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总要丢掉些纪念

2016 年11 月，我一个人去看了我们都喜欢的周杰伦的演唱会。

杰伦穿了粉色外套，让我想起第一次留意到你时，你也穿着粉色衬衫。我喜欢的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穿粉色最好看的男人。

《开不了口》的前奏响起的时候，我就预感这次听不到《安静》了。

但我仍然想起2006 年的夏天，你央求我带上我平时都不愿意借给别人听的那张《范特西》专辑，翻出歌词页，凑在我身边，让我教你唱《安静》和《开不了口》。我唱一句，你跟着我学一句。后来周五的班会，击鼓传花轮到你受罚，你像模像样地站上讲台，用我教你的歌表演了节目。

“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你唱得真好听。我趴在课桌上在心里悄悄地夸你。

我跟着大家挥舞着荧光棒合唱《晴天》，却在唱到“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的时候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许一，你还记得吗？你发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你说：林小果，再见了。

后来我一直都不愿给你回信。

我不想给你回信。

我总觉得，如果我还没有回复过，就当我没有看到吧，就当我还没有答应你的挥手作别吧。

可我终究还是在2016 年8月的读者见面会结束后，深夜23点59 分，矫情地掏出手机，填写上我早已经倒背如流的你的E-mail 地址，给你发了两个字：再见。

这句话不是说给你听的，许一，是我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假装过去不重要，却发现自己办不到。而说了再见，我才发现再也见不到。

杰伦弹着钢琴唱了《稻香》。

许一，我想起那年杰伦这张专辑刚出，你在QQ 上找我说话，那时我们已经好久没联系了，你说这首歌很有感觉，很好听。

他扭头唱“追不到的梦想换个梦不就得了”“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的时候，我想起那一年你对我微笑的眼睛。在我觉得很失败，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持的时候，是你一次又一次的鼓励和安慰，让我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歌迷点歌的部分，我还意外听到了《借口》。

我想起也是2006 年的夏天，我利用课余时间在本子上写小说，新的一篇故事里，我用上了这首歌的一段歌词。写完以后我藏拙地不想给你看，可你一直说你不会给别人看的，你眼里全是真诚，我相信了你，让你成了这个故事的第一个读者。

大概就像那句话说的：并不是你和这个人有很多很多的机会，而是你给了这个人很多很多次的机会。我给了你看我故事的机会，也给了你夸我的故事写得好看的机会。你成了第一个认真地一字一句看我写的故事的男生，也注定成为我心里那个特别的人。

安可曲目是《七里香》。

全场万人大合唱，我在一片粉色荧光棒的海洋里，回想起十年前的夏天。

那个夏天的广播站，每隔几天总要播放一次《七里香》。你照例来跟我借这张专辑回去听，那时我们还是同桌，你坐在我的左手边，上课时我们把课本叠得高高的，两颗头藏在课本的背面，小声地讲话。

后来我们的座位换了，隔着一整间教室的距离，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最右边。

可午休时的《七里香》却没有变，我听到熟悉的音乐扭过头，就能看到你也刚刚好站在一片浓郁的阳光里，微笑着温柔地偷偷看我。我下意识别开目光，听到自己怦怦怦的心跳。

但人生永远都在毫无预警地一直向前啊。

没有人能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天。

你不会永远都在我的左手边。

说起来，冰点屋那次见面，你也是坐在我的左手边。我和你朋友都是聊几句就下意识看一眼手机，你却从头到尾掏出手机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你笑着解释说：“我觉得如果对方有事找我，应该会直接打电话吧。”

那一刻，我恍惚想到那些年我每次发给你，你都秒回的一条又一条信息和语音。

许一，我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了。

我不会再找你。

但我彷徨无助，无人能劝慰的时刻，我想我仍会记得2014 年10 月的你。

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那里，可我宁愿相信你在，在平行时空里。

你离开以后，是那句话始终陪着我。真庆幸当初的我下意识地截图保存了，让后来的我想起你时，都有其可供怀念。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而不是一次短跑。”

而无论这些时光中，我曾经多少次试图摘掉对你的滤镜，无论你已经离开了多久多远。在我最无助、慌张的深夜，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的时候，我仍然最先想到你，只想到你，想到你的温柔、你的坚定、你的鼓励、你的陪伴。

在我怀疑世界时，你给过我答案。

我想也许终其一生，我们都不会再遇到。

但你会好好的，也会偶然间想起我吗？

这也是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你说你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有谁会真正为你伤心难过。

我会好好生活，会成为那个遥遥挂念你的人。

或许有一天，我会与你隔着遥遥山海，隔着汹涌人潮，隔着漫漫时光，但即便是在不同的城市，我们亦能有幸看过同一场周杰伦世界巡回演唱会。

在我去看演唱会的前一天下午，我唯一曾有你微信的好友对我说，其实那一次，她并没有听我的话把你删掉。然后她给我看你的朋友圈更新，我却发现，距离与你相见的最后一面，直到今天，你只更新了一条状态。

我记得当时你说，你辞职了，为了你的梦想与坚持，你打算自己创业。

我偏着头问你，有把握吗？你说你也不知道。但那一刻我却从你的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坚定。我清楚地知道，你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对吗？

这些消失在社交软件里的时光，你一定很努力吧。

2016 年底，我在百度上搜到了你的一点踪迹。

我知道你开发了一款新手游，正努力经营。也看到她每天帮你管理贴吧，管理游戏玩家群。我用小号加上了那个群。

你在我的世界已经消失太久了，我没有你的消息。虽然有你的QQ，倒背如流你的手机号码，我却从来都没有打扰过你。

可这一次，我只想偷偷看一看你。

我想知道，你还好吗？

你会不会在群里发言？

我一直潜水到除夕夜，跨年的那一刻，周围鞭炮声阵阵，你作为游戏创始人，也作为群主，出来给大家发红包。我那天就有预感你会出现，登录QQ 小号的那一瞬间，真的看到你几分钟前发红包的历史记录，我点开，领了一个，就在那一秒，你发了一个表情。

而我迅速地，追加了一个表情。

许一，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那种你从我世界的盲区走出来的感觉。

我握着手机，想象着这一刻，你和我明明身处同一座城市中，而我本可以拨通你的电话，约你出来见一面，坐下来聊聊天。但此刻，我却躲在暗处，在这个近千人的群里，有幸和你同框，发出一个表情。

你看不到我，你不知道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人是我。你认不出我，我们之间空有这疏离的对白。窗外是不断绽放的烟火，像极了那一年，你带我看过的漫天霞光。

可我怎么忽然那么想哭呢？

我退出了那个群。

我从微信里找出了我和你之间唯一的最后的关联——你的那个朋友的微信。我曾经对他说，如果得知了你的婚期，一定要私下告诉我。

然而此刻，我删除了他的微信。

2018 年4 月底，刘若英拍的《后来的我们》上映，我第一时间在深夜，独自去了影院。

最戳我泪点的一幕，是经年过后，林见清与方小晓重逢，他一连问了她好多个“如果”——

他：“如果当时你没有跟我分手……”

她：“那我们之后也会分手。”

他：“如果当时足够有钱，我们住进一个有大沙发的房子……”

她：“你可能已经找了不下十个小三了。”

他：“如果当时我们就是不管不顾，我们就是结婚了呢？”

她：“……我们离婚好多年了。”

他：“如果你可以陪我坚持到最后呢？”

她：“那也许你就不会成功。”

他：“如果我们没有离家去北京……”

……

方小晓终于眼含热泪：“如果……没有如果。”

恍惚之间，我模模糊糊地竟想起了两年前。我办完一场读者见面会，接到徐南的电话。电话里，他也问了我很多问题。

“我一直想知道，如果当初我再争取一下……”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后来很多次问自己，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甚至想，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霸道总裁’一点，你是不是就会就范了？”

“如果当初我没有在你面前炫耀别的女生喜欢我，你会不会就……”

……

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他断断续续地想到一个问题就抛给我一个疑惑，而我，每一次，我都要在听筒这边沉默良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而我和他之间，我根本没有爱过。

因为没有爱过，所以他耿耿于怀多年的这些“如果”就全都不成立。

我和他穿插着闲聊，说起你。我没想到，我会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也很想知道，如果那天我没有放弃争取，如果在他问我那个问题时，我能够再果断一点、坚定一点，是不是我们的结局就会不同。你们男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怎么想？”

他顿了顿，好半天才迟疑地说：“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突然明白了，刚才我问你的那些问题，其实都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答案。我想让你告诉我，当初我是有机会的，你是喜欢过我的。”

“但你始终没有，”他很轻很轻地吁了口气，“你只想知道他给你的答案。”

我和他的爱而不得里，似乎都包含着这些“如果”。每一次想起，都忍不住追问自己这些“如果”。

见清问小晓的这些如果，小晓其实一一给出了答案。这些答案看似不同，其实，分明又都一样：我们终究会分开。

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和接受我和你最后的结局。

2015 年11 月29 日，我在那天，从你的朋友口中得知，你是喜欢我的。

深夜，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大概因为生命里总要有一些让人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时光能够倒退的事情。”

2015 年11 月30 日，我辗转见到你，但我们之间的结局却并没有因此改变。

那天，我同样在很晚时更新：“在错的时间里，你一出场就输了。”

望着朋友圈里我曾发布过的这些文字，仿佛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天，我坐夜车回家，车窗外的景致飞快后退，世界在我眼中是模糊而潮湿的一片。

2014 年，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个博主说：你觉得你朋友多吗？下雨天在通讯录里找不到一个可以送伞的人。

我转发了那条微博，颇有些沾沾自喜地说，虽然没有这个给我送伞的人，但总算有过一个愿意打车来接我的人呀。

直到三年后，我最后一次见你，在街灯昏黄的雨天，我在你家楼下的路口，零下3℃的冷风中，等了你整整七个半小时。

那个晚上，我站在雨里，固执地抬头望向那盏路灯。我悄悄在记事本上写：也许有人会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一次，两次，三次。但你总会明白，一生太长，陪你的不可能永远是同一个人。

我等了你一整个雨夜，看到你换微信头像，看到你纠结，看到你挣扎，我知道你无数次想过要不要出来见我，但是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放弃我。

大荧幕上，小晓追出来对见清说：“之前分开的都匆匆忙忙的，这次，我们好好说再见。”

我捂着嘴，眼泪从指缝中大颗大颗溢出来。

我似乎看到，我喝光了你为我买的最后一杯热饮，与你并肩最后一次走过那段清冷的长街。

夜色之中，你眼神模糊而坚定地对我说，再见。

2019 年夏天，我们分别三年后，好友替我拨通了你的电话。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扰到你。

她代替我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想要问你的：那你们以后还会有联络吗？

高铁站分别那天，我目送你进站，曾问你：那我们以后还会有联络吗？

你当时说：不会了吧，除非有一天，你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后来看过一段话：

“他教会你一些技能就走了。你想过，他留在你身边一辈子，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长大吧。

“不会长大的人是要吃更多更多生活的苦，你说他好狠心。

“后来，你终究要跟这个世界赤手空拳地搏斗。你的一招一式，好熟悉，是的，你曾经见他使过。

“如果有一天，侥幸再碰面，要感谢与世界过招这些年，曾有人愿意当你的陪练。”

你陪了我那么久，在我还没有长大的那些年。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对你说一声谢谢。

曾经我一度以为，你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数。

可她甚至还来不及提醒你三年前你说过的话，就已经收到你简短的回复：不用了。

好友着急地催促我：“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吗？可能这会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快，我帮你发。”

我想了想，有的，我还有三个问题想问你。

“他结婚了吗？他以后是不是会一直待在广州？我后来写的书，他还买过吗？”

三年前的高铁站，你曾对我说：一定要坚持写书啊，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但我知道，就算全世界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还在买你的书，那个人会是我。

这句话，我曾经一度，将它当作我们之间一个永远不会作罢的约定。

但后来，我们分明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也很好。

我们谁都不想再要这个约定了。

可我还是想要跟你确认一下。

也许我就是那种一定要你狠狠给我一刀的人。

这一刀如果不是你亲手给我的，我不会相信从来没有成为过恋人的我们，也会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必要。这一刀如果不够狠，我可能还以为有一天，我们能像老朋友那样，坐下来聊聊天。

我以为我还可以和你做朋友的。

但你说：

“结了。”“这个不确定。”“没有。”

谢谢你，亲口结束了我和你之间曾有过的所有约定。

虽然看起来，我走出来得好像比你要慢一点。虽然看起来，我不合时宜的追问让我的姿态不那么好看。

我想起我最后一次见你，那个大雪过后的冬夜；想起我站在路边，朝着手心呵气；想起那时你的犹豫，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其实还不够懂你。

我不确定是因为你对我不忍，还是我和她之间的选择让你犹豫。但现在，我却忽然明白了。

以前，你让我看到的总是你对我温柔的样子。只有这一次，我看到了你守护另一个人的样子。

我错过了一个很好的人，但我也不遗憾了。

我跟她说，再帮我发最后一句给你吧。

“她说，你没有让她失望，你依然是闪闪发光的那个你。祝你以后一切都好。”

你很快回复：谢谢，同样的祝福也送给她。

我想起看过的一个日剧影评：

“而选择离开他，也意味着她开始从自己身上寻找力量。”

“在水族馆中，那条离群而游的沙丁鱼还在，而他和她终于能够互道一声：你已经一个人也可以游得很好了。”

我现在一个人，也可以游得很好了。