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番外浮世欢

书名:
世界尽头等到你
作者:
青林之初
本章字数:
10264
更新时间:
2021-01-29 14:15:35

他缓慢地用颤抖的手摸着自己跳动微弱的心脏,漆黑的眼前异光闪烁丝丝模糊。他隐约看到,那光影勾勒是青阖的窄巷、河边的小楼、他的少女。

秋白认识乔欢是在那年费城华人留学生的新年酒会上。

自从出国以来,秋白独来独往惯了,往年并不参加类似活动,只是这年情况有些特殊。一个星期前梅非奇带着孟茵回瑞士复诊,秋白因课业繁忙而留在美国。若是几年前,秋白是绝对不放心让孟茵和梅非奇单独在一起的,但是这几年的海外生活让这个七零八碎的家渐渐有愈合的趋势。梅非奇对秋白虽然还是很冷淡,但至少表面不再嘲讽漠视,甚至在秋白收到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梅非奇也让他开始接触梅氏在美东分部的生意。

甚至有一日,梅非奇让他将孟姓改回了梅姓。

秋白从来对梅非奇敬畏有加,梅非奇既已抛出橄榄枝,他自然不会违逆抗拒,于是父子之间坚冰虽未消融,表面关系却相处和睦。但最令秋白欣慰的是孟茵如今的状态,许是远离故乡、不再睹物思人的缘故,孟茵在持续的治疗下精神越来越好,抛去旧往记忆不说,渐渐地也能谱写些新的琴曲。

送走梅非奇和孟茵的那天,秋白开车从纽约回费城的路上,接到了章白云的电话。

章白云在电话那边一如既往地气虚声弱、咳嗽不住,断断续续说了他打电话的缘由。

两天前,原来的新年酒会筹备主席因家中变故急急回国撂下担子,底下的学弟学妹一时找不到名望相当的人主持这次活动,于是都来撺掇章白云接手。章白云冷面热肠,受不住他们的苦苦哀求,便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章白云虽然身体弱,做事却是雷厉风行,迅速定了活动场地和酒会餐饮后,开始筹划酒会上的节目。空白的节目单攥在手里,他能想到的第一个人选便是秋白。

章白云是秋白唯一的好友及远房表兄,既然他开了口,秋白自然不能拒绝,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你咳嗽怎么越来越重了?身体怎么样?这酒会的事能交代下去的尽量交代下去,你一个躺在医院的人何必操这份心?”

“我每年秋冬都是这样,习惯了。”章白云在电话那边剧烈咳嗽一通,有些自嘲地说,“难得我还能被人这样惦记一回,发挥余热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以我现在的身体,这热闹是经历一回少一回了。”

秋白无话可说,也知道自己不是能劝动他的人,便答应下来,回到费城后力所能及地为章白云的活动统筹搭把手。

根据章白云送来的酒会节目单上,秋白要在酒会上表演的节目是《梁祝》的合奏。与他合作的是宾大一位来自中国的交换生,叫乔欢。

也是姓乔。

秋白看着纸上那个“乔”字,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因酒会的表演不过是留学生们的自娱自乐,非专业也非正式,彩排走台什么的并没有必要。于是秋白第一次见到乔欢,就是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

她从左边上台,他从右边上台。双方在台上匆匆一瞥便各自去乐器后的位子上坐下。她弹奏钢琴,他抚弄古琴。

双琴相映,中西合璧,表演倒是行云流水的默契。一曲弹完后,台下鼓掌热烈,纷纷怂恿他们再来一曲。乔欢向来不是羞怯的女孩,大方起身对着台下鞠了一躬,走到秋白身边轻声问:“你能弹春江花月夜吗?”

春江花月夜是首古筝曲子,转成古琴有些难度。但秋白只是想了一下,点点头说:“你主,我辅。”

“好。”乔欢嫣然笑着,坐回钢琴后。

婉转清丽的曲子随着钢琴声铺泻满堂,秋白在心不在焉的抚弦中,恍惚想到了青阖镇那张含笑盈盈的面庞——

“小乔,为什么想学古琴?”

“古琴很好听。”

“古琴悦心,古筝才悦耳。”

“可是你的确弹得很好听啊。”

——他现在弹的琴曲大概是好听的,不然台下不会如此鼓动再来一曲。可是他如今弹得再好又如何呢,听众毕竟不是她,也将再不会是她。

他如此想着,心头异样苦涩,指下拨弦愈发散漫起来。

初见的一眼中,秋白对乔欢并没有特别的印象。只是当两人下台后他将古琴装盒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小乔”,心才彻底颤动。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眉眼风流的男孩子不知何时冒到后台来,站在乔欢面前笑容热烈言语殷勤:“小乔学妹钢琴水平不可小觑啊,这次表演真是精彩!对了,我们那桌还空了个位子,一起?”

“好啊。”乔欢很是随和,转身看到秋白若有所思望来的目光,又微笑对那男孩说,“不过学长还是叫我大乔吧,我还有个妹妹,她才是小乔。”

“原来你还有个妹妹?”男孩子眼睛发亮,“这世上真的有大小乔啊?你妹妹肯定也是个大美女喽。”

乔欢一笑,不置可否,只是看着秋白收琴的动作,状似无意地说:“小乔每次收古琴也都要用绸布罩着琴弦,倒是和梅学长习惯一样。”

秋白止住手中动作,朝她看了一眼。

乔欢笑意深深:“只是我那妹妹平时比较懒,这些年也没有个严厉的老师指导她,弹得曲子远远却不如梅学长。”

秋白望着她仍是沉默,那男孩子顺着这话却咽口水:“你妹妹会弹古琴?看来是个古典美女啊。”

乔欢含笑瞥男孩子一眼,不急不缓地说:“我妹妹有喜欢的人了。学长别太惦记。”

秋白这才苦笑了一声,对二人说:“你们聊,失陪。”

他独自走到前面的酒会大堂,在章白云那桌略坐了一会儿,便说明天要和导师探讨论文,先行回了寓所。章白云见他有些罕见的失魂落魄,想要追去询问缘由,可酒会这边又少不了他这个主心骨。权衡再三,还是坐稳不动。

次日章白云去秋白的住处找他时,发现满屋充斥着浓烈的烟酒味。秋白面色苍白,精神恹恹,开了门后就躺在沙发上闭眼休息。

章白云实在受不了屋子里味道,边开窗透风边骂:“你疯魔了?又喝酒又吸烟!到底是什么想不开?”

秋白揉着额角一声不发。

以章白云对他的了解,他素来沉稳温和,并不是行事猛烈举止放肆的人,这样饮酒吸烟,只怕是心中郁结迟迟难解的缘故。

“是不是为了那个乔萝?”章白云皱着眉,想着当年在瑞士接到的那个电话。电话那边的女孩声音那样小心翼翼,隔着汪洋大海半个地球,他那时即便还不十分通汉语,却也能体会她语气中十万分的期待与紧张。

章白云又想到当时秋白逼迫自己对那女孩撒谎后的颓废,冷着脸说:“我就不懂了,既然相互惦记相互喜欢,为什么你不去找她?还让她找不到你?”

秋白沉默良久,才在章白云不耐的重重咳嗽中涩然说:“你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章白云怒其不争,气血一乱,咳嗽这时再也停不下来,断断续续骂他,“我从小就想要个健康的身体却不能,最看不惯的就是像你这样肆意折腾身体的人!身体是父母给的,是他们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你凭什么这样糟蹋?”

父母……秋白听到这句话心绪翻腾激荡,苍白的脸色骤然发红,似被人戳了痛脚难以自制,终于恼羞成怒。他扶着额头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起身,看着章白云想说些什么,却又字字难以启齿。

章白云惊愕地看着秋白沉墨般的眉眼里一霎飓风席卷,一霎深如冰潭。

最终章白云叹口气,拍拍秋白的肩:“秋白,若是爱而不得,你也要学会放下。”

章白云硬撑着身体忙过新年酒会,操劳几天,新疾旧疾齐齐发作,不久又住进了医院。他这样频繁地住院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好事者打听到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宣扬开来,引得前来探病的同学络绎不绝。

被人在医院瞻仰来瞻仰去,每每接到的还总是饱含怜悯同情的目光,章白云再性淡的人也开始恼怒,自然不会对来探望的人有好脸色。

也唯有秋白来陪他时,他才能耐下心来聊几句。

这天秋白在图书馆查完资料,又到医院来看章白云时,遇到了被护士拒绝在病房门外的乔欢一行人。

乔欢等人手上提着水果花篮,对着护士好说歹说却依旧被堵门外。可秋白一来,那护士却自动侧过身去让他推门,乔欢等人见了,这才知道探病也是亲疏有别,神色都很尴尬。

秋白将门打开一半,想想又回头,拿过他们手上的水果和花篮,说:“这些我带进去,你们的心意我会转告白云。医生叮嘱他现在要静心修养,你们都先回去吧,等出院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他言语温和,面带浅笑,所有人先前的不忿和怒气都被抚平。

乔欢看了大家一眼,微笑说:“是我们考虑不周,那就拜托梅学长了。”

秋白点点头,拿了东西独自进入病房。

“是不是又是一群人堵在门外?”章白云皱紧眉头,脸色极差,“这样成天来吵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立马要魂归西天了。”

秋白笑说:“你别不知好歹,他们也是仰慕你关心你,才过来探望的。”

章白云重哼:“一群目中无人自视清高的家伙,知道什么是关心?不过是高高在上惯了,正借由发挥他们博大的胸怀施舍同情呢。还仰慕?我看不如说凭吊。”

见他态度如此乖戾,秋白也懒得再劝,只感慨说:“来了美国后,你中文大有进步。”

章白云冷冷横他一眼:“难不成你刚知道我是天纵英才?”

秋白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笑,章白云按着绞痛的心口又叹气:“也是本人太有脑子,上帝才给了我这样一颗心。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情深不寿——秋白的心事被触碰,面色微微一僵。

章白云看到他的脸色便知不妙,忙将话题扯开,说起梅非奇和孟茵就要从瑞士回来,又问他梅非奇离开前交代他处理的梅氏项目进展如何。

相比秋白的后天努力来说,章白云才是真正的有商业天赋。秋白回过神后,便将所有的事事无巨细与他说了一遍,请教章白云的见解。

章白云对他的虚心自然不吝点拨,两人聊了半天,等到天色将晚,秋白才从医院离开。

乔欢坐在医院楼下的草地上,无所事事将手中杂志翻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看到秋白的身影从大门里出来。她收起书包跑到他面前:“梅学长。”

秋白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随即他又明白过来,“你在等我?”

“是啊,”乔欢抿着嘴笑,“学长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坐一次顺风车?”

她的要求突然而莽撞,不过秋白这样脾气的人几乎从来不对人说“不”,他也隐约知道乔欢故意等他的缘由,淡然一笑:“走吧。”

坐上车,两人先是一阵沉默,乔欢按响了车上的音响,流畅空灵的轻音乐缓和了气氛,乔欢这才开口问:“学长在国内家乡是哪里啊?”

“S城。”

“我妹妹小乔也是来自S城呢。”乔欢顺理成章地将乔萝引出来,又恐秋白误解了这句话,接着解释,“我们家是离异的家庭重新组合,我跟着爸爸,小乔跟着妈妈。也是我们有缘,我们都姓乔,像是天生就注定是一家人。”

她既然开门见山,秋白也就不遮遮掩掩,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乔欢却仿佛很是讶异,深深看了一眼秋白说,“我一直以为小乔口中念念不忘的秋白姓孟。”

她把“念念不忘”四字说得深刻,秋白却似乎毫无所觉,温和一笑,不置一词。

他态度淡漠而又疏远,明显是不想就此事往下讨论,可是乔欢不想半途而废。她咬咬嘴唇,轻声说:“你知不知道乔萝一直在找你?”

秋白唇边的笑容浅淡了三分,回答说:“知道。”

“你……”乔欢对他此刻的态度充满怀疑,想了良久,才最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她?所以逃避她?”

秋白唇边的笑容终于全然消散。他平时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看起来是再清雅温润不过的人,可是现在他面容紧绷,眉眼冰凉,紧抿的唇角更是透着说不出的冷厉,让乔欢看着不寒而栗。

她的问题秋白最终没有回答,此后一路秋白也没有再说话。

这是秋白和乔欢的第二次见面,两人对彼此最初还算良好的印象,因这事而坏了几分。

秋白第三次见到乔欢,是在纽约一条大道的公寓楼下。他那时刚好有事在纽约逗留了几天。

时值初夏,天清气朗,他从咖啡厅里见过朋友出来,准备去附近的中央公园散散心。谁料顺着脚下的这条街转个弯,便看到那个女孩子静静地站在公寓楼下,修长的脖颈高高扬起,望着楼上不知哪一层,目中满是伤痛。

秋白脚下滞了滞。

之前两次他看到的乔欢无一不是巧笑嫣然、明艳夺目的,他以为她和乔萝不同,是个被父母宠爱着无忧无虑的姑娘。可是眼前的乔欢背影这样孤单固执,神情又是这样伤感无助,平素张扬的美丽此刻棱角全无,让他心中莫名觉得不忍。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乔欢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乔欢?”

车水如龙的异国街头骤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乔欢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到是秋白,忙掩饰了神色微笑说:“梅学长,怎么这么巧?”

“是巧,”秋白抬头朝公寓楼上看看,“你在等人?”

“不是,不是。”乔欢突然有些窘迫,抬手将脸庞的长发捋到耳后,“这栋公寓楼外建筑很漂亮,一时看入迷了。”

秋白也不点破,看着渐渐沉落的夕阳,似随意说:“时间不早了,我今晚还要回费城。你呢?一起走吗?”

乔欢嘻嘻一笑:“好学长,那就让我再蹭一次顺风车吧?”

从纽约开回费城需两三个小时,好在二人这次关系有所融洽,漫长的路程也就不再那样尴尬。临走前,秋白在街头的面包店里买了两人的晚饭,顺手还拿了一个小巧的芝士蛋糕。

乔欢打开纸袋看到那个蛋糕,虽知他是无意买的,心里却突然感慨万千起来,小声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秋白笑说:“那我这个蛋糕算是买对了。”

乔欢吃着蛋糕,大概是被甜腻腻的滋味融化了心中防线,便也开始和他倾诉起来:“我有个朋友在纽约,我今天是过来找他的,不过他不在家。我等了他一整天,中饭都没吃。”

秋白说:“你应该事前和他约好。”

“我……”乔欢有些吞吞吐吐,“我本来想给他惊喜的……”

可是谁料到,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就算一个星期前她打电话和他暗示过几天后会来找他,他也没放在心上细想一想。

乔欢又想到,20岁那年,他特地为了乔萝的生日赶回国。可在她生日那天,他不过是打个电话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又托叶晖给她送了一架钢琴——虽然是自己从小念念不忘的贝森多夫钢琴,她心里却宁愿不要礼物,而只要他回来站在她面前给她一个微笑和一个拥抱。

乔欢也知道自己这是妄想,她从很早之前就明白,他眼里心里都是别人,已经没有一寸她存在的余地。可是她也知道,她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乔萝对他费尽心机的讨好从来退避三舍。

只要乔萝不变心,他迟早会失望、会心冷、会回头,会看到她十年如一日,站在他的身后。

而让乔萝不变心的源头,却是孟秋白——

乔欢看着身旁这个已经改名梅秋白的男孩子,一时思绪沉浮,嘴里的蛋糕也渐渐食之无味起来。

秋白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当然不知道她此刻心思百转,只是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乔欢这才低头摸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面上绽出笑容。

“喂,阿宸。”

“嗯,我去找过你,难得来一次纽约,可惜你不在……”

“今天是我生日,你还记得啊?”

“谢谢。那我们下次再聚,你先忙。”

短短几句话,挂了电话,她尽量将伤心和失望表达到恰到好处,连欣喜都是克制的。秋白在旁听着,心里知道她对这个男孩的在乎只怕已经到了战战兢兢的地步。

秋白在心中先暗叹了一口气,嘴里却似随意问:“阿宸?你那个朋友?”

“是啊,他姓江,叫江宸。”乔欢下意识瞥一眼秋白,话里有话,“他也是小乔的朋友。”

——“江公子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待习惯了,他的朋友那么多。他也不是不会和人交流,而是居高临下惯了。我和他不是一类人,做不成朋友。”

她和自己最后一次通话的声音似乎犹在耳畔,旧日她怨怼的对象如今真的成了她的朋友,而且从乔欢的态度来看,只怕关系还不是朋友这样寻常。

秋白又想起自己前些年回国悄悄去探望她的时候,那个如影随形跟在她身边的男孩,沉默一刻,才笑说:“小乔性子冷淡,不爱和人交往,这个江宸能成为她朋友,想来是对她非常好。”

“他当然对她好!”乔欢冷冷一笑,没有再说话。

秋白觉得他和乔欢其实是同病相怜。乔欢是爱而不得,他更糟糕,是连爱也不能,时至今日,就连曾经美好的小镇回忆也如同刀刃一样,在他忍不住怀念时,一刀一刀切割他内心的伤口。

早在那年得知真相时,他就已经失去了爱她的理由。他除了躲避,唯有躲避。

他倒从来没有想过,会先遇上乔欢。

因那次在车上把话都说开了,华人留学生又是个小圈子,秋白和乔欢三天两头地碰到,渐渐也走得近了。秋白和乔欢有对音乐的共同爱好,只要不提及江宸和乔萝,乔欢性情活泼,秋白随和谦让,两人相处可称如沐春风。

这年春节,乔欢回了一趟国内,回来后精神有些萎靡,很长一段时间长眉紧拧,脸上满是忧愁。她的这种情绪在秋白面前并不掩饰,事实上,秋白不知何时已经成为在美国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她要来美国了。”乔欢告诉秋白,漂亮的眼睛里有光芒闪烁,“她收到了纽约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还有宾大的录取通知书。”

秋白专心看着面前的资料书,对她的话似无听闻。

乔欢忍不住又补充:“她是来找你的。”

秋白终于抬起了眼:“你告诉她我在这里了?”

“没有,”乔欢迟疑着说,“我可以告诉她吗?”

秋白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看了会儿,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书从桌旁走开。

乔欢只当他是默认了,等他走后,拨通了乔杉的电话,婉转说了与当年外婆去世有关的孟秋白就在费城,还是她的校友。

乔杉听完只是淡淡噢了一声,乔欢问他会不会告诉乔萝,乔杉说不会,并让她也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乔欢惊诧,“难道你不想让小乔高兴?”

“一时的高兴重要,还是一辈子的高兴重要?”乔杉说,“既然外婆当年是因为孟秋白和乔萝的早恋而受的刺激,那么这个孟秋白身上肯定有什么问题,他不适合乔萝。而且,”他话语微顿,平静而郑重地说,“乔欢,我们这个家也经不起再折腾了,如果你还想要这个家的话,不要告诉乔萝任何有关孟秋白的消息。”

乔杉语气中的告诫如此分明,乔欢听着死死咬住嘴唇。她突然后悔,在国内吃团圆饭的那个晚上,不管乔萝对她再怎么冷淡,不管她再怎么想看到乔萝思念成灰的模样,关于秋白的消息,她都应该和乔萝提一句的。

乔欢挂断了乔杉的电话,泄气地想:就算现在乔杉阻着拦着,等乔萝来美国,她自然会看到。

可是乔欢也怀疑:即便乔萝来了,秋白会和她在一起吗?他要是不和乔萝在一起,乔萝伤心绝望时岂不是给了江宸一个机会?

乔欢患得患失,对此问题不免想得长远。

这年的春天眨眼过去,初夏来临时又到了乔欢的生日。她不死心再次去了纽约找江宸,乔欢坐在公寓楼下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半夜险些被醉酒的黑人男子调戏,她又哭又喊吓走了调戏的人,自己的情绪也同时面临崩溃。

她用力抹着脸上的泪水,想到在乔萝重回北京之前,每年她生日晚会上江宸对她毫无保留的笑脸。

那时的江宸和自己青梅竹马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上下学,一起游玩,一起说笑……

他们有那么多共同美好的时光,却从不敌乔萝回来后,在他面前的一个微笑。

乔欢伤心且委屈,泪水控制不住地流淌满脸。她怨恨乔萝,怨恨江宸,同时也怨恨自己——身边追求的男孩子这么多,她为什么仍是要把一颗心吊死在江宸身上,一寸一毫也挪开不了?

真的值得吗?乔欢在哭泣中冷冷发笑。

秋白找来时,乔欢在酒吧里喝得大醉,她还是认得秋白的,抓着他的手又哭又笑。

“秋白……我虽然也曾经伤害她,可是她总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夺走我想要的……秋白,我知道你不想和她在一起,我知道你避着她……秋白,乔萝会找到你的,你又要怎样狠心拒绝她?”她心中又恨又不甘,充斥胸膛的怒火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她浑身颤抖抱紧秋白,咬着牙说:“秋白,我们在一起!”

她的话是疯狂的,声音尖锐激动,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

秋白拍拍她颤巍的肩膀,看着乔欢惨白的面庞上因愤怒而绽出并不正常的猩红,说了声:“好。”

秋白和乔欢在一起了,和正常的情侣一样,亲亲密密,不分彼此。乔欢甚至从宿舍搬了出来,住入了秋白的公寓。

章白云对于两人的亲近大感困惑,私底下质问秋白:“你抽什么风?她是乔欢,不是乔萝!”

“我知道。”秋白回应时面无异色。

章白云按着一颗破碎虚弱的心,倒抽着冷气:“不知道你们这些心脏正常的人怎么想的,心意难道能说变就变?它累不累啊?我还当你对初恋是怎么刻骨铭心,原来不过如此。”

秋白只当听不出他的嘲讽,轻轻一笑:“白云,不是你和我说的吗?爱而不得,唯有放下。我对乔萝,这辈子都爱而不得。我甚至连一丝希望也不能给予她。”

乔欢不正也如此吗?

盛夏之季,秋白从乔欢嘴里听说了乔萝到达美国的日程。

“我们去机场接她好不好?”乔欢抱着秋白的胳膊温柔地说,“毕竟我是她姐姐啊,是她在这唯一的亲人。”

她唯一的亲人?

是我,不是你。

秋白淡然垂目,在电脑屏幕显现的报表上一行一行敲打出冰冷的数据。

乔萝到达的那天,他终究是和乔欢去了机场。

不为别的,只因他知道这一天逃不过去,有些伤痛,迟到不如早到。

他从不知自己能有这样的狠心,能够当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绝望成灰的眼神表现得如此自然。与她重逢相见的场景他预演了一遍又一遍,每次想想都能痛彻心扉,可是真当面对时,他的灵魂却能徜徉千里之外,让他的冷静与淡然绝无一分拖泥带水,仿佛,他和她的过去真的烟消云散、不堪一提。

总归,他能这样无动于衷地目送别人拥着她离去;总归,没人听见他心碎的声音,让他能在黑暗的角落里悄悄舔舐着那些不为人知、耻为人知的伤痛——甜蜜而痛苦的,罪孽而快活的,爱着她,远离她。

那天的晚会上,他与乔欢撤回后台,他甚至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便离开后台,寻找乔萝。才发现她已经狼狈离开,他不放心,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哭泣,看着她痛苦。

看着她,答应了江宸的求婚。

只可惜,相较于他这样愁肠百转的暗自折磨,乔欢的痛苦却是摆在脸上且无法克制的。她的痛苦在听闻乔萝和江宸的婚讯时达到巅峰,并彻底爆发。

“她爱的是你,”乔欢在去往纽约参加婚礼的路程中喃喃不已,“她利用他刺激你。秋白,你真的甘心吗?你就这样把乔萝放走吗?”

“他们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别多想。”秋白耐心安抚她。

“他们为什么结婚你心知肚明!”乔欢冷笑,“她在日记里写得清楚,她从小就喜欢你。即便分离,她对你的感情也是越来越深刻。这样钟情一个人,能在来了美国后短短两个月就改变?”

秋白皱着眉沉默不语。

乔欢喃喃道:“不行,我要去阻止她!她不能这么自私,自己不快活,也要让阿宸一辈子痛苦吗?还有你怎么办!秋白你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江宸会痛苦?”秋白的面色已是铁青,“乔欢,别人的事不需我们插手。”

“如果我非要插手呢?”乔欢愤愤不平时,忽感车身一晃,抬头看到秋白骤然调转方向,尖声说,“你干什么?你往哪里开?”

秋白望着远方,叹了口气:“也许我们不应该去参加婚礼。”

“我们一定要去……秋白!”乔欢见秋白在逆方向的道上越开越快,忙探身去拉扯方向盘,“你把方向转回来……”

“你干什么?”秋白在她的拉扯下失去了对方向盘的控制,大惊失色时,恰看到对面岔口驶来的卡车,喝道,“乔欢,放手!”

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身体在倾覆的车身中剧烈翻腾,眼前骤然一片黑暗。周身的血液都在控制不住地往外流淌,连气息的进出也开始艰难。

他缓慢地用颤抖的手摸着自己跳动微弱的心脏,漆黑的眼前异光闪烁丝丝模糊,他隐约看到,那光影勾勒的是青阖的窄巷、河边的小楼、他的少女。

风声中突然传来瑟瑟琴声,是小楼上、竹帘后、灯光下,她不知疲倦的弹奏。

——“秋白,我今天想学《凤求凰》。”

他灵魂飘飘出身的刹那,想起了自己教会她的最后一首曲子。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秋白突然轻笑。

于这一刻,生死之际,浮世成云,大梦初醒。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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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辰拉开车门抬腿上车,突然远处响起尖叫,随即砰的一声响。她第一反应这是放鞭炮?子弹打在了挡风玻璃上,哗啦一声响玻璃全碎了。

向导喊道,“快点上车!”

陆星辰就被陈宇推了上去,她关上车门,车没开出去距离他们十米的地方一声巨响,爆炸发生了。陆星辰推开车门扑了下去,向导比他们跑的更快,很快就没影了。陈宇彻底吓懵了,人缩在座位上抱着脑袋。陆星辰连忙冲上车拉下陈宇,把他塞到墙角。

“待着别动。”

陆星辰在炮火中看到广场中间站着一个大哭的小姑娘,她的父母不知道在哪里,她哭喊着不知道要往哪里走。第一次爆炸距离她非常近,陆星辰拿下背包塞到陈宇的怀里,说道,“我过去一下。”

爆炸还在继续,陆星辰往小女孩的地方跑去,又是一颗炸弹,她趴在一辆汽车的后面。轰炸之后,陆星辰的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她抬起头看到四下奔命的人,那个孩子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陆星辰抱着头,耳朵渐渐能听清了,她似乎听到孩子的哭声。陆星辰拍了拍耳朵,站起来。一辆黑色猛士越野直冲过来,急刹车。陆星辰只觉得一阵风,车内闪出一道身影就把她扑倒在地。

陆星辰脸撞在地上,视线一片漆黑。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了起来,她闻到了火药味和肉焦的味道。

陆星辰的耳朵嗡嗡响着,失去了听觉。

身上的重量在减轻,陆星辰仰头。尘土飞扬中,她看到男人硬朗的下巴线条,蓝盔下一张脸英俊逼人。

陆星辰揉着耳朵,他已经站起来,手里端着枪凌厉冷眸扫过陆星辰开口说了句什么。陆星辰听不见,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说道,“什么?我听不清楚?”

“中国人?”

陆星辰看他口型,连忙点头。

第二波的爆炸已经结束,整个广场犹如地狱。

“我是中国人。”

他很高,步伐凌厉,大步走到陆星辰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陆星辰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就明白过来,握着他的手站起来。“谢谢。”

他的掌心粗粝,碰触到陆星辰的皮肤微微刺痛。

他嘴唇动了下,陆星辰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男人忽然俯身,瞬间周遭的空气稀薄起来,一张英俊冷硬的脸放大在她面前,男人低沉嗓音落入了耳中,“别在这里找死。”

陆星辰倏然抬头,远处又有枪声,男人把她推到了雕塑后面,“长点脑子,不要出来当靶子。”

陆星辰这回听清了,刚要回应。男人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他脊背挺直。长腿踏入车中,越野车悍然而去。

经过轰炸的建筑浓烟滚滚,广场一片狼藉,已经看不到哭泣的孩子。

陆星辰不敢停留转身往回走,她要去找陈宇。在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了一段小孩的残肢,陆星辰停住脚步忽然感觉到恶心。

陆星辰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蹲下去拍照。

“老大?”

陆星辰抬头看到满脸灰尘的陈宇,她拍完照片抬手点在胸口做祈祷,心情沉重,“愿你来生能投胎到和平的国家。”

陆星辰站起来走向陈宇,接过背包,“你没事吧?”

陈宇面色灰败,虽然爆炸结束,他仍是惶惶不安。“这里太可怕了。”

陆星辰把背包背在肩膀上,“原本不是这样。”

陈宇手还在抖,没有应声。

陆星辰叹口气,战争毁了这个国家,转身想上车,发现原本停在这里的皮卡不见了。

“车呢?”

陈宇抬起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陆星辰,“什么?”

“我们的车呢?”陆星辰这回想骂脏话了,炎热的天气,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结果抹到了一手的灰。“向导的电话你还有么?打给他。”

陈宇喉结滚动,似乎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片刻后放下来,“没信号。”

本来马里的信号就差,这一爆炸彻底没了。

“去警察局。”陆星辰当机立断,环视广场。爆炸之后,又涌出不少人,目光并非善意,陆星辰担心再出意外。“这就去。”

警局被炸的面目全非,到处都是伤员,陆星辰和几个黑人对上视线,他们衣服里鼓囊囊的塞着枪。陆星辰往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想办法租车进市区,先到中国大使馆,这里不安全。”

陈宇抬手握着脖子上的貔貅,六神无主,全部希望寄托在陆星辰身上,“要不回去吧?”

“现在能回哪里?”

“中国。”

“也得能回去。”陆星辰说,“你看现在的形势,还有航班回去么?”

又一辆猛士越野开了过来,陆星辰一眼就看到上面的中国维和标志。立刻抓着陈宇飞奔过去,越野车急刹,下一刻陆星辰看到车内黑洞洞的枪口。

“我是中国人。”陆星辰连忙拿出护照,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怕自己判断失误,她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车玻璃落下来,露出了中国军人的面孔。他审视陆星辰,伸手接过陆星辰的护照看了看,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来马里?”

“工作需要。”陆星辰保持微笑,确定这是中国人,她的心就落了回去,“刚刚爆炸我们的行李丢了,这里混乱,我们也不敢乱搭车,看到你们的车辆才敢上前求助。”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中国大使馆。”晒得发黑的男人把护照还给陆星辰,说道,“你们去市区吧。”

“怎么过去?”陆星辰心里揣着答案。

“上车吧。”男人回道,“到营地三队要进市区,尽快。”

“谢谢。”

陆星辰拉着陈宇上车,男人又道,“他的护照。”

陈宇手忙脚乱拿出护照,男人才道,“上车。”

猛士飞驰在道路上,扬起灰尘。陆星辰握着扶手,前排坐了两个人,都是实弹荷枪,车是改装过,后面有很厚的钢板,“我看新闻这里情况已经稳定,怎么还在炸?”

“你看的是什么时候的新闻?”男人笑了一声,道,“你们做什么工作的?”

“新闻工作者。”陆星辰说。“我是记者。”

男人敛起了笑,目光凝重起来。“很伟大。”

“你们也一样。”

战争发生,所有民众撤离。只有两个职业逆风而行,一个军人,另一个是战地记者。

越野车很快就到了临时营地,男人下车,说道,“下来吧。”

陆星辰下车还没站稳,一辆黑色越野疾驰而来,带起了滚滚黄沙。蛮横的很,车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才急刹。

陆星辰:“……”

陆星辰吐出嘴里的黄沙,抬手一抹脸。

车门打开,一条长腿跨出了车,军靴踩在黄沙里。男人挺拔身影出现在视线内,他敞着腿站在沙漠里,卸了弹夹,漫不经心的抬头,嗓音低沉,“什么事?”

“蒋队,这里有两个同胞遇到了袭击,你把他们带到市区。”

男人似乎这才注意到站在黄沙里的陆星辰,微一偏头,黑眸审视陆星辰,嗤笑。“还活着呢?”

“你们认识?”

“不认识,刚刚在广场看到个蠢货在当活靶子。”

陆星辰:“……”

指导员:“……”

不用问了,陆星辰现在脸涨的通红,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蒋泽岩说的蠢货估计就是她。

“你差不多得了。”指导员说道,“办事去。”

蒋泽岩转身上车,利索的收起长腿,车门关上。

“你们上他的车。”

陆星辰点头,“谢谢。”

陆星辰拉开车门先把还在晕乎的陈宇塞进去,绕到另一边上车。防弹车门沉重,关的时候发出声响。一件外套兜头扔了过来,陆星辰拿掉外套愤然抬头,“我谢谢您的救命之恩,但这不代表您能随意侮辱我。”

蒋泽岩回头,跟她对视,片刻后视线下移。陆星辰压着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脑袋轰的一声,她抓起外套盖在腿上。

裙子撕破的厉害,这么坐着前面的位置应该看到内裤了,她从脸一直烧到脖子,浑身都火辣辣的烫。

随后又上来两个军人,陆星辰被挤到了中间。

越野车往市区开去,道路崎岖不平。陆星辰无处着力,只得紧紧抓着前排座位,头伸到了座位中间。

连续的颠簸,陆星辰又往前面挪了一点。

“坐回去。”冰冷嗓音从头顶响起。

陆星辰抬头。

蒋泽岩声音里压着暗火,“不想死就坐好。”

他这个位置,稍一偏头就看到了陆星辰白皙的胸口,白的刺眼。

陆星辰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坐回去伸手抓住陈宇那边的扶手,陈宇晕车,半死不活的瘫在座位和车窗之间。车内气氛逼仄,她转头看窗外。隔着灰蒙蒙的玻璃,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建筑映入视线。几个路口,陆星辰都看到拎着抢的路人,她又想到那个在广场被炸死的小孩。

车在一个小时后停到了大使馆门口,蒋泽岩先下车,他拿着枪打开了保险,微一偏头示意其他两人走到前面。

陆星辰也下车,看到他要走,开口道,“你叫什么?”

三个人同时回头,其他两人看到陆星辰的目光凝在蒋泽岩身上,低笑道,“队长,问你呢。”

“蒋泽岩。”

陆星辰咬牙,“我记住你了!”

扳回一城。

蒋泽岩大步走向陆星辰,气势凌厉,陆星辰本能往后退去,身后是车无路可退,蒋泽岩一步跨到陆星辰面前,嗓音低沉,“你最好能记一辈子。”

他转身,挺直脊背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凛然离开。

陈宇张了张嘴,转头看陆星辰,“老大,这人真嚣张。”

大使馆有士兵把守,里面聚了不少中国同胞。大使馆外面的马路上,有不少马里人蹲在这里,探头往大使馆里面看。

陆星辰和陈宇在入口处被要求登记,进去之后陆星辰才彻底松懈下来,丢下包坐在地上。信号很微弱,陆星辰的手机全没了用处。

“陈宇,你联系中介问问向导情况,行李箱里只有衣服,看他们能不能还给我们。”

“打不通电话。”陈宇的手机有了信号,在试图联系中介。

陆星辰抬头看陈宇,陈宇联系失败,回头一脸无辜和陆星辰对视。

反政府军在下午两点袭击巴马科,一共两个爆炸点,一个是市中心的政府门口,另一个是机场。造成了六十七个死亡,一百多人受伤。这是陆星辰从大使馆得知的数据,现在马里的情况依旧混乱。

“索尼娅酒店还在么?”陆星辰问同行的一个中国同胞。

“上周炸毁。”

陆星辰停顿片刻问道,“现在还有哪家酒店比较安全?”

那人给陆星辰指了路,说道,“这家酒店对中国人很友好,也非常安全,你如果必须要在巴马科停留的话,可以去这里。而且离这里很近,也不用租车。”

“谢谢。”

“现在巴马科不安全,祝你好运。”

陆星辰不打算离开,就要寻找住所,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老大。”陈宇停住脚步。

陆星辰回头,“有事?”

陈宇拧眉踌躇不语。

陆星辰隐约猜到了一些,说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门口的越野车已经开走,天色暗下来,大使馆前游走的人少了很多,不过仍有不少当地男人虎视眈眈盯着这边。

“我想回去,节目我不拍了。”陈宇紧攥的拳头猛的松开,深吸一口气,眼睛忽的就红了,“我没想到巴马科是这样。”他狠狠揉了一把脸,声音低下去,“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那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块回酒店?等我跟老王联系上再安排你回国?”

陈宇惶惶难安,左右为难。这地方混杂,留着也不一定就安全,纠结许久说道,“我跟你回酒店吧。”

陆星辰点头,走到前面,陈宇快步跟上陆星辰说道,“这里的情况这么复杂,活命都难,怎么拍节目?”

陆星辰没说话。

“老大,要不你也回去吧。”

陆星辰倏然转身,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陈宇,陈宇一下子就噤声了。凭心而论,陆星辰长的非常漂亮,看人的时候惊心动魄。

“老大?”

“今天爆炸有个小孩死在我面前。”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很平静,说道,“我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

陈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星辰继续道,“走吧。”

市区最安全的酒店,门口有持枪的保安把守。三层楼高的房子,外面墙壁上有弹痕,不大的窗户用钢条密密麻麻封起来。

办好入住手续,陆星辰上楼把设备放到房间,裙子已经被撕烂。小腿一片擦伤,陆星辰接了水擦干血迹,从背包里拿出医药包处理伤口,门被敲响。

“谁?”

“陈宇。”陈宇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能进去么?”

“进来吧。”陆星辰用纱布缠在腿上,陈宇进门,他先看到陆星辰露出来的大片白皙肌肤,偏了下视线。“受伤了?要帮忙么?”

“不用。”陆星辰把绷带打了个结,说道,“有吃的么?”

“我刚刚下去问了,酒店提供晚餐,不过那个食物很简陋。”

“那下楼吃饭。”陆星辰放下腿站起来。

“你穿成这样出去?”

“衣服丢了。”陆星辰说,“没得穿。”

这个时期,他们在晚上也不能出门。

“我去拿晚餐上来。”

“那谢谢了。”

遥远处偶尔有警笛声响,陆星辰走到窗户前看这座城市,夜幕下的巴马科显得格外沉重。灯光零星亮着,暂时的安宁。

陆星辰看了一会儿,出门下楼没找到陈宇,她问酒店借了电话,这里手机没有信号,打不到国内。

拨通老王的电话,很快那边就接通,陆星辰说道,“我是陆星辰,我已经到了巴马科。”

“怎么样?”

“反政府军活动频繁,可能还会有大行动,明天我再出去看看情况。”

“情况那么严峻?第二批人还能过去么?”老王是他们部门的主任,说道,“会打起来么?”

“今天我们在机场就遇到了爆炸,不好说,反政府军随时都可能打进来。”陆星辰说,“这两天安排陈宇回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第二批人先不让过来。”

这个节目他们筹备了很长时间,赞助已经拉到,老王肯定不愿意放弃到嘴边的肥肉,这个节目肯定要做。不过也好在陆星辰不想回去,正合老王的意。

“那我把第二批人减少,放两个身手不错的过去配合你完成拍摄。”

“也行。”

“你用的哪里电话?信号很差。”

“酒店的电话。”陆星辰道,“手机时常没信号。”

“那你注意安全,及时汇报。”

“行。”

陆星辰挂断电话,上楼的时候碰到了陈宇,陈宇端着盘子看到陆星辰就停住脚步,“你怎么出来了?”

“打个电话,我的手机一直没信号。”

两人上楼进了房间,陈宇把其中一份晚餐递给陆星辰,晚餐很简陋,玉米薄饼配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肉。陆星辰不挑食,吃着卷饼道,“我跟老王说了,尽快安排你回去。”

“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陈宇没敢抬头看陆星辰,他是个逃兵。

“老王会再派两个人。”

“那就好。”陈宇吃的差不多,这才抬头,“不是我胆小,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家是单亲。我要出事,我妈该怎么活?”

“我能理解。”陆星辰点头,“我没说你胆小,别想太多,吃完回去睡吧。”

陈宇还想解释,对上陆星辰的视线又无话可说了。

晚上睡的迷迷糊糊,陆星辰忽然听到窗外巨大的爆炸声,她猛的睁开眼坐起来。世界又恢复寂静,陆星辰躺回去,隐约听到了警笛声。

她睡不着了,起身打开灯,从包里拿出电脑打开。

陆星辰偶尔写写文章,从业到现在,零零散散出了几本书。

天亮的时候,她把写完的稿子保存。

陆星辰裹着牛仔外套靠在墙壁上,看这个城市升起的光,她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轻咬着,打火机发出清脆声响,火苗升起来点燃了香烟。陆星辰微眯眼,又是新的一天。

陆星辰起了大早,洗了一把脸下楼和酒店老板鸡同鸭讲聊了半天,终于问清楚附近有个商业街卖衣服,她才出门。

街道上人很少,先的萧索。偶尔一辆警车开过去,坐在后面的士兵抱着枪一脸漠然,战争的气息浓郁。

陆星辰穿过街道,商业街很多店铺关着门,街道陈旧。偶尔有个当地人也是眼神警惕,陆星辰还要继续往前走,忽然一辆皮卡开了过来。陆星辰所处位置是十字路口,她刚要继续往前走,车停下来一行人举着枪对着她。

那一刻陆星辰的心跳都停止了,她强行扯起嘴角保持微笑,不敢动也不敢再走。另一边也停下来一辆车,陆星辰心里真是一万头羊驼。

混战么?干什么?要打架么?

在这个子弹比面包便宜的国界,人命最不值钱,陆星辰心跳的飞快。

子弹是下一刻就响了起来,陆星辰飞速扑倒滚到了一个残破的墙角,两边立刻就打到了一块,子弹乱飞。

陆星辰缩在墙角抓了地上的土抹在脸上,她胡乱的抹着拼命把自己缩小。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能感受到如此近的死亡。以前她在书里写过枪战,但真发生了,她才发现那些描写有多苍白。

警笛声响,越来越近,随后巡逻车停了下来,朝天鸣枪。

两伙人边打边退,地上扔了几具尸体,他们上车踩下油门直冲出去。

陆星辰满手满脸的灰尘,她蹲在墙角两腿发软,没有动的力气。一辆军用巡逻车停下来,车停下来,车门打开陆星辰先看到军靴落到地面上。她抬手摸了一把额头,有湿腻的汗,顺着那条长腿看上去。

她就看到了冷着眼的蒋泽岩,蒋泽岩手里拿着一把枪,居高临下看着陆星辰。他厌恶这些找死的人,只会添麻烦,蹙眉冷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种锲而不舍找死的人。”

陆星辰还是那身破烂的裙子,她头发没扎起来,大概是刚洗过,蓬松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白皙的皮肤沾了灰尘,但仍不掩貌美。她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没了昨天的精气神。

“队长。”小刘也下车,收起枪过去扶陆星辰,“你没事吧?”

陆星辰确实被吓到了,那么多枪,随便一颗子弹就能送她回老家。陆星辰心理素质再好,也没见过这种阵势。

警察把尸体拖走,警车也随之而去。陆星辰站起来,衣服脏的更难看了,她揉了揉鼻子,心情烦躁。“谢谢。”

小刘说,“这里真的很乱,我们不是吓唬你。”

陆星辰抬头越过小刘看到蒋泽岩,蒋泽岩点了一支烟,他靠在车身上抽烟。陆星辰抿了抿嘴唇,风很大吹的她头发飞舞,陆星辰抿了抿嘴唇抬手把乱发拂到耳后,“我出来买件衣服,运气不好。”

“运气够好了。”蒋泽岩拿下烟,眯眼睨视陆星辰,面有讽刺,“不好你现在已经成尸体。”

陆星辰有些头疼,蒋泽岩就不能说一句能听的话,她就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

“OK,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星辰说,“我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蒋泽岩按灭烟拉开车门上去,说道,“不管你是做什么的,立刻回国。”

小刘点头,说道,“这里确实不太安全,你一个女孩在这里会吃亏的。我们队长也是为了你好,你早点回去。哎对了,买衣服不要来这里买,很危险。往西走不到一百米,有个小店,中国人开的,安全很多。”

蒋泽岩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用英文道,“重复。”

陆星辰听到一个地名,随后蒋泽岩放下对讲机,手肘压在车窗上,偏头看了小刘一眼说道,“上车,有任务。”

小刘朝陆星辰挥了挥手,快步上车,喊道,“姑娘,真的要注意安全,祝你好运——”

话没说完,蒋泽岩一脚油门,巡逻车原地掉头凶猛的开了出去。

陆星辰:“……”

陆星辰顺着小刘说的地址往华人超市去,刚走出去两步,巡逻车疾驰而来。陆星辰往后退了两步,线条刚硬的越野车贴着她停了下来,车窗打开,露出蒋泽岩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他自上而下打量陆星辰,手肘架在车窗上一比划,“再穿你那岔到大腿根的裙子,你会被奸_杀。”

陆星辰怒极反笑,抬起下巴,顺势靠在了路边柱子上,扬起嘴角,“我会不会被奸杀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这种爱盯着女人大腿根看的男人一定会被告性骚扰!”

柱子轰然倒地,陆星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FUCK!

“希望你能活到告我那一天。”

车窗关上,越野车悍然离场。扬起的灰尘扑了陆星辰一脸,陆星辰磨了磨牙,尴尬和愤怒交织,她踢了一脚路边的土堆。

劲风卷着黄沙进了陆星辰的口腔,陆星辰恶心的够呛,吐出泥沙,大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