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施巧计血洗小金库 出奇谋狠赚蘑菇钱

书名:
朱马牛羊8
作者:
王和国、杨重华
本章字数:
10174
更新时间:
2024-04-30 11:58:51

回到市里,白鹏的市政府班子,密锣紧鼓,闭门把省政府布置的任务,研究了三天,才勉强拿出一个“实施方案”。立即雷鸣火闪地开会 “紧急动员”。会上,白鹏学朱正才的样,也大讲“机遇和挑战并存”理论。当面将目标任务,“细化分解”,落实到市政府各局、委、办。——理所当然,重点是葫芦肚河县,周也巡那儿。为了突出“重点的重点”,责令葫芦肚河县政府专车专人,把还在葫芦尾河牛家大院陪伴“麻氏集团”“小麻总”的葫芦底河镇镇长牛天才,接到市里,列席市政府紧急会议。除了牛天才之外,民营企业家牛天高、马常山,国有企业领导朱跃进,大型企业集团驻葫代表牛天宝,均以“人大、政协相关领导”或“特邀企业家”的名义,列席会议。散会后,不约而同,都到白鹏家里“碰头”。朱正英是市“计经委”副主任,属“最相关”的参会“部门领导”。一进门,看葫芦尾河人来了一屋子,忍不住笑,指着众位,和白鹏开玩笑说:“如果再把白三通知来,你这个紧急会,差不多就开成家庭会了!”

望着老婆,白鹏有苦难言,傻笑。

省城拂晓山庄会议室里,省长舅子布置任务,白鹏那“二郎腿”,从头到尾都在抖动。不是兴奋,是紧张。听到末尾,白鹏已经憋得汗流浃背了,只想大喊一声:朱正才你个灾舅子,你说得倒是好听,我到哪里去搞到这笔钱嘛!——“优惠政策”再好,那也毕竟是到老百姓口里夺食的买卖。人家不骂你“断子绝孙”才怪!——突然想到这个可怕的词,脑海里飞快闪过自己两口子至今没有儿女!不由得想起早年大炼钢铁时候,带人砍自家院子那红豆树王,树身流出的殷红的血色树汁,心里隐藏着的那句诅咒,又翻着跟斗浮现出来。忍不住一阵反胃,想吐!

不是装穷。——他这个市长,手里确实没钱啊。除了人头费,稍微可以松动点儿的资金——省里划拨下来的像什么扶贫专项资金、小流域治理资金、葫芦河上游退耕还林以及水土流失治理资金等等,只要是通过市财政“过路”的钱,他都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尽可能多地“搞整点儿”下来。白鹏历来认为,即使把这些钱,一分不少地全部给农民,分到各家各户,每家人得到的,也无非就是“几把米” 钱,“几个鸡蛋”钱。农民多了这几个钱、少了这几个钱,无关大局。而集中起来,就可以干大事了。“少给农民几把米”,甚至到农民的口袋里去再“抓几把米”,就可以干大事。这早已成为体制内大家心照不宣的“上马石”“摇钱树”了。实话实说,截留下来那些钱,白鹏从没想过私分,更没想过自己“多少搞整点儿油水”。遗憾的是,说是要“集小钱干大事”,这么些年了,农民的“米”“抓了”,“鸡蛋”拿了,他白鹏市长却什么“大事”也没干成。政府机关编内、编外人员,年年恶性膨胀,仅仅“保工资”,就让他这个市长头痛。什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工程”,他“手长衣袖短”。一件也没干成功。舅子朱正才当市长的时候,就想改造的那些道路、街道,贫民窟,他何尝不想动啊!可是,没钱啊!

白鹏和朱正英开玩笑。别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哥哥我那‘灾舅子’,要求的是:没有钱,鬼也得“推磨”。先把磨推起来,再找钱!你老人家是“计经委”的二把手,市政府的家底,难道不知道?市财政早就是寅吃卯粮了?会上你哥喊醒了的,我们市里这几大工程,别指望省政府拨一分钱。完全落在市、县两级政府的财力上。你看你哥好缺德。他那算盘,也太精了!他把我们的招商引资项目,全部分解到省政府各部门。表面看,是帮我。实际上,是“打土豪分田地”嘟嘛!——这年头,谁会白帮你招商引资?门儿都没得!外面企业来了,市政府卖地的钱,省政府明摆着要分两个儿走嘛!

朱正英想想也是,于公于私,白鹏哪敢和朱正才“算小账”?吃了哑巴亏,还得笑眯眯地说感谢。她劝老公说,“我哥已经强调了,会给我们‘政策上开口子’呢。你常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嘟嘛!”白鹏笑老婆——“你好纯洁哟,给‘优惠政策’。这话是管用呢。‘说得轻巧提根灯草’。要把‘政策’变成钞票,——婆娘同志耶——道路是漫长的,形势是严峻的哟!”

官场这些年,朱正英何尝又不知道,所谓“政策开口子”,说白了,就是光明正大地损害国家、集体、特别是老百姓个人的利益。早就有人一语道破天机:政策一旦可以“开口子”,那这个政策,必然就可以“撕得稀烂”。掌握了“剪刀”的人,就能把手中的权力,发挥到“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地步。这本来是时下体制最大的漏洞和毛病。但是,当权者不以为然。多认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把握好了,就真能“无中生有”“空手套白狼”。改成官话,叫做“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市里的“葫芦风采”工程,仅仅启动资金,预算下来就是个天文数字。

从小就“娃儿朋友”。一路走来,对白鹏的“心理承受能力”,朱正才了如指掌。也早有思想准备。省城的安排部署基本完成,立即赶往葫芦口河,坐镇指挥,为妹夫市长“扎起”。葫芦口河市深耕细作了那么多年,当年的“朱市长”,太了解自己辖区的经济实力了。这中间的“武学秘笈”,当了省长的朱正才,早已烂熟于心。他要以身示范,让妹夫看他怎样像魔术师从手帕里变出白鸽来那样,为工程项目变出启动资金来。——任何工程,只要动起来了,驯兽师手里的鞭子和绳子就起作用了!朱正才语重心长告诫妹夫:“中心工作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了。你看着,这启动资金,我帮你,最多三招搞定”。

第一招,出文件,冠冕堂皇“集资”。朱正才亲自为白鹏草拟了一道“市长令”。主要精神就两点:其一,葫芦肚河县之外的全市六区五县的各级政府机关、团体,国有企业、集体企业,预算内事业单位,必须如期足额,按照市政府核定的数额,为“葫芦风采”工程集资。其二,凡未能如期足额完成集资任务,单位一二把手不必主动请辞,一律就地免职。市政府将派工作组,根据X号文件精神,“彻查这些单位的账目,没收小金库全部资金,并对相关责任人严肃处理”。——这些年,京城的文件比牛毛多,一直管到请客吃饭“四菜一汤”。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全是搞整人的有力武器。想搞整那个人,能用哪个文件,就找那个文件出来;自己想给自己开条什么“口子”,就把相关文件“变通一下”。——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板心。

第二招,亲自打电话催款:“听出声音来没有?我是朱正才呀。我说兄弟呀,咋会连你都不积极支持白鹏的工作?你想逼他跳葫芦河呀?——你给我拉鸡巴倒,别向我叫穷啊!你那小金库,前些年,你大哥我也是有把钥匙的哟。谁跟谁呢!我看啊,是白鹏太娇惯你们了啊!——说定了啊!”电话里,朱正才对区、县长们如是说。省长和自己称兄道弟,甚是荣幸,但脸却苦瓜状。

“完不成?完不成好办!我这次专门带省组织部门同志随行。我知道有人能完成。你看,是不是再想想办法?”电话里,朱正才对县长们如是说。话到这地步,谁敢出口粗气?小心,朱省长就要拉下课铃了!

第三招,扯尾巴亮相。“啊,我知道,你那里,的确是比较困难。厂里的经营形势不是很理想。去年你们几位主要领导的夫人出国考察,花了不少钱。听白鹏说,好像还有点尾巴没敢报销?”电话里,朱正才对市属国企的领导人说。没有人敢对朱省长说老子的屁股是干净的。

知道什么算狠招了吧?“老领导”朱省长亲临葫芦口河市,只动了动小指头,工程所需启动资金很快如期基本到位。朱正才告诉白鹏:“当领导,就像当家长,没点儿狠劲,谁听你的?‘不打不成人,黄筋棍子出好人。’”葫芦口河屁股上打了“公”字烙印的市级机关、单位,国有企业,大大小小的小金库,几天之间,全被血洗。全市上下,哀鸿遍野。

等到朱正才回省城后,白鹏大会小会见人就打躬作揖,开玩笑:“——得罪了啊,嗯哈——得罪了啊。嗯哈——‘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哟。我也是——嗯哈万不得已啊。——我承认,我那省长舅子,比我还心狠手辣哟!——他经常批评我婆婆妈妈的。真还是啊,‘当家三年,狗都讨嫌’啊!嗯哈——我白鹏真的——嗯哈对不起大家啊!”

部下们哭不是,笑不是。“市长啊,你的困难,就是全市人民的困难啊,更是我们这些部下的困难啊。人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朱省长和你,提拔我们重用我们,对我们是‘涌泉之恩’呢。这才‘滴水相报’而已。”这些话,自己说来都感觉肉麻。心里其实一直在骂:“格老子,你两郎舅,完全是明火执仗,抢人嘟嘛!”

——回头又想,乡巴佬都知道,“退财免灾”。熬不过这一关,一切免谈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官帽还在,权力还在,“千金散尽还复来”呢。那些平时来钱少的“清水衙门”,阳光下敢创收的手段有限。单位小金库确实拿不出分派那么多钱。为了乌纱帽,头头们只好高息向自己人“借高利贷”。

至于工程招标,朱正才临走,吩咐白鹏:问问天高的公司,有没有兴趣参与投标?反正都一视同仁。自己人,便于操作、协调。朱正才对白鹏说了工程招标的 “六字真言”:要项目,先垫钱。——解释:对参与投标的企业讲清楚。而今,政府办工程按照国际惯例,都得企业先自己垫钱。

内行人都知道,这是狐狸们最狠毒的“猎狼圈套”。哪项工程,给哪个老板。早就内定了。层层的“招、拍、挂”,从来都是愚人节办残奥会,演猴戏给蠢猪看。确实也有“不信邪”,不相信“人民公仆会真的坏到那步田地”的蠢猪,硬要削尖脑袋,挤进来真举牌,不惜血本,当上了“承包方”。那你就惨了,保证轻则“进去出不来”,重则“跳楼谢罪”。想想看,这么大的工程,喊你按“国际惯例”,总承包方自己“先垫钱”。按照工程进度“分期付款”。——这是不是“国际惯例”,姑且不说,一旦政府把那个“分期付款”,悄悄改为“无限期欠款”。“咋子嘛,不就是欠你几个钱嘛!你敢到大门口,把政府那牌牌取下来,把上面的 ‘人民’二字,改成你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名字,就算你好汉!”果然,一听“六字真言”,几个国家级大型建筑公司,全都心领神会,只是象征性地参与竞标,见好就收,自觉撤退。 只有民营企业“天高集团”老总牛天高,誓言“宁可破产清算,也要为家乡父老,办成这件百年大事。” ——“忍痛中标!”。

市里的工作,很快就启动起来,“走上了正轨”。白鹏知道,攻坚战还在葫芦肚河。他决心把舅子朱正才的办法,拿到葫芦肚河去,照方抓药,如法炮制。于是把市政府工作,向常务副市长白德利做了简单交代,立即前往葫芦肚河。市长大人亲自督战,周也巡非常感动、振奋。说“还是老领导心疼我们啊”!

目前,葫芦肚河县基本还是白鹏的“老班底”。各单位各部门那些头头脑脑,闭着眼睛也能数几个来回。这些人,好些人都已经跟了朱正才、白鹏几十年,“老部下”,太熟悉了。这些人的整体水平,白鹏心知肚明,确实不敢恭维。“风调雨顺”的时候,应付应付上面检查,统统数据,填填表格,还行。反正神仙数字,随编随写。憋急了,让他们吓唬吓唬老百姓,也还能得度得法、得心应手。

可是,这次的任务,对葫芦肚河县各级干部来说,全是实打实的“干货”。说白点,就两件事。第一,找钱;第二,把找来的钱,变成规范的钢筋水泥。这两件事,都不是表格能填出来的呀。

县里比市里更穷。公职人员和教师的工资,常常拖欠。多年来,县财政“只保人头费”,其他一切费用,全靠各单位变着法儿,“自己创收”。有人报案,公安局会答应出警,前提是要报警的人,“请你们提桶汽油来。”新修县府大楼,朱正才当县长时候就喊起。已经喊了好多年了?资金难筹集,物价还飞涨。预算一次,涨一次,涨得白鹏抽冷气。不敢轻举妄动。周也巡的县长办公室,至今还是当年司马首长用过,后来朱正才用过,再后白鹏也用过那间小天井旁的屋子。唯一的变化,就是墙壁梁柱更见老迈,所有木雕装饰,文革中全被红卫兵打掉了。过去,“拖一天算一天”。现在,拖无所拖,这里要开辟成葫芦肚河县解放纪念馆,办成青少年革命传统教育基地。县政府必须搬出去。搬哪儿去?周也巡周县长大人,总不能“三根竹子一捆草,将就搭个窝棚办公”吧?

葫芦肚河池塘太小了,怎么也变不出条鲸鱼来。县政府各局、委、办,几乎都是“饿嗉子”,榨干了,也挤不出几滴油水。白鹏显然施展不出朱正才那种魔法。周也巡手下这些人,面对的是农民,掌管的是谷子、小麦;猪儿、鸡蛋。虽然“戏法人人会变”,但魔术师的小手绢里,可以变出白鸽,却变不出大象。上级反复强调:楼堂馆所,经常在修,这是腐败!凡是新修建的政府办公地,要高标准、现代化。“人民的政府,建来要无愧于人民的称号。”“对得起人民当家做主的地位。”“经受得起历史的检验”。“再过五十年,也不至于落伍”。朱正才说过,要让司马大奎他们这些老一辈看看,葫芦肚河县没有“白解放”,更没有给他丢脸。

可是,钱呢?这可不是像制造“万元户”,“特种养殖示范户”那么简单。“假账”好做,但那仅仅是账,一级一级往上骗可以,“假”不出真钞票来。特别头痛的,是葫芦尾河村的小康村建设。那个地方,司马首长已经喊醒了,肯定要去的!——时间不等人啊。

旧城改造、新修办公大楼,都拥护。都向周也巡伸手:“钱呢?”周也巡耍横:“你问我要,我向谁去要?”

周也巡的“葫芦风采”动员大会,白鹏县长学朱正才的套路,亲自“光临”。开门见山:“俗话说,嗯啊——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嗯哈——怕又不要脸又不要命的!本人今天,就和大家——嗯哈来个‘又不要脸又不要命’! 嗯哈——告诉你们,时间是定死了的。任务是明确了的。嗯哈——哪个部门拖延了,拿主要负责人和相关负责人的嗯哈——乌纱帽是问。至于——嗯哈资金问题,各部门自己去开发。我就不相信,嗯哈——你们这些大活人,官场混了几十年,能被尿憋死?嗯哈——今晚自己把枕头垫高点,好好想想,明天早晨,保证你们的办法就嗯哈——出来了!”

实打实两件硬任务:新建政府大楼和把葫芦尾河搞整成小康村。谁都算得来这笔账,把葫芦尾河村建成小康村,比新建政府大楼难度还要大得多。这以前,葫芦肚河县正在争取申报国家级“贫困县”。得了贫困县的称号,县领导“政绩”难加分,但实惠多多。相当于国家拿钱向县长交易,买他的“政绩分”。本来朱正才已经默许了给指标——贫困也是有指标的,不是谁都有资格贫困的。正说上报材料,变卦了:——司马大奎要视察葫芦肚河。搞了几十年,老人家亲自解放的地方还是“国家级贫困县”,老人家会怎么想?——老子当年被抓壮丁时,葫芦尾河牛家就粮食堆满仓,肥猪几大圈,你们搞整了几十年,倒搞整个贫困县给老子看?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你们全在患疟疾打摆子?——咋整?被迫临时把申报贫困县,“调整”为申报国家级“小康县”。都知道,离“小康县”的距离,还差孙悟空一个筋斗云。但时代要求的,是超前、是跨越、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孙悟空觉得远,如来佛觉得——不就是手板心里的点儿破事儿吗?

白鹏已经把话说绝了。偌大的动员会会场里,鸦雀无声。白鹏反过来又给大家“减负”,劝大家要“战略上藐视困难,战术上重视困难”。他说,“举全县之力,把个嗯哈——葫芦尾河村,搞整成小康村,又好难啊?只要这个嗯哈——办到了。其他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台下响起轻轻的会心的笑声。体制中人都知道的老套路:道理简单。——司马首长只有两只眼睛两条腿。他要看葫芦尾河村,你就把葫芦尾河村搞整给他看。这里小康村了,其他村,就这标准,填表即可。把葫芦尾河搞整成货真价实的小康村,这叫抓“点”;其他村搞整成表格给首长过目,这叫带“面”。“点面结合,以点带面”,光荣传统嘟嘛!以此类推,葫芦底河镇“小康”了,全县其他乡镇,也就是个填表的问题。摊开来看,全部工作,——这个游戏的“难度系数”,在于要将葫芦尾河村拿出来看,并且是给司马大奎看。他在村里有熟人,所以要经得住司马大奎问,经得住他亲自揭锅盖提尿桶检查!不能像忽悠联合国那样,开个会,唱回“锅盖谣”就完事。

周也巡的动员就简单了,主要是当场落实、细化方案。同时宣布:

电力部门负责通电到户;

水利部门负责通水到户;

教育部门负责葫芦尾河村红豆树小学的教室、厕所的改造和校园绿化;

城乡建设部门统一规划村民点房屋的重建、改建、维修。

交通路政负责修公路,公路搞水泥路面,要有道旁绿化。

农林部门负责沼气池修建。

宣传部文化局要搞一台像样的文艺会演。

卫生……

散会时候,白鹏“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得到准确信息,的‘优惠政策’下来了。”都知道,“好政策”只要出了紫禁城,一路下来就飞快:省里得到“优惠政策”后,会连更连夜把优惠政策因地制宜,转发市里“落地生根”。市政府会创造性地“用足、用够、用活”“优惠政策”,变“优惠政策”为“操作手册”。县里只需要再细化“操作手册”,并组织具体“实战”即可。

县里的动员会结束。白鹏并不急着回市里。葫芦口河那边的工程,正值关键时候。政府部门和企业家之间好些龙门阵,是晒不得太阳的。白鹏历来胆小,没贪心。晒不得太阳的,他不看,上不得桌面的,他不吃。他的保官哲学与众不同:会议室外面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知道最好”。过去多年的经验,这种时候,要“放手让手下人,充分发挥他们的主动性、想象力,大胆地闯、大胆地试,创造性地开展工作。”成功了,政绩是领导的;闯祸了,“我咋不知道呢?”

白鹏对周也巡说,任务布置下去了,一身轻松。下面,你那个“老干”牛天才镇长那里,就是关键了。周也巡说我会按照你的榜样,给牛天才镇长“扎起”。你放心,还有马白三马村长那里,我会派得力的“驻村干部”,现场指挥。

周也巡又问,“难得回来。要不要安排安排?劳逸结合,你也放松放松?”白鹏笑,“你说打麻将?早就不玩这个了。嗯哈——你晓得的,出了大洋相,被舅子省长骂得狗血淋头。再不敢了。”

他说,麻将不打了。这些天确实太累心了,想在你这里,清闲两天,换换脑子。不过,前提是一律不惊动县接待办。你更不要过问,我自己安排。不然,我这就走。周也巡连声道,好好好,主随客便。你休息得好,身体健康,是全市人民的幸福呢!

清明祭祖完毕,牛秀姑回法院,立即找领导,软磨硬泡,要了个“出差”的机会。法院同意了,她又“连哄带骗”,扭住欧阳达富不放,要他“陪同自己进京”,说是要“回我们的母校”看看,“温习温习当年你追本姑娘的谦恭”。欧阳大富大笑。知道,老婆转三转四找借口寻理由,都是为二傻论文的事。扭住自己同行,“阴谋”太过明显。不过让自己跟在一路,当“冤大头”,出“赞助费”而已。牛秀姑和贾教授贾作珍的关系,欧阳达富一清二楚。鸡公岭下来,牛秀姑主动提出,为二傻的文章帮忙引路,欧阳达富当即就意识到,肯定是这条最便当的“通天路”——找到了贾教授,就等于找到了司马大奎;找到司马大奎,就等于文章一步登天——只要上了司马大奎桌面,只要他老人家出台一个小小的表情,二傻的命运就足以改变了。其实,牛秀姑倒还没有想到改变二傻命运那么远。鸡公岭下来,作为农民后代,她良心发现,一心想把二傻的“农民论”搞整到大报上去,晒出来,让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鼓吹农村改革成果天大的专家学者们,也见识一下民间“正能量”的分量。

秀姑去跑文章。欧阳达富就伙着“进出口公司”的几个铁哥们儿“小聚”。闲谈中,——信息一交流,哎呀,奶奶的!你说野生鲜蘑菇?告诉你,国际市场上,已经卖成黄金价了!

听说欧阳达富手里野生鲜蘑菇有货源,一个朋友当即就给“小鬼子”打电话。让他“马上飞过来”。“葫芦河那边,鲜货——顶级的野生松珍菌!”

商人见不得财。本来,和秀姑、二傻说好了,明年春天,让葫芦尾河的乡亲们发点小财。眼下的商机太诱人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哟!春分以后,端午节以前,是野生蘑菇的黄金采摘期。眼下刚过了清明,抓紧点,就还不算晚。

第二天,欧阳达富给牛秀姑留了张字条:“有点儿急事,‘钱老太爷’在召唤我。先走一步了。”独自带一个“小鬼子”飞葫芦河。省城下飞机,径直驱车葫芦底河。从望岭村那边,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鸡公岭。实地查看野生松珍菌。从质地、规模,大概的可采量。“小鬼子”非常满意。欧阳达富更高兴。商人的命根儿,一在货源,二在销路。这买卖,“两全其美”。 两人趴在山顶匪巢里的大石头上,签了《合同书》。

刚走了不到十天的财神女媳,突然重现牛家大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出啥事了?”欧阳达富高兴得屁颠屁颠地给矮子幺爷说,“爹呀,如果鸡公岭争气,这一单下来,轻轻儿就能赚个几十万。”矮子幺爷和牛羊氏回过神来,知道女婿是说的野山菌。矮子幺爷摇头,心里在骂:——狗日的城里人,大话说习惯了。那下巴是吊起的,牙巴不关风。几十万?捡树叶子呀?牛羊氏劝女婿: “你呀,莫高兴早了。山菌那东西,葫芦尾河人,是遭整怕了的。当年,全靠周金花教我捡,没出事。——几大院子,就我们两家敢吃。别的人家,吃死人的不少呢。要村里雇劳力,帮你采摘,恐怕没得问题?要拿到村里来卖钱?恐怕白送也没人要呢。”

欧阳达富听了,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他特请二嫂赵前芳出面,和村长马白三、村会计朱正明商量:村里组织劳力,按要求上鸡公岭采摘蘑菇。欧阳达富按最优惠的价钱,全部收购。为了尽快打通关节,欧阳达富给了二嫂一个小口袋。赵前芳打开口袋一看,吓一大跳。——她还从没见过这多钱。妹夫对她说,嫂子,学做买卖,就是学两招:一是把钱拿出去;二是把钱拿回来。你要先学会把钱拿出去。他让赵前芳到村上、镇上去通关系。该给钱的地方,就给钱。江湖上的规矩:过路,给“买路钱”;躺下,给“栈房钱”。“一定问问二哥,凡是能管住这事的人,要让他表态,同意我们采摘。——睁只眼闭只眼也行。至于村里,最好让马白三和朱正明,都参加进来采摘。”

赵前芳听了,笑得弯腰驼背的。“你个傻兄弟也,在我们家,你这个大姑爷和本嫂子的事,他牛天才敢不摆平啊?放心,镇上那些人,听他的。他听哪个的?你知道么?”欧阳达富赶紧派“高帽子”,“肯定是听我们二嫂的嘛。”赵前芳连打三个哈哈,“这就对了嘛!——山上你说那东西,葫芦尾河人都说有毒,是药人的,捡都懒得去捡,烂贱得很。这下子你来收购,老百姓要喊兄弟你万岁万万岁呢!”

三天以后,赵前芳到镇上,让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朱蕾蕾“通知我们家大姑爷欧阳达富。——你告诉他,啥子都搞归一了。喊他赶紧来人、来车、来钱!”

欧阳达富带来了两辆冷冻大卡车。葫芦尾河不通公路,车只能开到望岭村小公路的岔路口。赵前芳和朱正明已经带了一大帮村民,在那里等着了。欧阳达富下车就问:“二嫂,二哥回来了?”赵前芳一拍胸口,“有我呢。问他捞球哇!——他狗日的牛天才,悄悄又跑了。屁都没给我放一个,葫芦口河白鹏那里,开啥子鸡巴会去了。我打电话问朱二妹,二妹说有这事。说是里那个大官人,要她哥哥朱大娃儿,弄啥子鸡巴‘葫芦风菜’——日妈这个月份,哪来风菜?想得怪——”

欧阳达富想笑,看站二嫂旁边的地老鼠朱正明向自己眨眼睛,忍住了。只问了马白三马村长没来呀?朱正明说,马村长说,他家黑山羊快下崽崽了,不敢大意,忙不过来。他就不来挣这份钱了。村里的事,你就放放心心好了。

和欧阳达富随车下来的两个人,打开车厢,叫这些人拿上塑料架子,两人随大家上山。教他们怎样识别野生山菌,教他们分类、采摘,放进架子。六个架子装好后,才放入一个包装箱。特别是哪些有毒的蘑菇,是绝对不能采的。验收合格,送到车上。一架子又称一件,价钱是事先定的。农民以为,按要求采,恐怕一天也难得采够一件吧。——在多数葫芦尾河人看来,一天能挣十块钱,已经近于天方夜谭了——米才卖多少钱一斤嘛!

他们采着采着,心跳起来,就不断去问两位技术指导,这就是一件吗?——事实上,只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能装满一个架子——完成一件。生怕验收不上,总是不厌其烦小心谨慎地叫技术员过来,问个明白——直到技术员一一看过,点头认账为止。

望岭村许多人围上来看热闹。冷冻大卡车稀奇!那架子,山菌放上去,就像是上床睡觉,设计得还多安逸!只是——他们没那胆儿,不敢上山采蘑菇。听说能卖大价钱,又忍不住要上山去看葫芦尾河人采蘑菇。村民都心地善良,不由自主地为葫芦尾河人担心,——说不定,毒蘑菇毒死人的事,就会发生了吧?

带来的架子全装满了。验收全都合格。两辆冷藏车的包装箱全部装满,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两位指导再三给村民强调:只有直接采进架子能直接装箱的山菌才收,提前采的,一律不收。

这时候,欧阳达富拉开腰上的皮钱夹,掏出一叠大钞来,按验收员点的数发放。——天呀!这是一个什么时刻呀!真正劳动的时间,也就大半天,一个人竟然有几十乃至上百元的收入。难以置信!葫芦尾河与望岭村的好些人,听说过,但还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亲自数过这么大张的票子:五十元的,一百元的。——这一张,就是一百元?乖乖,不会是假的吧?老实话——真的想要零钞。一元一张那种,最好。保险点!——但谁说得出口?害怕把欧阳达富的腰包得罪了,明天不来,那就冤枉了。

简直就像一场美梦,不,还在梦境中。有些是一家几口人来的。几百块哟。票子数了又数,从这个人手里,递到那个人手里。小心翼翼。走过了,还回头看看地上。——这么大张的票子,要是掉一张,那不肠子都要怄青啊。

欧阳达富和两位技术指导带着卡车走了,大家就围着赵前芳,问明天还来不来,是不是也是这个时候来?那些没有参加采摘的农民就问,明天还招不招工?他们笑眯眯地央求赵前芳,“给你妹夫说说,我们也参加一个嘛。”——看到那些人手里的钱,大票子,眼红死了。

欧阳达富说过,这菌子直接运飞机场,出口的。涉及方方面面。赵前芳不懂,也不敢乱表态。就学着牛天才的官腔:“知道了,明天再说嘛。”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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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水浒传(珍藏版)》是一部长篇英雄传奇,是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是以宋江起义故事为线索创作出来的。宋江起义发生在北宋徽宗时期,《宋史》的《徽宗本纪》、《侯蒙传》、《张叔夜传》等都有记载。从南宋起,宋江起义的故事就在民间流传,《醉翁谈录》记载了一些独立的有关水浒英雄的传说,《大宋宣和遗事》把许多水浒故事联缀起来,和长篇小说已经很接近。元代出现了不少水浒戏,一批梁山英雄作为舞台形象出现。《水浒传》是宋江起义故事在民间长期流传基础上产生出来的,吸收了民间文学的营养。《水浒传》是我国人民喜爱的古典长篇白话小说之一。它产生于明代,是在宋、元以来有关水浒的故事、话本、戏曲的基础上,由作者加工整理、创作而成的。全书以宋江领导的农民起义为主要题材,艺术地再现了中国古代人民反抗压迫、英勇斗争的悲壮画卷。作品充分暴露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腐朽和残暴,揭露了当时尖锐对立的社会矛盾残酷现实,成功地塑造了鲁智深、李逵、武松、林冲、阮小七等一批英雄人物。小说故事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人物性格鲜明,具有高度的艺术成就。但作品歌颂、美化宋江,鼓吹“忠义”和“替天行道”,表现出严重的思想局限。
已完结,累计85万字 | 最近更新: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水浒传》上册

书名:
水浒传
作者:
施耐庵
本章字数:
5605

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佑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哀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篮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吞珠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王阶前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下安,复会百官计议。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井降御香一柱,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忖与洪太尉,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子,背了诏书,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路径投信州贵溪县来。但见:

遥山叠翠,远木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且说太尉洪信资擎御书,一行人从上了路途,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太尉看那宫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权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流水语谩,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呜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磐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淄。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住持真人向前享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尤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下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吝享已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汁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殴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

斋罢,太尉再间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下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国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贵捧御书丹诏,亲奉尤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酸,以被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享道:“天子要救万民,只徐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太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太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

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蛐,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平极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藏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洞,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象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磁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主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杂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

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捆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

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猜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吁!”扑地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就。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樟袍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口,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鸭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呗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箴绞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盘舵石边。微闪开眼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讽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拆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那条大蛇径抢到盘舵石边,朝着洪太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太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太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惊杀下官!”看身上时,寒粟子比滑灿儿大小。口里驾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下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中帧,却待再要上山去。

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太尉定睛看时,但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太尉看那道童时,但见:头缩两枚丫舍,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昔日吕侗宾有首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太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那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太尉连间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太尉说道:“你来此问,莫非要见天师么什太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皇帝差个洪太尉责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酷,祈攘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太尉再阿道:“你不要说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分付他,已定是了。”欲侍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太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间太尉道:”曾见天师么?”太尉说道:“我是朝廷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为头上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真人复道:”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这是祖师试抨太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太尉又道:“我正走下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傍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间他:’那里来?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分付,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真人道:“太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太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狠催?”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真人道:“太尉且请放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这场酌事祖师已都完了。”太尉见说,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留在上清宫中,尤香就三清殿上烧了。当日方大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已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太尉游山。太尉大喜。许多人从跟随着,步行出方丈,前面两个道童引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三清殿上,富贵不可尽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殴、驱邪殿,诸宫看遍。

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殴字: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棍予,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钛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棺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太尉指着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租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下敢妄开。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丁敢开。锁用铜汁渔铸,谁知里面的事,小道自来往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洪太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便对真人说道:“你且开门来,我看魔王甚么模样。”真人告道:“太尉,此殴决下敢开!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今后潜入,不许擅开。,”太尉笑道:”胡说!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钡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快与我打开,我看庞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禀说:“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太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土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庇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胖,刺配远恶军州受苦。”真人等惧怕太尉权势,只得唤几个人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

众人把门推开,看里面对,黑洞洞地,但见:昏昏默默,杏奋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召霄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下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人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井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阉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夭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凑巧遇着洪信。岂不是无数!洪太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洪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我想这个日王,都·只在石碑底下。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人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真人慌忙谏道:”太尉,不可掘动!恐有利害,伤犯千人,下当稳便。”太尉大怒,喝道:“你等道众,省得甚么!卿L分明凿着遇我教开,你如何阻当?快与我唤人来开。”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下好。”太尉那里肯听?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洪太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享道:“不可掘动!”太尉那里肯听?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打起,看时,百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只见穴内刮刺刺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咸,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憎折于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吃了一惊,发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撷翻无数。惊得洪太尉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上。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间道:“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缘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下稳,昼食忘餐。直使宛予城中藏猛虎,萝儿洼内聚神蚊。

毕竟尤虎山真人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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