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书名:
纵横四海
作者:
亦舒
本章字数:
9132
更新时间:
2020-11-05 16:10:02

罗绍康对妹妹罗丽莹说:“她说她认得我们先人。”

丽莹笑,“当心,外国人也很会招摇撞骗。”

“去问爷爷。”

丽莹看着大哥,“你对这个洋妞有兴趣。”

绍康笑,“被你看出来了。”

“她长得很美吧。”

“沁菲亚,呵是,个子很小,一张面孔真的精致,像瓷脸的娃娃,大眼睛有忧郁的影子。”

“可是她们年轻时个个如此。”

“不不,这样讲太不公平了,沁菲亚李奥纳是例外。”

兄妹俩即使私底下谈话,用的还是英语,对于中文,会听不会说,少量的常用词汇包括“饺子、葱油饼、锅贴”等,全与吃有关。

“你要让爸知道,爸不喜我们与洋人结交,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绍康懒洋洋说:“自七岁起就懂得了,真奇怪,他事业上的伙伴全是外国人,还有,自一百年前起,咱们罗家大小持的均是加国护照,我的意思是,唏,法律上我们是加拿大人,为何扰攘?”

“家有家规。”

“心理上爸无法摆脱他是中国人。”

“叔叔比他更中国,尽管任职加拿大核能部主管,家里完全中式装修,还有,逼着表弟们学中文,要命。”丽莹咭咭笑。

“我想介绍你认识沁菲亚李奥纳。”

“绍康,别太认真。”

可是罗绍康至少有一点讲对了,沁菲亚李奥纳的确长得美。

丽莹的块头都比她大,给她一件古装穿上,她就似维多利亚时期的美女。

真的金发是很罕见的,但沁菲亚一头浓厚的金鬈发并无漂染痕迹。

可以想象她小时候,必定长得似只洋娃娃。

丽莹好奇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代表渥太华大学到史丹福开会,遇到罗绍康博士。”

“他自称博士吗,他还未考到那个衔头呢,别叫他骗了才好。”

沁菲亚笑着说下去,“我告诉他,我们家祖,同一位姓罗的中国人,有深厚的友谊,没想到讲出名字来,他是你们的祖先,巧得很。”

“你说的是哪一位。”

“罗四海。”

“啊,罗四海是我们父亲的祖父。”

沁菲亚李奥纳颔首,“到你们,已是第四代华侨了,中国人盛行早婚,子孙多。”

丽莹看大哥一眼,“绍康可是要待事业有成才会结婚,是不是,绍康?”

绍康暗暗瞪妹妹一眼。

丽莹不加理会,“请问我们罗家同祖上哪一位是好友?”

“铁路工程师亨利柯德唐,那是我太外公。”

“那是一八八五年左右的事了,”丽莹吃一惊,“超过一个世纪,那年太祖父刚刚只身抵达温哥华,他才是十多岁的少年人。”

沁菲亚笑,“是,家父亦这样说。”

“他怎会知道?”

“亨利柯德唐一直有日志记录各种大小事宜。”

“罗四海也有日记,到家父出生那日他才停止记录。”

沁菲亚微笑,“你们有无读到罗四海自冰河中救我外婆沁菲亚柯德唐的故事?”

丽莹又愣住了,“那是你外婆?他没说是女孩子,他只说是一个少年。”

“他真是个君子人。”沁菲亚也讶异。

丽莹很高兴她这么说:“他的确是那样一个人,从不居功,从不夸耀。”

沁菲亚看绍康一眼,“绍康也是这样。”

丽莹看大哥一眼,心底不得不暗暗赞许佩服这洋妞。

“绍康说,令尊及令堂在香港的时候居多。”

“是,家父喜欢香港,他说做生意最好到香港。”

“我也听说过许多关于香港的事,”沁菲亚笑,“传说中香港人都非常有钱。”

“不,”丽莹说:“家母说一般来讲,日本人同台湾人更富有。”

绍康插嘴,“丽莹,你不是有事待办吗?”使一个眼色。

沁菲亚恁地识趣,“我去打一个电话。”

一待她走开,绍康便说:“你口气怎么像主控官。”

“你见异思迁,当心何凯怡取你狗命。”

绍康不悦,“狗口长不出象牙,你讲到什么地方去了,凯怡是你我表妹,我们一向当她如亲人。”

说到激动处,兄妹互相形容对方是狗,幸亏长辈们听不见。

“爸妈都喜欢凯怡。”

“我也喜欢呀。”

丽莹耸耸肩,“不管我事,我这就去接凯怡。”

她向沁菲亚告辞。

沁菲亚对往事念念不忘,“罗四海与亨利柯德唐都得享长寿。”

绍康笑,“太祖父活到一百岁,据说我在襁褓时他还把我抱来抱去。”

沁菲亚赞叹:“真是奇迹。”

那边厢丽莹自车房取了麦塞底斯跑车,往飞机场驶去。

她知道何凯怡不会带行李,头等舱乘客又第一批出来,不消三十分钟已经接到她。

“这边,凯怡。”

何凯怡,一身名贵便装打扮,同罗丽莹差不多年纪,可是看上去尖锐好多,虽然姓何,又有一个典型的中国淑女名字,但是她长着棕褐色头发,以及一双绿汪汪的眼睛。

更奇的是何凯怡一口流利的粤语,比罗丽莹活络得多。

“香港如何?”

“无懈可击。”

“这次来干什么?”

“趁美国经济不景,乘机再刮地皮。”

“你们何家真相信地。”

“咄,怎么不信,生要住在地上,死要葬在地下,不信地信什么。”

罗丽莹笑,“用得着那么多间屋子吗?”

“丽丽,所以说你可爱,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投资之道。”

丽莹给她接上去:“可是我穿的吃的并不比你差。”

“这才叫人生气!”何凯怡拧拧丽莹面颊。

“对,听说你要订婚了。”

何凯怡脸上露出悻悻之色,“谣言。”

“怎么会,我明明见过那柏德烈许。”

何凯怡改口:“吹了。”

丽莹恃熟卖熟,想何凯怡也不会见怪,愕然问:“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完结?”

何凯怡不出声,按下电动车窗,把头探出去吹风。

半晌,她才说:“许家嫌我来历不明。”

“什么?”丽莹几乎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

“你知道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丽莹,我其实并不姓何。”

丽莹反问:“这同恋爱结婚有什么关系?”

“这同与许家攀亲戚有很大的关系。”

“咄!”

“我们没见面已有个多月,完了。”

“凯怡,很多人都随母姓。”

“是,只不过,我母亲也不姓何。”

“有严重的分别吗?”

“丽莹,你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姓罗,一代一代,有族谱可查,一直追溯到加拿大敷设铁路那一年去,你当然不觉得这姓字有什么特别可贵。”

“慢着,你太外婆姓何。”

何凯怡笑着摇头,“不,她也不姓何,她甚至不是中国人,她应当姓罗滋嘉斯,可是她父亲,一个葡萄牙人,不承认她。”

丽莹不耐烦,“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凯怡,你真不够豁达,像许家那样势利的人,不理也罢,像许某那种没有脊椎骨,年近三十,尚口口声声爸妈,不喜欢的人,趁早一刀两断,是你运气。”

半晌,何凯怡却说:“我想喝一杯咖啡。”

丽莹一抬眼,看到麦记招牌,便把车子驶进停车场。

买了纸杯咖啡,二人对着喝起来。

“锦衣美食,何凯怡你为何愁容满脸。”

凯怡一手按住丽莹的手,“别胡说,我怕折福,千万不可误会,我并非不快乐。”

她们身边坐着一对衣着普通,五官平凡的夫妻,带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幼儿在吃点心。

丽莹有个弱点,她酷爱孩子,情不自禁,同那小小女孩挤眉弄眼。

那孩子一边把炸薯条往嘴里塞,一边看着她咭咭笑。

那平凡的母亲便搭讪说:“叫姐姐呀,同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叫露露麦梁是不是,本来姓梁,可是太爱吃麦当劳,故改姓麦梁了。”

丽莹绝倒。

凯怡说:“看到没有,那才叫幸福。”

“小姐,人家也是很辛苦的。”

那一家三口临走前还向她俩摇手。

丽莹说:“你要是肯静下心来结婚生子,也很容易。”

“不行,何家的女子都有奇怪的命。”

丽莹也听父亲说过,凯怡的太外婆是个奇女子,嫁给一个姓庞的男子,可是不知恁地,不久分开,那人一直没回来,她等到晚年,忽然不耐烦起来,把女儿改了姓何。

她们都长得美,都不相信异性,都姓何。

像何凯怡,她不是不知道她父亲是什么人,可是不屑提起他,也不愿意去找他。

其实父女都住在香港,不过凯怡住山顶,她父亲住山腰。

凯怡的父亲是殖民地一个小小的政务官,姓阿瑟,据他说他是伦敦人。

凯怡一直想同中国人结婚,并且想挑一户好人家,那么,她的子女可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姓字。

车子直奔温哥华市中心。

丽莹倒不是开玩笑,她郑重说:“嫁到罗家来吧,不过你可别嫌罗家祖宗只是名苦力。”

“法律改了吗?我可以嫁给你?真先进。”

“胡诌什么,嫁罗绍康。”

“绍康同我,没有火花。”

丽莹一听,反而放心。

“罗家对我好,我知道。”

丽莹亦觉安慰,“好几代了,一直要好,我们是真的谈得拢,并非单凭祖宗的情谊。”

“两家都幸运。”

“凯怡,我真视你如姐妹一样。”

“少肉麻。”凯怡笑了。

车子驶到海滩路一幢大厦停下来。

何凯怡这才伸个懒腰,“长途飞机,累坏人。”

一踏进公寓,还来不及看那著名的英吉利湾风景,就倒在客房的床上沉沉睡去。

由丽莹帮她脱了鞋子,关上房门。

电话铃响起来。

丽莹去接听,“妈妈,请放心,我已经接到凯怡。”

罗太太在那头笑道:“凯怡在香港的社交版上颇闹了一点新闻,心情欠佳,你好好招呼她。”

“怪不得一路上牢骚不绝。”

“那许家没福气,娶不到能干媳妇。”

这句话说到丽莹心坎里去,“叫他们将来娶个妖怪。”

罗太太笑,“你多陪她。”

电话才放下又响,是大哥绍康,“接到凯怡没有?”

“唔,你还是关心她的。”

“真是废话,她人呢?”

“元龙高卧。”

“我作东请她吃晚饭。”

“你打算介绍沁菲亚给她认识?”

“正是。”

百多年前结识的三家人,千里又来相会了。

“也好,速战速决。”

“丽丽,我不一定娶实了沁菲亚。”绍康没好气,“言之过早。”

“我却有第六感你会。”

“你与你那齐天大圣式的灵感。”

丽莹却不生气,“可是,我又觉得,罗家的儿子,始终会同何家的女儿结婚。”

绍康说:“下一代吧。”

“罗绍康的儿子,娶何凯怡的女儿?”

“也许是罗丽莹的女儿,嫁何凯怡的儿子。”

“啊,”丽莹心惊肉跳的笑,“那么,我的外孙姓什么?”

“你知道凯怡家的风俗,无论怎么样,人人都姓何。”

“不会的,廿一世纪了,事情会有进步的。”

“丽丽,今晚见。”

傍晚凯怡自然醒来。

丽莹同她说:“给你看一样名贵文物。”

凯怡擦着湿头发走近,“什么阿物儿。”

丽莹递上一只银相架,“看,这是复制品。”

凯怡一看,哗呀一声,“这人是谁,这人同绍康一个印子印出来似,圆头大耳,还有,这个女子怎么同我这样像?”

“这是罗四海同何翠仙的合照。”十足十罗绍康与何凯怡穿上古装模样。

凯怡爱不释手,“有无多一张?”

“我打算连相架送给你,祝你生辰快乐,凯怡。”

两个女孩子紧紧拥抱。

晚上,见了面,四个年轻人谈笑甚欢。

丽莹暗暗留神,见凯怡神色并无异样,才放心吃喝。

话题渐渐变得严肃。

沁菲亚说:“文化部同家父接过头,想整理刊印亨利柯德唐日志,家父却认为如果能加入罗四海的记录,就更加完整。”

罗绍康不出声。

半晌,罗丽莹才说:“也有人同我祖父罗希欣接过头,想请他把罗四海日记公开。”

“他老人家怎么说?”

丽莹的声音忽然苦涩起来,“我祖父说,华工在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上的贡献非同小可,官方却无一字记载,任由历史湮没,真正活该,他不会提供任何数据,让这件历史永远空白好了。”

沁菲亚李奥纳只得噤声。

要过了一刻,丽莹才能心平气和,顾左右而言他。

何凯怡连忙打圆场,“今日是我生日,来,多吃点,多喝点。”

沁菲亚这才发觉,她同罗绍康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那么乐观,无论罗家几代在加拿大出生,始终他们是中国人,像罗丽莹,中文都讲不好,平日吊儿郎当笑嘻嘻,除出一身肤色,言行跟洋妞相差无几,可是一旦说到中国人的委屈,她立即拉下脸,脖子都粗了,立场分明,谴责洋人,而罗绍康完全没有异议。

表面上沁菲亚李奥纳不动声色,只得陪笑陪饮。

散席回家,反而是何凯怡劝道:“你哥哥的女友,给点面子。”

“这不是我同她的问题,这是国同国之间的大事,至今政府吞吞吐吐,不肯归还人头税。”

何凯怡苦着脸,“丽丽,你一说这种问题,我就累得要死,明早还要办正经事,您老放我一马。”

“你,你就懂得为自己的名利钻营。”

凯怡一声哇呀妈呀,躲进被窝里去。

到底年轻,第二天一早,丽莹又浑忘昨晚之事。

她高高兴兴陪凯怡去看房子。

站一旁听凯怡吩咐地产经纪:“买下这三幢,这条街十二个号码就全属何氏了,不过门牌要统统改一改,四四四,成何体统,当然是三三三,或是八八八比较好。”

经纪人当然唯唯诺诺应允。

丽莹发觉她站在一个山头上,往对岸看去,隔着勃拉海湾入口,是整个市中心,风景秀丽如画。

可是她说什么都比较喜欢居闹市,省下廿多分钟车程。

正说着,一部欧洲房车驶过,驾驶人亦是华人,客气地朝他们颔首。

凯怡说:“真不能相信,若干年前,这一带地皮,不卖给华人。”

丽莹说:“我祖父年轻的时候还不行呢。”

凯怡笑着转过头来,“做人靠自己争气。”

经纪轻轻接上去,“现在他们也比较知道,什么人舍得花钱了。”

“不,”丽莹又抬起杠来,“这样还是不够的。”

凯怡连忙拉着她,“丽丽,一步一步来,下一代还有下一代。”

“那笔人头税──”

“对,罗四海那五百元人头税,始终要追回来。”

丽莹还想说什么,欲言还休。

那边那个经纪却已忍不住笑起来。

山还是这头山,水还是这片水,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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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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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江。

阳春三月,小雨淅沥。

夜幕降临时分气温似是又降了几个度,江南的早春,气候向来飘忽不定,这下了雨,一到晚间更是湿冷难耐。

处理完手上代理案的诉讼文件,褚云降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五点零五分,距离下班还有二十五分钟。

律所里的空调又被几个怕冷的同事打开了,出风口正对她的工位,暖烘烘地一阵吹。

她抬起手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发涩的眼睛,而后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

细密的雨幕下,霓虹的光晕似是被雨水泡发,点点坠在玻璃上的水珠里,水珠相互碰撞,颗颗滑落。

雨下了一天。

膝盖处隐隐传来的酸痛,昭示着她的身体对这种天气的憎恶。

她俯低身子,揉了揉膝盖。

须臾,微微叹了声,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打算去接杯热水。

休息区里,几个近期没有代理案的同事,三五成群地窝在沙发上聊天,一旁开着的电视,叽里哇啦地在放着娱乐新闻。

几人见她来,一脸笑意地看向她。

“褚律师,明天周末,今晚林Par请客吃火锅,你一起来吗?”

褚云降闻声顿了一下,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婉拒:“不好意思,今晚有点事,你们去吧,玩得开心。”

说完,又是抱歉一笑,端着水杯拐进了茶水间。

被拒的小姑娘撇着嘴角,耸了耸肩,看了眼一旁刚刚撺掇她询问的人。

“我就说这么问,她肯定不会答应啊。”

整个律所谁不知道,林Par一直在追褚律师,可惜一个有情一个无意,这明里暗里都坚持多久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另一女同事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神情不解:“其实我觉得林Par挺好的呀,家境、样貌、身材,连工作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前不久还被评为淮江十佳青年才俊,到底是哪里让褚律师不满意了?”

话音刚落,一抹娉婷婀娜的身影就从一旁的化妆室走了出来,一身小香风的连衣裙,将手里装着刚换下来的职业装的袋子丢进一旁的椅子里。

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神色轻慢又不屑,淡淡回了声——

“还能有什么,想再等等,看能不能钓到更好的呗,脸长成那样,是一个区区律所小合伙人就能收买的吗?”

这话说的,像是夸赞,又像是在阴阳。

于是,周围的人都相互看了看,而后噤了声。

整个律所,所有人也还知道,安亭和褚云降不太对付。

女人嘛,友情来得快,敌意也来得快。

前几年褚云降没来“和森律所”的时候,律界俏佳人的第一把交椅,安亭那可是稳稳坐了好几年,受尽追捧。

后来褚云降来了,几张出庭的照片一出来,风向瞬间变了,什么“律界仙女”,“神颜律师”这些连安亭都没拥有过的头衔,一下子全都出来了。

那段时间连带着和森的业务都多了不少,于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安亭见状,两眼淡淡一瞥,拎起圆桌上的那只Moynatrejane,道了声:“今晚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说完,踩着脚上那双JimmyChoo的晚宴鞋,“咯噔咯噔”地走了。

那一身行头,看样子是要去参加什么高端晚宴。

直到人不见了踪影,人群中才隐隐传来一声:“安亭好像又换男朋友了,前天晚上看她上了一辆古斯特。”

“真的假的,这次换了个这么大腕的?”

“看她那一身行头就知道了嘛!”

“……”

在一众小姑娘的讨论声中,刚从办公室出来的陈雯看了眼茶水间的方向,而后走了过去。

*

褚云降正端着水杯站在饮水机前,仰头将手心里的两粒药丢进嘴里,而后将水杯递到嘴边,喝了口水。

微烫的水裹挟着药片从喉咙滑下,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是为了避嫌,还是真有事啊?”

药片刚抵达胃部,身后就传来带着戏谑的一声调侃。

她转头看过去,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是真有事。”

陈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是恨铁不成钢。

“林亦扬追你得有大半年了吧,我要是有你这张脸,身家千万以下的看都不带看一下的。”

褚云降的长相偏温婉气质那一挂,五官小巧精致,棱角柔和的鹅蛋脸,一对弯弯小山眉下,搭了双盈润的桃花眼,鼻梁纤巧,微翘的鼻头上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唇形丰润又饱满。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还会拱起了一对小卧蚕。

的确是如今职场精英以及公婆最讨喜的长相。

褚云降笑了笑没说话。

陈雯也似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稍稍叹了口气,眼神不经意瞥到了一旁大理石台上的药盒。

眉头皱了皱:“腿又疼啦?”

褚云降闻声将药盒收了起来:“嗯,老毛病了,一下雨就这样。”

陈雯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须臾才再度开口:“添添最近好些了吗?明后天我也没事,去你那接过来,我带他两天。”

褚云降闻声微微一愣,眼睫轻轻颤了颤,低低应了声:“好多了。”

而后又缓缓抬起眼帘,笑了起来:“他这段时间有点好动,你怕是要被折磨了。”

陈雯的目光在她嘴角的笑意上停顿了半晌,而后又看向她的眼睛,轻轻叹了声。

“最难带的时候,我不也帮你带过来了?”

说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要我说,实在不行你就跟林亦扬坦白了呗,他若是不能接受就拜拜,能接受就皆大欢喜,你一个女孩子家,也该……”

“陈Par,褚律师,下班啦!”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忽然传来一声,打断了陈雯接下来的话。

于是她也只得收了声,应了声:“知道了。”

褚云降也跟着笑了起来,拿起东西:“走吧。”

陈雯瞧了她一眼,似是察觉出她并不打算就刚刚的话给出回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

两人一道出了写字楼,屋外的雨还没停。

陈雯看了眼屋檐外的雨:“我送你回去吧,也别去坐地铁了。”

褚云降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顺道儿,况且我暂时也不回家。”

陈雯似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大新闻,一脸惊讶地看过来,而后暧昧地挑了挑眉:“不回家,有约会啊?”

褚云降笑了声,略显俏皮地晃了晃脖子,说了声:“秘密。”

陈雯“切”了一声:“行,那我可不管你了,明天下午我去接添添。”

褚云降点头:“好。”

陈雯走后,褚云降又在屋檐下站了会儿,咬着唇纠结了半晌,还是拿出手机,准备打个车。

从这走到地铁口得有十分钟,平时也就算了,可今天下了雨,加上膝盖处的不适,让她出现了一些怠惰的情绪。

想着,偶尔小小奢侈一把,也不过分。

可在打车页面跳出“前方还有十一位”的提醒时,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浇了个透。

“那可说好了,下个周末,你得抽空陪我!”

就在她纠结是抱着侥幸心理再等一等,还是去坐地铁时,忽然听见一道甜腻而又娇嗔的嗓音。

这个声线实在是太过熟悉,褚云降抬头看过去。

远处台阶下,天色昏暗的雨幕里,站着两抹身影。

安亭一身高奢穿搭,精致又俏丽,此时正神色骄纵地仰着脸,看向面前的男人,一只手撒娇似是地拽着男人的衣摆晃了晃,另一只手的臂弯里满满当当挂了好些奢侈品的购物袋。

看样子,为了弥补今日不能约会的遗憾,他们刚刚去对面的商场完成了一波扫荡。

男人的身高很优越,身材比例也近乎完美,挺拔且有型。

一身黑西服撑得舒展而熨贴,手里举着把黑伞,举着伞的那只手,指节修长笔直,半探出西服外套袖口的腕部,带了块款式做工精美的腕表,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价格不菲。

伞沿微微遮脸,从褚云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节鲜明流畅的下颔线条,以及轻抿着的唇。

唇角微微下沉,莫名的,褚云降觉得,男人是在不耐烦。

一瞬间,她的神思微微晃了晃,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嗯。”

接着,一声躁意明显,又不耐烦的回应响了起来,音调低沉微哑,质感独特。

褚云降忽地一愣,神思拉回,骤然抬眸看过去。

安亭神色有些不悦,但也不敢造次,又扭捏着说了些话,恰逢此时一辆出租车路过,她招了招手,而后便钻进了车里,笑着对车外的男人挥了挥手,便乘车离去。

男人又在原地驻足了会儿,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

车体线条流畅且高级,最终稳稳停在了他的面前。

开车门,收伞,上车。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沉稳且不缺风度。

匆匆一瞥,她只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侧脸。

骨相优越,山根挺拔,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交叠间晦明深黯。

半开的车窗缓缓升上,随着男人面庞的消失,车子也缓缓启动,猩红的尾灯伴随着喷薄的尾气,最终消失在雨幕里。

倏地,褚云降整个人似是被点了穴,久久地僵在原地,脑仁突突发麻,脸色也紧跟着苍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