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谷，你的梦呢？
山谷，你的梦呢？
那吻着赭石的
一抹亮闪闪的新绿，
那俯伏在草叶上的
甜津津的潮湿。
还有那牛脖子上的铜铃，
一声、一声，
逗出的紫杜鹃
遥远的记忆。
山谷，你的梦呢？
那凝固的绿云中
纯净的气息，
那默默采聚着月光的
兰草花的新枝，
还有那喝着泉长大的
山村的少女，
用她清亮的歌喉，
唱出美妙的情思。
山谷，你的梦呢？
告诉我，是不是有人
曾经把它偷去！
§§§第2章 竹 叶 花
开在深秋的
蓝蝴蝶似的小花朵
你用特有的颜色
妆扮这幽静的深壑
也许只有泉水知道
在大雾漫山的时候
你悄悄地拨开草丛
轻轻地擎起骨朵
劲厉的山风吹折了霜枝
惊飞的水鸟划碎了潭波
蚂蚁也可以背走的小花儿啊
你依旧是这么活泼
只要你柔嫩的叶脉
吮吸了露珠一颗
只要你稚弱的根须
抓住了泥土一撮
严霜的烈风哟
对你就无可奈何
§§§第3章 梦 入 山
翻过一重又一重高山
迎我的少女，含怨地说：
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我来把一颗负疚的心
吐在你的掌上
让你看思念的颜色是深红
是滚烫滚烫的深红啊
然后乞求你的宽宥
如果你不能原谅我
而把它弃置于溪边
它定能长成一丛红红的石蒜
吮你的歌，饮你的泉
不管是开放还是凋谢
都在这生我养我的深山
§§§第4章 雨 夕
一片雨遮没了几处山村？
南窗下，正是缝梦好时辰
你也在凭窗遐思吗？
细麦轻花的路上
忽聚忽散的流云
江南小艇的篷声
醉一路春波如酒
摇两岸豆蔻青青
眼前雨，心中情
村杵捣不破的晦色
一只青鸟飞渡了黄昏
§§§第5章 揉
动人的，最是村姑娘纤纤的手指
不作琵琶幽怨，不绣莲花并蒂
只揉青青的茶叶，在四月的茶坊里
揉进篱墙与林坡的花香，揉进鸟语
揉朝夕的烟岚，鹧鸪啼出的春雨
揉村童的纸鸢衔起一缕清风
揉牛铃与鸽哨碰响的晨曲
揉啊，村姑娘纤纤的手指下
宁静的江南滴着翠液
§§§第6章 栀子花含笑而去
栀子花含笑而去
只把芬芳的温柔
留在你蓝色的静脉里
但我还记得那一夜
你象小鹿跃过栅栏
投奔到我的怀里
栅栏是什么啊
你说，是心与心的距离
是饱满的青春与时光的飞逝
执手相看，使我意会
我和你，毕竟不是
一个影子和另外一个影子
尽管你的影子也是无言的诗
却不像你深情的流盼
令我心醉，令我痴迷
§§§第7章 归
你呼吸时传出四月山坡的香味
总让我闻到，甚至触手可摸
在异地沮丧的风沙里
诱人的黄昏也使我始终怀念
你嫌月色不够朦胧，在灶膛里
烧出一天青青霭霭的炊烟
我真怕又走入你的梦境
弯月样的小桥上降下露水
湿了我薄薄的衣衫
§§§第8章 忘忧草
是啮食了你的绿色
才有这满坡欢跳的羔羊么？
客旅异地乡村的小店
你是一只绿色的蜡烛
为我烧化心中的板桥霜
当小溪变成冬神的长须
你用自己的翠液，悄悄地
把它重染成春日的青丝
啊，忘忧草
谁说你不能开花呢？
我便是你开出的欢乐的花
尔后又是你的果实
§§§第9章 山 姑
一
金盏菊一样柔顺的山姑
流云一样洁白的山姑
小山羊一样无忧无虑的山姑
在四月的采茶的山上
在月光下隔着古式的窗子
我认识了你
先是眼睛中深藏的惊奇
小鹿似的瞳仁
流露出羞涩和村野
你坐在茅檐下瞭望世界
在雨霏霏的春天
你的青春渐渐长得丰满
二
你单纯的生命
嬉闹在塆角的杏花丛
你浇灌了芳香
芳香也养育了你
割青草的小镰刀
收获了你的童年
一个陌生的人
带给你一个陌生的世界
忧伤与欢乐一起闪动
你想宣泄心中的惊奇
临到说话时
却又咬住了嘴唇
三
你羡慕城里来的少女
敢当着众多的村人
举起殷红的酒杯
在多少次惬意的梦中
你仿效着她
将幸福的琼浆抿饮
但你不敢披散自己的秀发
也不敢把殷红的玫瑰
别到自己的胸前
你的温柔在低头与抬眼之间
你心灵的翠叶上
从没有秋风吹过
四
凭着自己的信仰
你修改母亲传给的山歌
在廉价的笔记本上
歪歪扭扭地，写下你的爱情
野性的纯洁，执着的向往
但不知寄给谁
于是，你从游乡的货郎那里
买来颜色鲜亮的丝线
在劳作了一天之后
在思念了一天之后
倚着夜月的空明
绣出你生命的彩色
五
尽管你父亲过于严峻
尽管你诞生在
一个多雨的黄昏
你的笑声却玻璃般明亮
因为有了你，陈旧的土砖房
像有了永不发霉的阳光
我认识并喜爱了你
一袭山野的清香
永在我记忆中浮动
我相信你直到衰老
心灵的处女地
也未完全开垦
1982.2于英山
§§§第10章 山村少女（一）
用明亮的眸子顾盼你
用羞涩的微笑回答你
用宛转的山歌招待你
喜欢穿红褂子
走在山路上
似一团火焰飘动
喜欢戴栀子花
在溶溶的月色中
飘来淡淡的香气
她的眼睛没有纤尘
清清的泉水
洗净了她的忧虑
她的心灵也没有纤尘
忠厚纯朴的山里人
培育了她的天真
§§§第11章 山村少女（二）
穿着碎花布的衣裳
山里裁缝惯做的小袖
笼不住山村的风流
眼中的秋水浅浅
欢乐和忧愁，鱼儿样地
在绿荇样的睫毛下浮现
客来了，不用母亲吩咐
奉一杯茶，一个甜甜的笑
然后，打开后门走了
回来时，在母亲的耳边
悄悄地透出一句喜欢：
你看，栀子花开了
§§§第12章 盗墓者
山沟里哪有什么显赫的大墓
无非是七尺小棺，一杯黄土
可他听说盗墓能获得珠宝
便在暗夜里走上这条道路
掀掉墓碑，撬开朽木
所见到的只是根根白骨
一连几夜，只收获到劳累
以及惆怅和空虚
他依然终日咀嚼着愁苦
鹑衣百结，守着两间茅屋
但他的良心从此感到不安
怕长夜里，屋梁上闪动的双双怒目
现在，他不必为生活费尽心机了
有月饼迎接中秋，粽子迎接端午
可他看见乡亲总有点局促
想着曾掘盗过他们的列宗列祖
从此，他路过每一座坟墓
总要深深鞠躬，决不含糊
碰到哪一块墓碑有些倾斜
他赶忙扶正，象扶正自己的错误
§§§第13章 村 狗
它并不嫌主人是个光棍
不知冷暖，也不懂温情
反正它也不品尝兰草花的幽香
虽然常常散步于开花的幽径
主人的兴趣好像比它更少
除了干活，就是抱着膝盖打盹
这时它总是静静地蹲在他的身旁
与他相依为命
但主人心肠太狠
饿疯了，竟把它牵到邻省
换回一布袋发霉的薯干
打发走几个苦闷的时辰
可是它竟翻过几重山岭
不辞劳苦，找到它的主人
在他惊诧的眼光中
发出几声哀鸣
他默默地流泪了
把它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过了几个春秋，他扛着一袋谷子
到邻省去为它赎身
§§§第14章 拣蘑菇的女孩子
她来了
在这久雨返晴的天气
提着篮子
用奶奶的头巾包着头
免得刺条儿将小辫子勾留
在蒸着水汽的
呓语朦胧的山岗上行走
用自己羞怯的歌声
唤醒鸟雀的啁啾
走到苍郁的松林里边
美丽的眼睛扑闪扑闪
寻地上昨夜撑开的
千百把金色的小伞
哎呀，这里的蘑菇真多
是不是奶奶说的那个神仙
昨夜用他的魔杖
来这里点了一点
好心的神仙爷爷呀
你能不能用你的魔杖
去点点我家门后的小山
这样我采完了蘑菇
上学就可以不迟到了
沉浸在童话中的女孩子
望了望山下葱笼的茶园
竹篱笆圈起她家的瓦屋
这里正袅起淡蓝的炊烟
她走了
采走了满满的一篮
——她的金黄色的童年
奶奶把它提到镇子里
换了几个贴补家用的小钱
1980年3月12日
§§§第15章 我的乡思抽穗了
我的杯子里有了青天的颜色
我的嘴里有了春茶的香味
香味是温柔的，令我想起一座塆子
记不清离它多久，我不该久违
羊群的口中咀爵出来的
干豆禾与刈草的香味
待客的吊锅中弥漫开来的
百合子炖鸡的香味
捣糍粑的碓臼里
升起的力与汗的香味
木唢呐的铜嘴上，吹出的
爱情的香味……
香味如今在我的记忆里酣睡
甚至梨沟里徜徉的跣足
甚至雀舌也被染绿的雨水
我的嘴里有了春茶的香味
我的杯子里有了青天的颜色
这澄静的青如今不在我的头上
它仍在那座塆子无法唤回
照着老裁缝手中的木尺
照着驮着夕阳的牛背
它凝成少女无邪的顾盼
那一片青里，有多少爱情抽穗
我的乡思也抽穗了
我的乡思也抽穗了
因为我杯子里有了青天的颜色
因我的嘴里有了春茶的香味
1986.4.22日北行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