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奔向美好明天

书名:
怪你过分美丽
作者:
未再
本章字数:
15528
更新时间:
2024-04-26 15:53:20

莫向晚在第二天草拟好辞呈,她先同邹楠讲了。邹楠问道:“老大,你跟着于总快十年了,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干了吗?”

莫向晚缓缓将一杯咖啡喝完,笑着说:“大概真是因为时间长了,才会更加疲惫,我出去转转,说不定别有收获。”

讲完以后,莫向晚心头还是空落落的。今日起至之后不可预期的一段时间,她的生活就要转在管好莫非、发求职信、面试等等功夫上,一下闲置下来,她等闲是习惯不了的。

早晨她告诉莫北今天会交辞职信。莫非在旁边问:“妈妈,你是不是要炒你们老板鱿鱼啦?”

她亲亲儿子,说:“妈妈要换一份工作。”

没想到儿子鼓掌欢悦:“妈妈,我希望你做一个五点半就下班的工作,这样天天晚上都可以让你给我检查作业了。”

莫北对她说:“非非其实一直恋母,你工作忙,他从东家流窜到西家,纯属情非得已。”

莫向晚听得内疚不已。

莫北又说:“以后可以交给他爷爷奶奶带带,你要找一份忙碌工作,也是可以的。”

这是莫向晚心头另一宗心事,她不言不语,只在心内暗暗打算和琢磨。莫北看出来了,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我爸妈不是黑风怪。”

莫向晚“扑哧”笑出来。可是她还有另一层担忧,她说:“我该怎么向非非解释,你是他的亲爸爸?”

说得莫北也发愁了,他这个现成爸爸当得太顺遂,猛然间想到这样一个关键问题,颇伤脑筋。

莫非一直要他当爸爸,但是从没曾想过他会是他的亲爸爸。他想了想,建议道:“非非以前对老师说,爸爸在出差,我们就这么说吧!”

莫向晚摇头:“孩子的智商没这么低。”

莫北只好继续头疼,不单单是爸爸的问题,还有以后的爷爷和奶奶。莫非习惯了身边就母亲一个亲人,忽然冒出了这么大堆亲人,他会不会适应不良?

但莫向晚至少是不抗拒他请她的父母回来的建议了,莫北暗中的打算是想父母首肯之后再办这件事。

家事上需等待解决的种种问题,倒令即将失业的莫向晚没有失落到底。

生活不止囿于一个圈,尤其是工作圈里发生的所有惊涛骇浪的新闻,过了新闻保鲜期,都会一层层剥落,直到公众淡忘。

莫向晚也想就此淡忘些什么,譬如说,管弦。

罢罢罢,莫向晚放下咖啡杯,打开电脑,把辞职信发给了人事部。她的辞职信写得很简单,因为现在仍有一些媒体还在对她早年的往事进行诸多的猜测,甚至累及“奇丽”,所以她陈述离职的理由之一即是“私人事件影响到日常工作”。

人事总监张彬很快在邮件里批复同意莫向晚的离职。

反倒是史晶知道消息后,亲自跑来莫向晚的办公室,对她直言:“你是没什么必要辞职的,你根本就是个受害者,干什么一辞职落人口实?”

莫向晚婉谢她的好意,说道:“我想换个环境。”

史晶看她意思坚决,颇觉惋惜:“祝总是相当看中你的。”

莫向晚笑笑,“放心吧,我会做满最后一个月的,把工作交接好。”

最近“奇丽”因为叶歆事件和她早年被兜底翻的往事,几乎成了媒体的众矢之的。这时候祝贺走到前台来,联合电视台完成了援助阮仙琼的慈善节目。

这一档节目是祝贺亲自出谋划策,做的相当有质量,寓教于乐,将老上海那班明星的辛酸往事一一陈述,引起社会各界广泛的关注。“奇丽”更是率先捐助,不单为阮仙琼解决了住院费和儿子的生活费,还引得社会各界为一些退居幕后导致生活潦倒的老演员提供了帮助。

此役打得相当漂亮,连揭开叶歆事件的金菁都在公众号里公开赞扬。三两下子就慢慢化去了负面事件的影响,莫向晚在论坛上被人曝光的帖子,也很快就被删除了。

莫向晚不免会想,阮仙琼这样凄惨的经历,最后竟然成了“奇丽”生死攸关的危机公关最重要的一环。这娱乐圈的相克相生,实实在在令人想象不到。而祝贺这一顿收拾也没白费气力。

不几日,张彬和宋谦相继也提了辞呈,手续办的十分迅速,甚至连一个月交接期都未满就离开了公司。

接替莫向晚职位的是朱迪晨,莫向晚把这些年做的工作文档一一同她交接,十分细致。朱迪晨对莫向晚说道:“向晚,我们合作了这些年,在很多事情上,我是很服气你的。”

莫向晚由衷地笑了笑,“这些年也感谢你对我工作的配合。”

朱迪晨说:“你一向比我镇得住场子,又很会带人,祝总讲得是对的,我的管理能力不如你。”

大卫对一手提拔他的莫向晚也十分不舍,部门诸人和莫向晚合作过的公司艺人轮流请吃散伙饭,有两席连祝贺和史晶都加入了。席间祝贺只同莫向晚诉别情,倒再也没有露出挽留之意。

莫向晚有些奇怪的,自己同这位于太从未深入接触过,如今却被她如此另眼相加。但也因为如此,她提了辞呈之后,虽然行业里风言不止,但是公司内风平浪静。

只是这天莫向晚无意中听见许淮敏同她的法务助理在茶水间闲聊,女助理讲:“真是看不出来莫总年轻时候这么前卫。”

许淮敏伺机笑了:“现在还宝刀未老呢!瞧见每日送她来上班的那位了吗?”

女助理是认得莫北的,明知故问:“莫律师啊?”

“别说当律师的人就精明,这小莫实实的一颗愣头青,家里爹娘死拦活拦都不听。”

女助理抿嘴笑了一笑,知道许淮敏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淮敏虽然一向嘴碎,但也识得分寸,这么说一说便即止住。她岔开话题:“他跟案子的时候就不想前不顾后的,惹到人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他爱当冲头。”

莫向晚这么一听不禁担忧起莫北来,很想一步上前抓住许淮敏问上一问。恰好此时邹楠叫了她去接电话,莫向晚只好先行离开。

电话是梅范范打来的,她头一句就是:“晚晚,你换了手机号码都不跟我讲一声。”

这些天来的这些事,莫向晚并不是没有思虑过,也想出了一些门道,对于梅范范,抑或说是范美,她是真的没有了什么好声好气,只是客气地问:“什么事情?”

梅范范“嘻嘻”笑一笑,她讲:“晚晚,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如果没有,你今天下午能不能出来?”

“我没有空。”

“什么没有空啊!你都辞职了,圈内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都讲你引咎辞职了。”

莫向晚没有了好声气,说:“瞎讲。”

梅范范笑:“晚晚,你着急了。你出来吧!我是跟你道歉的。”

莫向晚十八岁以后,一直告诫自己,交友是需要谨慎的。但她一疏忽再疏忽,终至落到如今境地。她想,她算不算识人不清?可是有些人分明也是帮助过她的。

莫向晚没有克制住,她还是答应了同梅范范出去见上一面。

梅范范把她约在闹市中心附近的一条弄堂,这条弄堂她很熟悉,很久以前她从这里转到了飞飞姐的家里,这里路口就是闹市中心,有最高档的百货大楼,里面的随随便便一件内衣就要千把块钱。

梅范范穿得很低调,没有化妆,好像是洗尽铅华的普通女人。她戴着墨镜在这里等她,看她过来了,不由分手拉着她从这里横穿到马路的另一头,再走进一条弄堂。这里是莫向晚没有来过的,她不太熟悉,站在弄堂后,看到挂了一块招牌,写着“旗袍定制”,上面娇娆的旗袍女人风姿嫣然。

梅范范拉着她站在招牌后面,莫向晚正自诧异,就见飞飞姐穿着最简单的毛衫,卷着一头发,仰着黄塌塌着面,送了一位太太出了弄堂。她笑得和蔼可亲,对那太太恭维备至,一副良家生意人的模样。送完了人,她马上收敛了笑容,又隐到弄堂里去了。

莫向晚问:“你带我来见她?”

梅范范摇摇头,她说:“解放前这里有一家裁缝店,做旗袍最有名,师傅手艺好都不用打褶就能撵出腰线。很多客人来捧场,渐渐就做出名堂。解放以后,师傅把手艺传给了女儿,这家女儿插队落户的时候,还靠这手艺在当地做了点名气出来。”

莫向晚问:“范美,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范范继续说:“她在插队落户的时候结过婚,为了回城又离了婚。因为她父亲以前留下来的老关系,她搭到了一些线,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女裁缝,而是飞飞姐了。”

莫向晚盯着她,不知她想干什么。

梅范范看她一副戒备的模样,“哧”地笑了一声:“难道你不想知道一切的源头是什么吗?飞飞姐怎么入的这一行,我跟了飞飞姐,你又跟我学了一阵坏。”

莫向晚摇摇头:“现在没什么必要了。”

梅范范讲道:“是的,向晚,你是重出生天了。”

她拖着莫向晚走到马路对面,指着靠边一间敞开了门的民居。莫向晚看过去,正坐了一桌人稀里哗啦搓着麻将。其中有一个人,正正面对着这边,坐姿相当文雅,但是表情非常焦躁,看着是输了不少的的样子。

莫向晚一看,便明白了。

“那个男人,看到了吗?就是上次来威胁我的那个,解放前他们家也是大资本家,后来败落了,大少爷上山下乡时候遇见了裁缝姑娘赵丽飞。赵丽飞为和他复婚,要帮他还赌债,凭着一些勾搭来的关系搞来了什么盐酸什么曲马多,纠集了咱们这帮小姑娘做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赚钞票。后来又为了帮他还赌债,又要来逼迫我这个可怜的有老底的姑娘。”

莫向晚说:“范美,过去的事情,不用想了。”

梅范范隔着墨镜,站在喧嚣马路边,望住莫向晚,她说:“晚晚,你的运气就这么好。遇见的男人既不像赵丽飞的姘头这么无耻,又不像我以前的男朋友那样无情。你知道吗,我是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的男人,我摆脱不了赵丽飞。你的男人把她的手艺介绍给了苏州的外贸厂,那厂子在巴黎开了旗舰店的,老外都爱中国旗袍,她一下多了不少订单,把债都还干净了。晚晚,我真羡慕死你了。”

莫向晚将她往避风处拽了一拽,这么大冬天的站在风口,实在无需如此作践自己。她心平气和地讲给她听:“范美,我以前那张照片是你拍的。”

梅范范往后退一退,靠在了墙根上,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她抽出一支烟,又拿出打火机打上火,但是风太大,打火机威力不够,一下就将火焰扑灭。

她只好夹着未燃的烟,啐一口,“是那些记者找上我的,那些记者就当自己是救世主,发现一个有爆点的新闻激动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到处找人采访。我——喝多了呗!”

莫向晚笑了笑,这笑容在梅范范看来,没那么释然,也更加不太可能动人。她用略微阴险的笑容抵抗,“晚晚,羡慕的程度深一点,就是嫉妒了。”

莫向晚忽而就豁然开朗了,她扬扬头,将一些发丝甩在后头,她对梅范范诚挚地说:“范美,我总归是希望你好的,你只要肯努力,以后拍戏会有成就,你的演技很好。”

梅范范把手里的香烟扔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晚晚,你就是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腔调,你捉到最好的靠山,你是可以洗底了。”

莫向晚用手挡一挡刺眼的阳光,冬日的阳光竟也如此扎人。她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交接,真的要走了。”

梅范范的声音忽地就发了颤,她捉住莫向晚的袖子:“晚晚,你会怪我吧?我糊涂了。”

莫向晚本欲挣脱开她,但范美自己先松开了手。她对她说,说话的样子又变成了楚楚可怜的,“晚晚,我不是坏人,你知道我不是坏人的。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收留过你的。”

莫向晚对住她点点头,她讲:“范美,你以后会成功的,在这行里。”

范美跟着她点头,忽而又变得趾高气昂了,抬抬头,说,“晚晚,我是真不差的,我今晚就去北京拍戏了,进棚要一年,这个导演你是知道的,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不过他想要报送后年的国际电影节,你看看我有没有希望?”

莫向晚自然会这样答:“那位导演很不错。”

梅范范笑了起来,她想要把手搭到她的手上表示亲热,但是莫向晚把手缩了一缩,她只能尴尬地收了回来,只好嘲笑她:“你就会说这样有距离感的话。”

莫向晚说:“不,范美,只要你认真去做了,最后总归会成功的,我是真心实意。”

梅范范的细眉毛扬起来,摘下了墨镜,她说:“你讲的没有错。我是未来的影后,我会更加好的。”

莫向晚含笑看着她。

梅范范朝她抛一个飞吻,还是气昂的,纵使是江湖卖艺,她也有她自己独立的一套功夫。她先自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芳踪消失无迹了。

本来刺目的阳光跟着梅范范远去的车影子,忽地也没了,一朵乌云遮过来,就像无情的人事,经常会下起疾雨来。

莫向晚想,这得自救,她也招了出租车,速速远离此地。

只是离开的时候,看到飞飞姐挨着那间房门,对里头砌墙头的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一甩手,斯文面孔吐口痰到地上,飞飞姐转个脸,也是可怜的模样。

众生便是如此营营役役,她又何必再多生气。

这天下午莫向晚请了假及早回家。因为最近莫北又开始忙碌起来,每日接莫非的活儿又落在她身上。但晚上她做好了饭,莫北总会准时回来吃。

莫向晚会在饭桌上问过莫北最近的工作怎么样了,莫北总说一般就这样,他都能应付。看她虎一虎脸,嫌弃他在应付自己,他便对她又抱又亲,糊弄过去。

莫向晚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躲不开他的吻和他的拥抱,想一想,就想骂自己“沉迷男色”。

莫非鬼头鬼脑问她:“妈妈,爸爸是不是要过生日啦?”

莫向晚有些意外,问:“你怎么知道的?”

莫非摸出家长联系本来。现在学生的联系本做的人性化,要学生记录好父母的生辰,好提醒自己要孝敬父母。以前那上面只有莫向晚的生日,现在多了莫北的。

莫向晚翻了一翻,已经有不少家长回复页是莫北写的了。最近一页上,莫北留言,希望老师可以督促同学们不要以对方学生家长的私事作为课余讨论的材料。

她胸口好像被人捣了一拳。下午面对范美和飞飞姐还好好的,但发现她的事情终于波及到了儿子这里,还是难过了起来。她皱紧了眉头,问莫非:“最近你的同学对你说什么是非吗?”

莫非闭着嘴直摇头,就是不肯说出来。他见母亲生起了气,就依偎过去,这样说:“妈妈,以前你不是常常说假新闻很多的嘛!我的同学很土的,他们和邹阿姨一样都是小八卦,我肚量大的很,不跟他们计较的。”说完扬扬头,甩甩手。

莫向晚是又愧又怜,撸撸儿子的脑袋。

她原本最最不作兴的就是自己的前耻辱及无辜的儿子,以前战战兢兢,避开过往远远的,就是怕这么个有朝一日。这个有朝一日终于到来了,她竟然是无能为力的。

待莫非睡着以后,她问莫北:“给莫非换一个学校怎么样?”

莫北瞧她一眼,讲:“没这个必要。”

“我不想影响到小孩子。”

“你自己都说过娱乐圈的新闻传了一阵就没影了,之前把你们写的乱七八糟的某记者,现在还不是给祝贺大唱赞歌?更何况我已经——”他看一眼莫向晚,没把话说下去。

莫向晚追问:“你已经什么?”

莫北板着脸,一本正经说:“我用家长的身份严肃地和葛老师交涉了,为了顾忌儿童的心理健康,希望她能够把孩子们的心理向良性的方向引导。”

莫向晚望望他,忍不住笑起来,实实在在是放心的笑,所以笑得前俯后仰,不可抑止。

莫北上来吻住她,抱牢她,说:“今晚我不过去了。”

莫向晚摇头:“不行不行。”

莫北又说:“早上我轻轻地早点回去。”

“讨厌。”

他抵住她,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悸动,双颊“咻”地飞红,喃喃讲道:“非非在睡觉。”

莫北一把握牢她的手:“那么去我那边。”

半夜的时候,他们又回到402室,两个人轻手轻脚走到莫非的房间。莫非睡得很沉,莫北同莫向晚一起看着睡出一张红扑扑小脸的儿子。

莫北坐在儿子的床头,抚摸着儿子的小脸,说:“我托人去找了房子,在地铁线边上的,以后你要找工作也方便。”

莫向晚点点头,她坐在儿子的腿边。

这样静谧的夜晚,是她多年的所求。她从这边伸出了手,握住那边莫北伸过来的手。莫非翻了一个身,恰似睡在父母双臂的怀抱中。

莫向晚对莫北说:“过几天你生日了,非非一直想着呢!我给你买蛋糕?”

莫北说:“行,非非爱吃抹茶的。”

莫向晚嘟哝:“那是你过还是他过?”

“他过的时候我给他买抹茶冰淇淋去。”

原本睡得稳稳的莫非,忽地就张开了眼睛,透亮透亮,要多有神有多有神,他嚷:“爸爸,我的生日在夏天哦!”

莫北在儿子额头弹一个响指:“晓得了。爸爸生日你吃抹茶蛋糕,你的生日你吃抹茶冰淇淋。”

莫向晚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们父子俩。虽然此季是冬天,本该万物枯萎,但她仿佛是在这个冬季涅槃了,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莫向晚在“奇丽”的最后几天,朱迪晨又单独领着齐思甜过来同她惜别。

因为莫向晚用一杯黑方为齐思甜换来的的大型古装剧做完了后期,几家网站和卫视看了均很满意,几方抢购的结果当然卖了个好价格。

莫向晚祝贺齐思甜向实力派转型成功。

朱迪晨忍不住又开始惋惜,“思甜是混出头了,但是你要走了。”

齐思甜喝了多了点儿,口齿不清地说:“走了也好,这里太复杂了。叶歆好不容易红了,说下去也就下去了。我想想林湘——”说了两句,眼圈就红了,演戏的都是感性的人。

朱迪晨跟着唏嘘了一阵,讲:“听说于老总外头的公关公司业务已经如火如荼,张彬和宋谦这两个正式去挂帅了,股东还是香港那边的。”

她还问莫向晚:“你不会是跟着去吧?”

莫向晚举起双手:“我和他们绝对没关系。”

“祝总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的,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不要总监这个岗位,你知道我最烦管人走行政流程了。”

莫向晚喝了酒,讲:“祝总是个强悍的人。”

朱迪晨突然问:“你后来和管弦碰过头吗?”

因为好一阵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莫向晚是恍惚了片刻才回神,她摇摇头。固然她没有寻过管弦,管弦也没有主动来寻过她。有时候她想,她和管弦的这段姐妹缘分,大约就是这样了。

可是想着想着,莫向晚心里的某一处还是不痛快的,有暗暗的隐痛。但日子照旧得过,风浪再大也会过去,因为生活是大海,可以容纳一切。

邹楠在离职的时候,请了莫向晚和几个同事吃了一顿饭,莫向晚知道她还是在这一行里做,有些人面以后还须常常打交道,建议大请了一帮子人。

这里的同事们本来就是爱热闹,有人请吃饭唱歌,都热烈欢迎。祝贺路过的时候,听到这厢同事的讨论,便讲:“你们又准备去哪里呀?也算上我一份。”

大伙不由都静了一静,祝贺仿佛没有发觉,管自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邹楠有点紧张的,莫向晚也有些意外。祝贺虽然凑了两局她的散伙宴,但对邹楠这个层级的职员,她刚才的示意是突兀了点儿。

邹楠问莫向晚:“祝总平时都在那种高级的地方出入,就是上回你那两局散伙饭,也是在粤菜餐厅。这次我选的是一般的地方,这会不会不太好?”

莫向晚安抚她:“入乡随俗,她既然提出了这个请求,自然就不会太介意。”

邹楠便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在本城炙手可热的川菜馆定了一席,又定了唱卡拉OK的包房。不过订包房时,她还是下了一个心眼,定了豪华包间。

祝贺果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在吃饭的时候,放下身段和同事们打成一片,从圈内八卦聊到明春的流行服饰,没有冷场。

莫向晚反倒说得少,只是间或插几句口,还同莫北发几条微信。

莫北这晚不用加班也没有应酬,早早接了莫非回家,顺便发微信给莫向晚。

他现在已经皮厚到在微信里直呼莫向晚为“老婆大人”,报告说莫非的晚饭和作业问题他都一揽子包干完毕。莫向晚微笑着看完莫北给她发来的消息,回复一条“基于你的表现不错,特此表扬”。

莫北很快回复道:“怎么表扬?是不是今晚去403?”

这就暗示意味很强了,莫向晚只能发六个点丢给莫北。

她这么一忽儿笑,一忽儿脸红的情态全部落在祝贺眼里,等到她抬头同大家举杯,就看见祝贺对她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莫向晚颔一颔首,酒杯先碰在祝贺的杯子上。

后来一众人到了卡拉OK,众人轮流各唱了一首后,祝贺起身,走到莫向晚身边,轻声问:“我们出去走走?”

莫向晚站起身,跟着祝贺一路走到楼下。祝贺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同她走走,她径直走进了卡拉OK自设的咖啡厅。莫向晚跟着她一起坐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祝贺叫来服务生,要了一杯蓝山咖啡。问莫向晚:“你喝什么?”

莫向晚想,今晚可能会无法入睡,需要用脑细胞来琢磨祝贺的讯息,她只要一瓶巴黎水。

祝贺先诚而且恳地问:“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吗?”

莫向晚也诚而且恳地答:“祝总,我想换个环境。”

祝贺抿一口咖啡,叹一口气:“我和于江都用不到你这样的好员工,很可惜。”

“这年代好员工很多,只要是好领导,一定可以招到好员工。”

祝贺微笑:“我当你是恭维我。”

莫向晚也微笑。

“我一直觉得,‘奇丽’由于江做就好,我做二线,适适宜宜做人顶好。可惜天不从人愿。”

祝贺说出这么一句话,足够让莫向晚微微前倾了身子,做了一个自卫的状态。

祝贺又说:“我和于江在阮仙琼出事的时候就离婚了,他现在完全自由,以后的人生归你的管弦姐姐。”

莫向晚是骇异的,骇异于祝贺这一番挑开天窗说亮话,她只能静听着。

“经过最近的事情,你大概也明白了于江和管弦一直做的事情。这事情发展到最后,你变成靶子,变成我们‘奇丽’的靶心之一被攻击了,我着实感觉不好意思。”

祝贺颔首,真诚地向莫向晚道歉。

莫向晚被震动,“祝总?”

祝贺举起手里的咖啡,“你是管弦的朋友,不管以后你们还是不是朋友,以前你对我总是有芥蒂的。但你鞠躬尽瘁服务‘奇丽’这么多年,我很感激。在这个圈子里,能够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多,你算一个。好人就会有好运气,莫北是出了名的好人,你们很般配。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这是莫向晚从未认识过的祝贺,落落大方地向一位老员工作别。或许这亦算做是管理方式的一种,但无疑是令人感到舒畅的。

莫向晚同祝贺握手:“这些年我要感谢‘奇丽’对我的提拔。”

祝贺则说:“希望能够喝到你和莫北的喜酒。”

莫向晚说:“祝愿‘奇丽’的发展越来越好。”

“承你贵言。”

她们相视而笑,祝贺说:“我要去唱一首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莫向晚在回包房路上接到莫北的电话,他的声音格外嘶哑,好像发声都很费力,说:“向晚,我在医院。”

莫向晚是蓦地一惊,忙问“哪一家?”

莫北把医院名和病房号报了,她想也不想,抓着包就向旧同事们告辞,匆匆离开。

待她一路心急火燎地到了莫北病房,房内还有两名民警,正在给莫北录口供。莫北躺在病床上,头部和手臂都包了纱布,可见已经处理好伤口了。

莫北正向民警叙述受伤经过。

他在出门倒垃圾时,被人从背后一棍子敲晕了,然后被架到了僻静的地方,用长棍子反背了双手。

对方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说:“莫律师,对不起,得罪了。”

棍子从旁边击过来,他的镜片先碎了,脑门又捱了一记,又黏黏呼呼的血流下来,流到了眼睛里。

他挣扎着说:“你们要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棍子在他的手臂上又来了一下,对方说:“我们是拿人钱财给人消灾,您以后也别什么闲事都管,吃力讨不了好。”

后来莫北挣扎着报警打电话,被送来了医院,第一个电话打给了莫向晚,第二个电话是给崔妈妈,双亲不在的夜里,莫非也总得让人照顾着。

民警是莫北的熟人,警衔不低,看着莫北的伤情,棘手得蹙眉头。

虽然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莫北仍是感觉疼痛,他忍着痛,道:“就是这么着,他们也没下死手。”

民警说:“算他们识相,还敢下死手哪!”

莫向晚站在莫北病床的一边,看着他,眼圈儿突地就红起来了。

民警见着这情形,便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跟你老婆交代吧!”

莫北抬了抬另一只完好的手,把莫向晚招到跟前,“我今天比较倒霉。”

莫向晚低声问他:“是不是你以前跟的案子?”

莫北心里想,真不能瞒她什么,“打一顿,霉头触过也就行了。”

“怎么流行知法犯法?”

“法律会制裁他们的。”

莫向晚只是难过:“你就先被制裁了。”她问他,“要不要通知你爸妈?”

莫北想,可好,这顿打还来的真值,他怂恿她:“你帮我通知吧,这几天我得在这里当病号了,非非都没人带。”

莫向晚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还有一丝害怕。

护士过来给莫北挂点滴,莫北略微动一动,又“咝咝”呼痛,那两下真打着痛处了,没要了他的命,也是要给他一顿的教训。

莫北又说:“这两天别让非非来看我,见我这样,吓着了就不好了。”

莫向晚说:“我知道。”

她还是让莫北报了电话号码,走出病房,往莫家拨了电话。那头电话铃在响的时候,她的心也吊在喉咙口,终于有人“喂”了一声,她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声好。

接电话的正是莫太太,莫向晚将莫北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说,莫太太着急得不得了,当即便同丈夫一起来了医院。

莫向晚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莫非的亲爷爷奶奶第一次相见,会在这样的环境下。而她见了莫太太,不禁吃了一惊。她想她们是认识的,但莫太太没有主动和她打招呼。

病床上的莫北拉着莫向晚的手,这样介绍:“爸,妈,这是向晚。”

莫向晚跟着这样介绍自己:“叔叔,阿姨,我叫莫向晚。”

她得体地站立在这一边,接受对面长辈的审视,一只手还被莫北拉着,她就任他拉着。

莫太太此时是顾不了他,只管着儿子上上下下,左看右看,直叫作孽。这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有的举动,莫向晚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抬起头,发觉莫北的父亲正打量着她。

她又恭敬叫一声:“叔叔。”

莫太太忽然问:“你们俩都在这儿,孩子怎么办?”

莫北正要开口,莫向晚把话抢过去说了,她说:“孩子要麻烦叔叔阿姨带一阵。”

莫太太审慎地问:“你同意让我们带回去?”

莫向晚回头望一眼莫北,莫北朝她鼓励地笑了笑,她说:“是的,我想这样非非能被照顾得好一些。”

莫北说:“妈,你就代为看孙子看几天吧!”

这天的下半夜,莫向晚把莫非从崔妈妈那儿接了回来。

莫非睡了一半的觉,迷迷茫茫不明所以,看见母亲带了两个老人回来,有些不明白。但是其中一个他是认得的,惊喜地唤了一声:“奶奶,你好啊?”

莫向晚蹲下来告诉她:“非非,这是爸爸的爸爸和妈妈,快去叫一声爷爷奶奶。”

莫非睡得有些迷糊,不太能明白母亲说的话,在头脑里消化了一阵,才恍然大悟。他瞅瞅老爷爷,又瞅瞅老奶奶,问母亲:“我是不是要叫他们爷爷奶奶?”

看着母亲点点头,他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爷爷奶奶好。”

这一声童稚的呼唤,让莫太太心内的尖冰寸寸都断裂了,断了一个干净。她向孙子伸出手:“非非,来奶奶这里。”

莫向晚推了一推儿子,莫非便乖乖扑到了莫太太怀里,被抱了个死紧。

他其实还没太明白,爸爸的爸爸和妈妈同他的直接关系,只是被动地就被接去了爸爸的家里。此后许多天,都没见到爸爸,只是妈妈会来这里做一些饭菜。

爷爷每天早上送他去上学,上学之前,奶奶会做好早餐,一般是米粥和白煮蛋外加一碟清炒小肉片。奶奶是生怕他吃不饱,还要在他的书包里加豆奶和饼干。

莫非问莫太太:“奶奶,你不是在少年宫有个小孙子吗?”

莫太太就脸红了,支支唔唔不知道怎么说。

莫向晚正好来拿莫北换洗的衣服,过来摸一摸儿子的额头,讲:“奶奶的小孙子不就是非非吗?”

莫非疑惑地问:“可是以前奶奶没有来过啊?”

莫向晚这样做的解释:“爸爸和妈妈以前分开过一段时间,非非比较厉害,把爸爸找到了,所以爷爷奶奶就能天天看非非了。”

莫非拒绝这样的童话,他严肃地对身边两个大人说:“你们不要编故事给我听。”忽而就忧伤地坐下来,问,“妈妈,你是不是以前和爸爸离婚的啊?”

莫向晚只好随着他的意思点头,莫太太也跟着点头。

莫非对着莫太太讲:“奶奶,如果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呢?”

这话让莫向晚大为尴尬,莫太太也很尴尬。

还是莫皓然出来解围,他对莫非解释:“是你爸爸犯错误了,好多年都没有照顾你,爷爷会骂他。”

莫非是知道莫北生病了,只是大人们都不带他去探病,可他一颗关怀的小童心还在,对莫皓然摆起小手:“不用啦,爷爷,爸爸犯错误爷爷骂他,我以后犯错误,爸爸也会骂我,冤冤相报何时了嘛!”

大人撑不住都笑倒。

莫非其实是个适应力挺强的孩子,没几天也就接受了新的家长。还在班主任和同学面前介绍了自己的爷爷奶奶。

莫太太有一回在莫向晚为莫北手洗衣服时说:“这孩子被你教的这么乖,肚量这么大,真难得。”

莫向晚笑了笑:“非非不是个难带的孩子。”

“这点他和北北像。”

“他们都很善良。”

莫太太端详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她也偷偷看莫太太的神色,这位长辈的眼中只有温情,是没有恶意的。不知怎地,她心口一热,讲了一些非非成长的趣事给长辈听。

莫太太只是听着,长时间没有插嘴。

这个年轻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年轻的身体承受生活的压力,但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的不够。她在想,是真的难得。

她略回一回头,丈夫正在外间做徘徊,两个人的视线一接触,都暗自笑了一笑。

莫非做完了作业,开了门探出脑袋来。

爸爸的家里房间很多,莫非有自己的睡房和书房,还真是不太习惯。他唤爷爷来检查作业,检查完作业没有错误的话,他就有机会跟着爷爷去小区附近的打靶场看一看。

这是激动人心的,是爸爸不能带来的好处。爷爷是个好抢手,打枪的动作帅气,像演电视里的警匪片。逐渐地,他开始崇拜起这个爷爷。

莫皓然乐于围着孙子转,这十年来,都没有跟着这个小人儿笑得欢。孩子人乖嘴甜,占尽大人的欢喜。他老怀甚慰。因此他们更乐于带着莫非去参加各式聚会,向亲朋好友介绍家里的这个新成员。

莫非到底是小孩子,只要有的吃有的玩,就能和大人亲热起来,又因为莫向晚一力承担起照顾莫北的职责,他没了母亲管,便和爷爷奶奶益发的近了。

用莫非的话就是:“爷爷奶奶出去玩没有小孩陪很没劲的,爸爸有妈妈很有劲的。所以我就陪陪爷爷奶奶。”听得莫太太笑容满面,直说:“我的小祖宗,小人大样的。”

莫向晚很高兴莫非受到这样宠爱,孩子原本残缺的生活渐渐被填满。

不单单是孩子,还有她的生活。

莫北的父亲虽是个严厉的人,但对她的态度一直尊重有加,让她受宠若惊,连莫北都说自家父亲的寒霜脸对着儿媳妇和孙子大为改善。莫太太的态度一开始是淡淡的,渐渐的也和缓起来。

有一回莫向晚刚下班来到莫北家里,就被莫太太叫去看她新做的旗袍提意见。

在莫家的客堂间里,莫向晚看见飞飞姐蹲得很低,为莫太太的旗袍打褶子。她对着飞飞姐笑了一笑,飞飞姐面色变了变,但气色比上一回看见好许多。她也对住莫向晚笑一笑,并没有多说话。

莫向晚坦坦然然站在莫太太身边提供自己的意见,听莫太太说:“这位赵姑姑的手艺很好,老外做时尚派对都要定她的旗袍,一张订单就是几十万。以后你也可以找她来做。”

莫向晚诚挚地说:“好的。”

飞飞姐又看她一眼,眼神复杂,离开的时候路过她身边,轻声细语讲:“草草,你的福气是老好的。”

莫向晚不想细细辨认她话里的意味,她代替保姆送她出门,讲:“飞飞姐,走好。”

这样一路目送她,看她离开这里,莫太太还对手里的旗袍赞不绝口,她晚上要穿这件旗袍带着莫非去参加一个酒会活动,并将这个家连同莫北全部交给她。

莫向晚郑重听着莫太太的交代,按照莫太太的要求和保姆合作给莫北的父亲做了晚饭。她静静陪着长辈吃了饭,同莫皓然谈了谈时下的政事经济,有一两个观点很得莫皓然的赞同。

饭后,莫向晚便去医院照顾莫北。

莫北正半坐在病床上看报纸,莫向晚走进来,他仿佛马上就知道了,抬头笑了笑。病房里只有一个壁灯亮着,晕黄的光轮,是家常的感觉。

莫向晚坐在他的身边,把家中里里外外的情况择其重点说给他听,直听得他又是得意又是高兴,一笑牵动伤口,被莫向晚打了一下肩膀,要他别动。

她讲:“我以前一直糊涂,你真的是算了一步步走,谁都能被你算计进去。”

莫北懒洋洋打了哈欠:“这也是水平。非非也有这个水平,帮我把家庭矛盾圆满解决了。”

莫向晚跟着他笑。他们父子还真是有这样的水平。

这一次莫北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的案子被提到市检察院查办,上层震怒,下令彻查,翻出的就是世易的案子,于是便自然有人着急了。用江主任来探病时说:“你可真行啊!跟你说了避开点儿避开点儿,你还迎难而上了。这下闹大了,你的苦肉计让多少人得跟着倒霉?”

莫向晚只听得心惊肉跳,当时的莫北倒是不以为意,一边听江主任的教训,一边对着她做个鬼脸。直到现在,莫向晚一想起来,一颗心都经不住“别别”地跳,向莫北三令五申,“这样的危险游戏能免则免。”

莫北笑:“不会了,这一次他们应该知道厉害关系,有些雷区是不可以碰的。”

莫向晚狐疑:“你不是存心挨揍的吧?”

莫北将脑袋舒服地搁在她的大腿上,由她给他换绷带。

“我有毛病啊,还是喜欢SM?本来已经把这案子里营私舞弊的证据交上去了,他们得了点消息,不过下手的哥几个还算知道轻重。”

莫向晚要敲他脑门,看看他一脑袋的绷带,到底没舍得下手。她低低地说:“你老这么干。”想了想,“十年前也是这样。”

莫北舒舒服服闭着眼睛,仰着头说:“我和你家里人联系上了,他们的意思是老房子拆迁了拿了动迁款留给你。”

莫向晚怔了怔,停一停手。

莫北又说:“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我想你也不想见他们。”

莫向晚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好一会儿,才说:“明天你要过生日的,我去买蛋糕。明天我在单位最后一天了,新工作还没着落,你看我失业了你受伤,我们家最近真倒霉!”

“说不定正是我们家的一个全新开始。”

莫向晚替他绑好绷带,推他起来,莫北不太情愿,她笑他:“多大的人了,还和非非一样。”

突然莫非就窜了进来,用手指羞着脸:“吆!爸爸跟我一样大。”

莫北懒得和儿子计较:“没看到妈妈在帮爸爸包扎伤口吗?”

莫非也过来挤到莫向晚怀里,非要黏住他们。莫向晚无奈扯他们爷俩的头发,都一样柔软一色乌黑。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闹了。”

她想,有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她的生活已经满足了。

莫非的奶奶在门外无奈说道:“这宝宝,非要来看爸爸。快快,奶奶的晚会要迟到了。”

莫向晚推一推莫非:“别让奶奶等。”

莫非促狭地冲莫北讲:“爸爸,看我好吧!我把妈妈让给你了哦!你还不会洗衣服呢!”在他爸爸赏他“毛栗子”之前赶忙溜走,门外直响起一串童稚的笑声。

莫北叹气:“要命,他已经爬到我的头上了。”

莫向晚说:“嗯,精明爸爸精明儿子。”她还有一些别的话要向他交代,“明天是我在奇丽的最后一天了,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完的。下了班还要去师大那边的MBA考前培训班咨询一下。晚些回来再给你过生日?”

“学习要紧。记住,别担心高等数学,我和非非全力支持你的学习事业。”

“不过今天早上有家公关公司让我去面试,我问了问,条件是可以的。他们对我的资历比较满意。”

“嗯,那么新房子的装修费你来出?”

“动迁款还是按照原来的户头上的人口分配吧。”

他就知道莫向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莫北笑了,伸手过来摸摸她的发,“我会帮你处理好。”

窗外还呼呼刮着北风,这应该是一个年末冰冷的夜,但这一室的暖意,牢牢围拢着莫向晚。她靠向莫北的怀内,莫北顺势掀起病床一角的被褥,将她拉了进来。两人依偎在一处。

莫向晚说:“他们当年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前告诉我。我那时候就没有家了。”

莫北说:“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检举你的爸爸——”

莫向晚打断他,“对我来说,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样的。我对我的家人来说,不是那么重要的存在。只是小时候抱的期望有点儿大,最后失望也就更大了。所以你不用把你当年对我爸爸做的事情一直放在心上,没有这件事,也可能会发生其他的事。”

莫北搂紧了莫向晚,“向晚,你对我很重要。”

他认真地凝望莫向晚,莫向晚也望住他。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眼睛的那一刻,原来她在那时那刻就记住了这双眼睛,这双清澈的眼睛,眼珠子漆黑如墨,那时含着一股子落寞,而现时含着一股子赤诚,直达她的心底,暖透她的心头。莫向晚伏在莫北的臂弯里笑了起来。

莫北很高兴,因为他看得出莫向晚很高兴。他亲亲她的发,亲亲她的额,和她双双靠在床头,就像老夫老妻那般,他问她:“莫非妈妈,明天我们家非非的早饭吃什么?”

“买小笼包?”

“好主意。”

莫向晚静静伏在莫北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莫北看着渐睡渐沉的莫向晚,想,今夜她一定无梦,把这一个好觉睡到天明,而明日又会是崭新的一天。

他决定今夜共她一起睡这个好觉。

第二天,莫向晚果然抖擞了精神,早早抵达公司。她先将自己用过的东西收拾干净,文件也一一摆好。

史晶过来通知她:“今天下午三点,于总要开新闻发布会。”

莫向晚愣了一愣,问:“离职要开新闻发布会?”

这消息她是没听过的,她最近都忙于自己的家事,来公司也只是做例行交接,同宋谦管弦等人更没有交集,蓦然间听到这个讯息,着实愣了一下子。

史晶意有所指,“算是他送给祝总的礼物吧!”

这话又是莫向晚听不懂的。但是到了下午,她就懂了,也懂了那一句大俗话——人生就是一出大戏。

于江就离职这一件事,召开了一个很大型的发布会,几乎把能叫得出名头的媒体记者都找了来。发布会的主题就是他的引咎辞职。引的什么咎,在座的工作人员和媒体都心知肚明。所以于江的主动宣布,显得有些过分隆重了。

莫向晚站在“奇丽”员工的队伍里,看着主席台上的于江,站着向大家鞠了一躬,真诚地对在座的每一位讲道:“我相信‘奇丽’在祝女士的带领下,会得到更好的发展,也会更规范。对此,我在我任职内所犯的疏漏,负全部责任。”

这是莫向晚认识于江以来,听过的他所说过的最铿锵有力的一句话,而他竟然是为了离婚的前妻说的。莫向晚有那么点不敢相信。

自始至终,坐在于江身边的祝贺都保持着一种端庄的姿态,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她接手的“奇丽”是全新的、干净的,所有的不堪,都让前夫的离任带了走。

原来这就是礼物,危机公关的最后一环,离职的前任负责人,为现任管理层扫干净了乌烟瘴气。

这是表明于江也不会再涉足这一行了,一旦涉足,即会有人想起这个隆重的离职发布会,因为他对所有负面传闻的变相负责了。

镁光灯噼噼啪啪射过去,记者们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围拢于江问个不停,从来都不屑与记者周旋的于江意外地站立在正中,一一作答。

莫向晚头脑隐隐作痛。一直以来,有些事情,她和管弦都想错了。于江为了祝贺做的这些,让她动容。

有人挤到她的跟前,钉住她问:“莫小姐,听说你也辞职了,会不会跟着于总另起山头?你对这次于总负责的事件怎么看?”

莫向晚定睛一看,正是那位金菁,她一直都这样神采奕奕,对新闻的蛛丝马迹都毫不放过,对任何有关联的人也不放过。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职业道德。

她答她:“不,我不会再加入于总的新团队。于总和祝总都是行内专家,这些年跟着他们,我学了许多。”她望住这个年轻的对什么都好奇的记者,讲,“很多人年轻时候不太能知道自己选择走什么路,摔倒了几次,明白了,爬起来选好正确的路走就可以了。但是让你倒下的那个坑不一定就是坏事,起码你会知道那是一个坑。每一段经历都有他的价值。”

金菁眸光闪烁,似乎听住了。

莫向晚趁着其他记者还未曾盯上她,她低下头迅速拨开人群里离开这漩涡中心。

她走到大楼外面,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起头,望见了对面站的人。

管弦站在马路的对面,仰首望着这里这栋大楼,或许是在等里面的人。

莫向晚看着管弦,隔着她们两人之间的马路,管弦也看到了她。马路上车来车往,她们在对方的眼中因为飞驰的车辆而时隐时现。红灯亮了起来,缓行停驻的车辆渐成一道长墙,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莫向晚的手机震了一下,管弦发来一条微信,“也许祝贺没有输。”

莫向晚回复她,“管姐,祝你幸福。”

红灯灭了,车流通畅起来。莫向晚抬头,复又看见管弦。她们彼此都没有动,极力看着对方,直到眼前的人和车模糊成一片。

莫向晚想,她是看不清楚她的。

她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接起来,对方是欢乐的声音:“我已经到了阿姆斯特丹,这里的老外很热情,有英俊的绅士帮我搬行李。”

莫向晚也欢乐起来:“秦姐!”

秦琴笑着说:“听说你的桃花运就要开花结果了,我吃不到你的喜糖,帮我亲亲非非。”

莫向晚眼睛有些湿润:“你都不告诉我去送机。”

“不要这么兴师动众,我知道你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人需要照顾。”

呵,秦琴从来这般善解人意体贴他人。

秦琴还说:“要来看我,就来这里度蜜月。”

莫向晚连说了好几声“好的”,结束了秦琴的电话,她才发觉手机上又多了一条微信消息,管弦说:“小姑娘,对不起你了。”

莫向晚再看过去,她站在对面,朝她摆了摆手。

这一次是要再见了。莫向晚想,如果她是此时才认识管弦,也许会建立长长久久的友谊,她与她,是有成就莫逆之交的缘分的。

莫向晚也向管弦摆摆手,她深深地遗憾,时光不可回溯,也不可停留,她们都有各自的人生还需继续走下去。

她想,是到了就此转身告别的时候了。莫向晚转过身去,坚定地向着她确定的方向行去。今天的她还有许多未尽的事情。她要去师大咨询课业,再去蛋糕房买蛋糕,然后到学校把儿子接回来,一起去医院给孩子的爸爸过生日。

她得快些再快些,迎着就要落下的夕阳快快地走,她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渡过今日,奔向明天。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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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个饭桶

乔风至今单身,无法攻克的难题有三:一、太帅,二、太有钱,三、智商太高。 当所有学霸都要膜拜的乔教授想要谈个恋爱,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传说,乔风有一张极其变态的智商检测卷子,想做他女朋友的人起码要60分,然而蓝衫花了十分钟,成功闪避了所有正确答案,拿到了0分,竟然变成了乔风的女朋友…… 这到底凭什么?! 因为,常年来蹭饭的那个饭桶,需要以身抵债……
已完结,累计30万字 | 最近更新:番外五 吴文和小油菜

第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书名:
隔壁那个饭桶
作者:
酒小七
本章字数:
25806

清明节过后,北方的天空刚被一场小雨洗刷过,此刻蓝得干净清透,像是马尔代夫蔚蓝清澈的海水。

周末正是和朋友出门鬼混的好日子。

蓝衫走出地铁,原来想打辆车,后来想一想还是算了。今天的展览中心绝对火爆,按照B市交通那点尿性,此刻一准儿堵得哭爹喊娘!

于是她决定靠着她那双修长性感的美腿跋涉过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一路走来,马路上的车像是汤锅里煮熟的饺子,膨胀,漂浮,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处,个个动弹不得。偶尔出个挤道加塞的情况,引来周围一片喇叭声,伴随着阵阵国骂,虽语气暴躁,却又透着那么点孤独寂寞又幽怨的味道。

可怜哪!蓝衫同情地感叹,脚步却不停留。

堵在路边的司机看到美女路过,一个个的,狂按喇叭。蓝衫并不知道他们是为她按的,她就觉得这帮人闲得。

一个理着灰飞机头的小伙子摇下车窗,笑嘻嘻地看着蓝衫:“美女,约吗?”

蓝衫翻了个白眼:“约你大爷!”

小伙子被骂了,并不生气,反而像是得了什么巨大的荣光。他嘿嘿一笑:“我大爷老了,约不动,要不你试试我?”

蓝衫不答,弯腰捡起树下的一颗小石头,扬手一丢。

“哎哟!”小伙子捂着脑门痛叫。

蓝衫拍拍手,得意地一甩头发,走了。

小油菜站在国际展览中心外,向着远处汹涌而来的人流张望。

“小油菜”这个外号是蓝衫给她取的,蓝衫说她太有才,只好叫她小油菜。

离着挺远,小油菜一眼就看到了蓝衫。

——太好认了,这年头能长到一米七的女孩儿并不多见。

蓝衫今天穿得很休闲:上身一件瓜红色印花针织衫,颜色很衬肤色;下身天蓝色牛仔长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双腿;豆绿色平底鞋,加同色系手包;没戴配饰。

总之,美女嘛就是随便穿穿。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烫着大波浪,此刻披在肩上。春天的风像个小流氓,徐徐吹过,不停地掀她的秀发。

蓝衫驻足,四下张望,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小油菜。

人太多了,找不到……

看到蓝衫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小油菜只好自己走过去:“蓝衫,你又没看到我!”

蓝衫收起手机,摸了摸她的头:“乖。”

乖你妹啊……

小油菜拍开她的手:“走吧,姐带你去见世面。”

展览中心当然是办展览的,展览自然会让人增长见识,不过今天这个展览……

全称:国际玩偶艺术展览会B市性文化艺术节。

蓝衫觉得玩偶都是小孩子玩儿的,然而小油菜此人心智停留在学龄前儿童的水准,她想来倒也不奇怪。身为小油菜最亲爱的闺蜜,她当然也被拉来了。起初听小油菜说要来围观,她还挺不好意思的,后来又觉得无聊。性文化嘛,不就是那点事,值当办个文化节?

小油菜严肃认真地批评了她的偏见,罗列了前几次性文化节的火爆程度,最后表示:咱们的目的是纯洁的,就是为了去开眼界。

好吧,开眼界。于是蓝衫就来了。

进到展览中心转了几圈,她发现,这里还真挺有意思的,各种玩偶惟妙惟肖,许多都是动漫里的人物,好多她还见过,什么葫芦娃呀,七龙珠呀,等等。另有一些是玩具公司出的,有给小朋友玩儿的,也有给成年人玩儿的。最有意思的是,还有一比一仿真玩偶。

就是照着正常人的身材比例和五官做成,其真实度视材料而定。蓝衫甚至看到了一个经某明星授权的仿真玩偶,虽然死贵死贵的,依然有人买。

由于一楼大厅有明星来签名,几乎所有人都跑去看明星了,这里只剩下蓝衫她们两个。蓝衫转过转角了,小油菜指着转角处一个搔首弄姿的娃娃怒道:“蓝衫你看,这个东西要九万九千八!要是有钱买这个,谁还买这个呀?!”

呃,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蓝衫走过去,戳了一下那个娃娃的脸蛋。她余光一瞥,扫到角落里的另一个超仿真玩偶娃娃。

虽然地方放得偏僻,但那个玩偶娃娃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它坐在一把椅子上,穿着白衬衫,棕色长裤,头发剪得很短,整洁干净。它正微微垂着眼睛,像是在思考,眉目如画,眼底一片干净。

太逼真了。要不是因为它眼神呆滞,蓝衫还以为它是真人呢。

不过,真人肯定也长不了这么好看。

小油菜也发现了他。她扯着蓝衫的胳膊亢奋无比:“那个好帅,而且一看就比别的做工好,哎呀呀呀……”

说着就拉着蓝衫跑过去看。

蓝衫也有点激动,刚才在不远处惊鸿一瞥,已经觉得不错了,走近之后,更是惊为天人。

肤色很白,但也不是惨白,而是透着正常人应有的光泽和气色;脸部线条相对较柔和,五官十分精致,但又不是娘兮兮的那种漂亮,精致而不失俊朗,像是由一代代美人的基因堆出来的贵族少年:鼻梁高挺,眉色鸦黑,睫毛浓长,眼仁儿玄黑……它坐在暗处,整个儿像是一幅静态的素描,由画家千辛万苦,一笔一笔,用铅色的线条细心勾勒光与影,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不过嘛再怎么好看,也都是假的,就像动漫里那些帅哥一样。想到这里,蓝衫倒是不那么激动了,摸着下巴静静地欣赏它。

“蓝衫你说,这个玩偶到底是不是男的呀?”小油菜有点担心和疑惑,不是她多想,主要是吧,这里的男版玩偶本来就不多,更少见这么五官精致的,谁知道它是不是这里的娃娃?想到这里,她再打量它,越看越觉得有可能。

蓝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没搭对,她突然在那帅哥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色眯眯地笑:“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男孩子!”

“男孩子”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不过蓝衫和小油菜说着话并没有发现。

而小油菜,此刻正在往它的腿间瞄,试图寻找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以确定此玩偶娃娃的性别。

可惜它穿的裤子比较宽松,衬衫下摆又足够长,总之就是看不到。

蓝衫摸了它的下巴之后,觉得手感不错,又去拍它的脸,一边拍一边说:“我说小油菜,现在这科技真是越来越发达了,这脸还是温的呢。你不如买一个回去,摆在屋里赏心悦目,怎么样?”

小油菜还在研究:“我得先确定确定呀,别到时候买个女汉子回去。”

蓝衫就说:“那好办,你把它裤子扒了看看不就清楚了。”

小油菜也不是没想过扒裤子,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扒人家的裤子多不好呀,虽然只是个仿真玩偶娃娃,但玩偶娃娃也是有尊严的……她抬头四下里望了一下,这附近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本来是有的,但是明星来了,好多工作人员都跑去看她们了。

太不敬业了!小油菜有些愤愤,正纠结着要不要扒裤子,突然听到头顶一个男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声音很近,是那个仿真玩偶娃娃发出来的。

小油菜很兴奋:“蓝衫你看它还会娇嗔呢!哈哈哈……会不会娇喘呀……”

蓝衫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小油菜不只听到它“娇嗔”,还明明看到它动了,在偏头躲她的手!

还有它的眼神,一下子像是回了神,此刻正皱着眉,谴责地看着她。

现在的科技再发达,也不可能把表情做到如此细微、逼真。

这到底是何方妖孽啊……

小油菜终于痛下决心:“蓝衫,我决定了,由你来执行这项光荣的任务,过来扒它裤子!”

蓝衫现在只想跑。

她还没实施撤退战略,只见它,啊不,应该是他……他突然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小腿撞到椅子,那椅子被迫向后移动了几公分,偌大的展区响起刺耳的摩擦撞击声。

小油菜吓得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乌沉沉如一团铅云。

蓝衫把小油菜扶起来,对着他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了,您……慢慢挑,嘿嘿嘿嘿,慢慢挑……”说完,拉着小油菜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D馆,小油菜的表情还有些不真实,她精神恍惚:“蓝衫,那个玩偶充气娃娃是不是成精了?”

蓝衫哭笑不得,扒拉了一下她的脑袋:“那是个大活人!”

蓝衫很快把这件乌龙事儿抛到脑后了。

假期完毕,她照常上班。蓝衫所在的公司是某品牌汽车4S店,规模中等,她的部门是销售部。销售部的一把手是老王,底下两个主管,其中之一就是蓝衫。两个主管分别带一个销售团队,非节假日时,一个团队在展厅值班接待客户,另一个团队在外面搞客户开发,两个小组轮着值班。

这一周轮到蓝衫他们组搞接待。蓝衫来到展厅时,看到几个销售顾问正凑在前台聊天。她才几天没来,他们明显松懈了不少。

蓝衫让他们回到工作岗位。

于是他们不聊天了,开始各自低着头玩儿手机。

蓝衫也不好管得太严厉,招埋怨。反正今天是工作日,现在还没客户呢。她泡了杯咖啡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就陆续有客户上门。几个销售顾问便忙起来,热情地招待,打听他们的购买意向,领着人参观,看车,等等。

卖车不像卖白菜。好几十万的交易,往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销售顾问们送走了三拨客户,一单也没有定下,只录入了信息,回头继续跟踪。

蓝衫怕他们失落,跟他们逗了会儿闷子。

又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展厅里的人听到动静抬头看,都跟见鬼似的看着来人。

他身材高大,穿着民工们身上常见的劣质迷彩服,裸露在外的皮肤呈古铜色,一看就是经常劳动;鼻梁上架个大墨镜,手里夹根烧了一半的烟。

他衣服脏兮兮的,也不知在哪里沾的白灰。

这样一个人走进了明亮干净的高档汽车销售展厅。

销售顾问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打算动身迎接他。

干他们这行就是见人下菜碟。我们的车只卖给有钱人,你拿不出钱,我们就不会在你身上浪费资源。

一个新来的销售顾问没深浅,冲他说道:“哥们儿,我们这儿不卖拖拉机。”

他并不生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整齐牙齿:“看看也不行吗?”

蓝衫瞪了一眼嘴贱的下属。她走过去,朝他礼貌地笑了笑,看一眼他手中的烟:“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禁烟区,请您先把烟掐了。”

“不好意思。”他说着,顺手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蓝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您这边走,我们坐下来谈。”

他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跟着蓝衫走到接待区,蓝衫问他喝什么东西,他回答说茶,于是蓝衫亲自给他泡了杯茶。

展厅里的人不解地看着他们。

蓝衫浑然不觉,微笑着和他攀谈。

这位先生姓吴,这次来是给他弟弟看车的。他弟这个人吧,有点闷,还执拗。

“非要自己摇号。”他抱怨道。

蓝衫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这话透露的信息是,就算不摇号,他也有别的门路。

她不动声色,又问:“那您弟弟有什么相中的车型吗,或者他有什么偏好?”

“他呀,他喜欢低调,不爱招摇。”

蓝衫笑,语气轻快:“那您可选对了。我们这个品牌,就是典型的低调奢华有内涵。”

他把墨镜摘下来,用墨镜点了点她,眉目带笑:“真上道儿,我喜欢。”

蓝衫一看到他的脸,有些愣。这人还挺帅的,五官硬朗深邃,很阳刚,又不似一般阳刚男人的那种粗犷。

良好的职业素养使蓝衫很快回过神,她给他推荐了一款性价比不错的车型:“A4怎么样?我们这里挺热销的一款。”

他却问道:“美女,你不怕我是工地来的,买不起你的车?”

蓝衫笑答:“瞧您这话说的。您就算是工地来的,那也是工地王子。”

他被逗乐了:“你挺有意思。”

蓝衫心想,姐要是真把你当一般民工,这些年也就白混了。

眼睛不毒干不了销售。根据一个人的衣着打扮来判断其社会地位也没错,但这不是金科玉律。真正能反映一个人身份的,是他的谈吐和气质。这人进门之后一点也不局促,存在感和气场都很强,可见并非久居人下;被人奚落之后没有自惭形秽也没有急躁地反驳,而是优游不迫,可见其自信和从容;被要求掐烟时能够道歉并且顺从,可见其教养不错……

总之,她不可能看走眼。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说道:“我不看A系列的,你们这有R8吗?”

即便已经知道此人不穷,但听到这话,蓝衫的心跳还是加快了一些。

新款R8光裸车就要二百多万人民币。

蓝衫怀着敬畏的心情带他去试车了。

试驾结果比较满意,他想要白色的,这个颜色恰好有现货。蓝衫正想催促他今天就把合同敲定,没想到他先一步说:“还不错,就要这个吧,我今天给你订金,过几天来提车。”

……爽快!

蓝衫带着他去填资料,她看到他在联系电话那一栏里写了两个手机号。

“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我弟的。”他解释。

接下来就是签合同,交订金,各种流程走下来,蓝衫领着下属热情欢送了他。

再回到展厅时,几个下属看向蓝衫的眼神里充满了拜服。

直到下班回到家,蓝衫心情还有些激动。她不是没出过好车,但像今天这位土豪这么干脆,连价都不带还的,还真是很少见。汽车销售的提成是分梯度的。每一台车、每一个销售员的让利空间都不同,公司只规定了某台车最低可以承受的底价,具体的价格由销售人员自己把握。超出底价的那一部分,她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五的提成。再算上底价以下的提成,这笔钱相当可观。而且,她这个月还能拿到额外的奖金……

越想越高兴,于是她给小油菜打了个电话,想嘚瑟一下。

小油菜接起电话,不等她嘚瑟,当先叫道:“蓝衫!我今天看到一个“牲口”!”

“是骡子是马啊?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至于兴奋成这样?”

“是人!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恶!人家十五岁上大学,上的还是国内最牛的大学,今年才二十五岁,已经是副教授啦!”

啊,原来是遇到一个精英怪,蓝衫淡定回道:“牛人多的是……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不认识他呀,我只看到他的资料。我们公司最近在策划一个大项目,想请个高级顾问。我们领导很重视这件事,让我们部门的大姐头不管是求爷爷告奶奶还是出卖色相,总之一定要把他搞到手。你不知道,这“牲口”已经被我们竞争对手盯上了……”

蓝衫觉得她有些夸张:“有那么神吗?”

“有,真的有!你知道这“牲口”最邪恶的是什么吗?他其实就是一教物理的,对我们这行纯粹是玩票性质。人家玩票都能玩成这样,还让我们凡人怎么混呀!”

蓝衫也觉得这种事确实有点打脸,她安慰她:“你又不是搞研发的。”

“幸亏我不是搞研发的,你不知道我们研发部老大今天看那人的资料时,那个表情有多精彩,要不是有人在场,他一定会跪着看的!不过可惜了,资料上没有照片,我们不能一睹大神的芳容。”

蓝衫说道:“肯定长得不好看,人都逆天成这样了,脸要是再好看,他还给别人留活路吗?他肯定自己也没活路啊,早就被室友投毒一百零八遍了。”

小油菜深以为然。

和小油菜聊了一会儿变态大神,蓝衫跟她说了自己今天接的大单子,小油菜也很高兴——又可以宰蓝衫一顿了!

刚挂了电话,就有人按门铃,是蓝衫叫的外卖到了。她讲电话讲得太激动,现在一点也不饿了,看了一眼饭菜,没胃口,于是推到一边不吃了。

当天晚上,蓝衫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睡在了人民币上。

中午,乔风刚把饭菜摆好,他哥哥就来了。

他哥哥叫吴文,他们兄弟俩,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

他们家有一个传统,那就是不管多忙,每周总要抽出时间和家人共同吃饭。不过现在,他们的父母都不在B市。

父亲吴教授任职于A大的土木工程系,目前作为知名学者去日本当客座教授了,要在日本留一段时间;母亲乔教授任职于B大的民间文学系,现在带着学生去了广西少数民族地区搜集民歌,行话叫“田野作业”。

乔风自己也在B大做科研,研究领域是量子物理学,目前职称是副教授。

不能见面,还可以视频共进午餐。乔教授那里通信不便,没条件上网,因此乔风只连上了吴教授。

中国和日本的时差只有一个小时,他们两边开饭的时间分别提前和延后半个小时。

兄弟俩坐在饭桌旁,乔风按了一下电视遥控器,吴教授的脸出现在宽屏显示器上。

吴教授很激动:“儿砸!好久不见!”

乔风纠正他:“爸,我们上周末才见过。”

吴文说道:“老头儿,你才去小日本多久,怎么说话口音都变了!”

“你懂什么,这是网络流行语……让我看看你们在吃什么?”

乔风又拿起另一个小一点的遥控器按了按,贴着电视机上方安装的摄像头低了低,摇头晃脑,像眼睛一样,视线在饭桌上逡巡。吴文看到电视屏幕的右下角出现一个切换画面,画面上都是他们自己饭桌上的菜。凉拌莴笋丝、菠菜鸡蛋、水晶虾仁儿、糖醋排骨,还有一个鲫鱼豆腐汤。

他弟弟的爱好不算广泛,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自己鼓捣点吃的,而且手艺相当不错。

吴文夹了块排骨。寸长的小排表面裹着琥珀色的浓汁,零星沾着几粒芝麻,散发着阵阵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他问道:“摄像头不错,新买的?”说着,低头咬了一口排骨,甜酸醇厚,香而不腻。

乔风眼睛盯着电视屏幕,答道:“不,是我自己改装的。”

“你就是闲得慌。”

把菜色照了一遍,摄像头的角度又恢复如初。

吴教授在电视里哀号:“都是我爱吃的!你们太残忍了!”

吴文有些高兴,故意夸张地嚼着,咽下口中食物,他问道:“老头儿,你在吃什么?看看。”

电视机中出现了一些寿司,还有水果和汤。

吴文发出嗤的一声轻笑。

吴教授很悲愤:“你等着!”

这种话毫无威胁力度,吴文继续大快朵颐。父子三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吴教授重点问候并批评了儿子们的单身状态,然后又八卦兮兮地打听他们最近是否有交往看着不错的姑娘,这一标准到了乔风那里,就转变成了“除了工作需要你小子有没有跟女人多点交集”。

乔风夹菜的动作停下来,目视前方,两眼放空,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两个姓吴的哪肯放过这个信号?顿时两眼放光地逼问。

乔风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遇到两个女流氓。”而且是相当大胆的、在公开场合就想扒他裤子的女流氓。

那天他真是流年不利。他出门取了点实验器材,回来时遇上堵车,在车里无聊,看到外面有展览会,干脆就去逛了。逛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展览会里展览的东西很奇葩,乔风一路红着脸看了一会儿他便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只好躲在角落里,思考自己在做的课题,想着想着就出神了,入定了。

然后就遇到了那无妄之灾。

这种事情,真的不好对外人道,所以乔风打定主意不多说。他收起思绪,顾左右而言他:“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吴教授答道:“暑假。”

吴文点头:“带点日本土特产回来。”

吴教授的目光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用一种只有男人才懂的眼神注视着摄像头,隔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好。”

“……”吴文觉得他一定是想歪了。

用完午餐,要告别时,吴教授免不了一顿唠叨:“老大,看好老二,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放心吧。”

“老二,看好老大,别让他欺负别人。”

“……好。”

跟父亲断开连接之后,吴文突然想起一事,他翻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我帮你看了一台车,本来打算这几天就提的,但我临时有事得去外地一趟。你要是闲得慌呢,就自己去提;要是忙,就等我回来帮你提。这是那个人的名片。”

乔风视线微微一斜,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那名片。明黄色的硬卡纸上,两个黑色三号加粗楷体字格外醒目:蓝衫。

他的耳边突然想起了那天女流氓的惊叹——

“蓝衫你看它还会娇嗔呢!哈哈哈……会不会娇喘呀……”

乔风目光游移着,自鼻端发出一点轻哼。

蓝衫再次打发走了一个神奇的客户,她有点累,躲在角落里给小油菜打电话。

高端汽车销售是一个奇葩的职业。为了品牌形象考虑,招销售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以貌取人,在形象气质上卡人。这就导致一个后果,那些漂亮的姑娘小伙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客户领走了。相对来说,蓝衫他们这个品牌比较低调,不是暴发户们的最爱,因此这样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据说某友商4S店,每隔几个月就得重新招聘一批销售人员。

不过嘛不多不代表没有。今天蓝衫遇到的这个客户就有点过分。他也不是动手动脚,就是一个劲儿地嘴欠撩拨人,蓝衫还不能发火,只能赔笑脸,想办法四两拨千斤给他拨回去。

等他走了,蓝衫只好在电话里开启嘲讽模式:“你说他要是长成吴彦祖那一挂的,姐们儿吃点亏也就算了,就当是为世界和平做贡献了……可他给来一吴孟达,还是加肥加大版的,这让我怎么下得去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小油菜在电话那头安慰蓝衫,咒骂那个传说中的老色鬼。小油菜本身声音脆脆的,语速一快,就跟放小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得人精神振奋,颇有提神解乏的功效。

蓝衫在这一连串小鞭炮的炸响中,突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

她打了个激灵,捂住话筒抬头,戒备地四下一望,没人哪!

这大白天的,也不可能是鬼。难道是她太激动,幻听了?

蓝衫便接着和小油菜讲电话。

与此同时,站在蓝衫身后不远处的某男子,发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接着轻轻咳了一声。

蓝衫很确定自己这次没有听错,她有些恼火:“到底是什么鬼,还不给老娘滚出来!”

他有些无奈:“我在你身后。”

蓝衫转身时,他已经走得极近,超过了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面前陡然出现一个大活人,蓝衫啊的一声惊叫,吓得把手机甩了出去。

“抱、抱、抱、抱歉!”她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尴尬,弯腰拾起手机。手机被摔得黑屏了,已经自动挂断了电话。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并非有意偷听你的电话。”

“先生您太客气了。”蓝衫直起腰看他,这才发现此人长得不是一般帅,五官清俊,就是眉峰凌厉了一些,看起来有点狠,而且气质冷冷的。

他穿着黑色丝绸光面衬衣,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西装看不出牌子,但用料考究,应该价格不低,很可能是手工订制的。西装在腰部做了一个修身设计,流畅的线条微凹,衬托出挺直宽阔的肩背以及窄腰和长腿。

蓝衫有些奇怪,她最近是在走什么样的狗屎运,怎么净遇到极品帅哥了?

不过更奇怪的是……他谁呀?

她有些担心,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万一把她对客户的吐槽听全了还传出去……圈子就这么大,她的业绩全靠客户资源的维护,不能败坏名声。

心里是这样想,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把手机一收,很快调整好情绪,朝他微笑道:“这位先生,您是想买汽车吗?”

他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随即他答道:“我想先看看。”

真有意思,她在办公区的走廊里捡到一个潜在客户。蓝衫有点囧,带着他回展厅接待区。一边走,两人一边聊了几句,蓝衫知道了他叫宋子诚,是给自己买车,问他偏好,他回答说看心情。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至于为什么如此优质的客户在展厅没有受到接待从而迷路到办公区……这暂时是个谜。

蓝衫带宋子诚看了几款车,他问了很多问题,有些问题堪称刁钻。蓝衫一一耐心解答了。说实话,虽然宋子诚看起来有点凶,但她比较喜欢这样的客户。他问的问题很专业,这让她回答的时候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特专业,特牛。

而且,他一直关注于这样有深度的问题,肯定是一个特有深度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对传播八卦消息感兴趣。所以她的名声可以保住了。

看得出来,宋子诚对她的解答也比较满意。他们两人不像是在买卖车辆,倒像是在进行访谈。

访谈到最后,他也没有明确地说买还是不买。蓝衫并未表现出半分急躁,反正她这个月的任务额已经超了,还签了二百多万的大单,现在值不当为了五斗米折腰。

宋子诚要走了蓝衫的名片,在她的欢送中离开了。他打了辆车,兜了一圈又转回来,去了4S店附近的一个停车场。

宋子诚把玩着手里的名片。明黄色的小卡片不停地在他指间跳转翻飞,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而优雅,连带着那普普通通的颜色也像是突然被唤起高贵的血统,似古老的皇族一般沉静而华丽。

他突然眯了眯眼睛,像是安静优雅的豹子突然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送走了宋子诚,蓝衫回到展厅,问了几个下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面那么多人值班,为什么会把客户放进办公区?

几个下属有点无辜。前台的姑娘帮着解释道:“蓝姐,刚才那位宋先生是来找总经理的。”

……难怪会出现在办公区。

可这样也不对劲。找总经理就找总经理,怎么又跑出来看车了?就算他来头大,买车可以直接找总经理,但是总经理为什么不陪同他出来看车,而且也不跟前面接待人员打个招呼?

只有一个解释了,那人多半是干完正事儿,出来顺便逗她玩儿的。

蓝衫有点无语,怪不得她费半天劲也不见他松口,敢情人家就是拿她解闷的。

她向来看得开,在心里鄙视了宋子诚一会儿,也就把此事丢开了。

她把手机拿出来检查了一下,试图开机,无果,看样子坏得很彻底。她有点心疼,好几千块钱呢,用了才一个多月,结果听了个响儿就没了。这年头电子产品的品质真是令人心碎。

蓝衫去了人事部,找小刘借了个备用手机。做销售嘛,指不定客户什么时候打电话,半点不能松懈。

果不其然,她刚开机,就有电话打来了。

是那个土豪吴先生打来的,说自己最近几天提不了车,如果他弟来提,就直接让他弟领走。

要说这位吴先生,人真不错,一点架子也没有。

蓝衫记下了,也没太往心里去,反正合同签了订金也交了,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

晚上下班回到家,蓝衫把高跟鞋一甩,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白天嘴皮子磨得太勤快,导致她下班后总是异常沉默。

感觉到肚子有点寂寞,她从茶几下拿出一沓外卖传单,一张一张地翻着,翻了一遍觉得哪一个都不好,最后闭眼抽了一张出来。

然后她打电话订了一份比萨。

送餐倒是挺快,可惜比萨的芝士放太多,吃起来有点腻,她吃了一块就吃不下去了,喝了两杯水,饱了。

她看着剩下的五块比萨发愁,觉得浪费真可耻啊真可耻。

正进行着深刻的自我批评,小油菜的电话来了。

“蓝衫,救命!”小油菜杀猪一般号叫。

蓝衫吓出一身冷汗,正琢磨要怎么报警呢,接下来小油菜说道:“你知道吗?那个大神他其实是充气娃娃!”

蓝衫一头雾水,她觉得不用打110了,当务之急是要联系上精神病院。

“亲爱的小油菜同学,麻烦你把刚才那句话扩写成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作文,立刻,马上。”

小油菜于是开始倾诉她今天离奇而又凄惨的遭遇。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公司不是正打算把某业内大神据为己有吗,他们部门的大姐头已经在领导面前立下军令状。大姐头想得周到,怕自己和小年轻之间缺少共同语言,又考虑到小油菜此人虽然蠢但一向能活跃气氛,于是批准小油菜加入瞻仰大神的行列之中。今天小油菜跟着大姐头去见了大神,结果……妈蛋,那个大神就是她和蓝衫在国展遇到的“充气娃娃”。

小油菜当场就吓尿了,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大神,弄得好像大神要非礼她一样。

具体大姐头跟大神都谈了些什么,小油菜因为太紧张已经记不清了,她就知道最后事情没谈成。

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姐头把没谈成的原因归到她身上,原因是她“总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

于是大姐头决定,把这个不光荣但很艰巨的任务转移到小油菜头上,让她务必把人给请来,否则……呵呵呵呵呵……

小油菜欲哭无泪:“蓝衫,我怎么办呀?”

蓝衫说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提议:“辞职?”

“辞你妹啊,这年头工作那么难找,你让我辞职喝西北风吗?你太残忍了!”

蓝衫抓了抓头发:“那你想怎么办?色诱行吗?”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长得多好看,背景还那么牛……总之我们俩不是一个level的,我力不从心啊……蓝衫,要不你帮我色诱他吧?”

“打住,我跟他也不是一个level的,谢谢。”

小油菜终于道出了她的真实目的:“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和他道个歉?我看他也不像小心眼的人。”

“如果他不是小心眼的人,说明他拒绝合作的原因不在于你。”如果他是小心眼的……

“我不管,总之你要陪我道歉!你摸他脸了呢!”

“你还想扒他裤子呢。”

“你没想吗?”

“我只是想看着你扒。”

小油菜气得嗷嗷乱叫,最后以“不帮蓝衫搬家”作为要挟,使蓝衫折服在她的淫威之下。

小油菜的思路一向跳脱,想到哪里就说哪里,说到哪里也就想到哪里。于是话题被她带到了“搬家”一事上。

蓝衫要搬家了,她现在住的房子很老,社区功能不完善,离地铁也远,上下班不是特别方便……总之她有点嫌弃,想搬到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地方去。

房子已经找好了,在北四环的一个小区,虽然房租偏高,但一分钱一分货,那个小区就在地铁边上,环境也很好,绿化做得不错,安保系统也先进。蓝衫很走运,她谈的那个房东要出国了,本来合同签的是押一付三,不过房东说如果蓝衫一次性付一年,他可以给打八五折。

这么爽快大方的房东简直千年难遇,蓝衫哪能不乐意呢?一下省了好几千块钱。

蓝衫和小油菜商量了一下搬家的时间,接着初步确定了道歉方案。小油菜约不到高冷的大神,只好决定去他的课堂堵他。她已经把课表查清楚了。

蓝衫有点纳闷:“你不能去办公室堵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许多高校教师不用坐班,何况是他这种纯动脑的!他老人家就算有什么项目,在家里打坐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去办公室。”

蓝衫由衷赞道:“我发现你也不笨。”

蓝衫再上班时,一大早,被老王叫进了办公室。他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把蓝衫给惊到了。

“王总您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蓝衫!”老王气得直拍桌子,末了用手指点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蓝衫很惊奇:“我怎么了?”

“你说你长得又不难看,也不少人追吧?干吗非要骚扰别人呢?他是你的客户,你要把他当上帝对待,你见过对上帝性骚扰的吗?”

“您等会儿,”蓝衫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我,性骚扰?”

老王兀自叹气,语重心长:“我知道,现在的女孩子观念开放,那是相当饥渴,不过你也不能饥不择食啊!”说着,他一咬牙,视死如归,“你有什么事儿冲我来,不要对客户下手!”

蓝衫幽幽地把老王上下打量了一下。人到中年,他身材微微发福,头发掉了不少,剩下的将将能盖住脑袋。因为太生气,他的鼻翼一直在翕动,像是两只即将苏醒的茧。

蓝衫笑道:“您这样的我怕消化不良。”看到老王愤怒地瞪眼,她连忙把话题绕回来,“我说王总,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呀?我骚扰别人?您看看,咱这脸,这腰,这腿……您说我用得着骚扰别人吗?”

“你还别不承认,这事儿人家都投诉到客服部了,客服部报到我这里,我是看你平常表现好,现在压着没往上报,你可别逼我。”

蓝衫看他不像是开玩笑,她也不敢开玩笑了:“王总,此话当真?”

“废话,你自己看。”老王说着,把投诉单推给她。

蓝衫一看,还真是。她特别好奇这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家伙恶意诽谤……往姓名栏里一看,啊,吴文?

不就是那个买R8的土豪吗……

蓝衫觉得特别不可思议,那个吴文看起来精神很健康,不像是无理取闹的,怎么会突然搞这种邪招儿呢?

老王见她不言语,以为她是心虚了,他哼了一声:“你呀,赶紧跟人家客户道个歉吧。虽然单子是做不成了,不过现在这个投诉还来得及撤。要是捅到总经理那里……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还性骚扰,真有你的!”

蓝衫怎么也想不通吴文污蔑她的动机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解约,他打个电话就行,何必把事情搞这么僵?商场上混的人,要是每天都这么招猫斗狗得罪人,他也只能去工地搬砖了。

所以此事必有蹊跷。

蓝衫决定先找客服部的人问个清楚。中午,她和客服部的小张一起吃饭,小张跟蓝衫一向关系不错,而且这个投诉恰好是小张接的。

于是小张一五一十地给她解释了。

客服部经常会对新产生的订单进行回访,回访结果记入相关员工的工作表现,影响绩效和奖金,这一点蓝衫自然知道。昨天小张回访时,R8订单的客户表示曾经遭受过蓝衫女士的性骚扰,同时提出解除购买合同。

性骚扰,还闹得要解约,这已经不能是简单的回访了,得转成投诉。小张他们主管觉得事情大条了,赶紧报给了蓝衫的直属上司。

一般情况下,回访的细节是不能向其他员工透露的,不过嘛这个已经转成投诉了,所以小张给蓝衫讲了,也不算违反规定。

听完小张的解释,蓝衫更摸不着头脑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扭曲了,有些细节被她忽略了,可是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无奈,她只好心情忐忑地给吴文打了个电话。

“喂?蓝衫……对,刚回B市……什么?回访?我没接到过回访电话,昨天下午三点多我在飞机上呢,可能是我弟接的,我当时留电话号码不是留了两个吗?”

蓝衫觉得自己天灵盖儿像是被猛地拍了一下,她好像明白问题所在了:“吴先生,我们客服对您弟弟进行回访时,您弟弟说……嗯,说我性骚扰了他……”说到最后,蓝衫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吴文也被雷得不轻。不过嘛虽然他经常说他弟闲得慌,但总不至于真闲到这种地步吧?吴文想了想,说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认识我弟吗?他叫乔风。”

“我就知道有个练降龙十八掌的叫乔峰。”

“不是那个‘峰’,是‘雷厉风行’的‘风’……不过他跟这个成语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蓝衫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什么乔风乔雨的。她觉得这乔风多半是个精神病或者智障,这种人就该好好地关起来,不能放出来危害社会安全。还买车呢,智障也能考驾照吗?哼哼哼……

她心中腹诽着,嘴上客气说道:“可能是您弟弟认错了人,吴先生,您能帮忙撤一下投诉吗?我们领导今儿已经骂了我一顿了,还说这事儿没完……”

吴文答应下午打个电话,蓝衫便放下心来。

挂了蓝衫的电话,吴文立刻给乔风拨了一个。电话一通,乔风先说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吴文觉得挺新鲜:“是吗,这世界上还有你想不通的事?说来听听。”

“我之前做过一个相亲软件,然后通过相亲进行样本统计。根据统计结果来看,每一个和我相亲的女孩子都打电话约我。也就是说,我的性格属于万人迷的类型。”

“我天!”吴文嗤笑,“你要点脸行吗?就你这脾气还万人迷?”

乔风沉默了一下:“所以这个实验有问题。”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实验系统是基于心理学设计的,信息也经过了仔细筛选,就算有偏差,也不至于这么大。

吴文说道:“你把你那个外貌影响系数后面加两个零,再试试,保证百试百灵。”

“这样外貌就可以视作唯一的影响因素了,这不科学。”

“相信我,对你来说这是唯一的科学。”

吴文不想跟他弟弟讨论这种无聊的东西,他把话题兜回来:“乔风,你认识蓝衫吗?”

乔风想也不想答道:“不认识。”

“我说乔风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呀?不认识她你说人家性骚扰你?”吴文才发现原来他弟弟可以这么不着调,“我知道您小少爷长得俊俏,天天被人调戏,你见识过的流氓多了去了,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可你也不能颠倒黑白呀!人家挺好一姑娘,又没得罪你,你怎么张口就说她性骚扰呢,还投诉?”

“我没有投诉她。”只是接了一个电话,陈述了一点事实,顺便让那个客服帮忙转达解约意向。

“意思是你确实说她骚扰你了?”

乔风沉默。

吴文想不通:“我就问一句,你图什么呀?”

乔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总之我不会买她的车。”

吴文也是个人精,从这一句话就听出苗头不对:“乔风,你有事儿瞒着我。你认识蓝衫对不对?你小子不会故意用这种方式吸引美女的注意力吧?幼稚!”

乔风淡定地劝他:“不要想了,以你的智力和想象力,暂时猜不出个中因由。”

“智商高了不起吗?你就一白痴!”

“哦。”

“……”

吴文不爱跟乔风斗嘴。臭小子骂人时永远像论文答辩一样既老气横秋又冷静客观,让你无法反驳。你骂他两句吧,人家也不介意,风过不留痕,该干吗干吗……总之一点吵架的乐趣都木有!

于是吴文现在也没脾气了:“我说,你到底想怎样?”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嗯,我不买车,你也不用给我买。”

“不买车你摇号干吗?”

“试手气。”

吴文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砰砰砰地捶桌子。人呀,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呢?那么多人排队摇号,竞争比高考都激烈,结果丫就是为了试手气。最可恶的是,他手气太好了,才摇一次就中了……

吴文非要跟他掰扯:“不行,反正我一定要买这辆车。”

“车牌号在我手里。”

“……”

吴文最终还是拗不过乔风。他弟这个人吧,平时性子软,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可一旦决定了什么,没有人能撼动。

吴文给蓝衫打了个电话,解释一下事情。好吧,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他很抱歉地告诉她,他弟的牛脾气上来了,死活不愿意买车。吴文对蓝衫抱着歉意,不想把话说死,反正车牌号可以保留半年,所以他决定合同暂不作废,订金也暂时不收回,给蓝衫半年的时间来点化他弟。

虽然成功的概率不大,但至少给人留点希望。

蓝衫一一答应着,心想,我祝您弟弟早日康复。

为了帮蓝衫搬家,小油菜特地请了一天假。

蓝衫他们是服务行业,休假方式和普通上班族错着来,想调周末的休息日不容易。她之前和小油菜逛国展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后来又被投诉……总之现在是没脸跟老王要周末了。作为她的铁杆儿闺蜜,小油菜要义不容辞地妥协,找大姐头请假。

新小区楼里的户型是混合的,有一居也有两三居。蓝衫租的是一居,五十多平方米,一室一厅,功能齐全。虽然不算宽敞,但一个人住足够。

在B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已经算很不错了。殊不知现在六环外的房价都敢飙到两三万一平方米,更何况这个小区交通便利,还紧邻两个全国知名学府,那个房价别说买了,蓝衫就是看看,都觉得心惊胆战。要不是图上班省事儿,每天可以晚起床半个多小时,她也不会拣这里租。她每天全心全意装孙子,挣点钱多不容易呀,花出去的时候别提多心疼了。

嗯,幸好遇到一个大方的房东。

小油菜帮蓝衫搬完了家,蓝衫也该履行对小油菜的承诺了。

乔风在周二晚上有一堂公共选修课。

蓝衫听到小油菜一口一个“乔教授”地称呼那位大神,她禁不住想起一些痛苦的回忆:“我说,他也姓乔呀?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乱找碴儿的神经病,也姓乔。”

“是吗?同样是姓乔,做人的差距太大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蓝衫点头表示赞同,又把那智障腹诽了一遍。

为了表示诚意,两人决定认真听一堂乔教授的课,然后跟他沟通时也比较有话聊。而且根据蓝衫的经验,如果对方是某一个领域的专家或者权威,你主动跟他请教专业知识,他往往会认真解答,不会立刻拒绝你。

两人提前十五分钟来到教室,本来还在讨论到底是坐前排有诚意一点还是坐中间好,结果到了一看,好嘛,都快坐满了。

她们俩只好见缝插针,坐在最后一排。

小油菜禁不住感叹:“不愧是B大呀,上选修课都这么积极,想当年我可是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

蓝衫也没见过这阵仗,这门课叫什么来着?量子物理学?很有意思吗?光听名字就很没意思好嘛……怎么会这么多人听?

而且放眼望去,多一半是女生。

名校的女孩纸都好强悍,简直太可怕了。

来自普通学校的娃对这种高等学府总有一种无法控制的虔诚膜拜,蓝衫和小油菜就是这种心态。两人现在感觉自己像是猪,混迹在熊猫的队伍中。

刚一坐下,就听到周围女生在小声讨论。

“乔教授怎么还不来?”

“安啦安啦,马上就来了,急什么!”

“人家激动嘛,今天是推了和男朋友的约会来的。”

“我是翘了专业选修课,就为了一睹教授的芳容。”

叽叽喳喳……

蓝衫和小油菜“囧囧有神”地对视一眼。合着这么火爆的上课场面,全是靠美色制造出来的?这也太扯了吧!

蓝衫摇头:“我要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小油菜捏她下巴:“你妹!你能不能先毁容再说这种话?”

她们俩说着话,一个男生走进来,坐在蓝衫身边。那大概是整个教室里最后一个空座位了。

男生庆幸地自言自语:“还好有座,不然又要站着听了。”

可怜的孩纸,蓝衫同情地摇头。

男生看到蓝衫,顿时眼睛一亮。美女!

蓝衫虽然早已经不是大学生了,不过年龄也不算大,保养得又好,所以脸蛋依然青春靓丽。小油菜是天生长着一张嫩脸,随便换身行头就能出门装萝莉。她们俩再穿得休闲一些,坐在这里毫无违和感。

男生眼神热烈地看着蓝衫,蓝衫有些别扭,扭过头和小油菜说话。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都是情种,尤其是那些没女朋友的。他们浑身上下流淌着汹涌澎湃的荷尔蒙,看到一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姑娘,都能想入非非,更何况是眼前这种级别的。男生觉得自己又要一见钟情了,虽然蓝衫明确表现出不想和他说话的意思,但他还是觍着脸往她身边凑近了一些。

蓝衫不自在地往小油菜那边躲。

这时,教室里一阵骚动,伴随着女生们压抑的低呼,乔教授在万众瞩目里走进了教室,登上了讲台。

蓝衫觉得这种气氛不像是上课,倒像是明星开演唱会,这个乔教授要是每次上课都这样,那他的压力也够大的。

乔风今天依然穿了白衬衫。为了营造自己比较有亲和力的人民教师的形象,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没有扣,熨烫妥帖的衣领敞开一个恰当的角度,随意地覆在锁骨之上,像是白鸽舒展开两扇轻盈又干净的翅膀。

越是简单的衣服,越是挑人。比如白衬衫,身材气质跟不上趟的人穿它,就只能沦为卖保险的。

乔风站在讲桌前,把课程ppt复制到电脑桌面上,打开。

坐在蓝衫身旁的男生坚持不懈地想跟她搭讪,他没话找话:“美女,你是什么专业的?”

蓝衫侧过脸朝他邪魅一笑:“进口挖掘机修理。”

“……”

也就是跟男生说话的这个空当,乔风已经把ppt跳转到上次授课结束的那一页。蓝衫没能看到ppt首页上授课教师的姓名。

上课铃响。乔风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

窃窃私语立刻停止。乔风习惯于在开始上课前扫一眼全体同学,观察一下大家的精神面貌。以前他也不会去注意谁,不过这一次,他一下就看到了坐在最后排的蓝衫以及她的同伙。

乔风觉得她们也许是来寻仇的。之前买车那件事儿,他本意其实并非投诉蓝衫——他没那么无聊。不过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她要真是来寻仇,他也无从辩驳。

这些都不重要,先上课要紧。

简单几句话总结了一下上一堂课的内容,乔风开始讲这一堂课。他的声音很好听,如玉般温润,如泉般清澈,如荷风送香,如竹露滴响。虽然他说的话蓝衫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不过光是这把声音,已然让人十分陶醉。

啧啧啧,真乃极品也。

蓝衫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这表情,这动作,和其他女生别无二致,不过在乔风眼中,她就是显得更醒目一些,大概是由于她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比较大。

幸好乔教授心理素质过硬,顶着压力把这堂课上完了。

蓝衫发誓,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她是文科生,在物理方面的巅峰时代是高二那年会考,她考了个B已经欣喜若狂。现在让她听这么高大上的东西,还是从半道上开始听,能听懂就有鬼了。这堂课在她看来跟听念佛经差不离,得亏念经的人声音不错,给她留下点乐趣。

下课之后,蓝衫和小油菜去讲台上堵乔风。

嗯,该来的总是要来。乔风淡定地整理好单肩背包,说道:“我们出去说吧。”他不想在教室里闹。

三人行走在夜晚中的校园。明亮的路灯把人的身影拉长缩短又拉长,路两旁有早醒的桃花悄悄绽放,微风吹过,花影幢幢。学生们或是骑自行车慢悠悠路过,或是三五成群边走边说说笑笑。

蓝衫恍惚又找回了那没心没肺没烦恼的大学时光。

乔教授在这所学校的知名度显而易见,一路上遇到许多学生向他问好。蓝衫知道这样的学校里大牛小牛层出不穷,之所以大家都认识乔教授,多半还是因为脸……

三人之间很沉默。乔风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小油菜不敢说话,这个时候只能靠蓝衫活跃气氛了。

“乔教授,‘量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蓝衫问道,她确实挺好奇。

乔风尽量解释得简单易懂:“这个概念一开始是普朗克提出的。在微观的世界里,能量并不是连续的,而是一份一份的,它有一个最小单位,不能继续分割,这个最小单位就叫作‘能量子’,简称为‘量子’。后来的研究发现,不光是能量,其他物理量也呈现量子化。这和牛顿的经典力学体系背道而驰。”

蓝衫竟然听懂了一部分,她恍然:“啊,就和钱一样,最小的是一分的,你想花半分钱买东西,就会被人家打出来。”

乔风点了点头。

蓝衫摸了摸下巴:“我一开始以为量子是一种粒子。”

小油菜说道:“比我强,我一开始以为它是个日本女人。”

乔风有些不确定:“你现在是在讲笑话吗?”他总是摸不清正常人的笑点,那么现在出于礼貌考虑,是不是该配合着笑一下?

小油菜觉得她应该是被大神鄙视了。

蓝衫看到现在热场热得差不多了,她说道:“乔教授,我们俩这次来,是想郑重地跟您道个歉。之前那事儿真是个误会。”这个误会还没办法解释,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我们把您当成玩具了吧?一定会被揍的……

乔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现在对方拉下脸来道歉,他就觉得其实她们人也不错。为了回应对方的友好,他提出请她们去他办公室喝杯茶。

这是愿意讲和的节奏。小油菜很高兴,有门儿!

两人脚步轻快地跟着乔风去了他的办公室。乔风虽然年轻,但职称是副教授,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口挂着铭牌,上面有他的职称和名字。

看到“乔风”两个字,蓝衫猛地一激灵,一瞬间醍醐灌顶,悟了。

她阴气森森地看着他:“你是乔风?”

“对。”

“吴文是你哥?”

“是。”

嘭!

小油菜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情况!蓝衫打了乔教授!

蓝衫打完了人,转身就走。

小油菜在“工作”和“闺蜜”之间摇摆了一下,果断噔噔噔跑过去跟上蓝衫。

“蓝衫,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走出这栋办公楼,被外面的夜风一吹,蓝衫的情绪渐渐冷却下来。她扶额摇了摇头:“小油菜呀,对不起,姐一时没忍住。”她本来就是个急脾气,也就是跟客户装孙子的时候能压抑住,其他时候……呵呵。

小油菜轻轻地扯她的衣角:“蓝衫,到底怎么了?”

“就他,投诉我的那个神经病。”

小油菜明白过来:“是这样?那打得好,背后阴人,坏蛋!”

“你说他哪怕当面打我一顿我也认,干吗一定要公报私仇搞打击报复呢?”蓝衫说着,又有点后悔,“今天本来是要帮你的,结果闹成这样。”

“没事儿没事儿,”小油菜摆手,很想得开,“大姐头都搞不定的事儿,我本来也不抱希望的。反正她不会真的开掉我。”

蓝衫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那行,这回是我不好,下次有赴汤蹈火的机会一定先留给我。”

“德行!”

蓝衫回到家时,心情依然有点烦躁。人一旦烦躁了,干什么都不顺,连开个锁都费劲。

她握着钥匙使劲儿往锁孔里按,怎么插也插不进去。奇了怪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

正奋力地插插插,蓝衫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说道:“我要报警了。”

蓝衫吓得转身。她看到乔风站在不远处,一手扶着单肩包,另一手抄在兜里。橘色的廊灯下,他神色平静,甚至有那么点闲散,仿佛眼眶上那片乌青只不过是一块胎记。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警告,蓝衫心头火气:“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呀?你追我这一路就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你到底懂不懂怎么威胁人呀?憋这么半天才想起来要报警?你反射弧可够长的!”

“我的反射弧不长。”

蓝衫气得直抓头发:“这哪儿来的神经病啊?我说你大晚上的不回家跟着我干吗呀?”说到这里,蓝衫突然警觉。这变态根本就是在尾随她!他想记住她的家庭住址,然后展开长久的打击报复!

想到这里蓝衫有点害怕了。她再怎么嚣张也是个姑娘,要真被个脑子有病的男人缠上,那后果她简直不敢想。

蓝衫靠着门,故作轻松地一扯嘴角,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已经跟我到家了呀?我告诉你,你猜错了,这根本不是我家哟。”一边说着,还一边摇了摇手指,表情那是相当自信。

“我知道,”乔风抿了抿嘴,“这是我家。”

蓝衫:“……”

她眼睁睁地看着乔风掏钥匙,开锁,进门,动作那叫一个流畅。

她有点无地自容,恨恨地一个劲儿挠墙。她刚才认错了门,明明住304却一直按着303的门开,能打开就有鬼了!

啊,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怎么会住303?

……她才不要和这种怪胎做邻居!

可是没办法,她一整年的房租都交出去了,现在后悔?黄花菜都凉了!

蓝衫又挠了一会儿墙,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滚回自己的房子。

她有点疲惫,甚至不想跟小油菜通电话吐槽这件事。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玩儿手机。

QQ、微博和微信是手机三宝,每天必刷。蓝衫把这三样分得很清楚,QQ里都是朋友,不管是现实中的朋友还是网友;微博的作用是每天的吐槽,是私人领地;微信则主要用于和客户联系。

退出QQ,她上了微博。她的微博名很文艺,叫“灯火阑珊”。微博的内容很不文艺。比如现在这一条:

怎么办,我的邻居是个智障!好害怕!!!

底下配图是一个翻白眼流口水的哈士奇。

发完这条微博,蓝衫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好像她这样背地里骂两句,乔风就真的变成了流口水的智障。这是祖传的精神胜利法。

退出微博,蓝衫又点开了微信。嗯,有一个好友申请,名字是一串英文。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蓝衫毫不犹豫地点了接受。反正她这个微信号就是用来卖车的。

蓝衫正寻思着怎么跟这人打个招呼,那边倒先说话了。

Arlen:还没睡?

蓝衫黑线,我跟你很熟吗……

根据蓝衫的经验,这种名字奇怪、头像奇怪、资料不全,且大晚上加你然后一上来就问睡没睡的,多半是寂寞的猥琐男。她想也不想回复:帅哥,我们只约车不约炮哟。

那边发了一串省略号。

蓝衫以为交谈到此为止,哪知他又发来一条信息。

Arlen:我是宋子诚。

宋子诚?宋子诚!就是那个跟总经理认识然后不想买车还逗她玩儿的宋子诚?

真的好想拉黑呀……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认识总经理,蓝衫不敢怠慢,回了一串笑脸。她真没想到宋子诚会主动加她微信,她可是连他的手机号都没存。

宋子诚幽幽地回复了一句:你挺有职业操守的。

蓝衫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发出去的那句话好像略微彪悍了一点?有些话对着一个陌生的猥琐男说那是毫无压力,但跟认识的人就……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他们俩也不算熟。

蓝衫跟他扯了一会儿皮,就说困了,互道晚安。

宋子诚没提看车的事儿,但是蓝衫寻思着,他加她微信的唯一动机也只有看车,所以她也不急,慢慢看着呗。

第二天上班,销售内勤照例把当天过生日的客户统计出来,由各个相关的销售人员认领,发送生日祝福。这是一个惯例,体现了本公司对客户的人性关怀。

蓝衫在生日表格里看到了宋子诚的名字。她在微信里给他说了句生日快乐,还发了个大蛋糕的图片。

多有诚意呀,蓝衫禁不住给自己点赞。

宋子诚没有回复她。蓝衫不以为意,收了手机出门做客户开发了。她在这个行业待的时间够长,积累了一些客户资源,因此挖掘新客户的压力并不像初入行的新人那么大。

下午四点多,蓝衫刚跟人谈完事情,正在外头晃荡呢,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谢谢。”

蓝衫:“……”

莫名其妙,一定是打错了,蓝衫客客气气说道:“先生,您打错电话了。”等了两秒钟,那边没有回音,蓝衫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号码竟然又打来了。蓝衫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接了:“喂?”

“是我。”

……你谁呀!

蓝衫觉得这人要么是个自恋狂觉得全世界都该认识他,要么就是个别有用心的电话诈骗分子,她心内不屑地哼了一声,客气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他又沉默了。手机喇叭变得一片空白,隐约有微弱而规律的空气流动声,应该是他的呼吸。蓝衫隔着手机听那淡淡的声音,觉得它像是远在天边的海浪,一阵阵地冲击,拍打着她的耳膜。明明只是一点若有若无的声音,她却仿佛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不满。

于是蓝衫觉得不大对劲。

“我是宋子诚。”他的声音紧绷,像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蓝衫好不尴尬。她又一次没能主动认出宋子诚来,这太不应该了。可也不能怪她呀,之前觉得他买车意向不强烈,她一直没存他的号。

“宋总呀,”蓝衫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欢喜而轻快,“抱歉抱歉,之前手机坏了,就没存您的号,太不应该了。嗯,今儿是您生日,生日快乐!”

她终于明白那一开始的“谢谢”是怎么个意思了。

宋子诚没被她糊弄过去,他似笑非笑地质问:“蓝衫,我这是第几次被你无视?”

“宋总我冤枉!我哪敢无视您呀,这不事出有因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嘿嘿嘿嘿。”

做销售的脸皮都厚,做小伏低装孙子那是看家本领,宋子诚认识他们总经理,还是她客户,蓝衫捧着他一点,也无不妥。

宋子诚突然问道:“你在哪里?”

蓝衫想也不想回答:“我在三元桥。”

“我也在三元桥。”

今天有几个朋友给宋子诚过生日,几人吃吃喝喝够了,又跑到三元桥附近的一家KTV唱歌。宋子诚问蓝衫想不想过来坐一坐。

以蓝衫对宋子诚的印象,这个人性格冷,话不多,也不喜欢客套。他问她想不想过去,这就是一种变相的邀请。

蓝衫当然不想过去……

可是不想去也得去呀,他都开口了,总不好下他面子。人家过生日,她亲自过去略表一下心意,也好顺便刷一刷好感度,把他哄好了,没准儿就买她车了呢。

时间比较赶,蓝衫来不及准备礼物了。如果随随便便买一件,那还不如不买。于是她干脆空手去了。

宋子诚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回到包厢,他把坐在他身边的两人赶到一边去了。一屋子十来个,除了两个姑娘,基本都是他发小儿。他前不久回国,这是他回国过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大家伙玩儿得都有点嗨。

一个细长眼睛的小子被赶走之后,又坐回到他身边,揽着他肩膀笑嘻嘻地问:“诚哥,跟哥们儿说实话,你为什么不要落落了?你,是不是,嗝,”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是不是看上什么更好的货了?”

宋子诚眉头一挑,说话直截了当:“坛子,分了就是分了。你要不介意那是我用过的,你想怎么追她都行,我绝对不多想。”

坛子举着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晃悠,叹道:“真无情,真绝情!”

蓝衫推开包厢的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中央的宋子诚。他今天是寿星,虽然不唱歌,但也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

包厢里的人都在看蓝衫。

她是穿着工装出来的,外套拿在手里没穿。酒红色雪纺衬衫加黑色长裤,五公分黑色漆皮高跟鞋。一身搭配简单干练,衬衫的颜色突显出女性的妩媚气质,鞋跟的高度适中,既能突显修长笔直的双腿,又不至给人太大压力。

看到大家都在看她,蓝衫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走到宋子诚身边坐下。

从她走进来到坐下,坛子的眼珠一直没离开蓝衫。他恍然对宋子诚说道:“怪不得你一回来就要跟落落分手,我就说嘛,原来已经——”

宋子诚斜了他一眼。

坛子立刻闭嘴,嘿嘿地笑。

蓝衫听出不对味儿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位先生您误会了,我是欧迪汽车的金牌销售顾问,宋总是我们的客户。”说着,掏出名片递过去。

从这一屋子人的穿着打扮和他们喝的酒,蓝衫也看出来了,这些都是有钱人。正好可以见缝插针推广一下自己,没准儿就捞到一两个客户呢。

坛子狐疑地看着宋子诚:“扯!你还买车,你自己不就……”他突然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蓝衫的名片,然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哎哎哎!诚哥这个是——”

宋子诚拿过一瓶开了的啤酒,重重往桌上一戳。砰!

坛子离得近,吓了一跳,果断住口。

宋子诚扫了一眼坛子:“你自己喝还是我灌你?”

坛子自知言多语失,乖乖抄起酒瓶喝了起来。

蓝衫在一旁拍巴掌给他加油助威。

一小瓶啤酒二百多毫升,也就一杯的量,坛子很快喝完了。他喝完之后朝蓝衫笑:“美女,不来一个?”

蓝衫酒量不错,但她不爱跟客户喝酒,不过宋子诚这一杯是免不了的。她拿起一瓶刚开的啤酒:“宋总生日快乐!我祝您风生水起步步高,年年岁岁有今朝!”

宋子诚看样子挺满意,他点头,和她碰了一下酒瓶。

蓝衫颇有诚意:“宋总,我干了,您随意。”说着,抄着酒瓶微微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矿泉水一样。

坛子带头鼓掌叫好,一屋子的人也跟着起哄。

宋子诚握着酒瓶,一直在眯眼看着蓝衫。包间里的光线有些晦暗,照在她脸上,平添了一种神秘感。随着瓶中酒液的减少,她仰头的幅度逐渐变大,到最后几乎把整个脖颈展现在宋子诚面前。宋子诚把这视为一种邀请,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下移,在她优美的颈项间逡巡,看着她喉口随着吞咽的动作一起一伏。

最后,他的视线滑到她的胸前。

虽然她的衬衫比较宽松,领口系得严丝合缝,但面料是比较轻盈贴身的类型,所以胸前的线条清晰又饱满。

宋子诚的目光只自然地溜了一圈,又快速回到蓝衫的脸上。

蓝衫喝完了酒,抽纸巾擦了擦嘴。她看到宋子诚还保持着刚才那个拿酒的姿势,瓶中酒一口没少,她就有点淡淡的鄙视。这人也忒小气了。

她把这鄙视掩饰得好,但宋子诚是谁呀,哪能猜不出她的想法。他轻笑一声,把酒瓶嘴送到唇边,慢悠悠地喝起来。

蓝衫有些愣神,主要是她没想到他也会笑。

宋子诚一边喝,一边拿眼觑蓝衫。由于角度问题,他的眼睛半合着,朦朦胧胧的,似是染了一丝醉态。斑斓且微暗的虹光下,他的眸子反射着迷离的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蓝衫总觉得那一双眼睛像是含了淡淡的笑意。

从头到尾,他虽然在喝酒,但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他这样勾勾地盯着她看,目光犹如蛛丝,不依不饶地粘连着她。

蓝衫有些别扭,掩嘴轻咳。她挺意外的,明明是挑衅,这家伙却搞得像挑逗,这个这个,和他那冰冷又自恋的气质似乎不太兼容呀……

气氛略有些尴尬,不过很快这尴尬被打破了,宋子诚身边那哥们儿忍不住热情地进行自我介绍。蓝衫才知道这位叫陆西风,小名是坛子,因为打麻将的人爱管西风叫“坛子”。

不管是大名还是小名,蓝衫都觉得这不像是亲爹给取的。

坛子总觉得诚哥和这个大美女之间该有点什么才对,为此,他别有用心地给他们俩点了一首对唱的情歌,《广岛之恋》。

切歌之后,坛子把话筒递给宋子诚。宋子诚没有拒绝。

蓝衫却死活不肯接话筒:“这是日本歌吗?这歌我不会唱。”她有点烦,都把话说清楚了,还一个劲儿逼着人玩儿暧昧,有意思吗?!

坛子觉得这个女人好复杂,喝酒的时候那么干脆,让唱首歌反而矫情得像个小姑娘,跟落落恰好相反。

好像自从跟蓝衫喝过酒,宋子诚就变得好说话了。他握着话筒,侧脸看她,眼神竟然有那么一点点柔和:“那你会唱什么?”

“我会唱生日歌。”蓝衫自豪地回答。

宋子诚不置可否。

蓝衫伸手比画了个数字:“用六种语言。”她并非吹牛。跟人打交道总要练点实用型小技能,反正技多不压身嘛。

坛子一听也来了兴致,不等宋子诚说话,就屁颠屁颠去点了生日歌。

一曲多语言混合版的生日歌唱嗨了全场,蓝衫唱得高兴,激动地站起身。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大明星在开个人演唱会,心里那个美呀。

酒也喝了歌也唱了,意思都到了,蓝衫就不多做停留,赶紧和宋子诚道别。宋子诚要开车送她,蓝衫以“酒后不宜驾驶”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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