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者之歌3:镇魂印 9.7
作者: 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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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十四章 第三条路 2021-01-29 16: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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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真正强大的人,是知道有标准答案,却依然听从自己的内心! 神奇的造物术横空出世,人类迎来了一个前所未闻的新纪元,一支魂笔,一管点睛,落笔于诞生纸,投诸于孕生水——一个全新的生命纸人就此诞生。掌握造物术的那部分人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神,没有特殊技能的纸人则沦为社会的最底层,整个社会由此形成了等级森严的生命秩序。 十六岁少年简墨,一个处于金字塔底端的纸人,和专断的养父生活在单调乏味的六街。直到一场谋杀从天而降,简墨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进入到传授造物术的神奇学校,结识了一群身份各异的生死伙伴。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使命。一场能力与信念、自由与尊严的较量正在悄然展开…… 翻开本书,走进全新的幻想纪元,见证天生异能的神奇物种和不甘命运的誓死反抗!

第一章 微观世界

作为泛亚综合实力榜首的造纸研究所,李氏的建筑无论美观还是气势都无可挑剔。正大门两侧各一座拙朴浑厚的烽火台方堡,仿佛两位远古的神灵审视着来客,沉默而威严。中间的青蓝色长条石碑,用一块巨大的萤石原矿制成。上面裸露出来的半宝石,在8月太阳光的照射下,通透而美丽,彰显着研究所不凡的身份。而石碑右下方,微草的“李青偃”三字,更是道出了主人的渊源和地位。

今天的李氏造纸研究所,是亚欧造纸交流赛泛亚东一区预赛的赛场,因此准入流程比平常更加严苛。四条通道旁的安保人员,正一板一眼地核对参赛选手身份,将无关的人拒之门外。随着时间的接近,通道里的选手越来越少。但安保人员脸上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因为他们知道,不远的监控室里,有人正盯着这里的一切。

“都入场了吗?”霍恩问安保队长。

“加上正在入场的四名选手,已经全部到场了。”安保队长检查完屏幕上的最后一组头像,肯定地回答。

霍恩微微松了一口气,扫了眼身边的辨魂师。这位辨魂师先生已经盯着入口将近一小时,神情明显很疲惫。

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辨魂师等到最后一名选手入场,才把目光收回。大概是因为用眼时间太长,目光不免有些呆滞。他闭上眼睛,用力搓了搓脸,起身对霍恩道:“霍主席,我出去喝杯茶再来。”

“章先生辛苦了。”霍恩随意地点点头。

一直候在旁边的青年自然而然地拿起遮阳伞,跟在辨魂师后面。两人一路走到了研究所对面的茶餐厅,在一楼的一处相对隐蔽的隔间坐下。一名女服务员随即赶到,将手里的菜单放下,弯腰低声问:“平部长,进去了几个?”

辨魂师没有回答,目光更加无神。他身边那名青年抬起头,用没有小指的左手拿起菜单,脸上笑意融融,“二十五个全进去了。”

三十分钟前,同样的茶餐厅,二楼。

“抱歉,我也没想到他们突然改了安全条例。”丁一卓面带歉意地对简墨说。

京华市预赛的时候,简墨曾送过陈元,那时候是允许原人陪同入场的。不过今天能够参加东一区预赛的,天赋最低的也是一级异造师。赛场几乎会聚了京华二十五岁以下的精英造纸师,也无怪举办方提高了安全条例的等级。

“没关系。”简墨望着四周星海中前所未见的大光团群,取消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异造师等级的集体魂歌,值得好好欣赏。

“这家茶点味道不错,你若没有别的计划,不如在这里打发时间。对了,还没给你介绍,”丁一卓介绍身边的女纸人,“这是我的新造纸,丁细瞳。”

简墨早就观察过这位身材娇小的女纸人。

她的魂晶有些特别,呈现少见的雾态,形状无甚规律,颜色是淡雅的灰紫色,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入座的时候,女纸人起身为他和简要倒了茶,坐下来时挽住了丁一卓。这位矜持的学生会主席大概不习惯女性纸人的亲近,看向简墨两人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目光接连闪烁了好几下。

简墨对他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更不用说此刻楼中还有好几个醒目的大光团。他的注意力被正向他们靠近的一个光团吸引。

走过来的是穿着黑色套裙的年轻女士和相貌普通的小个子男青年。拥有大光团的女士并没有注意到简墨,而她身后的小个子男青年却微微张开嘴,面带惊讶地望向他。

丁一卓注意到这个表情,询问道:“你认识他们?”

简墨顿了一下,摇摇头。

“那位女士叫戴雯。”丁一卓介绍,“是一名三级异造师,也是这次预赛的选手。两年前被东一区造纸研究所高调招揽,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跳槽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研究所,名字叫——”

他停下来回忆,旁边女纸人丁细瞳补充道:“第二造纸研究所。”

简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简要。简要自如地接过话题,笑道:“第二造纸——说起来,首家纸源与他们有些业务往来。”

“时择,看见熟人了?”等服务员送完茶点离开,戴雯才问。

小个子青年迟疑了一秒:“没什么。只是又觉得刚刚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时择的能力叫“回溯”,能在指定区域内回放指定时间段曾经发生的事情。这种能力偶尔会给他带来一些错觉,例如觉得眼前有些情景好像曾经见过。普通人一生中也会产生几次类似的错觉,只不过时择身上发生的频率略高一些。

戴雯早知道他这毛病,听完便不再追问,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小个子青年假装不经意地又向简墨那边瞟了一眼,却见简墨身边那个满脸笑意的管家,目光从自己身上轻轻划过,仿佛是在警告。他赶紧垂下眼帘,以几不可察的幅度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泄露。

第二造纸研究所成立到现在快四个月。从成立时间和研究员的人数来说,它是一家再寻常不过的小研究所,但偏偏在高级造纸师中很有名气。因为这家研究所特立独行,它设置了一个独立的造纸工具部门。

设置这个部门有什么好处呢?研究员与单攻一门的自由执业造纸师不同。拿戴雯举例,两年来她在东一区造纸研究所完成的项目一共有二十七个。其中天赋属性接近的仅有三个,剩下的二十四个各不相同。

如果没有专门的团队负责提供造纸工具,戴雯要么接受勉强匹配的制式造纸工具,要么只能亲自去寻找与属性匹配的制造师。前者是异造师绝对不能容忍的,而后者在寻找、筛选、验证上消耗的时间,完全可能超过她花费在造纸本身上的时间。

另一方面,一家研究所对工具属性的需求种类必定很多,但每个种类分摊的频率是不确定的。有的制造师可能上半年没有任务,下半年却忙到连睡觉都嫌奢侈。所以一般五百人以上的大型造纸研究所,才会配备专门的造纸工具团队。一百人以下的研究所,多数会与工具厂商的研发部,或者点睛纸笔签订合作协议。实力最弱的研究所,才会让研究员自行负责造纸工具,研究所只管买单。

戴雯曾对时择说:“论硬件配置,第二和大型研究所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都干了三个月了,还不知道自己老板是谁。研究所里就两个职业经理人主持日常……订制你的那个客户似乎是他们的朋友。说来这客户也是奇怪,费用都结清了,却把你留在了所里,真是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但时择不能说,那名长相娇媚的女客户仅有的一次带自己出任务,就是寻找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位少年。而他对少年所知的一切,任务一结束,女客户就对他下了封口令。

“时间差不多了。”戴雯看了看手表,起身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出来吧。”

目送丁一卓与其他选手入场后,简墨换了一个姿势,打量起李氏造纸研究所的内部。

研究所内只有四座建筑,每一座都别有特色。丁一卓刚刚介绍过,距离大门最近形似六角点睛瓶的那栋,是用于行政管理及商务接待的。西面如同半卷起诞生纸的那座,是用于造纸研究和资料存放的。而东面外墙呈现流水姿态的建筑,则用于造纸工具的制作和材料储备。

处于研究所中心位置的,是那座最高的四十九层建筑——专门用于造纸,从起笔到造生,八个步骤全部在里面完成。

这座建筑整体造型仿佛一支正在书写的魂笔——唯一与地面接触的,是银白色笔尖模样的入口。向上七十五度倾斜的半透明电梯通道,呈现由深而浅的青蓝色。在阳光的照耀下,这座魂笔大楼周身粼动着美丽而神秘的光芒,仿佛体内奔腾着躁动的睛流。

可惜进不去,简墨忍不住对今天的选手抱以羡慕之情。泛亚史上有记录的优秀造纸师,十有七八出自李氏,新的造纸理念、应用技术也大多源于李氏。这里走出过难以计数的纸人,拥有着他无法想象的天赋。李氏在泛亚人的心里,正如它的简章里所说——造纸世界的珠穆朗玛峰,一直被仰望,从未被超越。

这边简墨内心默默遗憾,那边殷勤招待他们的丁细瞳,频频望向魂笔大楼,神情逐渐焦躁。半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对简墨说:“谢少爷,我家主人有危险!”

简墨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女纸人深吸一口气:“请您握住我的手。”

简墨的视野瞬间发生改变:现实景物一切如常,只是每个人的头顶上方都出现了一枚棱锥状的光标。

光标旁边有红蓝两条杠,上面标注着数值。

简墨不是没有玩过网游,瞬间对女纸人的天赋有了一个基本认识。

“主人光标是金色的,对主人持和平态度的人光标是绿色,而怀有攻击意图的人光标是红色。”丁细瞳急切道,“您看魂笔大楼!”

此时金色光标所在的十二楼竟然有八个红色光标,十三层也有八个,十一层则有九个。今天的比赛赛场就在这三层,所有的选手目前都会聚在此处。

简要不等邀请也握住了丁细瞳的另一只手,观察几秒后道:“这些人的目标恐怕未必只是丁先生一人。我们去找安保——”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从对面传来。简墨感到地面一阵强烈的晃动,与此同时,身边的落地玻璃猛然炸裂,碎屑雨点般打来。好在简要及时拉起空间隔离,三人才未受到任何伤害。

等到他们抬起头,只见无数灰尘随着气浪从十二楼的门窗里翻滚着扑了出来。不过四五秒,魂笔大楼的中下段就被雾蒙蒙的灰尘重重包裹,尖锐的警报立刻响彻整个李氏的上空。

“来不及了,简要。”简墨果断道,“我们立刻进去。”

简要没有多言,三人瞬间移入场内。

简墨身周景象一换。他抬眼看去,四面外墙尚算完好,但地上满是玻璃碴。桌椅箱柜统统被掀翻,并且大部分都损坏了。最严重的是楼板,十厘米厚的钢筋水泥板被炸出百余平方米的裂口。简墨估计,这层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参赛者已经掉到十一楼了。

他才打量了两眼,便听到丁细瞳在不远处叫道:“谢少爷,我家主人在这里。”

丁一卓的位置非常靠近地板的裂口。但他还算幸运,爆炸的瞬间护住了自己的要害,身上只被擦出几道小口子。简墨见状稍稍安心,但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安心早了。楼下一个女人的尖叫响起,吓得十二楼所有人动作一滞。

简墨警惕地站起来,视线从裂口向下,正好看见一双红色高跟鞋仓皇后退。一个挂着参赛证的男人无力地歪着脑袋,脖子附近一摊猩红色的喷溅状血迹。

另一名戴着参赛证的瘦高男子,却仿佛没有看到这可怖的一幕,从容地走了过来。简墨这才发现,他的面容连同服饰,仿佛被水浸腐了的画皮,随着他的行动片片剥离,最终变成一个穿着黑色宽大T恤的年轻人。他胸前挂着一只银色烟卷吊坠,额中的一绺短发被染成了醒目的火红色,看上去就像一个叛逆期未结束的中二青年。

似乎感受到来自上方的窥视,黑T恤年轻人抬起头向裂口看过来。在裂缝周围探头探脑的几人见状,连忙后退。

简墨能感觉到那双阴冷而暴躁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不屑地移开。接下来,整栋楼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尊贵的造纸师们,欢迎来到微观乐园。”

声音刚落,简墨便感到周围的物体顿时疯涨起来:原来黄豆大小的玻璃碎片,现在竟有他腰那么高。飘落地上的纸张,变成了一片篮球场——不,不是这些东西变大了,是他缩小了。

下一秒,简要出现在他身边:“少爷。”

看见简要安然无恙地出现,简墨很快镇定下来。

紧接着他听见了丁一卓的呼喊声——刚刚两人只是一臂之距,此刻声音却像是从几十米外传来的。

四人再次从裂口向十一楼探去时,原本普通身高的黑T恤年轻人,成了比魂笔大楼还要巍峨的巨人,每一步都能让他们感到地板的震颤。走了几步后,黑T恤突然停下来,抬起脚在旁边大约两层楼高的碎砖块上随意刮了刮鞋底。等黑T恤离开,简墨才勉强看清砖块上摊着两片涂着“番茄酱”的迷你“姜饼人”。

一股寒意从简墨心底蹿起,四肢不禁发凉。不等他缓过气,下一秒,又有许多翅膀扑扇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进入视野的,是两只超过十层楼高的公鸡。只见它们硕大的身躯敏捷地在废墟中左拐右绕。其中一只对着地面一点头,便将一名选手衔在嘴里,再一缩脖子就要将他吞下去。另一只公鸡不甘示弱地伸出喙,将这名选手的另一半也衔在嘴里。

简墨看不见这人脸上的表情,也听不到这人是如何哀号的,只觉无法再看下去,大叫一声:“简要!”

两只公鸡各自用力时突然感觉喙中一空,茫然了几秒后,又继续寻找起新的目标。

如果说魂笔大楼中的气氛危险得让人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么安保监控室中的空气,则紧张得快要挤出水来。

“……异能阵无法突破,具体作用不明。”金发的米迦勒快速交代,“已经通知联盟,加派骑士团支援,两分钟后可到。”

“章先生和他带来的那个青年去哪儿了?”霍恩冷声问道。

安保队长战战兢兢道:“章先生离开时并未知会去处,我们正在附近寻找。”

“现在不找了。”霍恩干脆道,“立刻把那个青年的相貌拿去纸管局的信息库做对比。”

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拨通了一个电话:“……李君珏那边估计很快会收到消息,你先准备好公关预案。”

此时李氏对面的茶餐厅中,客人们大都跑到门外,或皱着眉头观望,或打电话求援。

霍恩要查找的那名青年也望着窗外,一边观察着研究所内的动静,一边对刚刚拿来菜单的女服务员道:“进乔蓝社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女服务员不太明白这位平部长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冷淡:“我开酒吧。”

“被原人找麻烦,所以干不下去了?”

“平部长很会猜。”

女服务员并不想聊天,气氛顿时有些僵硬。青年却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重新换了一个话题:“你猜猜,这两年来加入我们俱乐部的有多少人?”

女服务员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前年增长了百分之八十,去年增长了百分之一百二。今年才过八个月,已经超过了去年全年。”青年眨了眨眼睛,“不过,你们葛社长前几日同我说,你们社今年已经翻倍了。”

女服务员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我说错数据了吗?”青年问道。

“不。”女服务员望着街对面,“只是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不过是一群过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寻个机会,发泄一下怨气而已。”她嘲讽道,“就像今天,我们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又能怎样?这世道就会变得对纸人好一些了吗?”

青年本只是保持与之前一样的微笑,默默听着,此刻却敛起笑容,认真打量起她来。

“其实,我们这次和乔蓝社合作,并不是为了那些造纸师。”他的声音变得郑重了些,脸向旁边的辨魂师侧了侧,“这个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你们要他做什么?”女服务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你若是有兴趣,行动结束后,我们找时间聊聊。”青年重新把目光投向李氏,“童小琴,你觉得你们葛社长,要多长时间能结束?”

“我也不知道。”女服务员摇摇头,“葛社长说,猫抓耗子,也不单是为了吃。”

比赛场内,几名纸人正围着这位葛社长说话。

“葛社长要这些小东西的时候,我还纳闷来着。现在总算明白做啥用了。”一名衣着普通的大妈看着四处逃窜的迷你小人,黝黑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这些不管别人死活的造纸师活该有今天。”

另一名穿着格子衬衣的瘦弱青年,好奇地拈起一个选手。他打量了一会儿,恶作剧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清脆地磕了两下。那名选手顿时面无人色,大喊大叫起来,瞬间把他逗乐了。

“如果不想死,我建议你别吃。”黑T恤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点燃了一支烟,“微观乐园一旦结束,即便人已经死了,身体还是会恢复原样大小。”

“葛社长,我只是吓他一下。”瘦弱青年有些尴尬,“我哪敢吃人啊!这也太恶心了吧!”听到青年这样说,被捏住的选手面色才稍稍放松,涕泗横流地恳求起来。

大妈听到他的哀求,反而由笑转怒。她一把从青年手中抢过小人,冲着他吼道:“当初我家那口子在工地上摔残了,我是怎么求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说的——‘与其拿钱填这个无底洞,不如再写一个更省事’!我今天就看看,你怎么再写一个你自己!”

“那不是我——”这名选手话还没说完,大妈一甩手,将他狠狠扔向一边的墙壁。

或许是因为体重减轻了许多,那名选手最后落到地面时居然还能动弹。大妈微一犹豫,一只公鸡从旁冲了过来,将他啄到嘴里。后面五六只公鸡试图从它口中夺食,可惜晚了一步。

“算了,便宜你了。”这句话不知道是说选手,还是说公鸡,但大妈脸上纠结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或许是回忆起伤心事,她此刻也失去了戏弄选手的心情,抹了一把眼睛问瘦弱青年:“小伙子,你是为什么来的?”

“软件行业更新太快,新的编程语言一出,老板就要换人。”瘦弱青年苦笑,“他连三个月的学习时间都不肯给我。工资低,又要交奉养金,一点积蓄都没有,新工作还找不到。老板们都宁愿要有天赋的,不肯要后天学的。”

“好了,别把时间浪费在诉苦上,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黑T恤弹了弹烟灰,“大家有怨消怨,有仇报仇。实在下不了手,像刚才那样逗个乐子,都随便你们。”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微观乐园能够抵御百名异级攻击六十分钟。抓紧时间,现在我们还有五十七分钟可以玩。”

十二楼中,简要正在抓紧时间分析现状:“以身高为参照,每个人大约缩至原来的百分之一。这层楼大约有两千平方米,按照这个倍率算,它对现在的我们来说,相当于原来的二十平方公里那么大。”

整个湖平区也不过一百余平方公里。虽知敌人应该不会留这么明显的漏洞,简墨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问:“能位移出去吗?”

“恐怕不能。”丁一卓摇摇头,“这种倍率和规模的微缩,一个异级纸人绝对办不到。”

尽管已在造纸学院待了一年,简墨到底没有受过体系性的造纸教育。许多在造纸系学生看来不过是基础甚至常识的知识点,他都毫无概念。

“这正是我要说的。”简要补充道,“并且被削弱的不只是我们的体格。刚刚位移时我就发现,异能效果也被大幅度削弱了。除此之外,异能阵边缘还存在强大的空间隔断。以我目前的异能,哪怕自己独自突围都不能确保成功。”

他苦笑一下:“还有一个最糟糕的情况,我已经试过,敌人似乎对我的异能免疫。”

简墨的心猛地一沉。如此棘手的局面,让他感到一丝懊悔,但越来越接近的震感又将他拉回现实。

“你的异级天赋是群体类,就算对敌无效,也有其他发挥空间。”简墨坚定起来,像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说,“多想无益,放手一搏吧。”

“你说的我很赞同。”丁一卓靠着丁细瞳慢慢站起来,命令道,“细瞳,拉副本。”

丁细瞳点点头,双手向前一推,仿佛打开了一扇未知世界的大门。

二十分钟后。

三名选手躲在一条砖块缝隙中,面色惊惶。

“它应该进不来。”穿着条纹衬衣的男选手胸口急剧起伏,警惕地望着外面,不知是安慰其他两人还是安慰自己。

一张硕大的嘴慢慢靠近缝隙,大嘴附近的灰色毛发仿佛无数尖锐的长矛来回扫荡,淡红色的鼻孔耸了耸,然后它们的主人开始用身体撞击砖块。三名选手顿感地动山摇,齐齐抱头蹲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摇晃终于停止了。

条纹衬衣趴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恨恨道:“我以后非把东一区的老鼠都杀干净不可。”

话音才落,一道比老鼠更小的黑影蹿进了裂缝。

紧贴砖块而站的女选手猛地瞪大了眼睛,但她一只手捂着嘴,没让声音发出。另一名体型如健身教练的男选手,却没控制住自己的尖叫:“蟑螂!”叫声未落,与他们身高相差无几的这道黑影从他们身一侧蓦地消失,又从另一侧出现,毫无阻隔地跑过这段细长的甬道——空间隔离及时抵达。

女选手全身力气像是被一下子抽走,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外冒。但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干脆利落地擦掉。

“我的纸人要是也进来了,就不用这样等着别人来救命了。”条纹衬衣看了一眼旁边的健美男选手,“你也是傻。难得自己的造纸赶来了,留在自己的身边不更好吗?”

“无锋在懂谋划的人手上,能发挥的作用更大。”健美男选手苦笑一下,“再说留在我身边,我也未必安全。”

条纹衬衣大概觉得健美选手无法沟通,转向穿着黑色套裙的女选手:“戴雯,你真觉得那个纸人是空间协律者?”

自然类异级中天授者约占七成,剩下三成的协律者中,速度、重力等常见自然规律的操控者占九成。但时间和空间,是几乎所有异造师轻易不敢触碰的领域。纯粹的时间或空间异能天赋赋予,不但考验造纸师对两种规律的了解程度,同时还需要非同寻常的造纸天赋。因此即便是三级异造师,通常也只会考虑写造融合时间或空间元素的法令者。

“这我说不好。”戴雯低头思索,“但总觉得这名纸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记得两个月前的丁之重案吗?”条纹衬衣嘴角上扬,很为自己的记忆力得意。

“是他们!”戴雯恍然记起,“那个魂笔制造师好似是叫……谢首?”

“我看过点睛纸笔的那场视频。那纸人有空间天赋不假,可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法令者。”条纹衬衣笃定地说,“如果他是空间协律者,哪怕被异能阵压制,只冲敌人的要害来一个空间撕裂,总做得到吧。”

“他的异能对敌人失效了。”戴雯提醒。

“不过掩饰之词而已,你还真信?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是空间协律者,他的造师怎么舍得让他去侍奉一个魂笔制造师——还是未出茅庐的学生?”

“这不是我们现在操心的事情。”戴雯忍不住向外看了看,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他们的策略能不能成功。”

“我觉得你还是别太指望他们的好。”条纹衬衣表情阴郁,“即便有空间协律者,两个在校的大学生能做什么?”

仿佛被条纹衬衣料中,此刻站在十三楼吊灯上的一群人,正被突发状况搞得一筹莫展。

“怎么回事?”丁一卓盯着面前的实时地图,眉头紧皱。

“无锋、擎山的坐标都无改变。”丁细瞳也有些疑惑,“红值正常。”

简墨不想让精神必须高度集中的简要分心,走到吊灯边缘,向下面看去。吊灯上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在最近的一名敌人身边——距离他大约三米处,有一只翻倒的椅子。

平常才及腰腹高的椅子,此刻就像一座小山。而计划的执行者,正站在这座小山的山脚。

“公共频道能联系上他们吗?”丁一卓问。

又过了半分钟,丁细瞳给出一个遗憾的回答:“没有回复。只能确定他们目前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行动。”

时间再回到二十分钟前,丁细瞳副本建立之初。

“……我刚刚所说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丁一卓介绍完副本功能,站在实时地图面前向其他选手道。

“红标是敌人,绿标是自己人。组队后所有人可以共享实时地图,可以用公共频道和小组频道对话。副本最长时间两小时,提前消灭敌人可提前结束副本。超过两小时没有结束,副本效果会消失。因为开启了对战模式,我们获得了‘队友集合’和十五分钟安全隔离时间。十五分钟后,将重新暴露在敌人面前。”戴雯总结完毕后,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我们还剩下七分钟二十秒,对吗?”

“很正确。”丁一卓赞赏地点点头,“补充一点,红条代表生命值,蓝条代表天赋值。纸人的蓝条数字过万为特级,百万为异级,千万为异二级,过亿为异三级。原人计量标准不一样,这里不浪费时间说明。”

“那他们——”戴雯指了指丁一卓旁边的简墨和简要。

简墨得知丁细瞳的异能后,就看过简要的蓝条。但因不明白意义,所以并未记下具体数值,此刻再望一眼——15894672018。

他愣了一下,数起位数:个十百千万……一百五十八亿!

“异三级以上无区分。”丁一卓看了一眼简墨,表情有些尴尬,“他的情况,属于异常状况。”

简墨顿时想起茶餐厅里,丁一卓被丁细瞳挽住时的古怪表情——所以他的这位师兄那时候就看过简要的蓝值了,难怪表情那么奇怪。不过戴雯注意到简要是因为蓝值高,可提起他又是为什么?

简墨看不到自己的蓝条数字,正想问简要,却被戴雯提出的下一个问题打断。

“我们能不能向外面传递信息,让我们的纸人进入副本?网游中已进入副本的玩家,可以通知其他玩家加入副本。”

丁一卓马上否定道:“除非还有另一个丁细瞳,对其他玩家所处环境进行同类游戏模拟,否则做不到。而细瞳目前模拟的范围,只够勉强覆盖这三层楼。”

“如果敌人发现了这个功能,是不是也可以用?”戴雯又问。

“可以。”丁一卓的肯定让所有人的心一凉,但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发现副本存在,并向我的造纸要求加入对战,她只能同意。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会被细瞳作为玩家,纳入管辖范围。细瞳作为GM,可以对他们禁言禁技能,所以这个便宜他们最好别占。反之,如果他们没有这么做,细瞳则默认他们为可攻击的NPC,也就是我们游戏里供玩家升级的‘怪’。”

一个穿着条纹衬衣的男选手冷哼一声:“说了这么长时间,可有解除眼下危机的方案?现在敌人,特级四人,异级二十一人。我们呢,七十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原人。唯二的两个异级,其中一个还是非战斗系的,怎么对付他们?”

这时一个微弱的女声响起:“我的造纸也被特许进来了。擎山,能力是控物,视野范围内,不管多重的东西都能移动,单体及他类。”

众人投眼望去,这名女选手坐在轮椅上,推着她的是一名穿着运动服的帅气青年,表情温柔而忧虑。

“我的造纸也进来了。”一名身材健美笑容爽朗的男选手说道,他看向身边同样体格的青年,“无锋,异能是隐身和快速移动——无视障碍的那种,及己类。”

“好吧,原人再去掉两个,只有七十一人。”条纹衬衣讽刺地笑了一下。

戴雯最后一个问到简要:“你的异能是?”

“异能是空间协律者。”简要回答。

戴雯微微一愣,在场其他选手也多露出怀疑之色。

“空间协律者?”条纹衬衣面露怀疑,“阁下的造师是谁?”

“抱歉。”简要脸上维持着惯常的微笑,“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条纹衬衣嗤笑一声,接下来他嘴唇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旁边一人上前查探,才一接近,便从条纹衬衣身周的另一侧走了出来。条纹衬衣这才发现自己的异常,愤怒地想冲向简要,但身体一接触隔离面就从反方向进入了。

“空间隔离。”戴雯立刻问简要,“能否给每个人设置一个隔离罩,可以抵抗敌人物理碾压的那种?”

“我现在的异能存量无法同时看顾七十多人。”简要回答,“但我们可以折中应对一下。”

“怎么做?”

“我建议所有人分成二十二组——擎山的造师,还有八名重伤者,行动不便,可以与我家主人一组。丁细瞳和她的造师丁一卓一组,也与我们一起。其他三人一组,散开分布,以便分散敌人火力。我会优先照顾被敌人攻击的小组。”

“如果方法奏效,接下来敌人必定会从阵中抽调发动者,加大攻击力度。虽然受到的压制也会相应降低,可局势仍旧对我们极为不利。所以外援赶来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削弱敌人的力量。”

“……无锋的能力适合刺杀,擎山可从旁协助。”简要说,“最后一点,请各组人员务必不要分散。”

“大家还有其他建议吗?”丁一卓环视了众人一眼,“既然没有,那就按此方案进行,有问题公共频道联系。”

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二十分钟,魂笔大楼外的救援人员仍没能突破异能阵的隔离。

“两个大队都撼动不了。真了不起!”霍恩哼了一声,“加百列,米迦勒呢?”

“他在异能阵外指挥。”冰蓝色眼眸的天使回答。

“通知骑士团,再派两个大队来。”霍恩下令。

加百列并没有马上行动:“格兰先生,在京华市超过百人的异级武装行动,要向纸人管理局的人提前报批。”

“米迦勒就不会提这种问题!”霍恩瞪了他一眼,“先叫人。”

他的双手按着窗棂下方,看了一眼研究所大门方向。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举着相机和录音笔的记者,唾沫横飞地向安保队长争取采访权利。

这位造纸师联盟副主席眼里掠过一丝烦躁,投向魂笔大楼的目光变得更加凌厉。

而此时,简要已经将自己和丁一卓两组人,都位移到十三楼一只尚算完好的白色吊灯上。

无锋与擎山正在接近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一个异能阵发动者。

两人正顺着敌人看不见的一只椅子背面悄悄靠近,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半分钟后,他们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毫无征兆地双双消失了。

与此同时,这名发动者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向两人藏身之处走了两步。他的眼睛在四下扫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发现,便放下背包,开始在里面翻东西。

一番检查后,众人仍未发现两人失踪的原因。

“擎山。”轮椅女孩双手交握,眼睛在两名纸人消失的地方拼命地寻找,但一无所获。

简要虽然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二十组选手完全牵制住,根本无暇分心。

丁一卓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性,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简墨闭上了眼睛。

星海中的大光团和魂晶并没有因为主人身量缩小而变小,辨认难度比简墨想象的要小。丁细瞳说得没错,两名纸人还在目标附近,并且安然无恙。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的肉眼看不到而已。

可无锋的隐身能力是及己类,就算他隐身了,擎山也不应该同时不见。简墨想,莫非这个异能阵还有其他的作用?

黑T恤扔向选手的第六块碎砖再度砸了个空。

“有意思。把人严严实实藏了一刻钟不算,现在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跟我玩起了捉迷藏。”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容有些阴沉,“到底是这些造纸师的走狗太能耐了,还是平靖那个假正经故意放进来的?”

“应该不至于吧。”旁边的瘦弱青年迟疑道,“这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啊。”

“说不定人家就想看我们乔蓝社的笑话呢。”黑T恤虽然口中抱怨,但并没有太多焦虑,他瞥了一眼手机,“还有三十七分钟,时间很充裕,就让他们多玩一会儿吧。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简墨细细思索着异能阵所有的线索,黑T恤那句“欢迎来到微观乐园”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他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没有消失——是被再次缩小了。”

“有这个可能。”丁一卓眼睛微微一亮,“异能阵各地微缩倍率不一定一样。发动者附近,微缩程度可能加剧。”

“变得更小了?”轮椅女孩立刻说道,“那不是更危险了?”

丁一卓不以为然:“假设他们再缩小百分之一,身高就只有零点一八毫米,也就是三四根头发丝直径加起来的长度。这个时候敌人的碾压,小动物的威胁,反而对他们不会产生危险。但他们的异能肯定受到更严重的压制,以至于无法对发动者产生任何威胁——恐怕这才是攻克微观乐园最大的难点。”

“如果是这样,不如把所有人都位移到发动者附近。”轮椅女孩急道,“反正只要等到救援到达,我们就得救了。”

“不行。”丁一卓反对,“如果敌人发现我们都不见了,自然会猜到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他们再调整发动者身周的微缩倍率,大家岂不等于羊入虎口?”

“这也不行,那该怎么办?”轮椅女孩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众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目标发动者从背包里掏出一只貌似防晒喷雾的小瓶子,又从左边荷包里摸出个东西。

简要几乎在同一时间道:“异能阵压制减弱——这个发动者退出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无锋和擎山的身影果然重新出现了。退出的发动者等的似乎就是这一刻,一瞄到无锋和擎山,右手便按下手中的喷雾,左手按下打火机。

滚滚火浪从天而降,如山倾海覆,将两人完全笼罩其中。

“擎山——”轮椅女孩瞪大眼睛,口中不成调地惨叫一声。

无锋却没有退缩或自救,反而如同一只浴火的蜂鸟向目标冲去。目标见状立马将喷雾对准他,然而才掉转了方向,无锋整个就消失不见了。目标愣了一下,下一秒,一蓬鲜血自他的脖颈右侧喷薄而出。目标扔掉喷雾瓶和打火机,捂住伤口,可是红色的液体仍从他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无锋身影又出现在目标刚刚拿出的一瓶矿泉水旁。此时他身上没有火焰,却是全身浴血。众人见他飞快地割开瓶身,将尚在满地打滚的擎山丢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轮椅女孩这才缓过气来,眼泪却扑簌扑簌掉得更厉害了。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目标发动者掏出对讲机,试图发出求救的声音。对讲机那边反应敏锐:“发生什么事了?喂喂——”

很快黑T恤带着两个人跑了上来。目标发动者已经瘫软在地,连捂住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黑T恤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无法止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咽气。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合同伴的眼睛。手臂才抬起,突然在半空改变了轨道,向自己的颈侧一握,仿佛抓住了一只看不见的苍蝇。

难道是无锋?

目睹这一幕,众人的心立刻揪了起来。简墨立刻叫道:“简要!”

简要的目光也落到黑T恤的手上,试图进行空间置换,但下一秒他面色一变:“不对——”

黑T恤的脸上同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原本紧握的右手随意地松开,然后顺势打了一个大大的响指。随着清脆的一声啪,他右前方大约十厘米的地方爆出一小蓬血花。

这蓬血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骤然显出,带着惯性向前飞去,只是很快就偏离原来的轨道,直接撞上黑T恤的右侧脸颊,并画出一道红色的血迹,接着跌落在黑色T恤上,最后摔在了他脚边。

这才是无锋。

简墨呆住了。众人也都呆住了。

“空间系。能够隐身的速度系——还有什么本事?”黑T恤额中的那绺红发此刻显得格外鲜艳明亮,仿佛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他轻轻瞟了一眼脚下,又望着自己已经没有呼吸的同伴,眼里满是黑暗躁动的戾气。“本来想陪你们多玩会儿,可你们居然杀死了我的同伴!既然如此,游戏到此结束了!”

话音未落,又一声响指声暴起。

又一小蓬鲜血炸开。

“擎山——”

轮椅女孩尖叫一声,苍白的嘴唇颤抖得不成样子。她不管不顾地,撑着把手就要离开坐垫,但被丁一卓强行按回了轮椅:“冷静一点。”

黑T恤笑了起来,对着空气嘲弄道:“想移开他是不是?可惜不管用。”

简要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实时地图,脸色平静,恍若未闻。简墨却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在异能被压制到百分之一的程度下,要同时看顾二十二组人员,还要保证随时给遇到危机的小组解围,这是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简要支撑到现在,恐怕已将自己逼至极限。黑T恤故意假动作转移简要注意力,再杀无锋、擎山,目的都在扰乱简要的心神,加速他意志的崩溃。

黑T恤高高举起手,又是一声响指。

十三楼又炸开一蓬小血花。

响指声在众人的耳道里接连回荡了十五次,十三楼便骤然多出十五摊小血花。

但第十六次响指响起时,却没有新的血花出现。

黑T恤缓缓放下手,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阴森森的:“很好。空间系,我就看看你的空间隔离还能支撑多久!”

简要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眼神变得有些迷离。简墨更加担忧,想要问问,又怕自己说话更扰乱他的注意力。这时耳边传来轮椅女孩崩溃的大哭声。她哭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尖声地责问道:“你是空间协律者,难道连杀一个人都做不到?”

“敌人对他的异能免疫。”简墨再一次恼恨自己为什么要进来。他忍住怒气回答:“如果能杀死敌人,我们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们骗人!你们就是不想救擎山!”轮椅女孩悲痛地喊道,“你们就是想看着我们一个个都死掉——”

“擎山和无锋的牺牲很可惜!”简墨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但没有人能够预料敌人的攻击手段。你不能,我们也不能!比起毫无依据地指责同一战线的伙伴,你不如想想怎么消灭敌人更好!”

轮椅女孩眼圈红红地瞪着简墨,眼底满是愤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伏在把手上呜呜地哭起来:“还能有什么办法?擎山死了,无锋也死了。剩下两个异级,一个敌人免疫,一个无法攻击,还能有什么办法?”

吊灯上安静了大概半分钟,简要疲倦的声音响起:“我有个方法,但需要所有人一起冒险,而且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什么方法?”简墨立刻问。他对简要有绝对的信心。

简要打了个简单的比方:“我听说旧纪元时,人们曾将煤气加压到液体状态,然后装入铁制容器里进行运输和使用。我假设这种气压是1单位,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如果把气压突然加到10单位甚至100单位会怎么样?”

抑制类异能的作用效果与被作用对象有关。当被作用对象等级较高,或者数量庞大,则异能作用效果会相应降低甚至失效。简要天赋卓绝,微观乐园中普通区域的微缩倍率是百分之一,或许能够容得下他。但发动者三米之内的微缩倍率可能是万分之一,一旦简要进入这个区域——

“那容器就会自行崩溃。”轮椅女孩喃喃道,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希望之光。

这恐怕是目前状况下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了。简墨望向丁一卓,见他打量了一眼简要的状态,果断点头:“我觉得可以一试。”

“但这种方法的风险也极大。一旦进入发动者领域,如果异能阵没有如预期般迅速崩溃,而我的异能又受到进一步的压制,那就意味着,我现在施加的空间隔离,会在短时间内集体失效。”简要提醒道,“下面那位葛社长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还是再等等吧。”轮椅女孩立刻犹豫起来,“也许要不了多久,外面的救援就成功了呢?”

“但简先生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丁一卓不愧是丁家从小培养的继承人,利弊衡量得清楚,“与其等到他异能存量耗尽,大家落得与无锋、擎山一样的下场,不如冒险一试。”

轮椅女孩也明白没有两全的选择,只是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流下眼泪:“你们都已经决定了,我反对有意义吗?”

简墨又望向丁细瞳,后者笑道:“我和主人共进退。”

丁细瞳就在公共频道征求了其他选手意见,最后这个方案以赞成方多一票的优势获得通过。

“准备行动吧。”简墨说完这句话,见提出方案的本人反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了?”简墨以为他还有其他顾虑。

简要无语地看了一眼自家造父,叹了一口气:“让我先把您……你们安置到更稳妥一点的地方。”

茶餐厅里的青年见赶到的骑士团攻势越来越猛,低头看一眼时间:“三十分钟了。葛社长再不出来,霍恩恐怕要派第三拨人了。”

女服务员的目光没有离开李氏,突然道:“有些不对。”

“怎么不对——”青年迅速抬头,发现原本游荡于大楼外部的骑士团,正纷纷从破损的窗户向内涌入。

他面色一肃,迅速拿起对讲机:“全体注意!立刻撤离,不要恋战。”

黑T恤此刻坐在十三楼一把转椅上,正默默估算着那名空间系异级还能坚持多久。这时,一只老鼠撵着三个仓皇的小身影,跑出了碎砖缝隙。

行了,一切到此为止了。黑T恤轻蔑地抬起手,正要打响指,却听见同伴大叫:“不好!”

这声音叫得黑T恤心脏一紧。他正想问问什么情况,便亲眼看到那三道奔跑的小身影瞬间胀大,恢复了正常身量。视线一移,又有十数道人影在楼层各处纷纷出现。公鸡和老鼠齐齐发出短促的哀叫——身体被撑得爆裂开来。

异能阵解除了!!

黑T恤意识到这一点,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扫:胸口戴着联盟徽章的骑士团成员一个接一个从窗口闯入,还有个别是径直破墙而入。而自己的同伴在蜂拥而至的敌人面前,几乎没有反抗能力。不过短短数秒,二十三人不是被打晕制伏,就是直接被夺走性命。

局势急转直下,仿佛演戏一样。黑T恤握紧了拳头,眼底的幽光尖锐得能刺破人的心脏。但他只是轻轻闭了一下眼,全身嚣叫的怒火就被压下,冷静地规划出最佳的逃生路线,从最近的窗户跳了下去。

离开窗口的那一瞬间,他伸开双手,身上宽大的黑色T恤如同一面巨大而轻薄的风帆,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鼓胀起来。黑T恤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很快就从李氏造纸研究所的上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犯逃逸,击毙九人,抓捕十四人。有一人入场前已死亡……场内还有一名非选手人员,丁一卓的魂笔订制师谢首。”米迦勒跟在快步向前的霍恩身旁,将自己初步探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这个人怎么处置?”

“让他在纸管局审查组把流程走完。”霍恩头都没回,“我这边要安置伤员,安抚死者亲属,还要应付那些聒噪的媒体——哪样不比一个魂笔制造师重要?”

“是。”米迦勒简单地回答。他并没有多嘴去提醒霍恩,这名魂笔制造师颇得丁一卓看重。毕竟丁之重已经倒了,万山席主也不可能着落在一个尚未出校园的公子哥身上。造纸师联盟的副主席,总不能放着一大群异造师的事情不管,先与一个造设系学生面谈。

于是,简墨就在纸人管理局的审查组坐了一夜。

几名穿着银色制服的审查员轮番进来,把相同的问题颠来倒去问了三四遍,见没有什么疏漏,便抱着口供对简墨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有结果了再来通知你。”

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骤然安静下来,连头上那盏让人感觉浑身赤裸的冷光灯,此刻也显得孤寂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进纸人管理局的审问室,所以知道就算没有其他人在,摄像头仍旧在角落盯着他。因此他只是向后舒展了一下颈椎,合眼小憩。

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帮助了数十名选手脱困,最后却像一个犯人被带到这里审问,简墨当然不可能高兴。但或许是今天见了太多的鲜血和死亡,眼下的这点难堪并没有让他太过生气。

造纸师本是天之骄子,而异造师更是骄子中的骄子。对曾经的简墨来说,他们原本都是云端之上,威严而强大的存在——即便是两个月前,他刚刚把其中一位佼佼者拉下马,那也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今天,他却亲眼看见,他们一个个毫无反抗之力,以近乎羞辱的方式被残忍地屠戮,并且死得这么轻描淡写,这么狼狈不堪。

简墨想起跌坐在擎山身边哭泣的轮椅女孩,想起看着无锋尸体眼圈发红的健美造纸师,想起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抬出去,在魂笔大楼下摆出好几排,其中好些连一个完整的人形都没有……神像跌入泥泞的幻灭,死伤惨状的震撼,让他内心数种情绪翻涌,又悲愤又无力。

“连异造师都开始遭到屠杀。”回忆起几年前的复原社,简墨暗忖,“这几年,纸人报复造纸师的行动越来越频繁,触及层次也越来越高。但看三大局似乎是……有点控制不住。倘若放任局面继续,恐怕往后——”

这时房门又被打开了,一名银制服走进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简墨的思绪突然被打断,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银制服却有些不耐烦:“能走还不快点走?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

银制服口中的朋友自然是丁一卓。

简墨毫不意外地在丁一卓身边看见了简要。好笑的是,简要的身边停留了数位银制服,或假装喝咖啡,或装作闲聊,时不时用并不怎么掩饰的目光,警惕地瞟他几眼。而简要只是站在原地,无聊地转动小指上的银色戒指,似乎对身周的窥探一无所察。直到自己出现,他才抬起眼帘,带着微笑快步走来,直到在门口被拦下。

简墨见状,直接越过身边的银制服跑了过去,向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放心吧,我没事。”

丁一卓仔细打量了简墨一番,满脸歉意道:“抱歉,陪我冒了这么大风险,还害你被审查了一夜。”

他的愧疚中似乎夹杂了些其他情绪,但口中仍旧体贴地说:“你肯定很累了。简管家带你回去更快些,我就不送你了。”

简墨不及细究,点点头。因为他也确实很困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醒过来的时候,简要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盯着笔记本电脑在看什么。

“纸人管理局公布了这次行动的主使人。”简要把屏幕转过来。

屏幕中正在说话的人,是简墨在京华市预赛上见过的那位霍恩·格兰。面对无数录音笔和闪光灯,他神色肃穆道:“……本次东一区预赛参赛选手共一百零八人,死亡五十三人,重伤八人,我代表组委会,向死难者家属致以沉痛的歉意,并承诺做好一切善后事宜……对于本次恐怖袭击惨无人道的行径,我们表示强烈谴责,并坚决配合纸人管理局,对于逃逸的乔蓝社社长葛乔进行严密追缉……”

霍恩的话刚刚说完,一名佩戴着《纸上谈》传媒徽章的女记者抢先发问:“格兰先生,据说本次比赛采取了严格的选手入场制,但仍被恐怖分子成功入侵,这是否说明纸人恐怖组织实力更胜从前了?”

旁边一名手持《泛亚之声》标志话筒的男记者,瞥一眼女记者,紧跟着质问:“有选手质疑,本次交流赛的安全措施存在着严重漏洞,事发时举办方应对也十分迟缓。对此您怎么看?”

霍恩在一大群记者的步步紧逼下,镇定地给予了极为官方的回应,然后迅速结束了这次采访。

在这场比赛中,东一区的青年精英造纸师几乎伤亡过半。即便是造纸师联盟的副主席,也不可避免地承担着极大的社会压力。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简墨想起另一件事:“简要,你还记得我的蓝值是什么吗?”

“是三个问号。”简要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这件事,“在纸管局等你的时候,我问过丁一卓,他说这代表数据无法获知,但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

此刻的丁家别墅中,丁一卓与丁爷爷也在谈论同样的事情。

“网游中属性显示为问号,代表获知条件未满足。一般需要玩家完成剧情,达到某个等级或者具备某种身份才可以开启。”丁一卓神色中疑惑重重,“我将自己未具体设定的情况都设定为问号显示。可我实在想不出,现实中什么情况才会阻止细瞳获知数据呢?”

“当初你在原文中将原人蓝值设定为造纸天赋时,结果造生失败。后来改设定为整体天赋才成功。”丁爷爷也跟着出主意,“或许,谢首真正的天赋比较特殊?”

丁一卓想了想,缓缓道:“学术界公认造纸天赋越高,则魂力波动越强大,反过来却不一定。因此有学者认为,与魂力波动成正比的,是一个人的整体天赋,而并非单指造纸天赋一项。细瞳的蓝值既然体现的是一个人的整体天赋,那么数值的来源很可能就是这个人的魂力波动——所以,不是谢首的天赋特殊,而是他的魂力波动比较特殊。”

“你认为是有什么东西阻拦了细瞳获知谢首的天赋?”丁爷爷仿佛被触动了记忆深处某个点,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他拿着手杖站起来,来回走了好一会儿,神色意外地凝肃。

“有什么问题吗,爷爷?”丁一卓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

“爷爷很久以前,似乎听说过这么一样东西。但现在记不清是谁提过,只记得提起时伴随着一件不太好的事发生。”丁爷爷叹了一口气,“过几天,我请几位老朋友喝喝茶,透一下口风,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丁一卓以为此番让丁细瞳探查谢首,总可以得出一个答案,让自己从好奇中解锁。不料谢首身上仿佛云山雾罩,才脱出一环,又被一环套住——三个问号的谜题看来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开的,他只好把它暂时放在一边,“还要麻烦爷爷陪我去谢首那边登门道谢一次。我这次能够平安回来,谢首厥功至伟,结果……还让他在纸管局被盘问了一个晚上。”

丁家的继承人想从纸人管理局带走一个人,并且是没有犯罪嫌疑的人,结果却失败了。这在丁之重是万山席主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在丁之重获罪这件事上,丁家投的是赞成票,但伴随而来的,是丁家地位在万山地区的下滑。

“一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考虑问题就会从另外一个层面出发。”丁爷爷笑了笑,“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连蔚一个特造师,为什么能在人才济济的万山地区,执掌二十余年?为什么连英死后,连蔚请辞,李家不阻拦也不再找新代言人?为什么丁之重上台,李家对他的所作所为全都听之任之?为什么简墨一个小小的造设系学生,能够扳倒能量远在他之上的丁之重?”

丁一卓脸微微一红,他以前从未深思过这些问题。爷爷一提,他立刻开始思考。

丁爷爷循循善诱:“十二联席是泛亚各大造纸世家为了抵抗李家的一言堂而建立的。在造纸界,李家虽然稳坐泰山北斗之位,但也不能与所有造纸家族抗衡。多年来,十二联席与李家的争斗有输有赢——但,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万山,或者说是京华市及其周边,是李家的势力根源。李家不可能随意将大本营的掌控权交给别人——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李家的继承权之争开始了。这个时候,与其让大本营在几名竞争者手里,你争我夺,白白损耗,不如交给第三方代为管理。等到继承人确认了,再把一个完好的大本营交到他的手中。”

丁一卓慢慢品味着爷爷的意思:连蔚执掌万山,虽然是李德彰在任期间,但李家四子中,李君瑜一直众望所归,未曾发生过激烈的继承权之争。而连蔚请辞,是李君瑜遇刺后第三年——李君珲任局长,而李君珏从旁虎视,所以万山就到了他小……丁之重手里。直到今年,李微生回来。

这位丁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以前模模糊糊看不太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有了答案。但在同时,他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仿佛云层之上,有一双巨大的眼睛一直在默默看着自己,而自己居然才有所察觉。

“万山控制权的归属,是李家与丁家多年来形成的默契。你父亲很早就明白这种默契,所以才会隐忍。丁之重开始是不明白,后来是不甘心。”丁爷爷叹道,“他做下的那些龌龊事情,李家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但在他们眼里,这些不过都是小事。而且你看,李家一旦需要拿回万山,它们不都派上用场了吗?”

丁一卓早已忘记之前的不悦:“那这代表李家的继承人已经确定下来了?”

丁爷爷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还得等等。两个月过去了,万山席主的人选还没有确定,就知道事情可没李家家主预想的那么顺利。”

造纸管理局局长办公室中,李微生正在做汇报。

“根据这次抓捕人员的口供,市纸管局异查队自昨天下午三点开始分头搜捕,目前已经抓捕乔蓝社成员三十四人,抓捕过程中击毙九人。很遗憾,袭击主使人葛乔再次逃脱,但已明确其天赋为空气元素天授型。”他的声音快速而冷静,“初步断定,本次比赛的入场筛选人,辨魂师章天行被乔蓝社以异能控制。他的随行人员嫌疑最大,但尚未发现其下落。纸管局无数据记录,怀疑其进行过外观改造。

“关于本次伤亡人员的安置事宜,除了两人家属尚在协商中,其他已达成善后协议。八名重伤选手,对安置和补偿方案均未有异议。

“东一区的预赛预计延迟到8月16日举行。空缺的选手名额,按市级预赛成绩顺位补入。新的安全条例尚在讨论中,必将吸取本次事故的教训。”

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个面相威严的男人,阔额浓眉,高鼻大眼,下巴因中年发福稍显圆润,但头发和胡须都修得一丝不苟。这人正是造纸管理局局长李君珲,李微生的父亲。

听完汇报,李君珲补充道:“舆论方面要控制好。批评的声音肯定会有,但是不能太过放任,造成人心动荡社会不稳就不好了。”

李微生正要回答,旁边一个声音不疾不徐道:“局长说得很对,这个度要把握好。但是——虽不能太过放任,也不能管得太多。不然傻子也能看出来,明明是咱们自己人失职,还不许别人说几句。”

说话之人相貌与李君珲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下巴尖削,眼眸精亮。眼角鱼尾纹深重,可知脸常带笑,这让他不似李君珲那般严肃,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一些。

“副局说得是,我会记住的。”李微生平静地回答,脸上既无难堪也无轻慢。

见他这副风吹不动的姿态,李君珏反倒夸赞起来:“到底还是微生沉稳,处事不惊。要是换了我家那个小子,大概只会跳脚骂人。”

“微言有微言的优点,你莫太苛责他了。”李君珲淡淡道,把话头又扳回正题,“这件事情给我们敲了个警钟。近年来,我们对纸人的管理力度太宽松了,所以恐怖组织才有胆子如此放肆。我决定借这个机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次纸人团体普查,务必将不安定因素消灭在摇篮中。”

“我同意。”李君珏含笑道,“这种事我早提过了,难得你肯下决心。看来微生在国内,对你还是有促进作用。”

“时移世易,不可相提并论。”李君珲看了他一眼,见后者又要反驳,继续道,“老爷子说了,今天晚上都回家吃饭,谁都不能缺席。”

等李君珏出了办公室,李君珲才对儿子道:“你刚刚表现得很好。别管其他人说什么,事情做好,就是给对手最好的回击。”

李微生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被一点闲言碎语影响的。”

“虽然这么多年你不在国内,但你爷爷和我对你从未有一丝松懈。好在你也从未辜负过我们的期待。”李君珲不苟言笑的脸,难得地露出笑容,“这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一个小波折,切不可影响对自己的信心。”

李家大宅。

绿荫喜人的凉亭中,一个头发全白的唐装老者放下茶碗,郑重问道:“真有这回事?”

“丁亦晴没有告诉我名字,但我想无外乎是丁一卓身边亲近的人。”梁少麟叹了一口气,“他一说完这事,我脑子里就立刻冒出了这个猜想。倘若真是别的原因倒还罢——”

他顿了一顿:“但我们都知道,世界上唯一能够屏蔽魂力波动的东西就是镇魂印。”

精致的茶碗被随意丢在石桌上,唐装老者凝眉走了几个来回。虽没有说一个字,但忽快忽慢的脚步,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也觉得可能性太小。”梁少麟叹了一口气,“可……遗失在外的镇魂印就只有那一条,所以我觉得,还是该来告诉你一声。德彰,李家风平浪静二十年不容易。或许,还是别生枝节为好。”

“不。”唐装老者的手拍着石桌,断然否决,“要找!一定要找到!”

这名老者正是李德彰,造纸管理局的第二任局长,同时也是李家现任家主。

他握住梁少麟的手,恳切地请求:“老梁,这件事情,我本该亲自来查,但……你知道我的难处。所以,我只能拜托你了!人手我给你挑麻利的,有任何需要你都跟我讲,只请你一定——”

“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