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说过“人间不值得”，值不值得，因人而异。人间如同赛场，项目复杂多样，内心堪比秀场，外表华丽，深处诡秘。一切都与时间为伍，也与时间为敌。有人看似赢得时间，一事无成。有人看似在秀场跌倒，却声名鹊起。是定数还是谜？又要因人而异。

第一个故事 无知

过来接我的网约车司机老张，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四十多岁的年纪，活成了六十多岁的容颜。司机老张见面便说：“上海满街跑的国产混合电动车，基本都是网约车，而且多数都是从租赁公司租的，经济实惠，还有补贴，傻瓜才不租。”

途中路径一家房产中介。

老张很是兴奋的介绍说：“哥们，你看见没，这是我一个同乡二牛开的，在上海有几十个这样的中介门店，混得可牛了，不过当年在上海他可是跟我混的。”

老张说二牛家当时是全村最穷的一家，穷的连衣服都遮不住体，整天露着屁股四处乱跑，上学也只上到了三年级。因为穷，二牛从小被同龄人欺负。晚上捉迷藏，二牛总是去捉的那个，其他人则以藏起来的名义，早就接着月光回家睡觉了。

成年之后，村里同龄人都陆续结了婚，唯独二牛穷的娶不上媳妇，见司机老张他们婚后都四处打工挣钱，二牛也死气白咧跟着来到上海。那一年是1997年，老张带着二牛干搬运工，二牛身单力薄、骨瘦如柴，干了三年，老张攒了一万五，二牛只攒了一万块。老张劝他赶紧回家娶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想在上海挣钱得有一把子力气。

二牛站在黄浦江边反问老张有什么小生意可以做。老张说他哪知道，他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外地打工的，靠力气换钱，没有力气赚不到钱。还说二牛是痴人说梦，不切实际。

二牛没听，在黄浦江边坐了一夜。第二天租了一个水果摊，干了俩月，一分钱没挣到，两万块的本金也搭了进去。原因是不懂保鲜，烂的比卖的多。老张吃着二牛的烂水果，还嘲笑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二牛不以为然，跟着老张去工地干小工。干了一年，攒了一万块钱。二牛又想折腾，说是继续卖水果，还问老张入不入股。老张坚决不同意，说他的钱得攒着，过几年回老家盖房子。还痛斥二牛想发财想疯了，忘了自己就是农村出来打工的，要任命。

几天后，二牛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弄来了一车烟台苹果。各个个头饱满，讨人喜欢，而且价格低廉，拉到社区门口，一天就全卖完。就这样，他开始从全国各地倒腾水果，拉到上海低价出售，干了两年，直到上海整治市容市貌，不允许街边随意摆摊，他的生意才结束。而二牛也一下子挣了六十多万。在当时这可是笔巨款，老张惊呆了，心里后悔没有入股，不过嘴上一直劝说二牛发了大财，回到老家娶个好媳妇，盖上大房子，再也不用外出打工，剩下的钱一辈子也花不完。

二牛还是没听，每天在街上溜达。溜达了一个月，在黄浦江边又坐了一夜。第二天决定开房屋中介公司，说未来的上海肯定是楼市的天下，还说香港电影里演了，香港满街都是房屋中介公司，上海以后也会这样。还问老张这次入不入股。老张泼冷水说他之前走了狗屎运发了横财，上海是上海人的天下，咱们就是来打工赚钱回家盖房的，一旦赔了就什么也没了。二牛说赔了就从头再来，反正从小都一无所有。

老张盼着二牛赔光之后继续找他打工。没想到，二牛越干越大，门店越开越多，十几年时间，身价好几个亿。在上海坐拥六套房子，四台汽车。更可恨的是，他还娶了一个小他八岁的女演员当媳妇。还成了全村、全乡、乃至全县的骄傲，连县长到上海出差，都是二牛接待。

司机老张讲完二牛的故事，眼神中掩盖着对他的羡慕，也流漏出对自己当年的后悔。不过当我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司机老张很自豪的说：“哥们，别看二牛发了大财，但是听他亲戚说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子，而我却又两个儿子。”

第二个故事 无畏

网约车司机是一个90后小伙子。他开着玛莎拉蒂，一身古琦，脖子挂着宝格丽，手上套着宝玑，手机外壳都是LV。更令人咋舌的是，储物格子里摆放着厚厚几沓人民币。

一路上，小伙子的手机微信一直在响。有约吃饭，有约喝酒，有约唱歌，有约蹦迪。还有一个女生直接问他昨天到底干没干。

小伙子回语音说：“干了，不过我对你不太满意。”发完就把女生从微信中删除了。

小伙子对于我的存在，毫不顾忌，还问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开网约车？凡是上车的乘客都问过。”

我说：“不用问，肯定是闲的。”

小伙子哈哈一笑说：“你是我第一百个乘客，也是唯一一个心直口快，说出实话的。”

小伙子说他小时候住在上海郊区，家里经营生态园，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直到他十六岁那年，突然开发，赔偿了很大一笔钱。然后他爸在市区买了五套房子，还投资了航运，生意也是一帆风顺。他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同时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女朋友也越来越多。他每天的生活都是声色犬马，每天的任务就是纸醉金迷。不过五年前，他的好日子到了头。他爸跟客户去澳门赌博，染上了赌瘾，两年不到的时间，把公司账面的资金输个底朝天。公司运转不开，倒闭了，他的朋友们和女朋友们，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全他妈不见了。

小伙子说完，开着车转脸问我：“你觉得我惨不惨？是不是很惨？”

我说：“惨吗？你现在可一点也不惨，而且很光鲜。”

小伙子说公司倒闭之后，他爸去了北京投奔朋友，还卖了一套房子，入股了朋友公司。谁知三年后，公司竟然上市了。隔年之后，他爸从股市套现离场，身价远超之前好几倍。之后也没再投资，更没有去澳门赌博，全部交于信托公司代为打理，每年的分利就够在上海买四套三室一厅。小伙子说他这一辈子是花不完了，所以只能让别人帮他一块花。身边再一次围来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女朋友。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跟这些朋友都是酒肉朋友，只图享乐。跟这些女朋友，也只是点到为止，从不交心。

小伙子说：“你觉得我惨不惨？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真爱。”

我说：“有没有遇到真爱，你要问你自己。”

小伙子说他曾经很喜欢过一个女孩，初中就喜欢，高中更喜欢，只是默默关注，从不踏过雷区。高中毕业，女孩去了美国读大学，他知道后也追去了。豪掷千金追了大半年，女孩就是没答应，还很悲愤地说漂洋过海不是来找富二代的。结果没出两个月，女孩找个黑人男朋友，听说是奥巴马的亲戚。小伙子肝肠寸断，这才知道原来女孩漂洋过海是来找美国的官二代的。回国之后心如死灰，玩世不恭。

小伙子说：“我是遇到过真爱，但是人家是真的不爱。”

我也感觉很凄惨，说了句：“确实够惨。”

小伙子哈哈大笑，像个疯子一样，从反光镜上摘下一个手机，对着屏幕兴奋地说：“老猪，你看到了吧，第一百个乘客也说我惨了，你小子输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一直在拿我开涮。

到了地点，我正下车。

小伙子又说：“不好意思，刚才骗了你，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这台车不是我的，是我朋友老猪的，说是我如果能骗一百个客人，他就把车送我。”

我说：“你又想骗我？”

小伙子说：“你觉得呢？”

我说：“你确实很惨。”

小伙子见我答非所问，并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然后对着屏幕说：“老猪，我又把他骗了一顿，晚上的消费你全包了。”接着重重一脚油门，乌烟瘴气驶走了。

第三个故事 无奈

我坐网约车去虹桥高铁站，准备回济南。

网约车司机跟我年龄小一些，却满脸沧桑。他说沧桑是因为失去太多，又想得到太多，一直拧巴，时间一久，脸上便挤出了落魄的纹理。

他的谈吐不俗，感觉也是有过故事，于是聊了起来。

他说六年前大学刚毕业，当时意气风发，很有抱负，跟两个同学喝大酒时，聊得都是创业和创新，无意间也聊出了很多创意，最后在共享4S店的IDER上，三人一拍即合，立马开了公司。当时他家人拿出所有积蓄做支持，跟另外两个同学一同凑了两百万，在金山区承包了一个汽修厂。全部重新装修，换上了全新的VI系统，一番折腾，两百万所剩无几。于是三人组团四处找投资，他说第一年就见了三十二个投资人，一个没谈成，钱也花光了。其中一个同学坚持不住，撤了伙。他为了稳定军心，继续坚持，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一套，还怒斥撤伙的同学：“不讲义气，没有操守，以后公司融资上市，别后悔。”那个同学却说：“以后走投无路就来找我。”

就这样又坚持了一年，还是没有拉到投资，他跟另外一个同学两个人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悲春伤秋，唉声叹气。随后另外一个同学也撂了摊子，跟之前的同学去卖螺蛳粉。他把之前的怒斥又重复了一遍。而另一个同学说：“以后走投无路就来找我们俩。”

只剩他一个，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决定破釜沉舟，将家中最后一套房子也卖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发现置之死地等于自杀，项目依旧没有人来投资，彻底黄了。父母也被连累，至今一直租房，过的暗无天日。他说他当年的意气风发，就是一时糊涂，当年的倔强坚持，更是愚蠢至极。而那两个同学，悬崖勒马，恰好又赶上了李子柒的螺蛳粉大火，全国上下顿时掀起了吃螺蛳粉的热潮，他俩的销量也跟着突飞猛进，据说还拉到了投资。

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投奔他们？”

他说：“他们俩不讲义气，不可原谅。”

我说：“你可以认为是他俩在另辟蹊径，迂回创业，等赚够了钱回头继续完成共享4S店的项目。”

他说：“说实话，倒闭之后，我去投奔他们，结果他们俩说跟我不合财，之前创业失败就是被我方的。”

我说：“接下来你怎么办？一直干网约车？”

他一直盯着前方，一句话也没有说。

汽车一如既往的前行，曾经跨过高楼大厦，也穿过人山人海，曾经路过的一切，全部飘散如烟。我看着擦肩而过的车辆，共同在这平凡的路上，扬起布满硝烟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