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城制衣厂招工，有想法的年满十八周岁的村民请马上到村公所报名，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冬月二十，古龙村的大喇叭一遍一遍地播着招工信息，村里符合条件的村民一峰窝往村公所跑。

古龙村位于山沟沟，四面环山，消息相当闭塞，改革开放十年了，古龙村才陆续有人出去打工，今天招工的，是村长李金水的弟弟李富龙，人称龙老板。

龙老板今年三十一岁，前几年实在是穷疯了，父母生病相继去世，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后来他不知从哪听说深城处处有黄金，于是就沿着铁路一路乞讨最后去了虎城，做了很少一段时间的扑街，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贵人，得了贵人的赏识，去年当上了厂长，这次回来还开上了小汽车。

龙老板这次回来，是替贵人的制衣厂招工，待遇很好，包吃包住，每月两百块。

一九九零年的两百块对于一年都未必能剩下五十块钱的古龙村村民来说简直是巨款，而且还包吃包住，这就代表这每月两百块，至少能存下来一百八十块！

每个月一百八十块，一年就是一千多，存个三年，家里就能盖一间新楼房了。

八岁的周影听到广播，拔腿从晒谷场往村后山跑，找到了正在种八角的爸爸周文初：“爸爸，你要跟龙老板去虎城打工吗？”

周文初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点燃了一支旱烟，吐出一口烟圈。

白色的烟雾笼罩下，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模糊，那张坚毅的脸，仿佛在烟雾的遮掩下，慢慢沁出了一丝裂痕。

这条裂痕，叫无奈。

不过周影还小，她只知道爸爸好像不太高兴，等爸爸手里的烟快要抽完，她仰头看着爸爸，大着胆子再问一遍：“爸爸，你会跟龙老板去打工吗？”

“不去。”

“为什么呀？”

爸爸却挥挥手，声音平平的：“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回去烧水帮你妈抹身子，小心别弄痛了妈妈。”

周影没敢多问，马上回家。

在门口与双胞胎哥哥周清相遇，周清问：“阿影，爸爸怎么说？他要跟龙老板去虎城吗？”

周影摇摇头：“爸爸说不去。”

说完就进房去看妈妈。

周清抓抓头，带着弟弟进厨房去烧水。

妈妈李春枝一周前在山上劳作时被邻村的黄桂香推进了一个三四米深的坑，当场昏迷，要不是周影和哥哥等到天黑都没见回家而到山上找，恐怕妈妈就死在坑里了。

爸爸先前是在几十公里远的山庄里给人种木薯，一个月十块钱，妈妈出事后，他就回到了家里，前两天有个听说是他工友的人过来，通知他明年不用再去了。

奶奶也重病，一家两个病人，弟弟三岁，她和哥哥也才八岁，周影想，这大概就是爸爸去不了虎城打工的原因吧。

冬天天气冷，周影先把手呵暖了，小心翼翼地拿手探李春枝的额头，触手滚烫，周影喊了几声‘妈妈’又摇了摇，都没有反应，她吓得大叫：：“哥！妈妈晕了！快去叫爸爸！”

周清去山上喊周文初时，周影也没闲着，拔腿就去村卫生所把那里的医生请了过来。

“唐叔，求你救救我妈妈！”

唐医生立即检查，奶奶刘美兰在旁边一声一声地咳，似乎下一瞬就会把肺咳出来，周影很害怕，她紧抱着弟弟周扬，似乎这样自己才更有力量。

不一会，周文初和周清回来了，周影找到了主心骨，她的眼泪才敢往下掉。

唐医生一番检查，说是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告诉周文初：“村卫生所没这条件，你们赶紧送镇医院去，晚了就不行了。”

周文初哆嗦着出去求人，求了一圈，其他人觉得李春枝大概率是活不了的，怕死在半路了惹得一身晦气回家，都不乐意，只有刚回来的龙老板愿意帮忙。

周清跟着周文初一起送李春枝去医院，周影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和奶奶，又害怕又担心，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躲起来掉泪。

李春枝情况很危急，她身上很多伤口都化了脓，必须要去做手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镇上医院没这条件，周文初央求龙老板把人送县医院。

龙老板帮他把李春枝搬上车，说：“送县医院没问题，但你想过你老婆做这手术需要多少钱吗？你的钱从哪来？”

“我回去筹一筹，一定能筹够的。”周文初看着车后座的老婆和儿子红了眼，“她才三十岁，为我生了三个孩子，嫁给我一天福都没享过，又遭了这罪。我就是卖血，也要把她救回来！”

龙老板叹了口气，将人往县医院送，李春枝一到医院就被下了病危通知：“病人马上要做手术，快去交钱办手续！”

周文初立即问：“医生，做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沉吟了一下，让他先准备五百块：“你妻子的情况太危急，多种并发症同时发生，并且这手术只能主任医师能做，这是乐观一点的情况，要是不乐观，我们得请市里的专家上来主刀，不然你妻子……”

五百块对于周文初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古龙村也就两百来户人家，就算人家肯借，也凑不到五百块，大家都太穷了，加上离过年只剩两天，谁家还会有余钱？

周文初一向稳重，这时急得快发疯，他首先向龙老板借钱。

龙老板没有二话，出手就是两百块，周文初拿这两百块去交了费，顾不上看妻子一眼，连夜跟着龙老板回村，他挨家挨户的借，一晚上也只筹了五十块而已。

这离医生说的保守数字，还有遥远的一半，周文初急得一夜白发，他连忙托人去李家村通知大舅哥，自己抬脚往村长家走。

人命关天，他只能求龙老板，不管怎么样，老婆也不能死！

周影拉着周扬悄悄跟着去。

周扬年纪小，还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他在路上东玩玩西摸摸，因此周影抵达村长家时，村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她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拉着弟弟挤进去。

然而屋内的情形让周影失声大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