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窘迫过。好一会儿,还是邵阳先开口答道:“我找找,你等一下。”他转身的时候,长舒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熙童接过邵阳找到的护肤品:一瓶婴儿乳。

邵阳难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像只有这个可以用一用了。今天阿姨家里有点事情回去了,明天她过来,我让她再找吧。”

“不,不用了,这个就行了。”举着手中的乳液扯扯嘴角,熙童立即逃似的转身离开。

在邵阳看不到的时候,熙童不禁莞尔。

原来一个大男人,窘迫到脸红是那么的可爱。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清晨,熙童穿着睡衣抱着昨天的衣服下楼。楼下有单独的洗衣间,她想趁早将衣服洗好。

厨房里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时听到有食物入锅的哔哔声,甜香四溢。

邵阳在做饭?想不到邵阳也会做饭?熙童立即兴致勃勃地靠过去,发现一位年近五十的阿姨在忙碌,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刚想悄悄地退出去,阿姨此时正好转身与熙童撞个正着。

熙童没有想到阿姨会这么早过来,只得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她一身男士睡衣,站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厨房前,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阿姨只是一笑,似乎对熙童一点都不陌生:“你是小陆吧,先去外面坐一会儿,马上就能吃了。”她身子富态,笑起来慈眉善目,“我姓萧,你就喊我萧姨吧。”

熙童惊讶道:“萧姨你知道我?”

萧姨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小邵还没睡,他同我交代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我说。他们两兄弟一个德性,看起来精明,对于家里的东西却素来没个收拣,根本不知道哪样东西在哪儿。幸亏他昨天还能替你找一件新的出来。”萧姨看似颇为健谈,也与邵家兄弟关系不一般,亲昵地亏损邵阳,“现在我能动一动,替他们做了,以后我动不了,看谁给他们来做。该娶老婆的人了,就是不着急,再这么下去,怕被弟弟赶到前面了。”

熙童完全插不上嘴,只得赔笑,萧姨也看得出来,转开话题:“小陆,吃吃看,我不知道你的口味,随意做了几样。”

萧姨笑眯眯地往外端食物,速度快得连反驳都不能。熙童只得听了阿姨的话,坐在一桌子的早点前。

一碗白粥,七八种小菜,再配上油饼、发糕、烧麦,真是琳琅满目。熙童窘窘然,她不过一人而已,哪吃得了这么多。

“邵阳今天早上才睡?”熙童突然意识到。

萧姨点头:“他睡得浅,时间也不会很久,大概中午就会起来。”

熙童手顿了顿:“我还以为他的胃不好,所以一直很注意养生呢。”

萧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哎呀,小邵是个劳碌命,不做事平日里倒还注意些,一做起事来就拼命,要不然怎么搞到上次心脏病发。”她双手合十,“幸好没事,老天保佑,阿弥陀佛。”

“只是有点心律不齐,其他的又没什么。”邵阳插话道。

他端着杯子站在门口,身上还是昨天那套衣服,发丝凌乱,眼睛周围都有些熬红的痕迹。

熙童忙放下筷子:“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我刚刚接到那边的一个电话。”

“那要吃一点再睡吗?”

“嗯,我喝一点粥垫一垫吧。”邵阳答道。

萧姨起身抱起熙童的衣服要拿去洗,熙童不好意思地阻止她。

邵阳却拦了拦,对萧姨道:“谢谢您,萧姨。”又对熙童解释道,“萧姨是我妈的表妹,一生未嫁照顾我外婆,送走外婆后,也没有了嫁人的心思。后来就随我妈一起,两人做伴儿。上次我突然病发,她便千里迢迢赶过来照顾我了。”

熙童替邵阳盛了一点粥,然后说:“萧姨人好,手艺也很好。”

“我妈妈不谙厨艺,我们都是吃萧姨的菜长大,所以把我养刁了,其他人做的饭菜都不爱吃。”

邵阳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你做的菜也很好。”

提到这件事情,熙童不好意思:“你又没吃过……”

“观其形而知其味。”邵阳笑笑。

熙童歉意道:“下午一餐我来做吧,待会儿我就出去买菜。”

“那也好,不过你自己多注意。”邵阳只是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一切静待公司安排,相信公司就行了。如果再嫌无聊,就让你的助理过来陪你。相信时间也不会太久,几天而已。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熙童顿了顿,笑道:“谢谢。”

“不要想太多。”邵阳轻声安抚她,“如果再睡不着,起来喝一杯牛奶。”

熙童不好意思道:“吵到你了?”昨天夜里,其实她都没有睡好,半夜还特地打电话骚扰周思,没想到吵到了邵阳。

“这房子大,住的人又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很明显。”他并不以为意,“待会儿你去看看萧姨找出来的东西,如果缺什么就同她说。”

“好的。”

邵阳将筷子放下,一脸疲惫,但他却温柔地笑了一下:“我期待下午的那一餐。”桌上的粥,动也没动,米银粒般地搁在青瓷碗中,凝出雾色般的米油。

他确实是起来处理文件的吗?熙童怔怔地在那儿坐了一会儿,起身将餐具收拾进厨房,正巧萧姨回来,递给她一套翻出来的衣服。

熙童谢过萧姨,换上身一试,大小正好,款式也很低调,简简单单,穿起来很舒服。她同萧姨过打招呼准备出门买菜,萧姨本想陪她一同去,不过熙童拒绝了。不过是跑跑路,何必再拖上老人家。

萧姨不再坚持,不过上山不易,便将邵家另一辆车借给熙童。熙童也没有客气,接过钥匙开车下山,待到了路口,车头一转便往超市相反的方向开去,直接进到一个高档小区中,小区的保安认得熙童,并没有多说便放行了。

毕竟熙童有段时间来往这里十分频繁,那时她还是苏妍的助理。

“苏妍。”熙童给她打电话,“我们需要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

“我在你楼下。”

苏妍静默了一会儿:“好吧,我待会儿就下来。”她的声音平淡,丝毫没有一丝慌乱与内疚。

熙童坐在车里,望着方向盘却忍不住发怔,她们相处了多长时间?三年?还是四年?她们曾经朝夕相处,一同吃饭,一同欢乐,难道在苏妍的眼里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她将苏妍当作自己的好朋友,需要照顾的小妹妹,她能做到的事情总是竭力为苏妍做到,朋友之间不就该如此吗?这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苏妍的事,为什么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熙童喉间苦涩,这么多的为什么,她想要一个答案。

熙童在车里等了近一个小时,苏妍才从楼上姗姗来迟。苏妍看到她开的车,冷笑一下:“这辆迈腾想必是邵总的吧。”

“我借朋友的。”熙童只是答。

苏妍扯扯嘴角,坐了进来,距离近才看出来她是匆匆的上妆,脸上仍有浮粉,明显是熬夜没有睡好,慌乱间涂的。

“我们去观风楼。”

观风楼是家茶楼,虽然不大,但装修复古精致,据说主人家是潮汕人,所以除了好茶外,茶点也做得十分地道。苏妍是很喜欢这里,偶尔拿了一笔钱,就会约人一同坐一坐,打打牙祭。她们俩会腻在一起,笑笑闹闹,像所有女孩子一样,谈论美容、逛街和男人。

那时未曾想过,她们会有如此剑拔弩张的一天。

她们坐在桌子的两端,一语不发,空气凝结。

终于,苏妍挥手点了一壶茶,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情快说吧,我很忙,没时间陪你。”

“你还忙吗?姿姐还会让你有忙的时候?”

熙童觉得好笑,这次苏妍所做的事情的确造成轰动,煽动Fans的事情影响很大,但是状况却脱离了公司的掌控。宝麒娱乐尤其注意公司形象,从不希望外界觉得公司内部内讧不止,对于这种事情的惩治也从来不手软。

苏妍眼神一变,凌厉到几乎能将熙童劈成两半:“用不着你操心。”

熙童哀伤地望向苏妍,她果然是不顺的。两人僵持了片刻,熙童喟叹道:“苏妍,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你我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你更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五百,得不偿失。”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苏妍冷笑道,“陆熙童,自从你瞒着我去找邵阳的时候,你就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是你,先在我背后捅了一刀子,拉我下马,让公司决定将我的工作都给了其他人。搞到现在,你还问我何必?我苏妍做不到像你那样,玩阴的,我是正大光明地找你麻烦。”

熙童知道再解释下去也没有用,苏妍咬定就是她说出去的,她根本不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就想搞得鱼死网破?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收手?公司不会任凭这些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就不要再谈公司了,你以为公司真会力挺你到底?”苏妍泛出个冷笑,仿佛知道些什么,“我倒是曾经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看来,实际上是你死,我未必会有事。”

“你什么意思?”熙童不解。

苏妍啜了口茶,挑挑嘴角:“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不管做了什么事情眼神总是这么纯洁无辜。”

“苏妍!”熙童简直忍不住怒气,但她又克制地紧紧抿了抿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是吗?你真的以为自己那么高尚?”苏妍忍不住笑出声来,“陆熙童,你忘记你是怎么抢别人男朋友了吗?”熙童一愣,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苏妍继续道,“想想吧,这就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一手拉着邵阳,一手抓着刑嘉航,就是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你这么脚踏两船。刑嘉航知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后,还会不会要你?”

“这不关你的事情,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搞错了。”

“是吗?”苏妍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那我们就倒回来说一下,我讨厌你什么吧。我最讨厌就是你自以为有点才气就不得了。没错,你是很久都没红,可是你在乎吗?你不在乎,你根本就无所谓,你得过且过,只顾着自己的世界,多一点或者少一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是不是你知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红起来?自然有人会帮你?不必像我这样,只能靠你的施舍,从指缝里漏一点儿,哪怕那么一点儿!够了,每次看到你假装亲热地替我讲歌,一副伪善的表情,我就觉得恶心。现在你想通了,想自己红?我让你‘红’得彻底!”

熙童怔在当场,她觉得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手指冰凉。

她曾经以为她做的事情是为了苏妍好,可是现在看起来,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

她希望每个人都好,结果却是每个人都不好。

自以为的友情早就在不知不觉地变质,腐败至不可闻,她却还像傻子一样,仍旧相信繁花盛景。

熙童晕晕沉沉地走向门口,她以为满足苏妍的愿望就是对她好,对一个人好就是应该能帮着做多少就是做多少,可是没有想到,她错得还真彻底。

她刚迈出门,就觉得眼前一花,门口堆满了人,将她团团围住,十分不屑地望着她,眼神冰冷愤怒。

“她就是陆熙童。”

“就是她抄了妍妍的歌,害妍妍现在没办法发新专辑。”

“能爬上高层的床,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恶毒的议论丝毫不避讳,像针一样扎进熙童的耳中。

熙童脸色苍白,双眸冰凉,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从来都没了解过她,从没有面对面接触过,凭什么就能断定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熙童冷冷道。

可是这样的回答只能引起包围Fans的反弹。

“你再说一次!还敢诡辩!”有人愤怒道。

虽然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才是最明智的,但是望着根本无路可走的人群,熙童逐一回望过去,冰凉又坚定地一字一字说:“那些事我一样都没有做过!”

人群在略微的沉默后,愤怒的情绪更加高涨,后面的人不停的往前压,几乎让前方的人都撞上观风楼的大门了,叫嚣声越来越大,甚至可以听到别有用心的人在煽风点火。

“她在胡说些什么?还敢还嘴!”

“狐狸精就要付出代价,叫她惹妍妍那么伤心,亏妍妍还当她是好朋友。”

“打她,打她!”

熙童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女巫,要被处以极刑,她躲闪不及,只得用手一拦,剧烈的痛意从手臂传过来。熙童紧紧咬住嘴唇,虽然痛到脸色煞白,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在苏妍的Fans前示弱。可是他们却越逼越紧,咒骂声、呐喊声,几乎将她淹没。

熙童连忙后退,她意识到与疯狂的歌迷讲道理是多么的愚不可及。她想跑开,但是有人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熙童吃痛之下,被人七手八脚地拉扯着,本就受伤的手臂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眼见有人要打过来,熙童没有办法逃开,徒劳地闭上双眼。

等了一会儿,痛意并没有传过来,她被包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熙童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有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紧紧将她护住。

“邵阳?”

他是直接从观风楼的后门进来的,身旁带来的人十分熟练地将狂怒的Fans拦住。熙童望着他,惊魂未定,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你来这儿做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对方,一人疑惑,一人却是愤怒。

他的呼吸急促浓重,额角挂着细细的汗珠,眼角还有着疲惫与担忧,他匆匆检查了一下熙童,发现没有严重的伤后又舒了口气:“先离开这儿,剩下的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谈。”

邵阳抿紧嘴唇,准备带熙童离开,正好牵到她受伤的手臂,痛得她闷哼一声。他停下来,怒气顿时溢满:“伤到了?”

熙童额上满是冷汗,却是连连摇摇头:“快走。”

苏妍的Fans看到有人保护熙童,越闹越厉害,如果这时候再不走估计又要出什么意外了。正在这时,一个狂热的人突然冲破重重阻碍奔了过来,一手举着石块大声喊道:“去死吧!”熙童眼前一花。

鲜红的痕迹已经绽开,滴答落下。

熙童感觉身体不停地打颤,一瞬间,恐怖的气息仿佛扼住她的喉咙,一个字、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紧紧地抓着邵阳,身体如同浸入冰冷的深海,压得她大脑晕眩,一片空白。直到温暖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她才喊出声:“邵——阳!”

此刻,她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痛。

熙童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紧紧握住双手,模糊开的鲜血早已干涸,掌心却仍旧觉得粘腻。

那是邵阳的血。

他为了她,出了事。

熙童将头埋在掌心,鼻尖充斥着浓郁的铁锈味,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地割在她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绵延不绝。熙童觉得需要靠住椅背,才能让身体不滑下去。她整个人被浓重深沉的无力、悔意和愤怒包裹住。

空气中传来衣服轻微摩擦的声音,熙童立即惊觉,站起来迎向医生:“医生!病人情况如何?严重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她急急如倒豆,完全控制不住。

医生这样的场面见多了,早已驾轻就熟:“病人并未砸中要害,你不要太过担心。如果不放心,就把病人留院观察两天好了。”

“谢谢医生。”熙童脚步踉跄,待医生走后,脚下竟是一软,差不多用身体把门砸开。

邵阳身旁的人扶了她一把,熙童朝他笑笑,她的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模糊,对方长得是圆是扁是高是矮,全然模糊。此刻,她的心已经埋进那间屋内。

“陆小姐,你也该去看看手臂了。”对方提醒道。

熙童茫然,怔了两秒才想进来,她自己也受了伤。

“没事,我先进去看看邵阳,马上出来。”熙童进了屋,邵阳正躺在床上,额头被缠上了白色的绷带,换下来的衣服放在一旁,上面有着驳斑的血痕。

他的脸色本就不算好,现在更是泛着一层灰青,他望着走进来的人一会儿,才皱眉道:“熙童?”他把手向她伸过去,缓慢中竟有些不确定。

熙童心中一紧,忙上前几步,扶住他的手:“怎么了?”

“有些晕。”邵阳皱眉道。

熙童觉得有些紧张,她已习惯邵阳的报喜不报忧,纵是天大的事,他也不过轻轻一笔便带过,就算是胃病发作得再厉害,他也从未说过,这一次……

“我去找医生过来。”熙童慌忙地要去按铃,邵阳拉住她,“医生走的时候说了没事就应该没事。”他揉了揉额角。

熙童觉得被邵阳拉住的手腕很烫,不由得轻轻挣了出来。邵阳的神情旋即黯然,他又忍不住伸手替按住额角。熙童心里像刚刚下过一场豪雨,沉甸甸的酸涩。

“你怎么样?”邵阳反问她。

熙童想扶他躺下来休息:“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车上有GPS。”邵阳叹气,“熙童,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看起来什么都不争,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你却是最想要答案的一个人。该怎么说呢,是执著吧。”

熙童笑笑,眼里有层水雾:“你别说得那么好听,那是蠢。”她想如果不是她一心追究,今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她并不在乎自己,可是因此连累了邵阳,她却是后悔莫及,“如果不因为蠢,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邵阳轻轻捧住她的脸:“我只是后怕,如果再来晚一步,事态会发展到无法收拾;我也后悔,如果早来一步,你也不会受伤了。”

她看到他靠近,越来越近。

呼吸近在咫尺。

缓慢的速度像是在放着慢镜头,她静静地看着他靠近,然后感觉到唇上有微微的温热。

他的双眸中倒映着她,深似谭水,他说:“幸好我没有来晚。”

他再一次轻轻印上她的唇。

这一次,熙童感觉到他的后怕与颤抖,湿润的温度像是火花,顺着所有的神经骤然弹开,盛开成绚烂斑斓的色彩。她一直相信感情是会分为细水长流与猛烈燃烧这两种,但绝没想过会同时存在。刑嘉航的爱就像一湾浅浅的溪水,未曾剧烈却一直持久,她曾经相信那就是她的全部。可是,刚刚她体会到那如夜中烟花般的璀璨,就在刚刚,似乎一切就那么发生了。

他没有出声。

她也没有出声。

邵阳突然推开她,暂停的时间仿佛一瞬间又重新鲜活起来。

熙童觉得那一瞬间竟然如此失落。

不过那一下,让熙童感觉到手臂的钝痛,足让她清醒过来的钝痛。

她刚刚是在做什么!

邵阳觉察到熙童疼痛的表情,慌忙道:“我陪你去找医生。”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

熙童逃似的跑出房门,她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躲开?刚刚……为什么不躲开。

熙童走后,医生又走进来,邵阳微微侧脸,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医生,请问一下,你说我这样看不清楚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很难说,我刚刚拿到了检查结果,你的视网膜没有脱落,只有少许淤血压迫视神经,也许只是一天,或者几天,只是看吸收情况了。你最近注意休息,不要劳累,不要做剧烈运动。”

“没有失明的危险吗?”

“危险总是有的,不过可能性不大。”

邵阳闭了闭眼睛,长舒一口气,医生又问道:“不准备告诉你的女朋友吗?”

“不了,既然是很快会恢复,何必让她担心着急。”邵阳平静地微笑,“另外,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他是那么地希望……

两个小时后,熙童又回到病房,没想到这一次伤得很严重,骨裂了。她现在要打上石膏,缠上白绷带,与邵阳一起称为“一对伤病员”。

邵阳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没有察觉到她进来。

熙童问了一下护士,原来医生给他开了安眠药,她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不一会儿,邵平来了,他匆匆赶进来,身后跟着叶晓晓。

叶晓晓一进来,脸色煞白,几步便扑到邵阳床前:“老天……”

邵阳的人给邵平打的电话,前因后果大抵说了一下。邵平的脸色很差,望向熙童,眼神十分复杂。

熙童起身道:“我去打点水来……”

“算了,你回去休息吧。我送你。”邵平叹了口气。

“可是我想继续待在这里……”

“你自己都是伤员,你在这里,你觉得我哥会休息好吗?”

熙童看得出来,邵平是将火气压下来的,他将她送到门口。熙童垂下头,邵平说的是实情,邵阳醒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定会担心的,她便不再坚持。可是如此一来,她更难受了,邵阳不怪她,邵平也不怪她,叶晓晓也不怪她……她真的宁可被所有的人狠狠骂一顿。

邵平无奈苦笑:“陆熙童,你装傻也得有个限度。”

熙童无言以对。

她仍旧被送回到邵宅。萧姨轻轻揽住熙童的肩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的语气里满是怜爱。

熙童只是苦笑,真希望如萧姨所说,一切都会没事。

但是事情发展朝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整个事态不断升级,报纸媒体的煽风点火,两边Fans发生激烈的口水战、网络战,简直闹得不可开交。熙童一直没有站出来表明立场,苏妍却频频高调现身,宣传新歌,一时之间风光无二。而在此时,TATK的徐若樱与珂琦表明立场,她们支持熙童,表示相信熙童的实力,还建议大家去看她以前的现场录像。此举无异于又浇了勺水在热锅里,TATK的歌迷也迅速分成两批,有人支持她们,有人却表示怀疑认为是公司压迫TATK为自家有前途的新人炒作,维护公司的形象。再加上熙童前段被围攻时,其实并不止苏妍的Fans,还有伊于野的Fans也夹杂其中的消息被爆出,据说是为了陈昱浩疑似劈腿变心,为伊于野出气。

整个事件让众位看官看得兴致勃勃,只待处于风口浪尖的陆熙童到底会如何应对。可是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众多的通告也随之而来,不管是不是好名声,陆熙童的名气的确炒起来了。

可是,熙童只将那些视做无物,仍旧生活简单、按时起床、锻炼、写歌。只是向徐若樱与珂琦打了电话,谢谢她们愿意帮她说话。

“没什么,我们只是相信我们所看到的,然后将它据实以报。”徐若樱淡淡道,“熙童,你要加油。”

珂琦抢过电话,“熙童,我们都支持你,别被苏妍给绊倒了。”

“谢谢。”熙童微笑,心头温暖。

珂琦欲言又止:“不过你知道,风潮科技这次的代言人已经选出来了吗?”

熙童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她挂上电话,许久没有出声,预料中事情的终于发生了。苏妍一直视公司指示于无物,必定是找到支持她的人了,现在看起来就是风潮科技的推广主管。

虽然短名单中,熙童一直都是被看好的,但是关键时候爆出“第三者”这样的绯闻,风潮科技中国分公司断然不会冒险。

当然,其中更重要的原因则是,风潮中国区分公司和本部的行事方式不同,早已矛盾重重,中国区能够将办事处升级为分公司,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剑情》的成功。现在中国区分公司让《剑情Ⅱ》预热这么久,却因本土化的问题,迟迟不能上市,令新成立的中国区分公司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本部对于中国区的诸多不听指挥也十分不满,所以前任推广主管Wind被紧急召回本部,同时也更换了其余两个部门主管。

新任推广主管新官上任,视前任留下来的都是烂摊子,再加上现在刑嘉航与熙童的关系,风潮科技里面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了。刑嘉航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将她换了下来。对于刑嘉航而言,苏妍与熙童在定位的方向上有重叠部分,又同是宝麒娱乐旗下,不管从哪点看,他都觉得这是个好选择。

熙童化好妆,戴上墨镜,直接开车去了公司找陈姿。

陈姿这段时间忙上加忙,面容憔悴了许多,自电脑后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眼前的熙童,只觉得她现在点许不同,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她轻轻咳了一声,安抚熙童:“现在我们也没有证据助你澄清事实,只能制造一下其他的新闻转移注意力,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熙童点点头:“好。”复又问道,“那专辑的事情有没有希望呢?”

“暂时不要慌吧。”陈姿也很是泄气,虽然邵阳身为公司最大投资人,但是他的确不大管行政事务,而是由CEO来代管和董事会监管。因为邵氏是投资公司,如果每一家都由他们亲自监管,并不现实。只是以宝麒现任的制度,虽然有效地避免了一人独大的“集权制”,但是也造成了关系处理上的庞杂。

在压抑的沉默中,熙童突然道:“姿姐,我想去一下风潮这次代言人活动的现场。”她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波澜起伏。

陈姿一挑眉,倒也不意外:“你真的想去吗?你的手?”

熙童“嗯”了声:“不用管我的手,没事的。我想过去一趟,不管是对于苏妍,还是对于《剑情Ⅱ》……”她都想要去看一看。

陈姿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两人一同去了风潮科技代言人的发布现场。熙童站在后台,她看到台下满是黑压压的人群,她望着台上,背景是她熟悉的各式人物,其中那名悲剧的魔教圣女尤其显眼,一头乌黑的长发宛若海藻,直披散至腰间。

主持人正在介绍游戏,采访代言人。苏妍巧笑倩兮,侃侃而谈:“相信大家对于《剑情》并不陌生,虽然我并没有玩过网游,但是这款游戏连我都知道,不正说明它是我们很多人心目中的经典吗?现在《剑情Ⅱ》即将推出了,能作为这款备受大家瞩目游戏的代言人,我觉得非常荣幸。另外,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会为《剑情Ⅱ》创作新的主题曲。”

台下的Fans发出尖叫,《剑情》的Fans也同样欢呼,他们或许不是苏妍的歌迷,但是苏妍干净清纯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再加上经过这次这么大的波折也没有倒下,其坚强的个性也被很多人所欣赏。

主持人应道:“那么苏妍,你有没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呢?”

“那个要保密哦。”

“哈哈,果然最好的东西要留一点神秘感,不过你一定不介意在这里为我们唱一曲吧。”主持人微笑道。

苏妍落落大方:“当然可以啦。”

“不过苏妍作为才貌兼备的创作音乐人,我们在这里要小小地考验一下你。”主持人示意礼宾小姐送来乐谱,“我们知道你并没有接触过《剑情Ⅰ》,所以现在我们将乐谱送过来,不如现场来唱一次《剑情Ⅰ》的主题曲,让我们在歌声中期待《剑情Ⅱ》。”

苏妍开始并不以为意,反正要做什么她大概也是知道,但是她最近一直忙于应酬没有事先做功课,她打开乐谱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变了。

主持人并没有注意到,依旧安排现场的乐队开始演奏,苏妍的眼中闪过慌乱。台下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可是在乐队的BGM开始后,苏妍的歌声结结巴巴一下,便消失了。正当所有人都奇怪的时候,只见苏妍垂头调适了一会儿话筒,然后同主持人说了什么,主持人面露难色,却还是说道:“抱歉各位,由于现在苏妍的话筒有些问题……”

“不如用我的好吗?”突然有人登台,将话筒递给苏妍。

苏妍与主持人闻声望去,却是见到说话的人渐渐走上台,一袭简单休闲的衣服,却分外有着存在感,让人忍不住想去注视她的身影。下面有苏妍的Fans立即认出来了:“陆熙童!”

陈姿没有来得及追上她,她是怎么搞的?这个时候往台上扎!不过望着熙童一副镇静的表情,陈姿没有上去拉她下来,只是静观其变。

熙童只是笑笑,朝苏妍伸出手:“我是来恭喜你的。”

苏妍吃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犹犹豫豫地与她握手,熙童顺手将话筒拿过来,轻笑道,“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下面的观众可都期待着你的歌呢,要加油喔。”

苏妍顿了顿,望着熙童眼中掠过的冷冽光芒,慌乱之下,竟将曲谱打翻。

场面突然变得尴尬,曲谱被风一吹,散乱到舞台前端。

离舞台比较近的观众顺手接过,其中一个人皱眉“咦”了一声,好像一副很不解的表情。

熙童笑笑,走过去:“不好意思,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些问题呢。”

对方开口道,“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这首乐谱会是……”他又望了一眼熙童,“会是你那首《城市漂流》?”他说的时候似乎很不知所措,“不是说这首曲子应该是苏妍作的吗?她难道没有发现她拿的这首歌……对于创作者的话,好像不大可能吧……”

随着对方质疑的话,苏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每一句话都仿佛扎在她的心上。

身为创作者,如果不知道拿的是自己的曲子,说出去真是个弥天笑话。

底下的观众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主持人一看情况不对,想要救场,拿起一张道:“啊,原来是我们的工作人员误会了,直接拿了线谱上来,苏妍刚刚因为话筒关系,一时没注意到吧。”

熙童只是一笑,拿着换过来的话筒,将开关打开:“这话筒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吧。”清晰的声音随着音响响彻全场,所有人都被这出戏搞到摸不着头脑,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熙童淡淡说道:“没错,这是我的歌,就是苏妍指责我抄袭她的那一首《城市漂流》。大家肯定都有这个疑问,身为音乐才女的苏妍怎么没有认出来?答案很简单……”

摄像已经马上将镜头追了过去,镜头前,熙童手中的那份谱子分外清晰,果然是复杂的线谱。

“苏妍不懂线谱。”

所有人都惊呆了,身为创作人,怎么会只认识简谱?就算是对曲谱不熟悉,但是看到了自己所写的歌,怎么会认不出来?还装成一副话筒失声的模样想蒙混过关。难道说,苏妍所说的一切都是在撒谎?

现场记者立即嗅到“八卦”的味道,镜头适时摇向苏妍,她在微微发抖,双眼露出怒意与惧意。这表情对于陆熙童所披露的内情,似乎是最好的佐证。

熙童从包里将一份简谱拿出来:“这就是当初我的手稿,我的手稿全是简谱,所以你只认得简谱。另外,如果不做功课,是唱不出来的,是吗?”

苏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台下的人哗然。

没有想到一直以来他们心目中的偶像,被朋友背叛弱者,总是纯洁无辜的苏妍,竟然会是这样的人!随口颠倒黑白,还欺骗所有的Fans!顿时,嘘声响成一片。

陈姿望着这一切的发生,哭笑不得。陆熙童终于露出了她的爪子,这一下挠得苏妍还真狠。

“我希望你在写《剑情Ⅱ》的主题曲时,能好好补一下音乐课。”熙童脸色冷然,转身离开。

苏妍几步追到后台,一把拉住熙童,她那张漂亮的脸因为绝望而扭曲。苏妍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完了,自今天之后,她恐怕真的没有翻身之日了,而这一切,都是被眼前的人造成的!

“陆熙童!”恨意弥漫满了苏妍的心,她不假思索扬手就朝熙童脸上扇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

苏妍不敢置信地望着熙童。陆熙童竟然打了她?从来都像小白兔一样的陆熙童竟然抢先打了她一巴掌?这不可能!可是脸上的麻意却让苏妍不得不相信,眼前这名双眸冷冽,仿佛能将她的灵魂揪出来用刀刮的女人竟然是陆熙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谁都没意识到会是这样。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傻乎乎地望着她们。

熙童缓缓收回手。

她心里并不觉得高兴,报复是不会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但是,她却觉得很出气。

“你不该让人伤到邵阳。”

苏妍掩着脸,仿佛一瞬间,全身上下的气力都被泄去。

熙童转身欲走,身后却听苏妍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想不想知道刑嘉航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美国?”

熙童顿住脚步,缓缓回头望着苏妍,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要喷涌出来。她有一些恐惧,她害怕苏妍所说的东西。

“等于瑶的祭日过去后,他就会回来了。”苏妍一字一句说话。

熙童往后退了一步,腰猛地撞到摆放着的桌子,有一杯水“啪”的一下砸到桌子上,水花四溅,水印扭曲成一副古怪的画,五味杂陈,盛开成有毒的花。

——“还是于瑶好,只可惜那丫头福薄,要不然,你们该有多好啊。”

——“看把你急的,不就是提了句于瑶吗……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她……”

岑老夫人的话犹在耳边,熙童这才明白那些话的真正含义,原来于瑶已经不在。

死亡能将一切缺点掩盖,将优点无限放大。

“如果不是你,于瑶也不会因为看到你与刑嘉航在一起后就去爬山,也不会死了。这些刑嘉航没有告诉你吧?哈,看你的表情就是没说。”苏妍看起来很得意扳回一城,“你要知道,一个男人不愿意说出来的时候,就是证明他还在意。”苏妍仿佛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地看着熙童,“但是你更可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只有你不知道。”

“邵阳也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熙童脱口而出。

苏妍怔了怔,只是冷笑:“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熙童只觉得自己已经可笑到了极点,如同掩耳盗铃,其实骗得了谁。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白纸黑字,那般扎眼,那般明白。

也许,真的像苏妍所说,这一场博弈,大家都是输家……

熙童淡淡一笑,望向苏妍:“也许我们都没有赢,不过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情——你输得更惨。”

苏妍顿时脸色苍白到无以复加。

第二日,媒体与网络上的风向果然大幅改变,对于苏妍的支持改为批评,包括苏妍的歌迷也大量产生了逆反性,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偶像的谎言与欺骗令他们十分难以接受,宝麒娱乐决意将苏妍雪藏。苏妍在娱乐圈,如若没有意外,会自此之后消失无踪。

萧姨在厨房喊熙童,她匆匆应了声,关掉网页,跑过去帮忙。

她的手已经没有大碍,每天帮萧姨做好每一餐,再替邵阳送过去。邵平与她轮替,叶晓晓在美国长大,根本不谙厨艺,只得时常来看一看。再者晓晓终是太忙,ANGLE·YUE不可能让主设计师长期在外,不多时她便被召回去。

这次是做的瑶柱冬瓜羹,要将瑶柱与冬瓜全都细细辗开,再加上香菜末与番茄粒,调成一碗。这段时间,熙童跟着萧姨一同做菜,她才发现邵阳的确很挑嘴,遇上不爱吃的东西又不说,只是筷子搁在一旁,如果问起来,他就会扯上许多奇奇怪怪的理由。

邵平对熙童说过,邵阳其实很有些孩子气,特别固执,有什么事情认准了,撞到南墙都不会回头。如果不是他自己决定放弃,谁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若是不看着他吃,他还会趁人不备,丢到一旁。

熙童自从发现一次后,便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完为止。

邵阳很郁闷:“我保证吃完。”他不大喜欢做坏事时被人抓包。

“既然你总是要吃完的,何必在乎我在旁边。”熙童只是微笑。

邵阳闷头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说:“我想吃蛋饺。”

“好,我下次就给你做。”熙童将馒头递给邵阳。

这是在路上买的,她与萧姨都不是北方人,不擅长做面食,但是面食却对胃好。新出炉的馒头白白胖胖,好似婴儿面,拿在手里,掌心里都是软软的。

“下次是什么时候?”邵阳问她,“是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吗?”

熙童怔了怔,空气中似乎还有未消散干净的烟味,淡淡的,像一层雾飘荡在空气,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她刚刚来的时候,病房门难得掩起来,留下几寸的缝隙,透着橙色的光。

透过门缝,有淡淡的烟味传出来。

邵阳很少抽烟,为什么说很少,是因为熙童从未见过。

细窄的视野中只看到他的侧面,他整个人陷在床里,手指夹着一支烟,升腾起青色的烟雾。他在发呆,愣愣地望向一处,烟灰积了很长,耳朵上正塞着耳机,好像在听什么,偶尔弯弯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稍纵即逝。

邵阳笑起来很温和,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熙童喜欢看他的笑,但这一次,他的笑却是那么的思虑重重。

保温盒里的瑶柱冬瓜羹仍旧冒着热气,红绿点缀,晶莹透明,就是放了放,冬瓜沉了下去,显得上面一层浅浅的水痕,映出人面,淡淡的扭曲。

一直,一直以来,熙童都没有问邵阳。

她问不出口。

“签证办妥了没有?”

熙童点点头:“上个星期已经办好了。”

“还不去吗?”

熙童望着邵阳,没有出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看不出吧。”只是每一次熙童都忍着,不让邵阳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眼睛现在看不清楚。

邵阳自嘲地笑了笑,轻声对她道:“不过是小问题,淤血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他推出来一张飞机票,“不用再留下来照顾我了,去吧……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刑嘉航。熙童,去吧。一个故事……总得有个结局,就算不能皆大欢喜,也得要让它结束。”

薄薄的机票被放在桌上,泛着特有光泽。

邵阳只是道:“记得回来。”

纽约的天气很冷,熙童发现自己高估了这里的温度。

夹杂着水气的空气很凉,大衣根本没有作用,寒意随意地可以穿过皮肤直入骨内。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悦耳的铃声预示着圣诞节快到了,欢快的气氛随处可见。

熙童拎着行李,脑子一片空白,手里却死死地抓着飞机票,攥到关节发白。

她一排一排地寻找,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于瑶的墓碑。

于瑶的笑容和视频上一样甜美,黑白照片上的她愈发清秀,如同百合。

熙童蹲下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几乎僵硬,冻得她几乎放不开手中纯白的花束。墓碑的旁边还有早先有人放下的一大束花,大理石的墓碑上有微雨过后的痕迹,粒粒晶莹,描金的花体记录着她的出生以及死亡时间,很短的人生。

熙童伸手轻轻地触碰着那张相片,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于瑶比熙童是要大半岁的。

但是现在,死亡让她的年龄永远固定。

现在,她们一样大了。

这时,身后传来紧张且惊讶地呼唤:“熙童!”

白色的雾气在唇旁缭绕,刑嘉航立在她身后,双眸在于瑶与熙童之间滑动,目光闪烁。

熙童朝他苦笑:“你觉得我会对一块墓碑做什么吗?”

刑嘉航避开她的眼睛说:“我没这么想。”

熙童笑笑,他不知道他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但是片刻之后他又毫不服输地继续望回来。她知道他的每一个小动作代表什么,她全都知道。

不管过去了多久,多长时间,熙童都记得。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刑嘉航问她。

“这儿好冷……”她坐了十三个小时飞机,然后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滴水未进。

刑嘉航这才发现她冻得脸色发青,他接过熙童的行李,手指触碰,冷到心惊。他垂下头,将她的手握住揉了一会儿,熙童的手指尖才泛起淡淡的胭脂色,这是暖暖的温度。

“我背你吧。”刑嘉航说,他转过身去,一如过往。

熙童从后面牢牢地抱住他,她将脸埋在他的背上,脸颊一片冰凉,再贴近一些,再近一些,才有了一点点温热。她紧紧地咬着唇,双手交叠,似乎想把刑嘉航抱进自己的生命里。可是,刑嘉航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停了下来。她知道他不想在于瑶的面前这样——与其他的女人拥抱。

“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刑嘉航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曾经……我带于瑶在暑假的时候去过一次西藏。我们由二郎山转到布达拉宫,一路上她的高原反应很重,好几次都在吸氧,我劝她放弃好了,她不理我,带着氧气瓶一路跟上来。不过到最后,我还是在布达拉宫把她送上回程的火车。我想,如果不是这样,她会跟着我一起去爬格聂山,也许她就不会再去一次了,当然也就不会遇上那场事故。”

“在那场事故中,四个人,有两名丧生。虽然她侥幸获救,但是夹在山缝中十二个小时,右腿完全坏死,面部与四肢大面积冻伤……这一切,恐怕比要了她的命还严重。你知道她妈妈后来见了我说了什么吗?她哭着说,怎么办?瑶瑶是那么爱漂亮的人……我又能说什么,是因为我她才会这样……”

熙童的手臂渐渐收紧,她知道她如果不这么做,怀里的人就会越来越不真实。

“那个时候,我陪她去了英国疗养……但是我带回来的只能是这么一个小盒子……而且,她甚至不能葬进她家族的墓地。因为警察说她的车翻下悬崖的时候没有刹车的痕迹,对于信奉天主教的家族,自杀是不可原谅的重罪。”

刑嘉航轻轻地按住熙童的手,缓慢且坚定地拉开:“熙童,我对你是认真的……但是对于瑶,我总是有着一份愧疚。对不起……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

熙童只能流泪。

刑嘉航并不知道于瑶为什么要去那座山,于瑶没有说过,他也不知道。于瑶爱上的不是登山,而是每登一次山都能重温最美好的回忆。

熙童觉得,她离刑嘉航真的好远啊。

不,应该说,她和他从来没有靠近过。

刑嘉航与于瑶在海拔3750米时共处,可是他与她又有什么?不过是一粥一饭,平淡生活。不是这样不好,只是不太适合刑嘉航。其实从一开始熙童就该明白这件事,她与他适不适合,永远不是感情发展的重点,重点在于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永远都没有想明白他要多少时间走出过去。

他习惯了东奔西走,习惯了无拘无束,习惯了用忙碌来掩饰过去。

“抱歉……”熙童忍不住笑,笑得无助,笑得绝望,“很抱歉,我没有时间了。我追你追得太久了,每一次都是我去追你,跟着你的影子、追逐你的背影……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在这样的等待中,我早已被时间拉扯得支离破碎……”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这次换你来追我好不好?我会在时代广场等你……十二点……”

熙童踱出墓园,她没有听到追上来的脚步。

她仰起头,让眼中的水气重新流回到身体内,流进心脏。

出租车上,她盖住脸,抽痛从额头开始,渐渐弥漫到了整个右脑,泛滥成灾。

熙童坐在一个小小的咖啡厅里,橱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她的身影映在透明的玻璃上,分外单薄。

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人在乎她。

熙童很想就这么蹲下,蜷缩起来。

她全身无力,像被抽空了一样。

冷掉的咖啡似乎会很苦,熙童不敢去尝。她怕自己再也经不起一丝丝的苦意,她害怕因为那一点点的苦意就能让她拼命忍住的泪水决堤。

熙童感觉到嘴里有一丝腥腥的铁锈味,淡淡的……

伊于野接到熙童电话时,有些吃惊但并不意外。

熙童并不是傻瓜,她收到那段视频后,就让周思帮忙查了一下IP,然后找人将IP的所有人找了出来。

于野、于瑶……她们的名字不是巧合,她们是姐妹,即便不是亲生,她们的感情也如亲生姐妹一般,宛若双生。

“我恨你!记得这一点,我永远都恨你。”伊于野在电话里这么说。

她的感情,熙童明白。她所背负的沉重,熙童也明白。

熙童只是道:“好好珍惜陈昱浩,他虽然玩世不恭,但是对于你是认真的,否则不会干出那样自毁前程的事情。”熙童不希望伊于野毁了她自己。

每一个女人都应该好好珍惜自己。

好好珍惜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熙童想最后尝试一下,所以她来了美国,所以她对刑嘉航说了那些话。不是她残忍,也不是她无理取闹,而是在这份感情中无时无刻不夹杂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刑嘉航不是需要时间,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多少时间对他来说都不够。而现在,她想逼他认清这一点,否则他们之间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两个人的世界已经很挤了,无法容下第三个人。

对不起,这一次真的不想再忍耐下去。

这一次,熙童想要自私一次。

夜色,静静到来。

刑嘉航站在窗前,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办法给其他人承诺,对于瑶、对熙童,都是如此。由始至终,熙童都比他勇敢,而他只是随波逐流。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对于熙童毫无所求的关心都能那么安然接受?他已经习惯了,想动身的时候可以拎起行李便走,不需要给任何人一个交代。

他只想找个在需要停留的时候可以暂时停留的地方。

熙童愿意,他便选了她。

只是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会永远顺着开始的方向发展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脱轨了?刹那之间?还是她回眸的一瞬?那时的春光美好,她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双眸如水。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双眼睛里。

她抓住了他最为柔软的部分,令他忍不住沉沦。

熙童爱上的真的是他吗?一个自私到不愿意给任何人承诺的人?也许……只是一个他在她面前虚构出来的幻影。他想试着将自己改变成她所希望的那样,认真地,完美地,去做她梦里的那个人,诠释演绎着不是他的他。

他想让这一切都变成童话……但是他忘记了,他从来都不是王子,他只是云游的诗人。

熙童从来都不是蒲公英,不是那种他随时能带走,便能生根发芽的女人。她一直坚持着她不变的步调。

继续下去?他和熙童谁会先一步疲惫不堪?

对她最好的疼爱,也许就是放手。

“嘭——”

天空中响起沉闷的响声,绚烂的金色烟火在夜色中绽开,华光闪动,璀璨似光团,照亮大半个夜空。

接着,好几道金线划过长空,伴着啸声,接连绽开。

无数人都仰起头,惊呼、尖叫、欢笑。

平安夜,希望每个人都能平安康泰,得偿所愿。

神在这一天,会距离世人最近。

他将他的儿子放在了马厩,然后与世人擦身而过。

熙童站在广场,手脚冰凉。

十二点的钟声过后,光阴流逝,尘埃落定。

广场上明明人潮涌动,熙童却觉得身处旷野。她移动脚步,坐到一旁,所有欢呼的人群,拥抱的情侣,都没有发现他们身旁有一个人,面上满是湿热的水色。

熙童伸手掩住眼睛。

该死。

她不想哭。

她想要一个解释。

拜托,可不可以给她个解释。

六年的时间,她等了刑嘉航六年,六个平夜安,再加上大学的四年,整整十年,连数起日子来都是那么长的数字,刻骨铭心。如果这样的爱都无法持久,还谈什么永远?

第二个十年?

再继续坚持下去吗?

这一次,真的好累。

疲惫不堪。

熙童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努力过了,努力到再也坚持不住了。

这一次,她真的准备放弃了。

她闭上眼睛,数到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一直追着另一个人跑。

数到二,那种疲倦的感觉如同伤痕,不知不觉地累积下来,龟裂遍布满身。

数到三,留一个机会。她不要再被炫目的烟火灼伤自己,不要再继续。

熙童深深吸口了气:“三!”

她睁开眼睛,看到有个人站在她面前。

邵阳望着她,站在灯火阑珊处。

熙童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邵阳走过来,轻轻地揽住她。

她紧紧地抱住他,像溺水的人抱住救生圈一般,死死地,不肯松手。邵阳的呼吸灼热,可是他的身体却很凉,与外面的温度一样。他一直都在等吧?他一直一直都守在她的身旁。

要多紧张,才能让他放下一切赶来?

有多在乎,才能让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陪伴?

“带我走。”熙童说道。

熙童的眼睫被泪沾湿,宛若点缀着华美的钻石,炫耀夺目。她的表情是那么坚定,与过去完全不同。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患得患失,对于过去,对于未来,她从来不敢确定,但现在,她变了。

每一个好女人的成长,都始于从某个男人那里毕业。

邵阳拉着熙童的手,沉默地走着,仿佛天荒地老,时间终止。

他们从广场走出来,三百九十九步,走到停车场,九十九步。加在一起,那么巧就是长长久久,直到公寓,他们双手也没有松开过。

熙童的表情是那么静,眼角眉梢有着淡淡的红晕,细蕴流长,她的面色却很苍白。邵阳忍不住伸手触碰她的脸,低下头吻了她。

灼热的吻仿佛刺伤熙童,她禁不住挣扎了一下。

邵阳停了下来,熙童却摇摇头,咬紧的下嘴唇透出嫣红。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月光流华,在他们交叠的肌肤下滑过,淡紫色的痕迹自颈间盛开,繁花绽放。

进入与包容,拥吻与咬噬,身体以从未有过的热度纠缠着,年轻光洁的身体里如有猛兽在叫嚣,疯狂地冲破牢笼。

窗外,隐隐传来雪花落地的声音,细润无声。

陆熙童,陆熙童……

陆熙童。

空气之中,仍旧弥漫着未曾消散的余韵。

熙童早已沉沉入睡,身旁的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双眸清润,温和似水,将她的一点一滴纳入眼中。

邵阳很庆幸现在他能看清了。

在旁人的眼里,邵阳总是那么内敛、含蓄、果断、冷静,他从来不曾生气,不曾犹豫,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有在他面对熙童的时候,才会将这一切统统打破。原来,他也会焦灼、失望、后悔以及无能为力。

心,是世界上最难掌握的东西。

爱情,也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回报多少的。

一次又一次,只有邵阳自己知道,在掀开淡然的表象后,有多么深厚的绝望与矛盾。

原来,他并不是战无不胜。

他一次又一次地一败涂地,只是他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不敢将那个字说出口,害怕会将他们三个人推到退无可退的悬崖。他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去、现在、未来,也许这辈子的都不会有机会说出那个字。

他曾经想过,也许他会去当刑嘉航的伴郎。

这样一来,他就能看到穿着婚纱的熙童,慢慢地向他走来。

原来那句话真的说对了,爱一个人就像自己落入尘埃里。如果他说出来,没有任何人会相信邵阳会是这样的,这样卑微地、凄凉地去爱着一个人,一生一次,一生一世。

邵阳俯下身子,轻轻在熙童的额前印下一吻。

“陆熙童,我爱你。”

那个时候,熙童还是穿着平跟鞋,蹦蹦跳跳像只兔子,走在邵阳的前面,练习着刚刚学会的舞步。天很蓝,阳光很浓烈,她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开:“唉呀,你踩到我的心上了。”

邵阳这才发现,他踩在她的影子上了。

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们像在玩一个游戏,追逐着彼此的身影,这么近、那么远。幸好,在这场游戏的最后,他们相拥而眠。

邵阳拉起被单,将两人裹在里面,手心的温度、胸膛的温度,彼此温暖着。他将她的发,缠了一缕在指尖,从此结发……就算第二天,所有人都失去记忆,不再认识彼此,也可以。

当邵阳快要醒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长手臂,想拥住熙童的时候,却被怀中空荡荡的感觉骤然惊醒。

“熙童?”邵阳猛地坐起来,四下里寻找,发现她站在窗前,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她的发。

邵阳站起来,将她揽进怀里:“你在看什么……”

熙童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邵阳微微皱眉,低头去亲吻她的发。在看到她手里的照片时,脸色微微改变。

他伸手想将照片按住,她却紧紧地抓住照片,急促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们之间有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争斗就在方寸之间。

邵阳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他重重地叹口气,放开手。

熙童声音僵硬:“这是格聂山的风景?陪于瑶上雪山的队员中,其中一个人就是你吧……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熙童怒视邵阳:“你告诉我!”有什么比被最亲近的人欺瞒更令人难以接受的?

阳光透进屋内,这里是邵阳在美国所购置的公寓,即便不常来,他也仍旧依习惯将这里安排得舒适温暖。

现在,空气中飘荡着萧瑟的味道,两人身上满是枝丫的暗影。

邵阳淡淡地开口:“我与阿刑认识的时候都还不大,精力旺盛到四处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后来闹得太过,父母觉得再继续下去,一定会闯出祸来,便将阿刑匆匆送回国。不过我们并没有就此中断联系,他常常告诉我旅行的趣闻,那时他都是于瑶作陪。我从未曾想过,有一日他会提起于瑶之外的其他女孩,虽然他并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你的存在让事情有些不妙了。”

“我不明白,他好像突然陷进去了。熙童,你漂亮吗?不,你比不了于瑶。可是你为什么就能让刑嘉航愿意停下来,留在那里那么久?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人。于瑶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匆忙赶回国。她下飞机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刑嘉航……可是,却看到你们在一起。”

“于瑶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刑嘉航会靠一个人那么近。她说,邵阳,他从来没有过,没有那么安静过。她问我,到底阿刑喜欢的是一个能陪他四处走的人,还是一个能让他静下来的人。她问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陪她去了康南。在康南我们遇上一队登山爱好者,他们邀我们同行,于瑶不假思索便答应了。我没有能阻止她……那一天,我留在营地……”

邵阳深吸了口气,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包烟来,浅金色的盒身,透出淡淡的烟草味。

气味中,带着一丝苦甜的味道。

邵阳紧紧地握住烟盒,却又放弃般没有抽:“这件事情你完全不知情,但是你却是导火索……我曾经想过要狠狠地报复你,让你得到最好的,然后再一脚踹下去,这样我就可以让你吃点教训,但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傻?坐在路旁的人,不会总是友善的,也许是一个包藏祸心的坏蛋。可是你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觉察不到,一心只知道往前走,走向你的目标。那时候,我竟然开始有些嫉妒刑嘉航了。”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份感情,当你说不要再见面的时候,我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但是为什么你又突然跳出来,仍旧和几年前一样,没有被生活打倒?我真的很难相信,我连续两次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邵阳把烟放在一旁:“你知道吗,于瑶是我妹妹,是我同父异母,从小过继到伊家的妹妹。”

熙童觉得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消失。昨天她的体温就很低,如果说昨天是累,是身心的疲累的话,那么今天……她仿佛身临悬崖,邵阳的话像冰刃一般扎在她身上,她不自觉地倒退两步,狠狠地撞上身后的墙。

邵阳想拉住她:“熙童,我……”这些原本是他一直想说的话,但是说出口却觉得非常后悔。

她的仓皇让他心痛。

他应该将这一切都尘封,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熙童。”邵阳又唤了她一声。

熙童看得出来,他有一些恐惧。可是他恐惧什么,又害怕什么……他一直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她苦笑道:“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谢谢你没有在我最倒霉的时候落井下石,谢谢你的袖手旁观。”一切都是那么可笑,不管是一开始的参赛到后来的失落,直至现在的复出,全部被他这么随意地玩弄……

“熙童!”邵阳想抓住她,她避之如瘟疫,转身便跑。

邵阳下意识想追,这个时候她想一跑了之?

可是,他的视野一阵晃动,眼中闪过白光,强烈的抽痛从胸口传来。此时,熙童已经跑出门了。

邵阳顾不了那么多,他拉开门往楼下追去。

冰凉的寒意透进他的皮肤,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昨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除了她回过头时,惊恐的样子,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世界一片苍白。

“邵阳!”

剧烈的刹车声划破长空。

手术室的灯一直闪动着,刺目的红。

熙童垂下头,不想再去看那儿。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得熙童整个身体都麻了。

熙童拿出从上飞机就一直关掉的手机,开机的画面是只小白兔,睁着红红的眼睛蹦来跳去,她愣愣地望着,手指却越来越用力,指节泛出白意。

事情就像慢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重复,这一切更像是一场噩梦,很深很深的噩梦,没办法醒来的噩梦。其实邵阳的眼睛一直都没有恢复吧?否则为什么看不到急驰而来的车?他傻了吗,明明就没有好,为什么还跑来?

熙童盖住脸,无比后悔。

突然,短信的铃声让熙童回过神来。

屏幕上“邵阳”两个字分外刺眼,显示时间是她上飞机前。

熙童翻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这已经不能称为短信了。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可能,我们从未认识也许更好。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晚了,你去美国对于我而言,应该是最好的放弃方法吧。所以,如果你同阿刑解释清楚的话,我祝福你们……但是,能让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吗?下一次,我们见面早一点好不好?下一次,你就住在我家隔壁,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一起游戏、一起上学、一起情窦初开、一起彼此相爱、一起携手同行,一起一起,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好不好?

护士正好将邵阳的衣服送过来,邵阳的手机滑出来,铃声响起,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熙童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回响。邵阳将那一晚她的声音当做铃声。

看过的所有风景中,只有你。最令我牵挂。

这车水马龙的世界,没有你。繁华如桑田。

时间还有那么长,那么长,我们没有过错,却一再错过。

幸福,仿佛青鸟打开的门。

可是我的天空,却已不能容下你展翅飞翔。

最美好的时光,早已铭刻在你我胸膛。.

我注定到不了我的左岸,你的天堂。

现在,我只想用剩下的时光,去爱我真正的爱人。

可是亲爱的,请容我最后一次说,我是那么那么爱你。

熙童掩住脸。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要下一次,就要这一次!

她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上去: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们一起彼此相爱,携手同行,一起一起,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泪水,滴落在屏幕上,仿佛珍珠,晶莹剔透。

仿佛一起流泪。

一年后

小黄一边检查着熙童的行李,一边说:“长袖衣服就带两件吧,能换洗就行了,化妆品多带一些清爽保湿的,听说泰国的天气一点都不好。”她又嘟起嘴,“我说熙童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

“啊?”熙童从乐谱里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埋头太久,骤然抬头,眼前一片昏花。

小黄朝天翻了个白眼:“休息一下可以吗,你一年之内连着推出两张专辑,虽然反应不错,但是能不能让自己放松一下。”

“我这不马上就让自己放松了吗?”熙童干笑道,复又淡淡道,“我只是想在结束前……能留多少曲子就留多少。”

“你在说什么?这么小声音听不清楚啊,再说一次?”

小黄见熙童只是笑着摇头,不由分说一把抢走她正在写的谱子:“不管了,你记得就好。趁着参加婚礼的机会好好休息吧,OK?”一边说,她一边把熙童拉起来,“好了好了,时间到了,你要再不走就赶不上婚礼了。”

熙童看看时间,的确是不早了,再想一想这座城市被称为“大型停车场”的交通状况,拎起行李赶往机场。这里的天气已经转为微凉,天却如炎夏般透蓝,仿佛一大块透明的宝石,在人们的头顶上晶莹剔透。

熙童靠着飞机的舷窗,望着窗外微微发愣,再过三个小时她就会抵达泰国的曼谷。

在那个拥有千佛之国美喻的国家,不知佛祖是否会帮她实现愿望?其实也不用佛祖每天都记挂她的,真的,只需要偶尔记起她,完成她那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心愿就好。

“请问……你是陆熙童小姐吗?”身旁,响起有一道不确定的声音。

熙童回过头,一名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温文有礼,语气里有着一丝试探的怯意。

“我是……请问你是……?”

“哦,你不认识我的。”

对方笑道:“应该这么说,我是你的Fans啊。从你出道到现在的专辑,我都有收集。上一张专辑非常精彩,我已经转录到MP3里了,以便随时随地可以听到。听说你最近又要推出新专辑了,我很期待。”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脸庞泛起淡淡的粉意。

熙童不由得微笑。

一路上,她们谈了许多。

下机的时候,熙童想问她的名字,她却摇摇头:“我们能够同行一路已经是缘分,怎么好奢求太多。你只要知道,我会永远支持你就好了。啊,好像有人在等你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

熙童与她轻轻拥抱告别,然后走到车旁:“怎么是你来了?这不大好吧,新郎倌。”

邵平朝天翻了个白眼,拉了拉领口:“我都快得婚姻恐惧症了,别再打趣我了。也不知道叶晓晓那死丫头发什么神经,也不怕这么热的天把她的妆弄花。”

熙童不由得大笑,她上了那辆卡宴。邵阳很听他妈妈的吩咐,卡宴是邵平买的,他只是偶尔用一用而已。不过现在,邵阳很少开车了。

邵平与叶晓晓会在曼谷举行婚礼,其实是因为叶晓晓的体贴。邵妈妈专心礼佛,已经在泰国长居了一段时间,而且随着老人家年纪愈大,已经不大适合长途奔波了,叶晓晓这才将婚礼地点订在曼谷。

原来叶晓晓与邵平才是一对儿,出乎熙童意料的是邵平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家伙很专情,叶晓晓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们一直恋爱了十二年。

也许,“专情”是邵家人的遗传吧。

过了一会儿,熙童轻轻开口:“他……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邵平耸耸肩:“还那样吧。”

熙童咬咬下唇,一路上,她神情恍惚,思绪纷杂。幸好不是她开车,否则真怕会开进道旁,扎入水果摊中。邵平对这条路很熟悉,不多会儿便将她送至一幢小别墅前:“你直接进去吧,我先停车。”

整栋屋子颇具有东南亚风情,有一位泰国本地人照顾这里,她似乎认识熙童,见到她便拉开门,轻声用泰语问好:“萨瓦迪卡。”

熙童忙合什还礼道,学着她的话道:“萨瓦迪卡。”

对方轻笑,用不甚熟悉的中文,指了指前面:“这边,睡。”

熙童将鞋脱至玄关,赤裸的脚心贴在木地板上,木质独有的温润传来。她缓步走过长廊,光影仿佛时光机,让人不由得心生错觉,好似倒退回一年前……

那个时候,她几近疯狂,直至见到他。

他未曾改变,仍旧面容清俊,闭起的双眸,睫毛浓长,仿佛有蝶自暗影破壳而出。

熙童靠在门旁,近乎贪婪地看着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告诉他,告诉他现在一切都很好,告诉他,他为她安排的制作人不愧是国际大牌,大家合作很愉快,告诉他,其实就算得到这一切,她心里好像还有一个洞没有填满。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她才蹑手蹑脚地走近,在他的眼上落下一吻。

邵阳发觉,却仍旧还迷糊,未曾清醒过来的模样,嘴角勾起丝开心笑意:“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真的来了?”

熙童愣愣地望着他。

在美国的那场车祸幸好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意外,可是却造成邵阳脑部本就没有吸收干净的淤血再度聚集,压迫视神经。

除了动手术之外,只能采取保守治疗,让淤血自行消散。可是高危险性的手术与不确定性的保守治疗,无论对于谁来说这两种选择都是难熬的。

最后,邵阳决定采取保守治疗。

相比较于看不到的恐惧,他更害怕,死去之后无法再守在熙童身旁。同时,他又不想利用这些,将她束缚在他身旁。

在临走之前,他对她说:“没有关系,我会好的。那个时候,你来看我。”

熙童告诉他:“你曾经答应过我一个愿望,我现在告诉你,在你好之后你就留在我身旁不许离开。”

邵阳答道:“好。”

现在,他可以实现他的承诺了。

“是的,我过来了。”

熙童跪坐在邵阳身旁,脸埋在他的腰间:“我再也不会离开了,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的头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答道:“好。”

就这一次,

我们一起彼此相爱,

携手同行,

一起一起,

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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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为名的小时光

乔乐曦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去江家见长辈竟然也会紧张不安。 两家世交、比邻而居,她在江家蹭的饭比在自己家吃的还多,得到的宠爱也比江家小四多得多。 每次都是风风火火地来,江圣卓逃课被抓,她来圆谎; 江小四买了骚气的跑车被骂,她来救场;江蝴蝶闹绯闻被催婚,她来扮演乖乖女哄老人家高兴…… 这一次却不同,再美的媳妇儿也怕见公婆呀! 从小到大,从今往后,我的生命我的时光,都以你为名。
已完结,累计27万字 | 最近更新:番外三 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一章 妖孽也成双

书名:
以你为名的小时光
作者:
东奔西顾
本章字数:
18161

夏日的午后,虽然已经三四点钟,但阳光依旧毒辣,透过层层树叶,在地上打下斑驳的光影。一座二层小洋楼里,书房正中央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头发有些凌乱,校服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好看,那双眼睛低垂着,眼尾挑起,虽然年纪小尚未长开,但身上却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吸引力。

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一脸严厉地批评他。

“今天你又逃课去打篮球!如果不是被我逮住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打算晚上再回来啊?”

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细长明亮,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没有,爷爷,怎么会呢,我真没去打篮球!”

老人瞪他一眼:“还嘴硬!我……”

老人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江圣卓!你给我出来!说好的下午陪我去买参考书,你又放我鸽子!我在太阳底下等了你两小时!”乔乐曦敲开江家的门就大吵大嚷,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晒的还是气的。

江奶奶迎上去笑着哄了两句:“他爷爷正训他呢,丫头你就别生气了。”

乔乐曦往那道门一看,房门正好从里面打开,老人一改刚才的严肃,笑眯眯地走出来,身后跟着没精打采的江圣卓。

江爷爷亲切地冲乔乐曦招招手:“丫头,过来爷爷这边。”

乔乐曦一看到江圣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拱了起来,撒欢儿地跑过去对江爷爷控诉他的罪行:“爷爷,那本参考书特别难买,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城南那家书店有,我又不认识路,就让江圣卓陪我去,说好的在篮球场等,结果我等了两小时他都没来!不知道现在卖没卖完……”边说边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江圣卓站在一旁也低低地垂着头,看上去像是悔过,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江爷爷睨了江圣卓一眼:“你这小子不早说!我还以为你逃课去打球呢!”

江圣卓揽着江奶奶嬉皮笑脸地开口:“我早说了,是您不信啊,对吧,奶奶?”

江奶奶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这小子老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虽然口气严厉,但眼里满满的都是溺爱。

江爷爷摸摸乔乐曦的脑袋:“别哭呀,丫头,我这就让他陪你去。”说完叫过警卫员:“你让司机送他们两个过去,快去快回。”

乔乐曦立刻出声阻止:“别,爷爷,您那车牌号一出现,就得引起围观,我可不敢坐。我们俩打车去就行。”说完拽过江圣卓,“快走吧,再晚就真卖没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跑了出去,乔乐曦还不忘回头:“爷爷奶奶再见!”

江奶奶在身后嘱咐:“路上注意安全!”

两个人跑出了那座小洋楼,走到大院东南角的树荫下。乔乐曦立刻甩开江圣卓的胳膊,一脸嫌弃:“你说你!逃课去打篮球就算了,还被抓了个正着,你行不行啊?还得我来救场,我和莱莱正逛街呢!”

这种老把戏,他们俩从小玩到大,默契十足。

江圣卓懒懒地靠在树上,挑眉看她,细长黑亮的头发扎成马尾,齐刘海儿下那双眼睛里聚满了金色的阳光,此刻一张小脸气得鼓鼓地看着他。

江圣卓没忍住呛回去:“你还逃课逛街,够本事的啊!我哪知道那么巧啊,哎,你怎么知道我被揪回来了啊?”

乔乐曦白他一眼:“叶梓楠给我打电话了呗,他可真是你的好兄弟啊!你前脚刚被抓,他后脚立马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捞你。”

江圣卓懒洋洋地扬着手:“这次就谢谢你咯,巧乐兹!”

乔乐曦一听到这个词立马奓了毛:“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巧乐兹!江蝴蝶!”

江圣卓一脸坏笑:“我就叫,巧乐兹巧乐兹……”

“江蝴蝶江蝴蝶!”

“哎哟,你别踩我啊!”

“你别扯我的头发!快放手!”

“你先收脚我就放手!”

“你先!”

“你先!”

“……”

响彻盛夏的悠悠蝉鸣中,年纪相仿的男孩女孩正闹得不亦乐乎。

几年后。

还是那座洋楼,还是那间书房。

当年的那个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眼前的翩翩佳公子,带着几分桃花相,一身灰色的休闲装衬得整个人越发清俊,不过依旧规规矩矩地站着。

当年的老人吼起来依旧中气十足:“买了那么招摇的车!还挂了这么个车牌,整天在外面招摇过市!我和你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江圣卓挑挑眉,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都能倒背如流了,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半分不耐烦,只是心里有些着急,偷偷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心里嘀咕着,她怎么还不来啊。

江圣卓刚嘀咕完,楼下就传来了喊叫声。

“江圣卓!你给我出来!别以为你躲在这儿,我就拿你没辙!”

当年小姑娘的马尾散开来烫成了大卷,松松散散地垂下来,脸上化着淡妆,如果忽略掉一脸怒气,应该是个上乘的美女。

江圣卓跟在江爷爷身后下楼的时候,对着乔乐曦伸出大拇指,隔空对口型。

乔乐曦看都不看他,上前揽住江爷爷的胳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爷爷,您看!他又和女明星出去吃饭!”

娱乐版的头条的配图,是他和当红女明星在吃烛光晚餐,烛光昏暗,他的脸在模糊的光线里格外柔和,有一丝动人心弦的帅气,照片上的他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眉开眼笑,似乎丝毫不在意狗仔队。

相似的桥段,一样的结果。

出了江家的门,乔乐曦就开始训他:“江蝴蝶,老爷子年纪大了,你就不能少出点幺蛾子,让他老人家省省心?这种把戏,咱们俩从小玩到大,你真当老爷子是傻的啊。他不过是顺着台阶下放你一马,你怎么不知悔改呢?”

“哼,我打小就这样,忽然安静了,我怕老爷子不习惯接受不了。”江圣卓靠在车边点了支烟,叼在嘴里歪头看她,一双桃花眼斜飞入鬓,一开口便是玩世不恭的调调,“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少出点幺蛾子?前儿个不知道是谁啊,去酒吧玩到后半夜被她爸查岗逮住,拿我当挡箭牌,说什么和我一块儿讨论图纸呢,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啊。我和你们公司合作的那个项目结束了没一年也有八个月了吧?我和你讨论什么图纸呢?春宫图?”

乔乐曦被他说得脸红,对他皱皱鼻子:“是我行了吧?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留学的时候和黑人玩hip-hop斗舞,视频传得整个留学生网站都是,结果被揪回家做检讨!”

“是我是我,我承认,那又不知道是谁,高二那年一声不响就要去西藏,还非得死活拉着我一起去,回来又拉着我做垫背的……”

“那又是谁……”

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一旦斗起嘴,自小到大所有的糗事对方都一清二楚,互相攻击。

到了最后,乔乐曦被气得跳脚,一巴掌拍过去:“怎么说我也是一弱女子,你就不能让让我?”

江圣卓哈哈大笑,好像她的话是个天大的笑话,戏谑着开口:“还弱女子呢?你就一腹黑女金刚,我让得着吗?”

“……”

最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靠在车边暂时休战。

乔乐曦拿脚踢踢江圣卓:“你就不能学学低调俩字儿怎么写?”

江圣卓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瞟她一眼:“我又没偷没抢,我自己赚的钱买的车,干什么要藏着掖着,跟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谁跟你似的,就会装,虚伪。”

乔乐曦白他,他现在整个一游戏人间的放荡公子哥,她懒得和他计较:“我和你没什么共同语言。”

“我说”,江圣卓摁灭烟,双手插在裤子里,半垂着头看她,“你今天用这个理由,就不怕老爷子误会你吃醋?”

乔乐曦歪头看着他,他懒懒散散地站着,却有一种悠然自得的帅气,她愣了一下,很快笑出来:“哈哈,吃醋?别逗了,我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如果要有什么早就有了,还会等到今天?哈哈,笑死人了!”

江圣卓也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两颊上的酒窝格外深:“也是,我也这么想。”

乔乐曦和江圣卓从不记事儿时就认识了,他爷爷和她姥爷是战友,比亲兄弟还亲,他父亲和她父亲又是发小,他们俩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渊源颇深。

大院里的人都说,江家和乔家各出了一个疯子,江家的小儿子和乔家的小女儿,同样叛逆,不过一个张扬外露,一个低调内敛。

从懂事开始,乔乐曦每次见到江圣卓,他身边的女孩子总不是同一个,女性朋友众多,私生活一塌糊涂,就算是他去美国留学的那几年,乔乐曦还是能从各种渠道上看到他和各个类型的美女的亲密合影。

用乔乐曦的话来说,就像普及教育一样,不分种族、肤色和宗教信仰,荤素不忌,冷热皆宜。

江圣卓在乔乐曦的眼里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无所不精,万花丛中过,偏偏还顶着一张英俊的面孔招摇过市,估计他招惹过的女人能绕本城三圈,所以乔乐曦对他嗤之以鼻,从没有过好脸色。

江圣卓同样看乔乐曦不爽,虚伪能装,从小就知道人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装乖巧,人后张牙舞爪,她的行径他一向不齿。一样是逃课、吃喝玩乐,但一到长辈面前她就装得跟小白兔似的。从小他一被批评,榜样就是乔家的那个小丫头。谁知道没外人的时候,她能闹腾得顶破天!

血气方刚的年纪,年轻气盛的两个人互相看不上眼。

江圣卓在乔乐曦的眼里是花蝴蝶、种马,乔乐曦在江圣卓的眼里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美女蛇。他们俩在对方眼里都是禽兽,是老皇历上的那四个字——不宜嫁娶。

两个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他薄唇轻启,她勾唇一笑,唇枪舌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针尖对麦芒。

再后来,乔乐曦又长大了一些,她终于见识到了江圣卓二世祖表面下的另一面,说他是纨绔子弟吧,他却事业有成,说他是青年才俊吧,他又整日桃花泛滥来者不拒。虽然看不透,但她却知道江圣卓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是每个二世祖随随便便去国外灌几年的洋墨水,回来就能像他这样呼风唤雨的。

在那个大院里长大,她身边的子弟不在少数,但没几个能有江圣卓今天的成就。

可她却从没见过他工作,在所有人眼里,他似乎是个奇迹,整日里开着超跑勾搭各路美女,却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他是靠家里的关系,乔乐曦却知道不是这样的。江伯伯每次见到这个小儿子都恨不得踹他几脚,又怎么会帮他呢?她不明白,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但她知道,江圣卓是个危险的角色,不显山不露水,还把自己伪装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不是她可以招惹的。

有了这个意识,她也就不再那么针对他了。江圣卓似乎意识到了她的休战意图,也就不再还击。不过,这些都丝毫不影响他们十几年的战友情谊,无论他们内讧到什么地步,总能一致对外。

每次江圣卓被家里揪住小辫子狠批的时候,都要靠乔乐曦的插科打诨躲过去,而乔乐曦每次逃课出去玩都需要江圣卓的配合。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前夕,他们俩先后出国留学,这种关系才终于终止。可清净了没几年,乔乐曦率先回来,又过了两年,江圣卓才大摇大摆地杀回来。不需要任何暗示,这种默契继续。

几天后,艳阳高照的中午,乔乐曦正坐在窗边对着面前的海鲜炒饭大快朵颐。她刚从基站回来,此刻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嫌弃,几天没洗澡了,脸上连乳液都没用,当真是素面朝天,因为在基站戴了几天安全帽,头发被压得扁扁的,身上的衣服也是为了工作方便穿的长衣长裤。她只盼着填饱肚子后回家泡个澡,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乔乐曦含着勺子抬起头,就看到了拥着美女的江圣卓。他的出场从来都是如此,没有半分新意,永远衣冠楚楚,永远温香软玉抱满怀,而且永远都是在她万分狼狈的时候,每一次!就没有一次让她愉快过!

乔乐曦拿下勺子,努力咽下嘴里的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有些变调:“这么巧?”

顺便瞧了一眼他怀里的美女,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是时下最流行的美女脸,不过美女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她,看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傲慢,似乎不明白江圣卓怎么会认识如此不修边幅的女人。

江圣卓倒是没在意,兴致勃勃地向她炫耀:“美吧?你看她的嘴巴,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像孟莱?”

乔乐曦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吃饭,心里腹诽,孟莱孟莱,你丫这辈子就栽在孟莱身上了!

江圣卓拍拍美女的屁股:“宝贝,你先去包厢点餐,我一会儿过去。”

美女红着一张脸走了,离开前还不忘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江圣卓。

江圣卓立刻坐到乔乐曦对面,对她挤眉弄眼:“你不知道,将她那张小嘴儿含在嘴里的时候有多甜……”

乔乐曦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姓江的!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聊这么恶心的话题?!”

大概是她此刻的表情太狰狞,江圣卓听话地闭了嘴,却又换上了一副嫌弃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许久才慢悠悠地开口:“您这是刚从基站回来?”

乔乐曦终于解决完炒饭,灌了几口饮料才点头。

江圣卓摇头晃脑地叹息:“一个女孩子,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真是……”

乔乐曦一口饮料含在嘴里差点被呛死:“你给我停下,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那么别扭呢,好像我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失足少女?”

江圣卓一脸奸笑,脸上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呀,被你听出来了,我下次一定说得更隐晦一点。”

乔乐曦睨他一眼:“你还是快去关心刚才那个美女吧,江蝴蝶!”

江圣卓勾唇一笑,满目桃花:“哟,你这是嫉妒吧!嫉妒人家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更女人!”

乔乐曦忽然眉开眼笑:“我嫉妒她?哈哈,我今天是刚回来,我平时哪天不比她漂亮?再说了,她能上基站指导工人干活吗?你那辆拉风的跑车坏了她能修吗?她家里电路跳闸了她会换保险丝吗?一点生活技能都没有的花瓶,我、犯、得、着、嫉、妒、吗?”

江圣卓摸摸下巴,摇头晃脑:“啧啧啧,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毒了,不知道哪个男人有这个口福和胆量尝一尝。”

乔乐曦一脸假笑地对着他:“是谁都没关系,反正不是你。”说完拿起包准备走人,发现江圣卓也站起来摇着车钥匙跟在她身后时,乔乐曦转身奇怪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江圣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送你回去啊!”

乔乐曦摆摆手:“不用,你快去你的温柔乡吧,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了。”

江圣卓极正经地提醒她:“你可想好了啊,这地儿可不好打车。”

乔乐曦皱着眉想了会儿,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那真是麻烦卓少了。”

江圣卓颇有绅士风度地微笑点头:“乔小姐客气了。”

一上车,乔乐曦就深吸一口气,微一挑眉:“嗯,今天这香水味儿不错,看来这位女士品位挺高,有空帮我问问叫什么名字,记得帮我买回来。”

江圣卓正在倒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成啊,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乔乐曦切了一声,很不屑地瞪着他:“我说,您至于吗?您送别的女人礼物那可是一掷千金啊!就前几天,拍卖会上你拍下那条钻石项链送给宋美人,那可是轰动一时啊,怎么到我这儿就一毛不拔了呢?怎么着,我也算是你名正言顺的青梅竹马吧?”

“我记得上次那个工程,就和我们公司合作的那个项目,你可没少收我的钱,而且比市价高了好几成。”江圣卓踩下刹车,弯着唇角慢悠悠地靠近,“我没记错吧,乔工?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想着我是你的青梅竹马啊?”?

乔乐曦心虚,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开走开!真是奸商!我先眯一会儿啊,到了叫我。”

说完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江圣卓顺手把车内的空调调小,翻出一条薄毯扔在她脑袋上,乔乐曦挣扎着伸出脑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睡。

江圣卓这个司机把她送到楼下时,接了个电话,听电话那边的意思大概是攒了个局想叫他一起。

乔乐曦颇为懂事地摆摆手,边打哈欠边打开车门下车:“好了,你不用送我上去了,忙你的去吧!”

江圣卓也没跟她客气,很快开车离开了。

他不上楼正好,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精力招待他。到了家她急匆匆地洗了个澡,就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乔乐曦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一接起来那边就传来关悦的怒吼声:“乔乐曦!约好的一起吃饭,你现在人在哪里?!”

乔乐曦愣了几秒钟,打开台灯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也想起来约了关悦去新开的西餐厅试吃,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她立刻软着声音道歉:“对不起啊,我忘了,你等我十五分钟,我马上到!”

好在住的地方离那家西餐厅并不远,十五分钟后乔乐曦就坐在了关悦对面,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可惜关悦始终黑着一张脸,连眼神都没甩她一个。

乔乐曦哄了半天,关悦终于哼了一声,两人恢复正常邦交。

乔乐曦边看餐牌边嘀咕:“都说孕妇脾气大,还真不是传说。”

关悦正一脸不耐烦地接自家老公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正仔细地叮嘱着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关悦挂了电话。

乔乐曦看看关悦的脸,又看看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一脸艳羡:“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的人,真是羡慕死人了哟!有个青梅竹马就是好呀!”

关悦点了杯咖啡,立马遭到乔乐曦的反对:“别,你千万别,被你们家谢恒知道了还不得追杀我啊?”说完转头对服务员说,“给她来杯鲜榨果汁,谢谢!”

关悦转头看她:“青梅竹马什么的你不也有吗?羡慕什么?江圣卓这个妖孽还不够吗?”

乔乐曦撇撇嘴:“他?还是算了吧!青梅竹马这种东西啊,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们感情好两小无猜的才是青梅竹马,我和江蝴蝶这种从小打到大的呢,大概就得叫青枪竹炮。多亏了法律健全才能容忍对方一起长大,毕竟杀人犯法嘛!再说了,我道行尚浅,降不了这种千年妖孽,还是让他祸害别人去吧。”

都说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乔乐曦中途去洗手间,刚走过盆栽就看到一桌的熟人。

这种带有浪漫情调的地方其实比较适合一男一女两人就餐,可看到他们这样一群人围着一张大桌子,乔乐曦竟也不觉得别扭。

她一眼就看到了江圣卓,此时他的手臂正懒懒地放在旁边倾国倾城的椅背上,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引得美人娇笑不断。

他和那些女伴相处的场景,她也是见过的,明明一副轻浮放荡的样子却难掩优雅,着实让人嫉妒。

旁边有人看到了她,笑着跟她打招呼。

萧子渊、叶梓楠,再加上施宸,都是江圣卓的发小儿,他们四个,从小调皮捣蛋,乔乐曦看了二十多年。对于这个四人帮,乔乐曦曾经评价:他们四个,一个很闷骚,一个很傻很执着,一个很霸气,一个很二很不靠谱。

江圣卓一脸好奇地问他是哪一个,乔乐曦看看其他三个人,然后偏过头笑得花枝乱颤,其他三个人笑而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一一打了招呼,她盯着倾国倾城几秒后,不怀好意地笑着对江圣卓说:“嗯,这个看上去好像比上午那个更有气质,经过一个下午,你的品位着实提高了不少,量的积累果然会带来质的飞跃!”

话音刚落,她就成功地看到倾国倾城的脸色像个调色盘一样变幻不停,真是有意思得很啊。

乔乐曦忍笑忍到内伤,江圣卓笑容未变地看着她:“谢谢夸奖。”

这下调色盘的脸色彻底白了。

这次乔乐曦注意到叶梓楠身边坐着个女孩,很甜很规矩,带着学生气,穿着打扮也和其他三个女伴不是一路人,她倒是很好奇。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乔乐曦就走了。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学着刚才那块调色盘变换着脸色,自娱自乐,最后哈哈大笑,摸摸自己的脸:“怎么看都是个美女啊,比调色盘强多了。”

然后一脸满意地推门出去,谁知刚踏出去一只脚就看到了江圣卓正靠在不远处:“在里面看到什么好吃的了,开心成这样,笑得这么大声?”

乔乐曦脸上笑眯眯的,嘴上却一点没客气:“嘴怎么那么欠呢,干你屁事?”

江圣卓皱眉:“女孩子不许说脏话!”

乔乐曦切了一声,决定越过他离开。

“喏。”江圣卓忽然拿出一个精致的香水瓶甩给她。

乔乐曦接过来,打开放在鼻前闻了闻:“嗯,动作这么快,不会是问上午那个美女要的人家用剩下的吧?你知道我的,别人用过的二手货我可不要啊!”

江圣卓眯着眼睛笑,明显有些喝醉了,并不接话。

乔乐曦凑上去仰着头看他,神秘兮兮地问:“叶闷骚旁边坐着的那个女孩是谁啊?长得好漂亮啊,刚才我多看了两眼,叶闷骚就瞪我!”

江圣卓松松领口:“你也不看看你那眼神,两眼发绿光,他能不瞪你吗?”

乔乐曦立马站直反击:“你才是狼呢!色狼!”

江圣卓忽然转了话题:“开车来了吗?”

乔乐曦摇头:“没有啊,送去保养了,还没来得及去取。”

江圣卓挑眉建议:“那一会儿一块走?”

乔乐曦学他的样子眯着眼睛审视着他:“一块走?你有那么好心?还是说,我做电灯泡?”

乔乐曦靠得有些近,江圣卓顺势伸出食指勾她的下巴,一双含春的眼睛雾蒙蒙地盯着她看。

乔乐曦瞬间小脸发红,心惊肉跳,一把推开他的手,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他,用不耐烦的声音掩饰着什么:“好了好了,一块走!就会出卖色相!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叫我!”

乔乐曦转身就走,边走边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地骂着:“你跳这么快干什么?没出息的东西!”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把甩出去。

江圣卓神清气爽地回到饭桌上,宿琦看到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呛他:“有艳遇?这么高兴?”

江圣卓忽然来了兴致,飞快地瞟了一眼宿琦旁边的叶梓楠,对着宿琦笑得像只狐狸:“刚才那姑娘漂亮吗?”

叶梓楠正给宿琦夹菜,手一抖,宿琦没注意,认真地回答:“挺有气质的啊。”

江圣卓挑眉:“你也觉得不错?这丫头可暗恋了老叶好几年呢!”

宿琦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梓楠转头瞪他一眼,江圣卓一脸无辜:“你瞪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当年情书还是我帮她递的呢!你不是还收了吗?又瞪我……我说的都是事实……”

宿琦皱着眉看向叶梓楠,叶梓楠轻飘飘地瞟了江圣卓一眼,饱含深意,然后垂着头好声好气地向小女朋友解释。

江圣卓忽然间心情大好。

乔乐曦站在餐厅门前看着谢恒把关悦接走,才抬腿往江圣卓的车子走去。

江圣卓此时一个人靠在副驾驶座上,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乔乐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往后座看,一个人都没有。

“你怎么又换车了?那辆超级风骚的跑车呢?”

一说起这件事,江圣卓立刻睁开眼睛愤愤不平地回答:“被老爷子没收了!说我嘚瑟!我哪里嘚瑟了?”

“活该!”乔乐曦扑哧一声笑出来,“哎,你那个穿得特别少的女伴呢?”

江圣卓又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打发了。”

乔乐曦发动车子,很快开了出去:“这么快就腻了?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这一天我看见的就俩了,你能不能积点儿德啊?”

江圣卓习惯性地回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两个人说话本就如此,一句顶一句,谁都不愿意在唇舌上吃半点亏。

没一会儿江圣卓又开始贫,东拉西扯了半天,什么最近哪个股票又涨了、哪个行业又出现了个美女、哪家又出了丑闻。

乔乐曦心知肚明,直接问:“你是有什么事儿吧?”

江圣卓挺奇怪地看她一眼,义正词严:“没事儿啊!”

乔乐曦不理他,专心开车,江圣卓就开始满嘴跑火车,从天气预报扯到叙利亚战争,说了半天乔乐曦愣是没吱一声,等着他开口。

江圣卓自说自话了半天,也觉得没意思,声音忽然低落了下来:“哎,我最近遇到了点儿麻烦。”

乔乐曦目视前方,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哦。”

江圣卓啧了一声:“哎,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呢,都不问问我什么麻烦。”

乔乐曦瞟他一眼:“我不问你也会自己说啊,我费那劲儿干吗?”

江圣卓闷了半天,忽然又开口:“跟你商量个事儿。”

乔乐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路况上,嘴里蹦出一个字:“说。”

江圣卓又沉吟半晌:“周末陪我回趟家吧?”

乔乐曦意识到警报起码是橙色级别的,有些幸灾乐祸:“老爷子又下旨宣你觐见?”

江圣卓看她想笑又憋着,眼里的兴奋藏都藏不住的样子,很不情愿地半抬着眼皮“哼”了一声。

乔乐曦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江圣卓听到这儿立刻精神抖擞地睁开眼睛,义愤填膺:“逼婚!”说完转头问她一句,“你说离不离谱?”

乔乐曦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回答:“嗯,是够离谱的,至今我还没见过能镇得住你这个妖孽的女菩萨。”

江圣卓似乎还想说什么,乔乐曦飞快地修正:“当然,除了孟莱!”

听到这个名字,江圣卓忽然冷了脸,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乔乐曦。

乔乐曦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踩到某人的痛处了。

江圣卓这个人一旦喝了酒是会变身的,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会变得精明冷漠、独断刻薄。

乔乐曦不再开口,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余光都不敢往旁边扫。果然,清冷的声音很快响起:“你怎么就知道我这辈子就非孟莱不可了呢?”

乔乐曦不敢回答,有些人就是这样,有个名字自己可以整天挂在嘴边,但别人不能提,一提准爆!

江圣卓继续用阴阳怪气的语调不依不饶:“怎么?是没话说还是不敢说?刚才话不是挺多的吗?”

乔乐曦忽然烦了,一脚踩在刹车上,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猛地停在了路边,她转过身瞪着江圣卓:“够了啊,江圣卓!我不想揭穿你,你还没完没了得理不饶人了?!”

江圣卓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幽幽地吐出一句:“说,今天我们就说个清楚!”

说完摸出烟含在嘴里,刚准备点上,就被乔乐曦一把抢过打火机扔到了窗外。

江圣卓也火了,两个人四目相对,眼里都冒着火。

乔乐曦深知有些事是不能提的,刚才她确实有错,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恢复理智,转过头重新发动车子。

一路无语,到了江圣卓住的地方,乔乐曦熄了火就下车,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一下车就看到本市第一女主播李书瑶从车上下来,看样子应该是等了很久,看到江圣卓的车子才走过来的,可能是没想到会看到乔乐曦,她愣了几秒钟。

乔乐曦看了一眼已经下车的江圣卓,皮笑肉不笑:“怪不得打发了刚才那位呢,这位比刚才那个强多了,不止有胸还有脑,我看这周末你带她回家就成!”说完转身就走。

江圣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似乎刚才的一场闹剧没发生过,他揽过李书瑶的肩,调笑着对乔乐曦说:“把车开走吧,改天我派人过去取。”

乔乐曦转头看他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那只手都快摸进李书瑶的衣服里了,恶狠狠地回了句:“谁稀罕你的破车!”然后大步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江圣卓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勾唇笑了一下,喃喃低语:“臭丫头,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连几天江圣卓都没动静,乔乐曦眼看着离周末越来越近,她的心情越来越好,俨然一副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模样。

她可以想象得到,江圣卓目前的状态应该是暴躁兼抓狂,她就不信他不来求她!

果然,下午开会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振动个不停,乔乐曦一脸果不其然的表情,慢悠悠地拿出来,然后狠狠地摁掉。

接连摁了三次以后,乔乐曦心里的那口气彻底消失了,很是舒坦。一抬头看到组长正瞪她,她赶紧扔了手机低眉顺眼地开会。

当拖沓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乔乐曦看好时间,在手机铃声完结的最后三秒钟接起电话,那边的江圣卓已经没了脾气。

乔乐曦心情愉悦:“哟,卓爷啊,您找小的什么事儿?”

“……”

“您有什么指示就吩咐啊,不用客气。”

“……”

“江圣卓,再不说话我挂了!”

那边气若游丝:“请你吃饭。”

乔乐曦弯着唇:“我能说我档期满了,没空招呼您吗?”

那边果然开始放狠话:“巧乐兹,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十分钟,如果你不下来,我就让你们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乔家大小姐在微服私访体验民间生活。”

乔乐曦愣了一下,恶狠狠地回答:“江蝴蝶!你够狠!吃饭是吧?好啊,看我不吃垮你!”

乔乐曦磨磨蹭蹭,在第十分钟的时候准时出现在江圣卓的视线里。

然后,她真的想假装不认识他。

粉色的兰博基尼LP670-4SV,旁边站着身穿粉色衬衣的江圣卓,乔乐曦只能想到一个字。

骚。

江圣卓身穿粉色衬衣、灰色西装,懒懒地靠在同色的车子旁,看到乔乐曦,远远地对她勾唇一笑,乔乐曦立刻有一种妖气横生勾魂摄魄的感觉,恨不得拿出照妖镜让他现出原形。

他今天和平时的装扮不太一样,看样子应该也是刚从会议中解脱出来。江圣卓的五官本就长得精致,皮肤又白,他平日里总是一身休闲装,给人一种慵懒优雅的感觉,此时看着一身正装的他,虽然是粉色的衬衫,但却没有半点奶油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这个人斯文儒雅又不失风度。

乔乐曦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才往那个方向走。

江圣卓的那副皮囊很是能吸引人的眼球,乔乐曦的公司又处在繁华地段,来来往往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视线放到他身上。他似乎早已习惯,熟视无睹,从容自在,没有半点不适应。

乔乐曦还忘了说了,江圣卓不止风骚,还自恋,今天学院派,明天朋克风,就没有一天消停的,现在又改走阴柔路线。

上了车,乔乐曦挺直腰板,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一本正经地问:“江总,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憋了很多年,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圣卓知道她没什么好话,漫不经心地接招:“问呗,那么客气干吗?”

乔乐曦也没客气:“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只能让我想到一个词,明骚呢?”

江圣卓挑挑眉,冲她抛了个媚眼:“在这个闷骚横行的年代,好不容易遇见我这么一个明骚的,你就好好珍惜吧!”

乔乐曦受不了他:“还有,你不觉得你今天这车,还有这衬衫的颜色太那什么了吗?”

江圣卓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不要脸:“只有这么风骚的颜色才配得上我这么个风流倜傥魅力四射的青年才俊。”

乔乐曦看他一脸自恋的模样,边叹气边摇头晃脑:“是是是,魅力四射,您老少射点,小心精尽人亡。”

“你说什么?!”

“虽然你既无耻又风流还自恋兼不要脸,但是我还想和你多玩几年呢,你可千万别死我前头。”

江圣卓深吸一口气:“算了,我不生气,不生气,杀人犯法,谁让我有求于你呢。我就看你这辈子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怪我。”

当天晚上两个人没去最贵的餐厅,没点最贵的菜,只是去了以前高中学校后门的一家川菜馆。两个人都是无辣不欢的性子,吃得不亦乐乎。

吃饱了的乔乐曦边吸着果汁边明知故问地奚落江圣卓:“说吧,江总,请我吃饭什么事儿啊?趁我心情好赶快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啊。”

江圣卓扔了筷子看她一眼:“什么事儿你心里不清楚着呢,还问?”说完一脸兴奋地开口,“快开价吧,我来杀。”

两个人隔桌而坐,相视无言,一室静谧。

乔乐曦抿唇一笑,含蓄地开价:“上次淘的那幅字画送我。”

江圣卓斜眼看她:“你可真是识货啊,你要那玩意儿干吗?”

乔乐曦白他一眼:“你管我干吗呢?你就一铜臭奸商,要那玩意儿更没用!附庸风雅,不如送我!”

江圣卓大手一挥:“你还真敢说啊,不给!”

乔乐曦把杯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那就免谈!”

江圣卓眯着眼睛看她几秒钟,一咬牙:“卖给你!”

乔乐曦对他笑了一下,脆生生地拒绝:“不买!”

江圣卓皱着眉,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好!送给你!”

乔乐曦立马转了笑脸:“那真是谢谢卓少了。”

江圣卓咬牙切齿:“你不去做生意真是浪费了!”

乔乐曦喜滋滋的,一脸幸灾乐祸地凑过去:“承让承让,谁让我那么乖没被家里逼婚呢,不像某些声名狼藉的人……啧啧,真是可怜啊!”

江圣卓气得一杯接一杯地灌水,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不生气,杀人犯法。”

周末下午,乔乐曦去组长办公室讨论基地调试项目,刚回到办公室灌了满满一杯咖啡,手机便振动起来,有短信进来。

“乐公主,时间差不多了,该起驾了,再不回宫就赶不上御膳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从窗口看出去,江圣卓那辆回家专用车果然停在了楼下。

所谓回家专用车,就是颜色样式皆是中规中矩。

她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换了衣服,洗了脸开始对着镜子化妆,刚好关悦进来送资料,看到她这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乔乐曦手上动作没停,一脸的无奈:“没有办法啊,奉旨觐见,妆容不整是要被拉出午门咔嚓的。”

她绘声绘色的表演逗得关悦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完之后倒是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因为工作需要,乔乐曦平时总是穿工作装,此时,她换了条嫩黄色的束腰连衣裙,白净的小脸上化着淡淡的彩妆,看上去光彩照人,竟然有一种让人不能直视的惊艳。

她画好最后一笔,收拾好桌子,又和关悦闲聊了几句,抬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拿起包:“好了,我先走了,拜拜。”

关悦挥手和她告别:“拜拜。”

楼下,江圣卓正靠在车门旁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

看到乔乐曦慢悠悠地走过来,他掐灭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抬起头对乔乐曦笑得咬牙切齿:“又比上次慢了十五分钟,巧乐兹,你是故意的吧?”

乐曦一副惊恐的样子:“怎么会呢,卓少,我绝对是为了你考虑,如果我不好好打扮打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江爸爸江妈妈会不会以为你欺负我了呢?更何况前几天,你刚上了娱乐版的头条,你说他们会不会多想呢?到时候,啧啧,请给我几分钟容我联想一下你的下场。”

江圣卓气得吐血,却还是笑着的模样:“你好样的,巧乐兹,你给我等着。”

乔乐曦一向崇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喝凉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只要她现在神清气爽就行了。

两人很快上车,这个时间路上有些堵,走了快一小时车子才停在一栋小楼前。

从两人下了车,乔乐曦就开始摇头晃脑:“唉,又要和老一辈的革命家做殊死搏斗了,江战友,辛苦了。”

江圣卓瞟了她一眼,淡淡地吐出一句:“同苦同苦。”

乔乐曦从小在江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江家江圣卓这一辈儿又没有女孩儿,于是一家人对乔乐曦喜欢得不得了,有她保驾护航,江圣卓多少还是有些底气的。

可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江父竟然也在,乔乐曦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人一哆嗦。

江爷爷虽然对江圣卓很严厉,但那都是嘴上的功夫,其实是不舍得动他一下的,但是江父江容修却是真的会动手,或许是在部队待了大半辈子,江容修性情耿直,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火上来逮到什么都往江圣卓身上招呼。?

她立刻明白了,怪不得江圣卓下血本非得拉她来呢。

乔乐曦规规矩矩地问好,江容修笑着点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已经说明他今天心情不错。老爷子招呼乔乐曦过去坐。

乔乐曦坐下后,对江老爷子说:“爷爷,最近天气不太好,您的腿又疼了吧,一会儿吃完饭我给您按摩一下吧!”

老爷子立马眉开眼笑,一脸慈祥:“还是丫头贴心啊,比臭小子强多了!”

看到江容修那杀伤力无敌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飘过来,江圣卓立马站起来:“爷爷,爸,我去厨房看看奶奶和妈忙得怎么样了。”

说完躲了出去。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快吃完的时候坐在首座上的老爷子开始发难。

“你程伯伯的女儿还记得吗?”

江圣卓一脸不耐烦:“不记得了。”

乔乐曦觉得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江圣卓就特别暴躁。

她隐隐约约觉得,他是在等一个人。

而那个人应该是孟莱。

江父一拍筷子,瞪他一眼:“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

江圣卓立刻变脸,笑容满面特别认真地回想:“我是真的不记得了。程伯伯有女儿吗?哪一个老婆生的?”

乔乐曦真的很想笑,死死咬紧牙关才忍住。程家的那点破事儿大院里没几个不知道的,但也就只有江圣卓这个“逆子”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他说完这句话,就把江父点燃了,江母抓紧时机轻咳了一声:“圣卓,好好说话,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别惹他生气。”

江母年轻的时候是个倾城美人,即便是现在也依然能看到当年的惊艳容颜。江圣卓的精致容貌多半来源于江母。

乔乐曦很佩服江母,温温婉婉的样子,却能把脾气火暴的江父收拾得服服帖帖。

虽然江圣卓纠正过无数次,那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她还是觉得用“收拾”这个词更贴合事实。

江父看了妻子一眼,果然没跳起来。江奶奶夹了块鱼放到江圣卓面前,语重心长:“小卓啊,你年纪也不小了,程家的那个孩子,听说容貌才情都不差。”

江圣卓没说话,余光看了看对面的人,那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一点儿自觉性都没有。他在桌子底下踢了乔乐曦一下,乔乐曦一震,转过头看到江圣卓那张黑了一半的脸,才想起来自己是收了好处的,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于是她趁着空当缓缓开口:“爷爷,奶奶,江伯伯,江伯母,程雨薇我也接触过,留学的时候我们恰好同校,她的容貌才情确实不错。不过,名声似乎不太好,你们也可以打听一下,这些年,程家为了帮她抹污点可是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力。爷爷,虽然江家和程家是世交,但他们家现在这么做可不厚道。我个人认为,她和江圣卓是真的不太合适。还有,感情这回事儿是勉强不得的。江伯伯,您和江伯母携手半生,对两情相悦的婚姻是最深有体会的,强扭的瓜不甜,我父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乔乐曦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柔缓慢,点到即止,却难掩几分震慑力。说完之后餐桌上又陷于沉寂,连一向聒噪的江圣卓都沉默了,他皱着眉头,嘴唇紧抿,连带着下巴的线条紧绷凌厉。

许久,江母笑着打破沉静:“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虽没说别的,但江圣卓和程雨薇的事情至此翻页,这个话题应该再也不会被提起了。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吃水果,乔乐曦给江爷爷按摩腿,她和江圣卓两个人一唱一和地把一家人哄得乐哈哈的。

最后离开的时候,一家人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两个人,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这相貌、这气场、这气势绝对有当家主母的潜质,不知道哪家小子有这个好福气……”

一出门,江圣卓又开始嘚瑟,大大咧咧地揽着乔乐曦:“乐公主啊,你功课做得真足啊,连程雨薇的底细都扒出来了。”

乔乐曦停住脚步,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坦白从宽:“本来和你们家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的就那么几个人,我自然知道。程雨薇留学的时候确实是和我同校,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刚才我是信口胡说的。”

江圣卓顿住,一副想吃了她的模样:“那你也敢胡说!老爷子如果真去查怎么办?!”

乔乐曦退后一步,讨好地笑着:“你听我解释啊:一,我刚才说了,程家帮程雨薇抹掉了很多污点,即使他们查不出什么也会觉得正常,毕竟程家有了动作嘛。二,你们家多要面子啊,肯定不会撕破脸去质问程家。三,根据多年的作战经验,我说的话他们一向误以为是事实。请问,江公子,这个解释您还满意吗?”

江圣卓继续往前走,懒懒地回答:“勉强过关吧。”

道路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在地上投下层层阴影,江圣卓的脸隐在黑暗里,声音和刚才截然不同,有些沉闷:“其实,你不必、不必……”

你不必下那么猛的药,不用自揭伤口,重提你父母的事情。

江圣卓却说不出口。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乔乐曦却听明白了,微微一笑,很淡然地开口:“我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她都死了那么多年,我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然后她笑了一声,很轻快地说:“这样,他们以后就再也不会逼你了!你的那幅字画也算死得其所了!”

江圣卓忽然停住,看着右前方:“哎,前面就到你家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乔乐曦一脸不在乎:“行啊,走吧!”

到了门前,乔乐曦问警卫:“我爸在吗?”

“乔书记晚上出去开会,还没回来。”

乔乐曦冲江圣卓一摊手,带着些许无奈:“你看,不是我不见他,我们真的没缘分啊!”

虽然她一晚上都是笑嘻嘻的样子,但江圣卓的心却忽然疼了一下。他侧身很轻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松开手臂大步往前走,边走边叫唤:“巧乐兹!我恨死你了!那可是真迹啊!就这么被你打劫了!我的心好痛啊!”

乔乐曦“嘿嘿”乐了两声,小跑着跟上去:“江二货!等等我!”

才走了几步,江圣卓安静了一晚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接通,一道甜美发嗲的女声就传了出来,乔乐曦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冷战。

不用问,肯定又是某个莺莺燕燕,她也不着急,悠闲地走在前面,等江圣卓挂了电话追上来,她率先开口:“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有个美女洗白了脱光了在床上张开腿等着你,而你也迫不及待地去共度春宵所以要抛弃我这个战友,我可以放你的行,但你至少要把我先送到可以打到车的地方。”

江圣卓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上蹿下跳:“我是那么没风度的男人吗?就算是真的佳人有约也得把你送到家啊。”

乔乐曦冷哼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江圣卓送乔乐曦回家后,打了几个电话,绕了段路回家换车,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往高架的方向开。

车外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光打在车内人的脸上,江圣卓紧抿着嘴唇,侧脸的线条清晰刚毅,眼底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地方,远远地就看到十几辆跑车在入口处一字排开,像是隐在黑夜中的野兽,一触即发。

江圣卓突然加速,一个漂亮的甩尾,车子滑进两辆车间的位置,叶梓楠、萧子渊、施宸一点都不惊慌,不慌不忙地坐在前车盖上抽烟聊天。

江圣卓从车上下来,懒懒散散地往车上一靠,一手捏着烟,另一只手插入裤子,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说话,也不接话。

叶梓楠透过层层烟雾看他:“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这么好的兴致,让人封了高架飙车,又叫了我们出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圣卓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重重地碾了几下才恶狠狠地开口:“烦!”

施宸咦了一声,很奇怪:“你不是说,能让男人烦恼的除了女人就是钱吗?女人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们为你烦恼倒是真的,钱就更不可能了。你这完全是把自己排除在男人的范围外了啊。”

其他两个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萧子渊难得使坏,坏笑地开口:“难道是……男人?”

面对三个人的调侃,江圣卓暴躁得马上就要跳起来,一脚踢在车胎上:“滚!”

施宸问其他两个人:“他这是欲求不满还是吃撑了?”

叶梓楠边打量边分析:“很显然嘛,能制得住他的就剩他老爹了,怕是刚从家里出来,没准身上还带着伤呢。”

江容修的暴力他们都是见识过的,纷纷摆上同情的表情。

江圣卓立刻一脸扬扬得意:“我带挡箭牌去的,无惊无险,全身而退,毫发未损。”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那就是和挡箭牌有关了。”

江圣卓抿着唇一脸的不耐烦:“还走不走了?再不开始天都亮了!”

说着,天上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很快,高架上十几辆跑车御风而行,互相追逐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