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水库基地竞标最终以唐家与展家携手拿下告终。让业界人士无不大跌眼镜的还不止于此，M&X现任总裁不知何时也抵达B市，作为展家在此次竞标中的投资人参与其中，后续进展自然形成前所未有的三足鼎立之势。同时，宋家也因为公司启动资金涉黑、多项资金来源不明而被警方勒令暂停一切商业行为，开始了为期半年的经济调查。宋涛因为涉嫌多年前的一起经济纠纷案以及一起刑事案件，现已被警方彻底监视起来，宋家没了主心骨，短短几天之内树倒猢狲散，家中亲戚一多半在最短时间内办理出境手续，躲去了国外。宋枫城因为没有正式介入过宋氏的管理，不在被调查的范围内。可他却一直留在B市没有离开。

陆璃与宋枫城约好见面的这一天，正好是农历的大雪。这一年的B城格外应景，天还未亮就下起了蒙蒙大雪，一直下到午后也不见停歇。陆璃把车子停在路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约好的茶屋走去。还没走到地方，远远就看到对面走来一个身影。那人长身玉立，步履从容，即便是下着大雪的冬日，身上也还是那件羊绒大衣，丝毫不见臃肿。

走到近前，陆璃才发现他破天荒地没有戴眼镜。没有了镜片的遮挡，宋枫城看人的眼神是毫无掩饰的凉薄，面上却一直带着淡淡微笑，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文尔雅的绅士模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走进茶屋，陆璃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点了两盏庐山云雾。直到茶水端上来，陆璃才开口：“我想你大概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也欠你一个交待。有什么想问的，你直接说吧。”

宋枫城静静看着面前的端着茶盏的女子，大概是终于得偿所愿了吧，她的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好，肤色雪白，眉眼清淡，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比从前平和了不少。平心而论，她的样貌并不出众，气质虽然好，但比她出挑的依旧大有人在。这些天他经常在想，到底面前这个人有什么地方那么特别，能让他这个中人口中见惯风月的老手也一头栽了进去，不仅搞得自己失魂落魄，还连累整个宋氏陷进前所未有的灾难。可直到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地坐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望，他依旧没能找到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或许就像有些人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千百件事都能找到前因后果，唯独感情这件事，爱上也没有缘由，不爱也不需要任何借口。十几年前，宋家欠陆家一个公平；十几年后的今天，他要用一辈子的真心来偿还。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陆璃甚至以为宋枫城不打算开口了，对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这话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可是陆璃，我还是得问一句。”宋枫城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如果我不姓宋，如果我不是宋枫城这个身份，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陆璃看着宋枫城的眼，平静答道：“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宋枫城，你真的算不上是个好人，可在你和我的这段感情里，是我做了一回恶人。我骗了你，利用了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辜负你。”陆璃顿了顿，最终还是微微侧目，看向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色：“只是我没想到，你对我会是认真的。”

宋枫城扯了扯嘴角，笑容里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谁说不是呢。”

陆璃看着窗外轻声说：“抛开宋家和陆家的恩怨不谈，是我对不起你。宋家三少花名在外，从来不缺名媛佳丽青睐。过了我这个坎儿，我相信你会找到个能够真心相待的女人。”

宋枫城微眯起眼，仔仔细细看了陆璃良久，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的影响都刻在脑海里，而后翩然起身：“祝福的话就不必了。陆璃，我以后无论有过多少女人，跟谁结了婚，你都是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女人。”略微顿了顿，宋枫城翘起唇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陆璃一眼：“不过陆璃你有句话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咱们两个之间成不了，我也不希望眼看着你过得快乐舒心。你跟展皓以兄妹关系处了这么多年，我倒是很期待他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堂堂正正地娶你进家门！”撂下这句话，宋枫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雪的天气，又是午饭时间，茶屋里客人并不多，陆璃恍若没有听见一般，微微偏着头，一个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一下午。

开车回到郊区的别墅，远远就看见院子外停了一辆黑色路虎。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就见从驾驶座一边的车门打开，展皓戴着墨镜大步流星走下来，深色大衣只披在肩膀，左手手臂还带着夹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那里。

陆璃打开车门下了车，直到走到展皓近前，都没想好第一句话要怎么开口才合适。倒是展皓大大方方地摁下门铃，对着对讲机说：“是我。有件事要跟沐先生当面谈谈，麻烦开门。”

管家在那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开门，应该是在请示沐锦天的意思。陆璃嗫嚅着往前挪了半步：“我带门卡了。”只是展皓往那一站，整个人把刷卡的地方挡了个严严实实。若不让开些距离，她就是踮着脚也够不到正确位置。

手颤颤巍巍伸到半空，就被展皓一把攥住，“叮”地一声，两扇铁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陆璃咬着唇想要说点什么，展皓已经飞快松开了她的手，径自大步朝内走去。陆璃愣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院子里的积雪很深，她也跑不快，展皓又不像从前那样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很快两人之间就落开了四五米的距离。

沐锦天在城郊购置的这套别墅不大，院子里却广阔得很，门前还种了两棵高大的柏树，层层堆叠着皑皑白雪。天色将暮，却不见夕阳，目所能及的地方皆是一片灰暗，陆璃一边走一边看着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男人，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仿若梦境，不久前展皓握住她的手开门的情形好像只是个花火般短暂的幻觉。

进了门，陆璃有些笨手笨脚地脱掉鞋子，换上暖暖的小粉猪拖鞋，刚走了两步，就见展皓站在客厅中央，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双脚。陆璃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也不敢往前走了，低头看了好几次自己的拖鞋，怎么也没想明白展皓到底在看什么。再抬起头来，就见沐锦天已经下了楼，两个男人握了握手，没有更多的话，各自坐在茶几两端的沙发，管家正在为两人倒咖啡。

热腾腾的蓝山咖啡香气弥漫，陆璃走到茶几前，迟疑片刻，还是选了展皓落座的沙发，挨着边坐了下去。刚把咖啡端起来，手腕就被人从一边攥住，陆璃手一抖，杯子险些没拿住。展皓索性直接把咖啡杯接过去，放在茶几上，骨瓷杯底与茶几碰撞的声音清晰入耳，把陆璃惊得一个瑟缩。

坐在对面的沐锦天笑眯眯端着咖啡喝了一口：“之前竞标案主要是跟你大哥合作，倒没机会跟展皓你说上几句话。怎么，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你大哥托你带话给我？”

展皓面色冷峻，背脊挺得很直，整个人虽然坐在那里，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不是生意上的事。”

“哦？”沐锦天这次也说的中文，挑起一边眉毛，面上满满的都是不解：“那展先生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

显然这个“求”字狠狠戳中了展皓的神经，陆璃坐在一边，清晰看到自家哥哥额头上迸出两根青筋，说话的声音虽说掷地有声，细细听来却有那么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来带我妹妹回家。”

沐锦天扫了陆璃一眼，显然更加不解了：“陆璃住在这里是她自己甘愿的，你要是想她回家，还是得询问她本人的意愿。”

展皓侧眸，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你跟不跟我回家？”

陆璃这些天闷在沐锦天的别墅没有回家，一则是继续协助秦一鸣整理这些年搜集得来的种种资料；二则也是更主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家面对展皓。她不是不想主动一些，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如今展皓主动找上门来了，还当着外人的面说要带她回家，她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嗯”了一声，直接就站了起来，眼角瞥到沐锦天嘴角噙笑的模样，明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傻透了，也不可能再重新坐回去，只能垂着头站在一边，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了。

展皓也不罗嗦，朝沐锦天点了点头，起身拉起陆璃的手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陆璃弯下腰想要换鞋，展皓紧攥着她的手一路往外，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陆璃只能赶紧拎上鞋子，咬着唇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走到雪地里，陆璃穿着拖鞋，走得更不得劲儿了，展皓低下头扫了眼她手上拎的鞋子，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扔了。”

陆璃咬着唇迟迟不撒手：“我，我穿着拖鞋不好走路。”

展皓索性一把扯过她手上的短靴，往旁边雪地一扔，接着一弯腰就把人抱了起来。陆璃被他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快走到大门口才反应过来，连忙推着展皓的肩膀：“你，你的手还没好呢……”

展皓走到车边，打开车门，直接把陆璃推进去，快步绕到另一边的驾驶座，一边随手扯掉手臂上的夹板：“好了。”

陆璃整个人都看傻了，车子开出去十几米远，才把噎在嗓子眼的话说出了口：“你，你的胳膊……”

“本来就没那么严重，是医院那些人整得太邪乎。”展皓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转过眼来扫了她一眼：“见过宋枫城了？”

陆璃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宋枫城身上，不过还是老实点了点头：“今天中午见的。”

展皓扯了扯嘴角：“有点晚。”见陆璃不解地瞠大了眼，展皓勾着嘴角解释道：“要是早几天，估计你还能看见他眼角的淤青。”

过了几秒种，陆璃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的胳膊……是跟他打架打的？”她一早就从展母口中听说他胳膊受伤的消息，却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受的伤，更没有想到这伤是跟宋枫城打架打出来的。

车子进了城，很快陆璃就发现方向不对，皱着眉轻声提醒：“回家不是这条路。”要是从这个方向回家，得绕很大一个圈子，而且还堵车。

展皓一语不发地继续开车，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冷峻。

陆璃见他这样，也不敢多说话了，直到车子在路边停妥，看清车窗外建筑物上挂的牌子，才睁大了眼。转过脸想要问展皓，却发现车子已经没了人。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展皓脸上带着淡淡不耐，朝她伸出手：“下来。”

陆璃扶着展皓的手下了车：“哥……”

“快点，不然待会儿人家就下班了。”展皓拽着人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十分钟后，两人一人拿着一个红本从里面走出来，展皓脸上的神情明显比之前松懈不少，陆璃则泪眼汪汪的。

把人塞进车里，展皓启动车子，又开往下一站。这次的目的地是市民政局。陆璃这次被拽下车之后，看着头顶的几个大字死活不挪窝了。

展皓索性直接拖着人往前走，陆璃没有他力气大，体重也轻，路面又结着冰，竟然被他拖着往前走了好几米，路边行人都好奇地对两人行注目礼。陆璃被人看得又气又窘，被拽到民政局大门前，眼泪都喷出来了：“哥，你到底想干嘛啊！”

展皓攥着手里的户口本往陆璃手里的本子上敲了一下：“刚那是分户口，现在是登记结婚。”展皓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腕让她看清楚腕表上的时间：“民政局还有二十分钟下班，过时不候。”

接下来的十分钟，就在陆璃懵懵懂懂的情绪中悄悄溜走。等到被展皓拽进车里，暖风打开，陆璃看着手里的四个红本本，眨了眨眼，紧接着“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展皓这回也不绷着脸了，一边开车一边乐：“哭吧，哭也来不及了。从今往后你也不是我妹妹，你是我们展家的媳妇儿。”

陆璃攥着几个本儿哭得直打嗝：“你骗我！你都没说清楚就把我拽来拽去的，我……我怎么就不是你妹妹了。”

展皓咳嗽了两声，才说：“私底下你还可以是我妹妹，可是往后当着外人的面，你只能是我老婆，不然对展氏的企业形象影响不好。”

陆璃还是没办法接受两个人这么快就扯了证。在她的思维里， 她还没跟展皓正式道歉，也没跟他好好谈过，两人上一次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她还打了他一巴掌，还主动说要分手，甚至还……误会他是那种风流花心的男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判了他的死刑。她不知道别人的女朋友都是怎么当的，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糟糕透了，展皓冷上她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濒临破裂的感情得慢慢回温。

展皓听着陆璃抽抽噎噎的解释和抱怨，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最后见身边的丫头哭得眼泪鼻涕一齐下，那模样实在看着可怜，只能先把车子停在路边。从后座抽了两张纸巾，帮着陆璃擦干净脸上泪，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咱们两个闹分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哭？看到我跟别的女人腻歪时候怎么不见你哭？嗯？我还以为你压根不会为了我掉眼泪。”

陆璃狠狠拍掉展皓的手，气势汹汹地嚷了回去：“你要真是那样的人，也不值得我为你掉眼泪。我也怨不得别人，怪也怪我自己瞎了心，明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还一头栽进去。”

展皓看着陆璃哭得大有水漫金山的趋势，原本还想多逗她几句，眼下也不舍得说更重的话了。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哄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不会问我吗？我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都跟什么人往来过，你从来都没问过，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些。”

“鬼才不在意！”陆璃一边哭一边嚷，很快嗓子就哑了：“你亲人抱人都那么娴熟，谁看得出来你还是第一次。要不是沐锦天调查的资料从来没有错，打死我也不相信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

展皓原本嘴角还挂着微笑，听到后面整张脸都黑了，陆璃话音刚落就狠狠咒了一句：“他都给你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璃一边抽噎着一边为沐锦天辩解：“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虽说这样调查别人的私隐也不好，但如果没有沐锦天的那些资料，她也不会知道展皓这些年来的风流史只是虚晃一招。他从头至尾认真交往过的女孩儿，大概除了高中时的那个初恋女友，就只有她这个妹妹了。

展皓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以后少跟那个沐锦天往来。”见陆璃眨着泪水汪汪的眼睛瞪他，展皓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不自在说：“我自己的事还是我自己最清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就得了。”

陆璃吸了吸鼻子，勉强喘匀一口气，看着展皓的眼，说：“哥，对不起。”见展皓明显有些震愣的神情，陆璃愈发觉得心酸，凑上前在展皓唇上吻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一直都好自私，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事，从来没顾虑过你的感受。那天看到你跟宋枫蔷在一起，后来又知道你接近她是有别的目的，我才明白你从前是什么心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也不是个好妹妹，我不值得……”

陆璃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展皓直接用亲吻替代了回答。过了许久，展皓才松开她的唇，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在我心里，你值得。”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即便身边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即便连那个人都替你不值，你却依旧心甘情愿，一往情深。只因为，即便那个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在你心中也依旧值得。只因为，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番外之 所谓的初恋女友

展皓念大一的时候，陆璃刚上初二，那一年的暑假似乎与往年夏天没什么不一样，却在陆璃的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因为那年夏天，展皓有了第一个女朋友。

时至今日，陆璃也还记得那个女孩儿的模样，身材高挑，皮肤雪白，眉眼间很有江南水乡的灵韵。据说刚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就被那一届的男生封为Q大商学院的院花。女孩儿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只能算得中上，性格却非常开朗，唱歌跳舞都非常厉害，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无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和她交朋友，据说当时的系主任以及各科老师都对这个女孩儿青睐有加。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在大一升大二那一年的暑假，正式成为展皓的女朋友。

展爸爸和展妈妈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两人的态度倒是很开明。见到展皓带着女孩儿还有一帮同学回家玩，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会在每天吃晚饭前，嘱咐展皓把人送回家去。

全家上下唯一不开心的，应该就是陆璃自己了。从前放寒暑假的每天早上，展皓都会在房间门外叫她起床，等她梳洗打扮好，然后两个人一起下楼吃早餐；有了这个女朋友以后，陆璃每天起床下楼，都找不到展皓的踪影。从前每天下午，展皓无论是去亲戚家、电影院、篮球场等等任何地方，都会带上陆璃一起；可现在自行车后面载着的那个人，是他的小女朋友。从前每天晚上，无论功课再怎么忙，展皓都会在九点准时到陆璃的房间，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哄她睡觉；可现在即便等到九点半十点，也见不到展皓的人影，据听展妈妈说，展皓在自己房间跟人讲电话。

即便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温柔漂亮极了，对她说话也一直客客气气的，陆璃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对方。那时年纪是真的小，陆璃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郁闷，在学校里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可以倾诉，只能一天又一天把自己埋在展爸爸书房的那两个书橱前，一整个暑假下来，把整面墙的书橱都翻了个遍，凡是能看明白的故事书，都被她颠来倒去地读了好几回。

日后回想起来，那时的心情，大概就像儿时心爱的洋娃娃被人无缘无故抢了去，或者更精准地说，是那个洋娃娃主动跟人跑了，不要她这个从前的旧主人了。

后来突然有一天，大概还没到开学的日子，再也没见那个女孩儿来过家里。陆璃翘着脚坐在展皓面前的书桌上，撅着嘴跟展皓再三确认，那个漂亮姐姐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展皓第十二次举起左手，跟陆璃保证，那个姐姐真的不会再来家里了。陆璃当时毕竟年纪还小，确认人家真的不会来了，也就高兴了，连个原因都不知道问。再后来，她上了高中，渐渐知道了谈恋爱交朋友这回事，终于记得要问展皓两人分手的原因了，展皓却从来不肯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每次都随便找个借口胡乱搪塞过去，或者拿着各式各样有趣的小玩意儿转移她的注意力。

直到这么多年之后，陆璃先是当了自己哥哥的女朋友，而后又被人忽悠着稀里糊涂地领了证，也没有弄明白展皓那一次单纯又珍贵的初恋到底是如何夭折的。

番外之 为什么没有男朋友

故事就像硬币，总有两面。陆璃多少年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到了展皓这边，其实有着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兄妹两个从小到大同吃同住，早上一起上学，有时展妈妈忙着做早餐赶不及，陆璃的辫子还是他这个哥哥动手扎的；下午放了学，展皓骑着自行车感到陆璃的学校，载着她一路回家，路上听着陆璃声音细细的，诉说着白天在学校发生的种种；晚上回到家，一起吃晚饭一起写作业，晚上还要讲故事哄着人睡觉。这些事从来都是展皓自愿做的，他也从来没有过一星半点儿的不耐烦，更没觉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从大学放暑假回来的展锋说了一句话。展皓现在都记得，展锋当时拍着他的肩膀，挑眉坏笑着说的那句：“你这从早伺候到晚，从家里陪读到学校，该不会是把那丫头当成童养媳了吧？”

当时展锋已经上大三了，或许当时他逗展皓的时候，也只是当做一句玩笑话说的。可有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话听在展皓耳朵里，硬生生品出了不一样的味儿。当天晚上，展皓看着陆璃窝在枕头边睡着的模样，红唇弯弯，纤长的睫毛一根一根得看得分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涌起一股想要亲上一口的冲动。这可把展皓直接吓懵了。陆璃才上初中，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可他已经上大学了，这个年纪的男生，即便没有人刻意教，很多该懂得不该懂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知道得很清楚了。当天晚上，展皓狼狈地从自己房间的浴室出来，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宿瞪着头顶的天花板没有睡觉。

第二天去学校取期末成绩单，正好遇到那个传闻中人缘颇佳的校花，展皓想都没想，顶着俩黑眼圈直接把人堵在校门口，问她：“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女孩儿惊讶过后，笑盈盈地答应了。展皓一路骑着自行车载人去看电影，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自行车后面比以往要沉重许多。大概是头天夜里一宿没睡，展皓也糊涂了，直接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女孩儿当时就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妹妹才上初中，肯定比我轻一些的。”

展皓当时就觉得这姑娘人真是不错。他还没想好合适的话解围呢，人家已经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一起去逛街、看电影、回展皓家里吃午饭，下午一起在别墅后院写作业；他跟着一帮哥们儿打篮球，女孩儿就拎着一瓶矿泉水，打着一把小阳伞坐在场边等；晚饭前按照展妈妈的嘱咐骑车送女孩儿回家，女孩儿还会给他唱非常好听的歌。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晚饭后一直到第二天早饭前的那段时间，他基本时时刻刻跟女孩儿腻在一块。也不是没有过亲吻拥抱的时刻，那时的感觉却很懵懂，只觉得女孩子的身体抱起来很软，脸颊香香的，脸红害羞的模样还挺好看的。可是所有快乐玩耍的时光，所有亲密相处的时刻，都抵不上午夜梦回时，记忆里那张小小的娇憨睡颜。

很快一个暑假就这么过去了。展皓再缺乏恋爱经验，再不开窍，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对。所以在临近开学前的一周，主动跟女孩儿提了分手。

暑假过后，他生了大二，陆璃所在的高中正好是他所在大学的附属中学，校区都是挨着的。这样兄妹两人不仅可以一起吃早饭，一起放学回家，连午饭和课间都可以见面了。陆璃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并没有成功递到她本人手上。浅绿色的信纸，在展皓手上很快变成一把碎屑，随手揉成一个团，扔进教室后门旁边的垃圾桶。元旦时男生送的贺卡，生日时异性学长送的毛绒玩具，甚至是全校联欢晚会上陆璃表演完节目后，其他男生送到舞台旁的鲜花，都以同样或类似的形式终结在展皓手上。

陆璃一直以为自己的学生时代，除了学业和成绩，其他的一切都乏善可陈，甚至连一块话梅糖都没有收到过。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不是因为她长得不够漂亮可爱，也不是因为她少言寡语朋友太少，全都是因为她有一个聪明果敢、又太早明白自己心事的哥哥。

番外之 最深的爱给最好的你

展皓和陆璃结婚的消息在整个B市传开来后，一度占据了几乎各大报纸杂志的头版头条。这位多年前展家从远方亲戚家过继来的养女，传闻中被展皓和几位哥哥捧在手心的小表妹，展皓创立Zolanka品牌只为博其一笑的红颜知己，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改弦易张，摇身一变成了已故陆氏总裁的独生女儿，并在这一年冬季最寒冷的一天嫁入展家，婚礼盛况空前，到场人士非富即贵，场面据说是B市多少年来都没有的奢侈华贵。据说光是那一条展皓亲手设计的珍珠婚纱，在婚礼过后曾有人出价2000万人民币想要拿下，却被展皓本人亲口回绝。同时传出的还有展皓正式宣布退出服装设计圈的声明。

这一连串的消息别说令不明真相的外人震惊茫然，就连展妈妈都惊讶不已。婚礼过后的第二天，展皓、陆璃和展母三人一起在楼下用早餐，展妈妈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眼看着再不开口，展皓已经拿着餐巾抹了抹嘴就要起身了，连忙把人叫住：“阿皓，妈有件事问你。”

展皓放下餐巾，又坐了回去，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得偿，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您说。”

展妈妈扫了一眼静静吃着荷包蛋的陆璃，才开口道：“我听人说，你准备把Zolanka交给你大哥去发展，你以后不打算做设计了？”

“是。”展皓的回答十分干脆：“其实这个打算很早就有了，大哥一直都知道。公司方面的交接手续也弄得差不多了，妈您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别的……”展妈妈皱着眉头说：“阿皓，其实这件事妈妈想了很久，小璃从前说的话也有道理，咱们家不缺经商的人才，现在你跟小璃又结婚了，家里的生意交给她去打理，妈妈也能放心。你要是……真的喜欢做服装设计，没必要为了考虑家里其他长辈的看法，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说完这段话，展母抿了一口清茶，抬起眼看着展皓，如释重负地说道：“只要你跟小璃能生活得开心，妈妈也不求其他的了。”

陆璃闻言也看向展皓，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我跟妈妈是一个想法。”

展皓扬起眉毛看了陆璃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拉着陆璃往外走：“妈，我跟小璃有点事出去一趟。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展妈妈看着两人相携走到门口穿外套换鞋，其实这是两人新婚的第一天，可无论是展皓还是陆璃，仿佛都没有任何新婚夫妻该有的羞涩甜蜜，两人的相处仿佛比从前还从容平淡，倒好像已经结婚几年的夫妻一般。看着两人出了门，展妈妈才想起来要叮嘱的话，连忙站起来朝两人喊了句：“别误了晚上七点的飞机！”其实就连这天晚上七点飞往北欧的蜜月航班，都是展妈妈主动提出帮两人预订的。展母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坐回桌边，这两个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新婚夫妻该有的兴奋劲儿呢！

展皓拉着人出了门廊，刚拐过墙角就停下脚步，捏着陆璃的下颏看她：“你这是闹什么脾气呢？”从那天他押着人去改了户口扯了证，到这些日子以来忙忙碌碌筹备婚礼，再到昨天从早到晚的西式婚礼中式宴席，当着外人面，陆璃总是一副淡淡微笑的样子，不知道她为人的以为她是端着架子摆谱拿乔，了解她性子的多少也以为她是这些天准备婚礼太疲惫了，就连展妈妈都没看出陆璃的不乐意来，可他却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知道她一直都不开心。当着展妈妈的面他不好意思问，可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了，他说什么也得把这丫头的心里话给逼出来。

陆璃被人捏着下颏，低不下头，可既不抬眼，也不说话，被展皓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也没有要挣开的意思，可就是不搭理人。两人僵了好一会儿，展皓就觉得手背一湿，低头一看，就见陆璃紧紧抿着嫣红的唇，大气都不喘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两人一起从小长到大，展皓哪里见陆璃当着自己的面这样哭过，也根本见不得她这么不要命的哭法，立刻就慌了手脚，立刻松开下颏帮她擦眼泪。擦了几下就发现，眼泪越来越多，再看眼前人紧抿着唇一声不吭落泪的模样，嘴唇嫣红，脸颊雪白，纤细的眼睫毛湿漉漉的，哭得跟个落水的小猫似的。

展皓叹了口气，索性捧住陆璃的脸颊，低头亲了过去。连连亲了几下陆璃的唇，最后又在她的眼皮儿上轻轻啄了下，放轻语气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陆璃摇了摇头，轻轻抹了把自己的脸，把头扎进展皓的怀抱：“哥……”

展皓一听她这样叫自己，不禁又叹了口气，摸了摸陆璃的头：“算了，你想哭就哭吧。”

陆璃的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哥，其实能跟你结婚，我很高兴。”

“嗯……”展皓微微眯起眼，不论接下来这丫头打算说什么，现在这句还是很中听的。

“只是我以后都不能当你的妹妹了……”

“嗯……”展皓的眸子弯了弯：“没外人在的时候，你还是可以管我叫哥，其实没什么分别。”反正从很早很早以前，陆璃管他叫哥哥的时候，他也不是以哥哥的心境答应的。

“婚礼太奢侈了，婚纱好贵，我觉得好败家……”

“嗯……”展皓的眼眸更弯了：“没事，花的都是展锋的钱，咱们的钱都好好在哥手里存着呢。”这次展皓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陆璃再说话，只能听到抽噎着喘息的声音。捏了你陆璃的脸，展皓捺着性子问：“我的大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陆璃捂着眼睛靠在展皓胸膛：“还有……你不要为了我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你明明那么喜欢做服装设计，家里的生意我可以……”

“谁跟你说我喜欢做服装设计？”

“……”陆璃抽着鼻子从展皓怀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哭得红彤彤的望着他：“你不喜欢，干嘛坚持跟妈妈还有几个叔伯作对，非要把Zolanka这个品牌做起来？”

展皓眉心微蹙，眼睛却是含笑的，看着陆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要进服装设计这个行当。”

陆璃摇了摇头：“我问过你好多次，可你一直不告诉我。”

展皓微微一笑：“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璃不解地看着他：“什么问题？”

“是谁在五岁大的时候，抱着她的洋娃娃一边哭一边跟我说，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一个会给娃娃做漂亮衣服的哥哥，才不要跟我这个只会把娃娃衣服弄脏的坏哥哥玩。”

陆璃愣了好久，才消化完展皓说的一长句话，瞪圆了眼看他：“你……你从我五岁的时候就……”她五岁大的时候，展皓也才不到十岁的啊！

展皓也被她说得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捏了捏陆璃的脸颊说：“是长大了发现喜欢上你之后，才想起这件事的。”他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那么小就对她心怀不轨的吧？

这个解释勉强可以接受。可是陆璃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所以……你做了那么多年的服装设计，就为了我五岁时说的一句话？”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了，而展皓应该也知道，那不过是儿时一句戏言，他怎么会就此当了真，为她一句话就跑去做服装设计！

“那时你不在国内，大学毕业又闲着没事，被家里那几个老家伙念叨得很烦，突然就觉得，其实做服装设计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展皓耸了耸肩，笑得云淡风轻，尤其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穿着自己亲手设计出来的衣服，那种无可替代的满足感，不足为外人道。

陆璃脸上泪痕未干，听到这句话，又觉得鼻间一酸，勉强忍住含在眼眶的泪，抬头看着一脸淡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却在露出笑容的一瞬间，再次落下两行泪来：“展皓，谢谢你。”谢谢你，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光就爱上了我；谢谢你，陪我一起走过冰霜雨雪、荆棘满地；也谢谢你，从来没有厌烦过我，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接着爱我……

展皓刚想说什么， 就被陆璃踮起脚尖送上的吻堵住了唇。

这一年是冷冬，B城的空气里始终弥漫着冰雪的味道，展皓原本还想解释什么，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远处蓝得几近透明的天空，微微一怔，便又弯着唇闭上了眼。日光悠远，来日方长，他们两个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又何必分秒必争地做那么多解释……

每个人手心都握着一把温柔，那把温柔只留给生命中的挚爱。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段深爱，那段深爱只留给最好的那个人。

最深的爱给最好的你，于你于我，一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