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案 迷途

书名:
拆案
作者:
冯翠玉
本章字数:
23591
更新时间:
2020-12-21 13:43:14

连续好几天,车素薇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孩子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她的发色来看,应该是外国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

这孩子穿着一身大人的长裙,脸上脏污不堪。多少地,车素薇能猜出她的父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而遗弃了她。和华人孩子的命运不同,这些被遗弃的西洋小孩,如果向教会求救,一定能得到救助的。可奇怪的是,连续好几天了,每天傍晚,车素薇从捕房回家时,都能看到这个小孩。这个孩子披着沾满污秽的毯子,蜷缩在街角,要不是看她动了一下,她差点以为她死了。

想到最近街头有吃人的传闻,她不由想道:这个孩子要是哪天失踪了,会不会是被潜伏深夜里的“怪物”给吃了?

想到这里,车素薇停下脚步看着她。

路过的一条狗停了下来,对着孩子露出獠牙。当车素薇欲上前把流浪犬赶走时,这女孩动了。她从脏兮兮的毯子里蹿了出来,扑向那只野狗,一张口,便咬住狗脖子。

如同蛰伏的猛兽一般,一动起来,便要人命。

野犬惨叫,鲜血从它的脖子里溅出来。路边的人们看到这一幕,吓得连连后退。车素薇快步上前,捏住女孩的下颚:“松口!”

满口鲜血的嘴巴松开,野犬狼狈地叫了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车素薇一把拉起小姑娘,小姑娘抬起脸,血迹与污秽沾满了大半张脸,那双蓝色的眼睛毫无温度,就像个没有灵魂的野兽一般。拿出手帕,车素薇擦拭她的脸:“跟我走吧。”明天,送她去教会。

小姑娘乖乖地被她给牵走了。

当她们离开没一会儿,两名教会神父赶来,可他们只捡到留在现场的毯子。

蒲石路,家里。

强迫似的,车素薇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洗干净,然后给她穿上自己小时候的裙子。端详着这张干净漂亮的脸,车素薇尝试着问她一些话。可对方不言不语,始终不松口。末了,她温柔地说道:“明天,我送你去天主教君王堂。”

天主教君王堂在蒲石路,离她家很近。里面有一位神父,每次遇见她,总是游说她入教会。遗憾的是,她对死人的尸体更有兴趣。

小姑娘对这话有了反应, 她吐出极其蹩脚的汉文:“ 我不去教会。”

“为什么?”

“我不喜欢教会,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讨厌教会的人。”

小姑娘说话很慢,车素薇耐心地听着。按她说的,他们家族其实不信仰宗教。车素薇记得,有反宗教者拿起屠刀血洗教堂的事情。这么一来,她便不能把这孩子送去教堂,以免酿造悲剧。

“你是哪一国的人?父母在哪儿?”

“他们说,我们是英侨民。父母让我留下,说以后来接我。”

这是被抛弃了吗?这么一来,该如何是好?

“请你、请你不要抛弃我。”小姑娘一把抱住车素薇的腰身,显得害怕不已。

摸摸她的脑袋,车素薇轻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格蕾丝。”

“你想回故乡吗?”英领事馆在公共租界,如果把她送过去,相信他们不会放着她不管。

“我想,我想等父亲和母亲。请你、请你不要赶我走。”

想了想,车素薇道:“好,我不赶你走。”

格蕾丝昂起头,对她露出信任的笑容。

把她送去英领事馆的事情,暂时缓缓吧。她有种预感,这孩子的双亲,怕是不会回来了。而且,她明显没有安全感,现在强制把人送走,凭她那股子攻击性,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先暂时把人留在身边,待获取她的信任之后,再把她交到英领事馆的手中。

“我做晚饭,给你填填肚子。”

“谢谢你,我可以帮助你。”蹩脚的汉文,说得极其缓慢。

“我呢,叫车素薇。以后,你可以叫我薇姐。”

“薇姐,薇姐,我喜欢这个名字。”小姑娘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在格蕾丝的帮助下,车素薇烧了三道菜。两人交谈间,她试图从小姑娘的话里套出她身份背后的信息,遗憾的是,一点也没抓到,这孩子,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

被抛弃的人,性格很容易扭曲崩坏。光是从她极具攻击性的性格来看,她正走在崩坏的边缘,好在,还能挽回。格蕾丝相信父母会回来接她,这才一直在那个地方等待。可如果他们不回来呢?她会一直等待下去吗?

晚上,两人同睡。睡前,小姑娘害羞地亲了她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窝在她怀里睡去。车素薇也温柔地亲亲她的头发道了一声“晚安”,拥着她,慢慢睡过去。

感受到车素薇彻底沉睡后,格蕾丝猛地睁开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她凑到车素薇的脸上嗅了嗅,然后,脑袋移到她的脖子边伸出舌头舔她白皙的脖子,舔到车素薇动了一下,她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一早。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顾远一个闪身,避到卖灯笼的摊子后面。在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人过来时,他走出来,拍到对方的肩膀:“曹记者,你一路跟着我干什么?”

曹青萝转身,脸上一喜:“我才看到你,正打算打招呼呢。”

顾远哑口无言,无奈地说:“没事不要再跟着我了。”

曹青萝急忙道:“有事,有事!”

“什么事?”

“素薇家里来了个可怕的西洋小姑娘!”

“小姑娘?”

“是啊,不知道她从哪里捡来的。”

“好的,我知道了,曹记者请回吧。”说完,继续往捕房走去。

曹青萝急忙追上来:“哎哎哎,等等我——顾远,你有空吗?我听说大世界请来了西洋马戏团,咱们去看看吧……”

上海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二楼,探长室。

顾远进门,跟着进来的曹青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顾远,去吗?那马戏团可有意思了。”

康一臣好奇问道:“什么马戏团啊?”

曹青萝毫不留情地说:“没你什么事!”

康一臣闭嘴。

顾远拿起报纸打开看,挡住曹青萝的目光:“没空。曹记者不去报社,跑来我捕房干什么?”

“今天我歇息。”

“既然歇息,那就留在家里陪家人。”

“行了,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敷衍我。”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顾远不回话,曹青萝不禁嘟囔:“我一个女儿家,跟着我出去,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哦,对了,有空你去看看素薇家里的那个西洋小孩,她让我怪不舒服的。”

康一臣又问:“薇姐家里有洋人小孩?”

曹青萝娓娓道来:“是啊,她捡了个叫作格蕾丝的小姑娘。前天,她找我,让我登报找那小姑娘的父母亲,那小姑娘看我的眼神,太可怕了,反正让我很不舒服。不过,她特别抵触拍照,最终也没登报。”怎么个不舒服法,她也说不清,就是,有那个女孩在,她便不敢多留。

康一臣疑惑:“可薇姐没和我们说过啊?”

“这样的事情素薇不会和别人提的,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也是。”康一臣点头。远哥没来之前,薇姐孤僻,远哥来了以后,大家经历很多案子后,才建立了彼此间的信任。

两人说着话,顾远安安静静地看报纸。半晌后,有巡捕上来说:“顾探长,兄弟们从外面抬回来三具尸体,你下去看看。”

曹青萝连忙站起:“凶杀案?”

放下报纸,顾远回:“好,我这就下去。”

巡捕离开后,顾远三人下楼往停尸房走去,车素薇不在。

曹青萝的话,顾远听在耳中,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车素薇最近的异象。

最近,车素薇来得晚,回去得早,两人常常擦肩而过。算起来,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停尸房里送来了三具尸体。两具华人,一男一女,还有一具白俄男人。女尸年纪二十多岁,而华人少年,看起来十六岁,身上穿着某个学校的制服。至于那个白俄男人,则有三十多岁。

三具尸体,表情扭曲,死前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指甲都给抠断了,十指变得血肉模糊。从三人的妆容看,能看出他们有亲眷。想来,要解剖尸体,是不大可能的。顾远拿出两双手套和口罩,让康一臣一起戴上,然后解开尸体身上的衣服验尸。

白俄男人裸露的尸体上有黑红色的诡异图纹,这图纹缠在身上,整个人仿佛被勒住似的。曹青萝瞪大了眼睛,而康一臣惊道:“这是什么?”

顾远手指在纹路上又抹又揉,但图纹似乎长在了皮肤下,他吩咐道:“把那两具尸体的衣服解开。”

在康一臣解开另外两具尸体身上的衣服,顾远给白俄男人做尸检时,车素薇总算回到停尸房,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看到里面的情况,车素薇便知道有案子。

“素薇,你终于来了。”曹青萝招呼,然后看向格蕾丝。小姑娘脸上带着笑,这种笑容,看起来极其纯真。可对曹青萝来说,却打心底发怵,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很危险。

车素薇把格蕾丝牵到外面,不让她看尸体。她对曹青萝说:“青萝,替我照顾一下格蕾丝。”说完,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便忙碌去了。

曹青萝脸上一僵,她无可奈何地走出停尸房看小孩。

格蕾丝笑着开口:“我记得你。”

曹青萝干笑:“是吗?”

“你不喜欢我?”

“呵呵,没有的事。”

“不过,没关系,薇姐喜欢我就足够了。”

说完,她悄悄地站在门口看里面的尸检。

三人尸检,康一臣更多的是学习。从尸体的头发到脚指甲,被他们翻了个遍。尸体身上,有如同蛇一般的诡异纹路,其中一条纹路往耳朵里“钻”去。纹路缠在三具尸体身上,仿佛把尸体束缚住,令他们的肉体与灵魂无法解脱一般。

捏开尸体的嘴巴,手伸进去搅了搅,从深喉处抹出黑乎乎、且散发着恶臭气味的黑色液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接着,顾远摸到尸体腹部,肚皮下,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往上顶。接着,他慢慢地摁着死者腹部。肚子里面,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也不知道,里面寄生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有东西在里面。”

车素薇与顾远对视一眼,她想把尸体给解剖了,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三具尸体有亲眷,没有经过亲眷同意,擅自动刀的话,她很可能会失去现在的工作。直到现在,车素薇还记得自己误解剖了一具有主尸体,那户人家天天来巡捕房闹的事情。恨不得让她跟着他们家儿子一起下葬,最后还是陆连魁出面,事情才得以平息。不然,巡捕房解剖尸体的事情传出去,特别是女子做解剖,她不仅无法留在中央捕房,恐怕出门都会受到人咒骂。

“怎么办?”车素薇不由问道。死者死得异常,最好做解剖。

“等等吧。若下午无人领尸,就把尸体解剖了。”顾远答。到时,所有的责任他来承担。

尸检完成,给尸体穿上衣服恢复原样。他们把手套口罩摘掉,清洗过后,一同上捕房二楼探长室。经过一楼时,顾远吩咐巡捕,如果有人来领尸,告诉自己一声,巡捕应和。

一行人上了二楼,在二楼走廊独自玩耍的小二哥突然对着他们叫了起来。

康一臣上前道:“小二哥,你叫什么呢?”蹲下,揉揉它的脑袋,小二哥的长毛都奓了起来,显得蓬蓬绒绒的,有些可笑。它表情凶狠,那双眼睛如同猛兽一般,四只脚的爪子都露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叫声。

小二哥的样子太过吓人,车素薇不由上前安抚:“小二哥。”格蕾丝贴着她一起上前。突然,小二哥猛地扑过来咬住格蕾丝的脖子,好在康一臣把它抓住:“小二哥!不要咬人!”

格蕾丝惊叫一声:“啊——”

顾远连忙吩咐:“把它抱回文牍科。”

康一臣不管小二哥的挣扎,稳稳地抱着它前往文牍科。坐在文牍科门口的宋修,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半个身子,看到刚刚的一幕,他眼睛扫了一圈,定在了那个洋人小姑娘身上。

此时,小姑娘正害怕地缩在车素薇身后。

把小二哥抱过来,康一臣说:“不知怎么回事,小二哥突然发疯要咬人。”

听了他的话,小二哥不服地汪汪叫了两声。得到自由后,它支起半个身子,舔了宋修脸一口,宋修收回目光,打了一下它的狗脑袋:“蠢狗。”

“呜呜呜。”小二哥委屈地收回身子。

宋修用下巴指着问:“那个女孩是谁?”

康一臣回说:“听说是薇姐最近收留的女孩,叫格蕾丝。”

点点头,宋修说:“你可以滚了。”

被嫌弃的康一臣走后,宋修拿出西洋棋,小二哥熟门熟络地开始摆棋子。如果它敢摆错,今晚肯定没饭吃。

“说吧。”

“汪汪汪汪!”

宋修推出一棋:“很危险吗?”

探长室,顾远坐在办公桌后,车素薇抱起格蕾丝坐在椅子上,康一臣则拿出笔纸准备记案。至于曹青萝,她拉了一把椅子和康一臣挤一起,似乎真的很害怕那个洋人小姑娘。

车素薇开口:“顾远,这是格蕾丝,前几天我在路上遇见的。”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吐出极其别扭的汉文:“顾叔叔,你好。”

顾远目光审视着她:“你好。你怎么跟素薇一起?”他已经懒得介意小姑娘们喊他叔叔,而喊康一臣、车素薇作哥哥和姐姐的事实了。

对于他的问话,车素薇替说话不利索的格蕾丝回答了出来。

顾远认真听着。这小姑娘不仅讨厌教会,也不愿去领事馆,还特别抵触拍照登报纸。他不由露出让人看不懂的笑来。看他这样的笑,车素薇停了口,打算以后再和他解释格蕾丝性子敏感的事情。格蕾丝不可能一直住在她家,现在,她只能慢慢安抚她,取得她的信任后,再送她去英领事馆。

顾远应该能懂她的。

言归正传,几人谈起尸检的事。停尸房里的三具尸体,有几个共同点:一、身上黑红色的诡异纹路。二、表情扭曲,死前或许遭受过极大的痛苦,导致他们双手抓地,指甲翻卷。三、喉咙深处,有不知名之物,味道恶臭。四、肚子里,有蠕动的活物。

四个共同点证明了,杀他们的凶手是同一人。

光从表面,车素薇难以判断三人死亡的原因。如果仅是中毒,是可以从皮肤表面的颜色判断出来的,可三人的样子并非中毒身亡。她想不明白,尸体身上的纹路,到底怎么弄上去的,还有肚子里又是什么东西。

是以,三具尸体唯有解剖,才能查找出线索。

分析完,顾远对康一臣道:“一臣,待会儿你跟我去一趟案发现场。”

“好的,远哥。”

“咚咚咚——”有人敲门,巡捕打开门说:“顾探长,有人去停尸房,打算领尸。”

几人站起,车素薇嘱咐格蕾丝:“你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

格蕾丝紧紧抱住她的脖子:“你要抛弃我了吗?”

车素薇安慰:“不会的。”

格蕾丝放开她,甜甜一笑:“我相信你。”

车素薇回笑:“我很快回来。”

格蕾丝认真点头:“好的,我等你。”

几个大人离开,只留格蕾丝在探长室。在他们离开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把刚刚顾远写的纸拿过来一看。

上面,满是凌乱不堪的线条。

四人去停尸房,在他们渐渐靠近停尸房时,突然,里面传来尖叫声和枪声。

“啊——”

“砰砰砰!”

“退出去!退出去——”

一听,便知道出事了。顾远急忙进入停尸房,里面,三具尸体诈尸而起。前来认领尸体的三个人,被吓得腿软倒地,连连后退。而一名巡捕则掏枪对准三具可怖的尸体不断打出子弹。

“砰——”子弹打中白俄男人的肚子,有血溅出,接着,可怖的一幕出现:无数的黑色虫子从他的肚子里钻出。诡异的虫子扭动身子快速朝那名巡捕爬过来,他吓得面无人色,手里的枪差点拿不稳!

三具尸体,笨拙地移动脚步向活人爬过来。有一条黑色的虫子爬到其中一个领尸人身上,顾远掏枪对准虫子打出子弹,那虫子四分五裂地炸开。

“快离开这里!”

前来认尸的人连滚带爬地离开停尸房,可其中一人还是迟了一步。有一条虫子爬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往他身体里钻,他痛苦地号叫打滚,其他两人欲上前帮忙把他带走时,被顾远拦住,他一手提一个,把他们扔了出去。那巡捕,也被他呵令出去。

“远哥!”

“不要进来!去找火!去找火!”

康一臣和曹青萝急急忙忙往饭堂跑去。

车素薇抽出解剖刀进入停尸房协助顾远,防止那些诡异的虫子跑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车素薇手中的解剖刀一扎,把虫子扎成两半,那虫子冒出黑红色的血液。

“不知道,别让它们给咬住了。”

被虫子钻进肚子里的男人,招来了更多的虫子,他不停惨叫求救,但顾远无力相助。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以为是巡捕前来支援,顾远和车素薇退到门口。

可来的是教会的神父,神父进入停尸房,他们提起一桶子的黄色乳液,然后往尸体、被虫子钻身的男人以及虫子们泼过去。

“啊——”

“滋滋滋——”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三具尸体在融化,变成三具白骨。被虫子钻进身体的男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融化,最后变成了一具站立的白骨,然后倒下摔得粉碎。门外的两个亲眷大哭,晕了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臭的味道。被融化的虫子,发出吱吱的刺耳声,化成烟雾彻底消失。

顾远从墙角拿起扫帚进去协同清理虫子,他把扫帚浸到装着奇怪乳液的桶里,然后将虫子扫进黄色乳液。后面赶过来的巡捕欲进入时,一神父嘱咐道:“小心,千万别让虫子钻进身体,不然,就算是神也无法拯救你。”

巡捕们听从,小心翼翼地进去一起清理虫子。

虫子虽然多,但意外地好清理。它们冲着活人来,完全不会逃跑,只要闻到活人的气息,便扭动着身体爬过来。

当康一臣和曹青萝抱着柴火到来时,里面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在看到里面四具森森白骨时,他们惊得没有拿住手中的柴火。

一个多小时候后,停尸房的虫子清理完成。神父们提着桶要走,顾远拦住:“各位请留步。”知道他想做什么,其中一位神父答:“顾探长,我们是天主教圣若瑟堂的神父,您如果想调查,可到教堂找我们。”

顾远让开:“好。”

于是,神父们快速离开。

看着哭晕在地的人,顾远对巡捕道:“麻烦兄弟们把他们送回家。”接着,转头对康一臣道,“一起清扫停尸房。”

又是一番忙活,接近中午才把停尸房洗刷干净。至于那几具白骨,则被放在了尸床上。现在,就算有人来认领尸体,恐怕也认不出了吧。

捕房二楼文牍科的窗户旁,宋修看着顾远几人前前后后忙碌完。

顾远没有回探长室,他带着康一臣打算去案发现场。至于车素薇,因要照顾格蕾丝,就不去了。他们找到抬尸回来的巡捕兄弟,听说他们要去案发现场,巡捕道:“我知道顾探长要调查,所以,那里还留着一个兄弟守着呢。”

拍拍他的肩膀,顾远道谢:“好兄弟。”

于是,二人前往案发现场,曹青萝也跟着。路上顾远说:“曹记者回去吧?”

曹青萝倔了起来:“不,这案子,我跟定了。”

康一臣嘀咕:“这案子真是邪门了。”

曹青萝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说,是不是有人拿人炼蛊啊?”

康一臣手一拍说:“这么一看,倒是挺像的。有传闻,南方有苗人,会蛊术哩。”

一行人来到小东门附近的里弄,进了一座空宅子。巡捕指着稀奇古怪的屋子说:“那三具尸体是在这里找到的。”

燃尽的蜡烛、屋子中间怪异的图腾、刻在墙上的符号等,屋子里的一切显得怪异神秘。但是,最恐怖的莫过于吊在屋顶上的干尸,还有干尸周边的骷髅。

曹青萝不免有些害怕:“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顾远手指抚过墙上的符文,然后拿下一根人类腿骨制成的笛子看了看。他吩咐巡捕:“把这屋子里的东西拆了送回捕房。至于干尸,烧了。”

“好的。”

“小心点,如果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就不必拆,直接烧了。”

“明白。”

接着,顾远带人前往天主教圣若瑟堂。

天主教圣若瑟堂在天主堂街,他们到达时,里面有几个人在祷告。顾远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东瀛傀儡师榊切人。肩膀上的那只小傀儡,朝他挥了挥手。

有时,顾远都要怀疑这只装了“心脏”的小傀儡是不是真的有生命,不然它为何总认出自己来?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从先秦时代的诸子百家开始,就创造了诸多奇迹。

榊切人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修女谈话,注意到他们,他走过来:“你我真是有缘,顾探长。”

顾远皮笑肉不笑:“巧合一旦变多了,就不再是巧合。”

显得温文儒雅的男人一笑:“想来,在未来的路上,我与顾探长之间的缘分是不会轻易湮灭了。”在这样混乱的世道里,带着他的公理与正义,他能走多远呢?他拭目以待。

顾远回道:“说不定,这将是你的不幸。”

榊切人语调温和:“若是如此,那也是命定。”肩头上的小傀儡对顾远行了一个礼。他把帽子戴上:“顾探长再会。海伦娜修女,明日再见。”

眉目慈祥的修女笑着说:“榊切人先生再见,愿主蒙恩你。”榊切人离开后,她对顾远三人说:“如果三位是来祈祷的,请跟我来。”

顾远道出前来的目的:“我们是来找神父的。”

海伦娜修女应答:“好的,请跟我来。”然后引他们进入。

教堂后方,他们找到了希伯来神父。知道他们前来的目的,希伯来神父先是祷告了一句,然后把他们要追查的真凶道了出来:“是女巫。”

“女巫?”

“在英国,女巫被教会通缉,她狡猾地化装乘船流窜到这座东方之城。在这里,她行使巫术,若不把她找出来,人们将陷入灾难之中。”

这桩案子,原来是西方女巫所为,她养了毒虫,“种”到人们身上,让人诈尸而起,变成行尸走肉。那些虫子,一旦进入活人身体,将啃食人们的脏器作为巢穴繁殖。

“所有教会都在寻找女巫的下落,但她是个极其狡诈的人,总会在我们找到她巢穴的时候,换了个地方……”

最后,神父说:“我希望,此事由教会的人解决,巡捕房不要干涉。

因为,只有我们才能对付她和她的毒虫。”

对于神父的话,顾远答道:“教会是教会,捕房是捕房。教会要做的事情,只要不违背律法和道义,我便不会干涉你们。所以,同理,你们可以要求我们不要调查西方女巫之事,但我们却可以不按照你们的意思去执行。”

教会与巡捕房,这本身就是两个不相干的存在。

神父说:“唯有神才能审判邪恶之人。”

顾远说:“若人无法审判罪人,神又如何能审判?谢谢神父给我们提供的线索。一臣,走吧。”

翌日一早,顾远踏入巡捕房时,小二哥叼着一封信摇着尾巴走到他跟前。他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看好狗,它要敢掉一根汗毛,杀了你!

苍劲有力的笔锋,充满了杀气,也不知道宋修去哪儿了。摸摸小二哥的脑袋,顾远说:“我不在的时候,宋修出门,你跟着谁过的?”

“汪汪!”

“跟着捕房的兄弟们过的。”回答他的是昨天那位带他去现场的巡捕,巡捕嘟囔道,“我们要是没照顾好小二哥,宋修真的会宰了我们。不过,现在有顾探长在,咱们兄弟总算不用为小二哥操劳了。”

顾远不由失笑:“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啊,这可是咱们捕房的未解之谜。”

“是吗?”

小二哥开心地绕着顾远转圈圈。

“对了,顾探长,昨天你让我们收拾回来的东西,已经堆在捕房后的杂物间里了。”

“辛苦了。”说完,顾远带着小二哥去杂物间。到了杂物间,他戴上口罩与手套,开始查看带回来的东西。那支人骨笛,看起来是常用之物,因为骨笛光滑,内外看起来保养得很好。接着,继续翻,几张斑驳的黑白照片掉落出来。这照片里的背景十分凌乱,认真看的话,能看得出一个浑身赤裸的孩子在吃……人肉?看不到这孩子的脸,光从体形上看,能判断出有三岁左右。

接着看第二张照片。这一张,还是看不到脸,只看到趴伏在尸体上啃的背影。

第三张,孩子的半个身子被吊了起来。从她的手脚姿势来看,似乎正在遭受虐待。

第四张,照片上只有一颗西方男性的头颅。

第五张,一只手,对着吊起来的大肚子孕妇剖产。

第六张,一个婴儿从孕妇肚子里掉出来。

没有了。

最后两张孕妇的照片,让顾远想起昨天的那具干尸。那具干尸的肚子便是剖开的。

六张照片,泛黄斑驳,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来来去去,反反复复,顾远认真地看这几张照片。照片虽然不清晰,但能从孩子瘦弱的身形骨骼判断,这是个女孩。把照片和骨笛放一起,他继续查看其他物品。

这时,外面传来小二哥凶猛的叫声。放下手里的东西,顾远走到门口,看到格蕾丝和小二哥对峙。牵好小二哥,格蕾丝笑着道谢:“谢谢顾叔叔。”

“不客气。”

“我能进去看看吗?”

“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可素薇姐姐说,里面有一个球。”

“我拿给你。”说完,顾远牵着小二哥进去,以免它袭击格蕾丝。身后,小姑娘跟了进来,小二哥一直龇着牙,只要她敢靠近一步就咬人。顾远安抚小二哥,继续找球。

但他认认真真地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任何球形物体。

“你要找的球,没有。”

“谢谢顾叔叔,看来是薇姐弄错了。”

弄错了?

车素薇弄错了?

车素薇会弄错?

顾远回头看着笑容甜美的女孩,他唇角勾起:“没事。”

格蕾丝告辞离开。她走后,顾远弯腰捡起照片和骨笛,然后吩咐巡捕把里面的东西弄出去,全部烧了。

坐在探长室,顾远查看带上来的东西,意外的是,少了两张照片:被吊起的孕妇被解剖肚子,和另外一张婴儿从被剖开的肚子里掉出来。

眉头微微一皱,于是,他拿起笔开始画,格蕾丝的相貌显露出来。他把画好的人像交给康一臣:“一臣,替我暗中调查一下格蕾丝的身世,在教会与侨民中打听。”

康一臣接过一看:“这是格蕾丝?”小姑娘有问题?

“除了你我之外,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的,远哥。”

康一臣离开调查。拿着几张照片,顾远脑海深处,那些线条弯弯绕绕,然后死死纠缠在一起。

眼下的情况是,已经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可他却对凶手的年龄、长相一无所知。拿好照片站起,把小二哥招呼来:“走,出去遛遛。”

顾远牵着小二哥前往霞飞路的一家照相馆,把手里的照片交给相馆师傅。相馆师傅戴上眼镜好好看了一番,说:“这几张照片,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

点点头,相馆师傅继续说:“是的,最少也有二十年了,我不会看错。”

收起照片,顾远离开相馆,一路牵着小二哥,顾远不由思索:格蕾丝为什么要偷窃其中两张照片?

这个古怪的小姑娘,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堵死了车素薇给她寻找家人的机会。留在车素薇身边的她,又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返回捕房,顾远把裘意远招来,让他带人去盯着天主教圣若瑟堂。裘意远应声,带人暗中盯梢去了。接着,他给曹青萝打了个电话,之后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思考。

他不知道英国来的犯罪者是什么时候来到上海的,如果早就来了,只能证明,她的人体巫术谋杀的罪行隐藏得很好。可这个案子刚刚爆发,之前从未听说过,也没有人前来报人口失踪的事情,教会也没有异样。因此,他推断罪犯女巫到上海没多久,在被教会的人发现后逃脱了。结果三具留在原地的尸体被人发现,然后报案到捕房。

上海之大,想要在这座东方大都市找到一个连长相也不知道的人,比登天还难。现在,唯有以教会为突破口,希望裘意远能从里面带来消息。

下午离开捕房时,顾远牵着小二哥下楼,他踩着时间点与车素薇在捕房门口相遇。小二哥看到格蕾丝时,毛竖起来。顾远安抚它,它才躲在他身后死死地盯着小姑娘。他说:“曹记者找我们吃饭。”

“一臣呢?”

“英姐来电话,让他早点回去了。”

“好的。”

三人一狗离开捕房坐电车前往公共租界。电车上,格蕾丝夹在顾远和车素薇中间,而小二哥麻溜地钻到椅子底下。

“那几具尸骨,可有人收殓了?”顾远盯着车素薇问。

“都已经收殓了。”

“那就好。”

“案子,怎么样了?”

“已安排人去教会盯梢了。”

“希望能早点破案。”

到站时,顾远叫了一声,小二哥利落地从椅子底下蹿出跟着他下车。

身后,在车素薇带着格蕾丝下车、电车开启的那一瞬间,有一双手从车门处伸出来,这双手抓住格蕾丝的腋下,把她拉回了电车上。

“当当当——”电车启动。

“素薇姐姐——”格蕾丝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叫声。

“格蕾丝!”车素薇大惊。顾远飞速地追着电车跑,小二哥汪汪汪地叫着,追过去,如一道闪电。

很快,一人一狗把车素薇甩在了后面。

顾远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当距离电车几步远的时候,他脚下猛地一踏一跳,跳上了电车。上来后,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捂着格蕾丝的嘴巴把人往前门拖去。顾远强行拨开拥挤的人群,眼看格蕾丝被带走,他猛地抽出了枪,砰的一声,子弹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对方的手臂!

车里人惊叫。

电车剧烈的刹车声响起,所有人身子往后倒去。顾远趁机抓住格蕾丝,黑衣人最终放弃,独自跳下车逃跑了。顾远拎起格蕾丝,从后车门下去。小二哥绕着顾远,不敢靠近,而车素薇总算是跑了上来。

看到她,格蕾丝投入她的怀抱中大哭。

深吸了一口气,车素薇的气息总算是缓了过来,她抚摸格蕾丝的脑袋:“别害怕,没事了,没事了。”

哭了好一会儿,在小姑娘的情绪渐渐稳定后,三人一狗继续前往酒楼和曹青萝会合。

某座酒楼里,桌子上的气氛冷冷的,让曹青萝不知怎么开口好,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远一通电话说大家一起吃饭,现在,人来了,这气氛似乎有这么一点紧张。

她点了几道菜,还让酒楼招待拿来几片鲜嫩的白菜叶子跟一根青瓜给小二哥。桌子底下的小二哥收到白菜叶和青瓜,高兴不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片刻的沉默后,顾远盯着小姑娘,口气如同审问犯人:“格蕾丝,刚刚抓你的人是谁?”

车素薇微微皱眉,她低声道:“顾远……”没看到格蕾丝还在害怕吗?

顾远继续追问:“格蕾丝,你撒谎骗了素薇,对吗?”

车素薇微怒:“顾远,不要再说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素薇想替你找回家人,可不管是教会、领事馆和报社,你一句话把对你有益处的路全堵死了。所以,你在躲着谁?”

格蕾丝有些恐惧地看着顾远,曹青萝听得莫名其妙,这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躲的人,是刚刚的那个人。那么,此人是谁?又为何抓你?”

格蕾丝的身体开始颤抖。车素薇不由一怒:“顾远,你够了!”

顾远一笑:“车素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没想到,女人一旦感情用事,就会被蒙蔽双眼。所以,女人到底是女人。”

顾远那种轻蔑的眼神及语气,让车素薇彻底变了脸色。曹青萝急忙扯住顾远的袖子:“顾远,不要说了。”素薇好强,被自己信任的朋友这么说,这无疑是在她身上扎刀子。好不容易,素薇才放下防备接受新的朋友,现在,他这一席话,等于把两人之间建立起的信任摧毁了。

车素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顾远慢条斯理,他脸上依旧带着嘲讽的笑意:“还想做什么医士,这辈子,你也就这样了。”

车素薇豁然站起,牵起格蕾丝,脸色含怒,语气有些激动:“格蕾丝,我们回家。”

顾远道:“走好不送。”

挣开车素薇的手,格蕾丝爬到桌子对面,然后凑到顾远的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杀了你。”

顾远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祝你有好运气。”

格蕾丝回以笑容:“谢谢顾叔叔,希望你不要再和薇姐姐吵架。”说完,跟着车素薇离开酒楼。

菜上全,只剩两人一狗。小二哥跳上椅子,顾远把一碗白米饭和一盘菜推到它面前,小二哥摇着尾巴开心地吃了起来。

顾远敞开口吃饭,曹青萝有些食不知味:“顾远,你怎么和素薇说那样的话啊?”

“让她脑子清醒一点。”顾远答。女人一旦进入迷途,就再难回头。

“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好好吃饭。”他不想再谈。

好不容易能够和顾远单独吃饭,曹青萝却有些吃不下。

一连三天,顾远和车素薇如同陌生人一般,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捕房里的巡捕纷纷猜测他们是不是闹不愉快了。

中午,顾远牵着狗前往饭堂吃饭,下楼穿过一楼捕房大厅时,格蕾丝端着托盘向他走来,一面靠近,一面用别扭的汉文说:“没看到顾叔叔下楼吃饭,所以,我专门给顾叔叔送饭。”说完,她带着真诚的笑容站在他面前,递过托盘,继续说,“希望顾叔叔不要再和素薇姐吵架闹别扭了。”

顾远还记得小姑娘对自己的“威胁”呢。他笑意不明地伸出手,欲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时,格蕾丝托盘下的手一顶一扣,饭菜一个倒翻,全部泼洒在自己的身上。

啪啦一声,碗砸在地上,捕房大厅里的巡捕齐刷刷地看过来,只看到愣着一张小脸的小姑娘目光含泪,然后表情极其难过地说道:“对不起,顾叔叔,我不知道您不喜欢。”

所有人看着顾远,不由心道:顾探长怎么欺负一个小姑娘啊?

小二哥低头想要舔地上的饭菜,顾远拉住了它,以免碎掉的碗片割伤它的舌头。

“格蕾丝,怎么了?”过来找人的车素薇看到摔碎的饭菜,还有格蕾丝身上的污渍时,眉头一锁,“发生了什么事?”

顾远欲开口,却被格蕾丝抢先道:“对不起,素薇姐姐,我以为顾叔叔喜欢……是我不对。顾叔叔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只是想让你们不要再吵架了。”小女孩越说越难过,眼眶也越红,忍不住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泪水。

看了一眼顾远,车素薇牵起格蕾丝转身离开。

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顾远目光沉了沉。

他不做解释,不是不屑,也不是不想,而是觉得没必要。真要斗起来,小姑娘未必斗得过他。她只不过把车素薇“绑架”在自己身上,并加以利用,这样一来,就等于往他身上加了一层束缚。因此,和这样的小姑娘斗气,有的时候,对自己是不利的。

这个小姑娘,远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

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好,顾远牵着狗出门吃饭。吃完后,便到车素薇捡到格蕾丝的街道去。小二哥从街角乞儿身上扒下一张格蕾丝曾经盖在身上的脏兮兮毯子,然后朝顾远跑来。那乞儿大叫一声追上来:“狗混账,快把毯子还我!”

顾远弯腰拿过小二哥口中的毯子,那乞儿追上来后急忙从他手里把毯子抢过来:“这是我的!”

“汪汪汪!”

顾远问道:“前段时间,这里有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乞丐,你知道吗?”

小乞儿不答,反而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顾远从兜里拿出钱放到他手中,乞儿便道:“有。还是个疯子。”

“能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吗?”

小乞儿又伸手,顾远再把钱给他。小乞儿说:“她抢我们的东西吃,抢不过,就咬人。之前,还把一个乞丐咬得血肉模糊,那乞丐差点被咬死了。我还见过她饿得生吃小狗呢,简直像个‘食尸人’。咱们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她。”

“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吗?有没有和别人接触过?”

“半个多月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有个女人把她带走了,应该是把她收养了。这段时间,我经常看到那个女人带着她经过这里。”

小乞儿这么一说,顾远便猜出他说的是车素薇。

“那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唉,她幸运,要是被收养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不过,她走了也好,不走,我们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她赶走。”

问完,顾远继续向附近打听。在周边的商铺里,他打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面包房里的店员说:“那洋人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比大人聪明。性格野蛮古怪,她很危险,容易伤人,还喜欢盯着年轻女人看。我见过她从垃圾堆里找出一件裙子穿在身上,还见她捡了一支被丢弃的口红抹在口上。”

拿着从店里买到的香肠递给小二哥,顾远顿了一下:模仿大人吗?很多孩子年纪小的时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打听完,顾远牵着小二哥回捕房。刚打开探长室的门,便看到格蕾丝背着手独自一人坐在里面。

看到他,小姑娘露出单纯的笑容:“顾叔叔。”

小二哥警惕地盯着她。顾远牵着它坐下,然后对眼前一脸神秘的小姑娘道:“小小年纪,却戴着一张面具骗人,还真是卑劣至极。”

小姑娘笑道:“顾叔叔误会了,我只是来和顾叔叔谈判的。”

顾远语气冷漠:“哦?不知道你想谈什么?”

对方答:“离开中央巡捕房,离开素薇姐,不要再出现。”

顾远反问:“那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强留在她身边?”

格蕾丝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她把尖锐的刀子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只要我刺下去,并告诉她是你伤害了我,相信,你们会就此决裂。而你,将成为她的敌人。还请顾叔叔不要违背我的意思。”

“格蕾丝,在上海这个地方,没有人会是简单的。你以为你的欺骗,素薇察觉不到吗?只是,利用这样的善良,你还真是阴狠低劣。”

“不管她知不知道,对我,她不会放手不管,不是吗?而且,只要你离开,时间一长,她就会渐渐忘记你。”

“素薇真是给自己捡了一只野兽呢。”

“希望顾叔叔能考虑考虑我的意见,不然,受伤死亡的人会是您。”

说完,小姑娘把刀子收入怀中离开。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他和车素薇之间的灾难。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甚至想毁灭他,以满足自己的独占欲。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做到这个地步,那么,今天他离开了,明天呢?与车素薇有着渊源的陆连魁,会不会也成为她下手的目标?小小年纪,真的会有这么深的心思?

这让人难以想象。

车素薇不是愚钝之人,更不会随便被人牵着鼻子走。可要怎么在她面前撕开小姑娘的嘴脸,并强行把人送走呢?

一个理由和契机,他需要这个。可这之前,他要先等到康一臣的调查结果。

他需要确定小姑娘的身份。

翌日,捕房门前,牵着狗的顾远与牵着小姑娘的车素薇相遇。车素薇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往里面走,顾远张口叫住:“素薇,咱们两个谈谈。”

车素薇停步回首,小姑娘脸色骤变,她突然变得害怕至极,人止不住地哆嗦:“素薇姐姐要抛弃我吗?”

车素薇低头对满目惊恐的女孩说:“格蕾丝,别害怕,我不会送走你的。”

格蕾丝痛苦流泪:“我知道顾叔叔不喜欢我,还想把我送走,可我也不喜欢顾叔叔和素薇姐姐吵架。如果素薇姐姐要抛弃我,那格蕾丝……”

一看格蕾丝的状态不对,车素薇不由担心,她对顾远道:“改天再谈。”说完,便抱起小姑娘快步离开。

顾远若有所思。几岁的小姑娘真的太聪明,且会使手段、会算计,简直比成年人还可怕。拍拍小二哥的脑袋,顾远道:“走吧。”

下午,楼下巡捕上来说:“顾探长,刚刚小姑娘抢了小二哥的球,还砸它。小二哥追着她去了,你去看看吧。”

这几天,明眼人都看出顾远和车素薇不对劲,而小二哥对那洋人小姑娘有敌意。

巡捕的话让顾远内心深处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道了声谢,他急忙下楼追过去。

循着小二哥的声音,一条无人的巷子里,他看到了一人一狗对峙的场面。

如果说小二哥凶猛起来像只凶悍的狼,那么小姑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兽。

格蕾丝做出了进攻扑倒的姿势,在她扑向小二哥时,顾远走过来从背后拎住她。小姑娘四肢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不顾她的挣扎,顾远把人摁在墙上,格蕾丝狠狠地瞪着他。

顾远冷冷地说道:“故意招惹小二哥,把我引过来,你想干什么?”

格蕾丝诡异一笑:“给顾叔叔一个教训。”

顾远沉声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此刻,格蕾丝掉了一根汗毛,他都脱不了干系。虽然他很想直接把人捆了,扔到英领事馆。

“素薇姐姐喜欢我,我也喜欢她,顾叔叔是多余的人。我警告过您,您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格蕾丝以为,这样的威胁,能令顾远妥协。

这只能说,她太不了解顾远了。

顾远缓缓松手,格蕾丝从墙上滑落。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从他身上透出来的压迫感,让格蕾丝感到恐惧,这更让她决心杀顾远。

顾远轻蔑地看着她:“格蕾丝,只要我动手,别说车素薇,就是陆督察,也无法留下你。”

小姑娘愤恨地瞪着他,在他伸手把她提起来带回捕房时,她朝他一撞。顾远退后两步,格蕾丝趁机逃走了。

“小二哥追上她!”

汪汪叫着,小二哥追了上去。顾远摸到自己的腹部,将一根长针从腹部拔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希望针上没有毒。

顾远找到小二哥时,格蕾丝不知所踪,牵起小二哥,他转身往南市去。

南市伞店,小二哥乖乖地趴在地上不闹腾。

机械伞在屋顶上旋转飘浮着,伞下,顾远眉眼低垂。公输春解开他上身衣扣,看了看腹部上的针刺,好在没有中毒,也没有感染。

看顾远貌似有心事,公输春问道:“怎么了?”

“一个案子。”

“说说。”

顾远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完后,公输春便知道他这是在意了,在意车素薇。不过,这个案子让她起了兴趣,特别是他所提到的照片和骨笛。

顾远拿起伞支架在地上开始画:“这就是死者身上的纹路。”

公输春看完后,问:“你可想过,那个小姑娘和你要查的案子有关系?”

“有怀疑过。”因为格蕾丝偷走了其中两张照片,如果她真的和犯罪女巫有关,那么,那天在电车上抓住她的人,很可能是他追查的犯人。

“能让我看看那几张照片吗?”

“在捕房里。”

“我跟你走一趟。”

难得地,公输春为了顾远的案子离开伞店。她背着两把机械伞,腰间挂着烟杆子。当他们带着小二哥回捕房时,捕房里有些混乱,有巡捕看到顾远回来急忙说:“顾探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赶紧、赶紧把小二哥带走!”

“怎么了?”

“小二哥咬伤了那个洋人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被咬得血肉模糊,车素薇刚刚把人送去医院了。”

听了他们的话,公输春一笑:“还真是厉害的孩子。”如果不是她今天来,是不是洗不掉顾远的罪名?

心狠手辣,比他们这些成年人还要可怕啊。

顾远淡然道:“好,我知道了。”

牵着小二哥带着公输春上二楼探长室。

顾远从抽屉里拿出那几张照片,说:“相馆里的师傅说,这些照片至少有二十年了。”

公输春接过看了起来。照片着实诡异,如果照片有二十多年了,那么照片里的女孩,也该有二十多岁了。想到这儿,她问:“在电车上抓洋人小姑娘的人,年纪多大?”

“看不到脸。”不过,他过目不忘,那人裸露出来的皮肤暴露了她的年龄。于是,顾远猜测道:“那皮肤,看起来有四十多岁。”

“这么说来,照片里的孩子,并不是电车上的人。你说过,被偷窃的两张照片,有一个孕妇和被解剖出的孩子。假设那个胎儿就是照片里的孩子,那么她有可能是犯罪女巫抚养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应当有二十多岁。洋人小姑娘才七岁左右,她必然不是照片上的孩子。那么,她窃取照片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偷窃照片?有没有可能,她偷窃照片的目的是为了隐藏照片上某个你未曾发现的秘密?”

脑海深处的线团炸开,又缓缓聚拢,纠缠成一团。

“顾远!”

从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车素薇一脸厉色,进门后,对着顾远扬起手要打下去——

手没有落到顾远的脸上,因为,公输春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二哥亲昵地蹭蹭车素薇,她脸色难看至极。把她的手放下,公输春说:“车小姐,有话好好说。”

“捕房的巡捕说看到小二哥和你出去,格蕾丝也指认,说是你让小二哥把她咬伤的。所以,我想问,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车素薇表情阴郁压抑。

顾远那双迫人的目光压向她:“你选择相信谁?”

这样的眼神,让车素薇愣了一下,随即某种狼狈感涌了上来。

公输春插入两人中间,她抽出烟杆子点燃,抽了一口烟吐出:“车小姐,顾远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作为证人,我有必要给他澄清。”

车素薇咬牙,避开顾远的目光。脚下的小二哥亲昵地蹭着她。

顾远说:“一起去看看吧。”

“也好,我对这小姑娘很有兴趣。”

广慈医院。

看到被包成粽子的小姑娘,顾远不由得想笑。为了让他与车素薇反目成仇,她还真是比他心狠手辣。

看到顾远,格蕾丝瑟瑟发抖。顾远走到床边,小姑娘更加害怕了,他扬起一张温柔的脸问:“格蕾丝,说说,是谁咬了你?”

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着三个大人,格蕾丝指着他歇斯底里地疯叫:“妈妈——妈妈——妈妈——”

车素薇急忙安抚:“冷静点,格蕾丝!”

被子被她掀在地,格蕾丝害怕地把自己埋在车素薇怀中,脚趾卷了起来。

公输春扫了一圈“小粽子”说:“咱们还真是不受待见呢。”

“呜呜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看着无法平静下来的格蕾丝,车素薇低声道:“顾远,你们出去。”

他们离开病房后,格蕾丝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病房外,公输春悠悠调笑:“那小姑娘对你的厌恶还真是惊天动地。

不过,我要收回在捕房里说的话。”

“哦?”

拿出照片,公输春指着照片里孩子的耳垂:“这个孩子的耳垂和洋人小姑娘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格蕾丝是这孩子的女儿?”照片里的孩子长大的话,有二十多岁。再看看格蕾丝的年纪,有很大可能是照片里小孩的后人。

“不。我的意思是,她就是照片里的孩子,你再仔细看看她的脚趾。”

脑海深处纠缠成一团的线彻底炸开,顾远拿过照片,他看到,照片上的孩子有第六只小脚趾。

“被巫术养活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大吉之人。我建议你调查一下车素薇家附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比如说——”指着照片里吃人肉的孩子,“比如说,食人。”顾远脑海闪过小乞儿说过格蕾丝生吃小狗的话来。

如果不是来医院一趟,公输春也不会发现真相,不仅仅是她,顾远也一样。因为,车素薇没有看过这几张照片,而他也没有见过格蕾丝光脚丫的样子。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隔阂,或许早就发现了格蕾丝的真实身份。

“所以,格蕾丝身体里住着的是个成年人,这小姑娘弄巧成拙,把自己出卖了。”她偷走那两张照片,目的不过是为了照片上的女人。因为那个被吊起来剖腹产的女人,是她的母亲。至于格蕾丝为何不会长大,公输春猜,小姑娘有某种病。

“小心一点,她说要杀了你,就一定会杀了你。她接触车小姐,想必是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女人,身上会沾染尸体的味道。而从小吃尸体的孩子,很容易被吸引。从没有被人爱过,一旦被爱,就会上瘾,难以戒掉。独占欲,使她容不得其他人的存在。因此,车素薇身边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谢谢你,公输先生。”

“不必言谢,我只不过是看到了一件有趣之事。”说完,公输春离开了广慈医院。

牵着小二哥在病房门口,看着床上的洋人小姑娘亲昵地叫着车素薇“妈妈”,而车素薇不断地纠正她的叫法。

真是可笑,自己竟然和一个“小姑娘”斗。她这自残的一计虽然失败了,却让她们更加亲昵了。经此一事,下一次,格蕾丝会用更加卑鄙残忍的手段陷害他吧。

次日,法租界中央捕房探长室。

调查归来的康一臣进门激动地说道:“远哥,我打听到了!她和咱们要查的犯罪女巫是一伙的!”

康一臣把自己调查到的事情一一道来,他的调查证实了格蕾丝的身份。那个洋人小姑娘,是女巫抚养的孩子。但最大的收获是他打听到了犯罪者的长相。他一面描述,顾远一面画。康一臣说完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呈现纸上,康一臣凑上来一看:“咦?这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顾远脸色一变,他赫然站起:“是天主教圣若瑟堂的海伦娜修女!”这个女人,竟然藏到了教会里面。想到好几天没有回来的裘意远和其他探员,他不由想到,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跟我走!”

“汪汪汪!”

到了巡捕一楼,顾远大声吆喝了一声,一队巡捕站了出来,跟着他前往天主教圣若瑟堂。而前来找顾远的曹青萝看到他带人出门,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一行十多人到达天主教圣若瑟堂,神职人员看到闯入的巡捕急忙叫道:“请不要乱闯!请不要乱闯!”

顾远逼问道:“海伦娜修女在哪儿?”

“她单独去找希伯来神父了。”

“什么?她是你们在找的英国女巫,快带我去!”

神职人员脸色骤变:“请跟我来!”

一行人到达忏悔室门前。顾远推门,门不动。他退后好几步,脚下带风,腿一踢,门轰的一声被踹开。

里面,神父倒在地上,不见他人踪影。顾远上前,探了探神父的气息,人已死亡。接着,手抚到他的腹部,感受到肚皮下蠕动的东西后,顾远道:“把他的尸体处理掉。”

神职人员悲痛至极。

一路追过来的曹青萝看到这悲伤的一幕,拿起了相机。

女巫是教会里的海伦娜修女,这消息传开,整座教会变得有一些不安。顾远带着巡捕搜不到人,便让小二哥去找裘意远他们。

他们在教会附近的一条小径上,找到裘意远和其他探员。看到顾远,裘意远急忙道:“有个女人杀人!”

看到一脸死灰的探员,顾远蹲下一摸,在摸到他腰间有蠕动的虫子后,说道:“把他送去教会,里面有人会处理。”此时,裘意远还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个女人往哪里去了?”

“往这个方向。”

顾远目光一转,那个方向,通向广慈医院。

广慈医院。

“这边!”拉着格蕾丝,车素薇带着她拐进另外一个楼道。

“格蕾丝——格蕾丝——格蕾丝——”她们身后,传来一道女人怪异的叫声。

车素薇手心冒汗,格蕾丝害怕得发抖。楼道尽头,是一道上下楼梯,只是,往下楼梯去的门被锁住了,试了试,打不开。

“格蕾丝,真是个坏孩子。”脚步声越来越近。

“上去!”转身,车素薇拉着格蕾丝往楼上跑。尽头出现一道门,车素薇额头渗出密汗。前来找格蕾丝的黑袍女人在身后,她们已无退路。如果这道门打不开的话……

车素薇抓住门把手,狠狠一推——门开了,外面,是广慈医院的顶楼,广阔湛蓝的天空映入眼中。

带着格蕾丝跑到顶楼,两人躲到杂物堆的角落里。缩在车素薇怀中的小姑娘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车素薇的手死死地捂着她的嘴巴。

格蕾丝流下恐惧的泪水,在泪水流到车素薇手指上时,她觉得烫手至极。

“格蕾丝——真是个坏孩子。”脚步声上了顶楼。车素薇一只手抽出解剖刀,她预感,她们躲不了多久。

“格蕾丝——”这声过后,女人的声音和脚步声消失无踪。

整个天台,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以及门咿呀吹动的响动声。好安静,黑袍女人如同消失了一般。可越是这样,车素薇的心就跳得越快,甚至是,有种不敢动弹的感觉。

这样下去不行。一味躲藏,只会让她们的处境更加危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她可不能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想到这儿,车素薇在格蕾丝的耳边轻声说道:“格蕾丝,别害怕,谁都带不走你。”

被裹成粽子的小姑娘流着泪缓缓点头,当车素薇放开格蕾丝的嘴巴,人一动的刹那,一张脸突然从侧边闪了出来。

格蕾丝惊恐尖叫:“啊——”

车素薇手中的解剖刀划了出去。

这边,顾远带人到广慈医院时,便听到顶楼传来格蕾丝恐惧的尖叫声。一把解剖刀落下,掉落眼前。他抬头一看,恰好看到车素薇被掐着脖子,半个身子悬在天台外的一幕。

抬起枪,逆着阳光。顾远对准了黑袍女巫,砰的一声,子弹打飞她脑袋上的斗篷。海伦娜修女那张画满了虫子的脸与紫色的嘴唇暴露出来。顾远连忙带人快速往天台赶去。

“妈妈!妈妈——”

顶楼天台上,如同野兽一般的格蕾丝扑到女巫的身上,她四肢如蛇一般缠上女巫,露出白牙一口咬下,撕咬下女巫脸上的一块皮肉。

“啊——”海伦娜修女大叫一声。而命悬一线的车素薇收回了身子,她大口喘气。一抬头,便看到海伦娜修女抓住格蕾丝的头发,狠狠一扯,把小姑娘的头皮都给扯下来了。可小姑娘硬气,就是不放开她。

瞬间,鲜血淌下,格蕾丝满脸是血!

女巫的脸开始扭曲:“不可原谅!格蕾丝,你这个坏小孩!”

面无血色的车素薇腿下一扫,扫向海伦娜修女。可对方抬起脚,一脚踩到她的脚上。车素薇痛苦惨叫一声。听到她的惨叫,格蕾丝陷入癫狂之中,她张口便咬,如同不会思考的野兽。再次被撕下一块肩膀肉,格蕾丝被愤怒的海伦娜修女从身上扯了下来,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到杂物堆里。格蕾丝惨叫一声,瞬间骨折。

海伦娜修女狠狠地踩在车素薇的肚子上,一下又一下,车素薇痛得几乎蜷缩起来。接着,她拧开一个装着虫子的瓶子,往车素薇身上倒——车素薇瞳孔一缩。

看到这一幕的格蕾丝忍着剧痛,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到车素薇的身上。海伦娜修女倒下来的虫子,落到了格蕾丝的身上。格蕾丝满身的伤口立马吸引了它们,然后凶暴地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啊——”格蕾丝惨叫。

海伦娜修女气得一脚把人踢飞,手掐向车素薇的脖子。

车素薇不断挣扎,她渐渐窒息,眼睛翻白。感觉自己被掐死的那一刻,混乱的脚步声踏上楼顶,顾远手中的枪砰砰地打出好几颗子弹,海伦娜修女的身体被打穿了好几个血洞。然后,她倒在了车素薇的身上。

顾远急忙上前:“素薇!素薇!”

把手探到车素薇的鼻子下,他脸色大变,然后手指交握,往她的心脏上摁压。几下之后,车素薇从鬼门关走出来,她大口吸气。顾远抱住她,声音微微颤抖:“没事了,没事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格蕾丝痛苦地淌下泪水,脸上的鲜血,被冲成了两条清水道。她转身,向门口爬去。

看到她爬离的背影,车素薇虚弱地伸出手:“格蕾丝。”

对方头也不回地爬走了。

把脸埋在顾远怀中,车素薇压抑地哭出声来。

康一臣和小二哥看着,却不知如何安慰。

两天后,天主教圣若瑟堂。

一场葬礼,几具白骨。把手中的花放到一具七岁女孩的骸骨上,车素薇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格蕾丝,以后再也不必遭受磨难了。”

就算知道小姑娘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且人格早已崩坏扭曲,她也无法忘怀。对方以性命来救她,这份恩情她铭记于心。

车素薇之后,顾远把花放到骸骨的心脏上:小姑娘,安息吧。

葬礼过后,顾远扣住了前来吊唁的榊切人手腕:“榊切人。”

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含笑有礼:“顾探长?”

“海伦娜是逃亡的女巫,你是不是知道?”

“知道。只是,我以为那是她与我开的玩笑。并且,顾探长从未问我,不是吗?”所以,这个案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顾远缓缓放开他的手腕,说:“和你无关,你却偏偏总是出现在案子里。”

榊切人拿起帽子放在胸前笑道:“这是我与顾探长的缘分。尚有一事,不知道顾探长可曾听闻?”

“什么事?”

“几年前,在律法及秩序最为混乱的上海滩,有一群不论罪名大小而存在的审判者们。”

顾远一怔。榊切人继续道:“审判临近之日,审判者归来。”说完,他点头说了一声“告辞”,坐在他肩头的机械小傀儡向顾远挥挥手告别。

走到顾远身边。车素薇问:“顾远?”

回过神,顾远道:“没事。”想追上去问,却抬不起脚。

康一臣不由问道:“榊切人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顾远答:“喜欢玩弄人心的恶人。”他也想知道,此人的背后究竟掩埋了什么样的秘密。

康一臣嘀咕:“恶人?看起来不像啊。”

车素薇语气轻微:“有时候,榊切人先生或许才是看得最清的人。”

曹青萝接口:“不管他。素薇,咱们走,一起庆祝你没事出院。”

“汪汪汪!”小二哥摇着尾巴急忙跟上。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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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术破局

落魄的小冷饮店老板曾杰,是当世风水名家曾老七爷的嫡传弟子。在一枚神秘的梅花之钥牵引下,走上了风水局师的道路。二十几年未曾谋面的老鲁叔主动登门谄媚,娇羞妩媚的白富美投怀送抱,更有插科打诨的驴哥誓死效忠,诡异的阴灵贴身庇护,空灵的女神,诱惑的艳女,装腔作势的忽悠,刚愎自用的大师……各班人马闪亮登场。在这个充满权谋美色的圈子里,他凭着自己过硬的修为,用曾家祖传秘术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神秘的风水局,收获着财富,爱情的同时也在收集着散落天下的五枚铜梅花瓣,以期打开梅花锁,掌握封印千年的天机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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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龙报天 第一章 梅花锁

书名:
秘术破局
作者:
听澜本尊
本章字数:
3035

就从我和七爷的事开始吧。

七爷,人称曾七爷,是我爷爷的最小的堂弟。他生下来就不爱哭,长大了话不多,可说出话来八成就能应验。曾家祖上是道人,后代中不乏风水高手,七爷就是靠着这点家传吃饭的。

年轻时走江湖,见多了大场面,文革时他回来了,一身的伤,奄奄一息。那年头他这号的算是牛鬼蛇神外加四旧,村子里一片喊打之声,天天计划着要批斗他。我爷爷是老八路,凭着自己的出身和义气,硬是顶着雷护住了这个兄弟,没让他被斗死。

七爷有过女人,有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外面做生意,对于儿孙,他不怎么在意,一副顺其自然各安天命的态度。孙子辈中唯独对我他挺喜欢,经常带我去山上溜达,边溜达边给我讲学问。这引来了堂兄弟们对我不屑和鄙视的眼光,嫉妒是正常的,都知道老头有本事。我很喜欢听他讲的那些学问,当然,我总是觉得他对我这么厚爱是因为我爷爷当年的挺身而出。

17岁,我上高中了。那年六月十六晚上,七爷把我喊到他家里,郑重其事的让我拜师。我紧张兴奋带着一丝懵懂的给七爷磕了九个响头,老头一脸严肃,意味深长的对我说,“孩儿啊,打今儿个起,别叫我七爷爷,入了道门,只称师徒,现在起,改口叫我师父。”

我竟然饱含着热泪,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师父,七爷,不,师父笑着点了点头,我竟然感觉为了这一刻,我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就这样,我成了七爷的弟子。除了明暗戊日,每隔七天我去七爷那一趟,老头关上门教我阴阳易理,道术法术。两年多下来,我也该去上大学了,七爷干脆跟着我到北京,在朝阳门外租了个地方住下来,一有空我就来老头这继续学。

那时候总觉得对不住老头,他倒是很豁达,“咱们道门就这个讲究,徒弟是快料,师父追着徒弟跑,你好好学习就是了!”老头在北京原来有很多朋友,他这么一来,慢慢的有人知道了,于是白天来访的人越来越多,他越来越忙,我们爷俩也只能晚上聊天了。

毕业后,我在北京漂了三年多,乐观的从一家公司被跳到另一家公司,生活勉强糊口。老头比我有钱,经常接济我,安慰我,“孩儿啊,你时候还没到,年轻人得磨磨性子!”

过了几个月,七爷突然把房子退了,让我把工作辞了,领着我回了老家。

“孩儿啊,师父就要走了,这一百天内,你就跟着我,我尽量多教你,不懂的你也多问。”老头目光祥和。

我张大嘴,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最后默默地点点头。之后的三个多月,老头翻来覆去得给我讲道德经,我也抓紧一切时间有疑惑就问。在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拿出一个小黄包袱,“你打开。”

我解开包袱,里面是个红包袱,再解开,是一块黄布,展开一看是面旗,旗下有本书《曾氏玄谱》,还有一个木盒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孩儿啊,这书是咱家的根脉,你要好好珍惜……这盒子里嘛。”七爷面色沉重,“这是咱老曾家祖传的秘密《分合阵诀》,只可惜,你师父都没看过呀……”老头惋惜。

“您都没看过?为什么?”我很惊奇。

老头摇摇头,“你仔细看看这盒子!”

我小心翼翼的捧起来查看一番,里面有暗锁,打不开,外锁很奇特,八卦图内环绕着几个花瓣锁眼,像一个六瓣梅花。

“梅花锁!?”我叫了起来,梅花锁出自龙虎山,是天师道中梅花锁妖阵的阵眼物件,天下只有两把,我百度过很多次都没有找到这个信息,本以为就是个传说,没想到如今真实的出现在我眼前。

老头从怀里郑重其事的掏出一个小皮套,从里面取出一个根铜棍递给我,“你的机缘,就从这梅花锁开始,将来你打开它,一定要慎重的使用,万不可用来为非作歹,坏了老曾家的祖训门风。”

我跪下接过铜棍,其实不是铜棍,上面还有一个花瓣,如果想打开盒子,我就必须找齐另外五个花瓣。我小心收好钥匙,抹了抹眼泪,“我记住了师父,您放心吧。”

老头看我良久,点点头,“收好包袱,你五叔快回来了。”言罢闭目而逝。

我磕了九个头,趴在地上哭的起不来了。

老头猛地睁开眼,“哭什么哭!快收好包袱,别让你五叔他们瞅见!”

吓得我一哆嗦,赶紧把包袱胡乱包好,塞到贴身的包里。老头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孩儿啊,现在可以哭了。”这次他真的走了。

我刚哭了几声,五叔带着儿子们破门而入,一看七爷走了,跪下就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几分钟,五叔站起来把我拉到外面,“你七爷爷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七爷爷走的很安静,说让您和九叔不要太伤心。”我只能胡诌。

五叔目光如炬,“他没留什么给你吗?”

“留给我一本《道德经》。”我镇定的从包里要拿出来给他看。

“算了算了,小杰子,你伺候老爷子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边我们盯着就行了。”五叔不等我回话,就把我往外面一推,关上了大门。

我愣了片刻,跪在地上冲大门磕了个头,“师父,您走好。”我心里默念。

七爷去世后,我也没回城里,跟同学借钱在镇上开了个冷饮店。平时生意冷清,我也乐的清闲,靠在窗边,柠檬水,漫画书。

每天看书看累了,我就去公园散步。镇上的中心医院跟我的店隔了一条街,我每天去公园都要经过医院门口。那里简直成了算卦一条街,数十个卦摊,十来个卦馆琳琅满目。

现在这些江湖术士都讲究包装了,大部分都买身假道装穿着,猛眼一看,还以为这条街上正大开水陆法会。

偶尔我也停下来看看那些“道士”们的工作情况。一个周末,医院门口来了一位不穿道装的,摆好摊,中气十足,“各位,来来来!我免费送你们几句,哈哈,我刚从外地回来,本地人都不怎么认识我了,我在外面名气很大,这刚回来嘛都还不熟,来试试就知道了!”

“哼,名气大?那你还回来?”我不屑。

“小伙子,来来来,我送你几句,不要钱!准了你再给!”中气十足冲我招手。

我没理会兀自走自己的路。等我回来的时候,一个年轻女人正在那认真地看着他,神情紧张的不行。

“你这个宅子呀,不适合你住呀,为嘛呢,你看你这个八字中都写着呢,你这个大海水呀,这个宅子就对你不利呀,去年你是流年化忌,所以你这个老公……你按我说的办,肯定能成,因为我这个书上写着呢,你看看……要是不成那就没办法了……”他滔滔不绝,熟练的口子活把那女人说的越来越紧张。

我停下脚步站在后面听了会,忍不住笑了。女人回身瞪了我一眼,那意思怪我打扰了大师,估计大师也是这么想的,更加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七爷交代过,不要随便给人算命,更不要跟走江湖的抢风头,这些人也不容易。所谓口子活说白了就是利用语言漏洞和人们的心里漏洞进行两头堵的一种高级江湖技术。因为实际上的术数高手们很多话是不能说不方便说的,所以就给口子活造成了一个很类似的假象。千百年来口子活一直传承鼎盛,不少门人都登堂入室成为人们膜拜的“大师”了。

我看着这些人,心里总是有点痒痒,又不能揭穿,索性就回店里,心想以后不凑合这些。可人呢就是有点犯贱,不想看到这些人,可不去看看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没乐趣了一般。

晚上我都是住在店里,除了博览电影,A片和电视剧外,我就研究那小盒子。

梅花锁设计的很精妙,想开梅花锁,先过六重天,这六重天的意思是它里面有六个小机关,钥匙上的六个梅花瓣实际上是盘旋的,旋转着进去,破开六个小机关就能打开梅花锁的外锁。

虽然我手里有一个花瓣,可我没那么大胆子去复制另外五个,这梅花锁的每一个花瓣都是独一无二的,差别很细微,但差别就是差别。唯一能验证的就是它们都能合到我这个钥匙上。

十点多打烊,服务员夏红是我哥们儿老驴的表妹,人很勤快也老实。

“曾哥,我先走了啊!”

“小红,饿么?一起宵夜?”我正看《鬼吹灯》。

“好呀!”夏红落落大方,“吃烧烤?”

我合上书,“成!今儿个看盗墓看多了,陪我喝点,不然我睡不着!”

“哈哈,你一个男人也会怕那个呀!”夏红正要关门,一个人影出现在外面。

“先生,我们已经打烊了!”

门口的黑影抽了一口烟,“请问,曾杰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